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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家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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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帅老师告诉冯一凡自己准备去他家家访,帮他跟他爸妈沟通一下关于转文科的想法。

    啊?家访?冯一凡眼睛里闪过惶恐,他心想,还真的要去说啊?朱曼玉不会肯的,我对你们说要学文科,是因为你们盯着问我为什么成绩不好了,为什么不开心,这是一个理由呗。当然,我对理科没兴趣了这也是真的,我想学文科也是真的,但不开心可不全是因为这个。

    冯一凡对潘老师摇头,说,啊,我爸妈都不太靠谱,他们不会同意的。

    潘帅没注意到冯一凡的态度与昨天找他谈心时有些不一样,因为潘帅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他对冯一凡说,老师跟他们沟通一下,我相信,有些信息会让他们再考虑一下的。

    冯一凡知道学生是拦不住老师的,无论你耍什么心眼。于是,他就心想,那随你吧,如果朱曼玉同意了,算你本事大。

    他对潘老师说,潘老师,你就跟我妈沟通好了,我家都是她说了才算的。

    他把妈妈朱曼玉的手机号码抄给了潘老师。他又说了一句:比较起来,我爸更不靠谱。

    若干天后当潘帅老师想起这话时,他才能理会这其中的意味,而现在他还不明白。

    两天后,星期四的夜晚。

    站在世景大酒店“月亮厅”婚礼台上的主持人冯凯旋,正以自己嘴里一连串澎湃的华丽语句,引导一对新人进入人生新单元的时候,很不幸,他裤袋里的手机又突然震动了。

    然后,持续地震动,不依不饶地震。

    什么鬼?他心想,准是朱曼玉,Go Die。

    不理它。就你这女人的事重要?人家是在结婚,一辈子的事!他心想。

    何况,今天的婚礼进程也不是太顺畅:这边手机震动干扰着主持人情绪,那边的香槟塔在新人倒酒时突然倒了。

    哗啦啦,杯子一个个滑下来,滚落在桌面上和地上,碎了一地,香槟流淌。

    台上的新人都快哭了,台下的来宾也傻眼了。

    冯凯旋心里虽也乱了,但他向着这狼藉的场景,以及正准备冲上台来帮助收拾的亲友们伸开手臂,说,且慢,且慢,我们让这美好的香槟酒再流一会儿,我们让这“砰砰”的杯响之声,应合我们心里对于岁岁平安、永远幸福的心动。

    他感觉气氛已经有点被救过来了,于是,心里略微镇定下来,他把手臂伸向台上呆立、无措的两位新人,抬高声调,让热情洋溢到他们面前。他说,看,这酒向前漫延,向前漫延,向前漫延,它与新人的幸福、善良一起向前漫延,漫向各位亲朋好友们,让所有人一起分享幸福……

    “好——”“说得好!”台下掌声雷动。

    一直到酒宴开始后、娱乐互动开始前的空当,冯凯旋才从裤袋里掏出那部像装了雷动马达跳个不停的手机,一看,果然,是分居的老婆朱曼玉。

    他接听,没好气地说,你说。

    他听到朱曼玉在那头责怪他怎么不接电话。

    她说,你在哪?你赶紧去咱“丰荷家园”,快去,老师来家访啦,来不及了。

    他说,我怎么知道老师今天要来家访?你又没告诉过我。我现在赶不过来,有事。

    他心想,你早不说晚不说,临时通知,那你一个人接待就行了,你不是总嫌我说话不对路吗?你不是哪次家长会都没让我去过吗?现在倒要我配合了?

    朱曼玉在那头说,我在去苏州的高铁上,公司在那儿有点财务问题,让我连夜过去。

    冯凯旋一愣,一边看手表,一边心算了一下接下来的娱乐互动环节还有多少时间,至少还有40分钟。

    他埋怨道,朱曼玉,那你干吗不早说?今天白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他听见老婆在那头说,老师是前天来电话约的家访,约的是今晚8点到家里,没想到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们公司在苏州有突发状况,我忙了一下午处理,还没搞定,就跟着领导、同事一起上了去苏州的车,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有家访,估计老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赶紧过去,知道吧。

    冯凯旋放下手机,拉过一旁的喜果婚庆公司婚礼督导宝生,对他说,我儿子老师突然来家访了,我老婆不在家,我得赶紧回去,后面的互动环节,得请你帮着顶个场。

    婚礼督导宝生是个胖子,原先也是主持人出身,他见冯凯旋脸上的着急神色,就答应了,他随手拿起音控台旁一个超大的粉色喜糖礼包,塞进冯凯旋的手里,说,冯哥,你去吧,互动环节我简单做一下。

    作为跟各类主持人都打过交道的婚礼督导,宝生最服冯凯旋的一点是:这人虽是个业余的主持,正经工作好像是在一家出版社上班,但在婚礼台上,却仿佛自带火焰,能扛得住场子,刚才香槟塔那段的快速应变不就特牛×吗。

    宝生还知道这人是喜果婚庆公司老板李星星的中学同学,做婚礼主持人这份活儿,是兼职。

    所以,对宝生来说,这个忙,好说,只是待会儿自己替他上场,得想个说词向来宾解释一下,这也不难,因为平时也有过,有套路的。

    冯凯旋手里拿着那个硕大的“凯蒂猫”造型的喜糖礼包,打了个车,直奔城东的“丰荷家园”小区。

    “丰荷家园”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冯凯旋跟朱曼玉结婚那年按揭买的,82平方米,放在今天,可买不起了。若按今天的价,已经到400多万了,好大的数字,只是自己住着,也不觉得自家有这钱,还是没钱人的感觉。

    自己住着的房子是家,而不是钱,只是,“丰荷家园”那房子还是不是家呢?

    冯凯旋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道、楼宇,夜色中的万家灯火,心里想着这恼人的问题。

    没错,那房子现在是朱曼玉平时一个人在住,只有在双休日和各种节假日,他才回去跟她住一起,当然,这是演给儿子冯一凡看的戏码。

    若算一下,儿子冯一凡看这戏,也已看了两年了。

    因为分居是从前年他上高中住校后开始的。

    这两年来,冯凯旋、朱曼玉平时各住各的,双休日回家演戏。他俩的感觉是,这出戏演得还行,至少到目前还没破绽,若论演技,可以当影帝影后了。

    当然,这出戏也快演完了,再熬一年,明年等儿子高考后,就可以跟他好好说:爸妈要分手了。

    辛辛苦苦演这出戏的目的,你懂的,说了谁都懂的,谁让咱是中国人呢。中国人家里若有一个高中段的小孩,你做爹妈的自己那点事儿就往往比鸿毛还轻了,因为高考就横在面前,得先让道。

    所以,你现在怎么可以跟儿子交这个底呢?交底就意味着有可能搞砸,小孩心态、情绪若被搞砸,致使高考考砸,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所以,朱曼玉咬牙切齿地对冯凯旋申明:你要住出去就住出去吧,越远越好!但如果泄露了,穿帮了,我跟你没完。

    冯凯旋心想,你还跟我没完呢,你不是早想完了吗,我们早完了。

    是的,是早完了。

    结婚后,就感觉不太搭。

    不搭到仿佛每一阵风过,都能引来争执,吵到儿子都高中生了,还没磨合好,反而磨出了彼此间的鄙视和相互折磨,于是都累了,想定了:分了吧,因为不快乐,因为三观好像就从没同过。

    是的,三观不同。

    本来,不同就不同嘛,又不是有了小三,同床异梦,放这年头,没小三,没婚外恋,仅因三观差异闹离婚,这认知境界是不是高了点?都17年过下来了,如三观不同,给对方不同的空间就得了,人家夫妻也不是三观都对上了才能过下去,过日子嘛,又不是做学术。

    说是这么说的,但在冯凯旋看来,朱曼玉可不是这样的性格,这女人在外面文文弱弱、好说话,但在家里,她的心急劲儿是有侵略性的。比如在家里这女人永远在批评他,永远在责备他,训他,以致使她自己像一片情绪的乌云,令他每次回家进门前,对着房门,都要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进去,如同进去面对自己每天在这生活中的对立面。你说,有啥意思呢?

    这些年在她的责备声里,他能感觉到她那份透彻的瞧不起。

    这瞧不起,又催生了她对这个家、对他、对儿子,在这个飞奔社会中对未来处境的心急。她对他的指令,随着他的拖延和缺乏行动性,而具有了“扶不起”的痛感,并强化了她情绪上的侵略性,于是,在争吵中烘托出了三观的差异。

    比如她认为他没什么用,做什么都做不好,在出版社别说没混上去了,甚至都没站住,反而从一个编辑沦为了一个校对。

    其实从编辑变成校对,这也是有原因的。他对她说明:我是部队转业的,因为在部队时会写写画画,所以这才被安排到出版社,这放在十几年前转业那会儿是相当不错了。这些年我也没不尽力呀,但现在你看看单位里进来的年轻人都什么学历,硕士博士海归,现在又都是电脑、新媒体什么的,差距是有的……

    她犀利地说,你们单位的小毛,原本一中专生,如今怎么是部主任了?夏伟也是转业的,他进出版社比你还晚呢,人家怎么是副总编了?

    他承认人家会折腾,会卡位,位子卡对了,后面的平台和机会就不太一样。不过,人与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夏伟能喝会说,会交朋友,卡的是发行位,而小毛是做印务的,每天往印刷厂跑,能拉得下脸来管质量,工厂的人怕他怕得要命。

    朱曼玉最恼火的就是但凡自己有看法,他都有借口。

    她尖锐地提出:这年头没人跟你找理由,这年头人自己往前奔都来不及,巴不得你有一堆理由磨蹭在后面。这年头傻子都看得出来,人除了做事,还得会来事,会跟头儿沟通,而不是窝在角落里当乌龟。

    她说,这年头就这么点资源,哪儿都要拼的,要去经营的。

    他心里也承认她有的地方说得对,自己在职场也待了这么多年了,很多事也看得明白。但他讨厌她对自己的尖刻腔调。而且,关键是,自己也不是夏伟、小毛那样的人。

    他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真的,跟你在一起我已经改变很多了,我可不想再改变了,因为做不到,做到的话那也不是我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你找对象的时候怎么不看清楚点?

    她说,我只能承认我那会儿有病。

    他说,做校对又怎么了?如今做编辑,套路跟以前也不太一样了,有选题压力、盈收压力。就目前看,我做校对蛮好的,安安静静,有规律,旱涝保收,我觉得心态还是轻松的。

    这句话被她逮住把柄,她说,旱涝保收?这么点钱,还好意思讲旱涝保收?这年头人要怕累的话,就别活了,怕累只会让自己落到更累的层级,你想轻松、休闲地过,谁不想呀,你有啥资本吗?你有没想过你儿子以后可能会吃到的苦,你不拼,你不往上去,儿子只能吃你的苦,你这人……

    她的话就是这样伤人,他冷笑:我怎么就不努力了?我怎么就不尽责了,我怎么就对儿子的事不上心了?你怎么就认定我让儿子落到下游社会去了?说话别吓着自己,既然你那么会拼,你自己去拼呗,凭什么天天像灵魂导师训我。

    朱曼玉白了他一眼,说,我天天在拼,天天在公司忙。

    他说,你拼也不就这层次,也没到哪个层次呀。

    她说,你不拼,你连这个层次都不一定有,不就变成校对了吗?

    她不想跟他多说了,其实她拿他没办法,他不是蔫,而是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做的,你可以说他懒、随性,也可以说他扶不起,没能力逼自己,反正说不清。

    她说,你是不是男人?我感觉,你就一小孩,从小被宠坏了,永远不会大了。

    他说,那我就走人呗,我感觉你们的生活也确实不需要我。

    现在坐在出租车上的冯凯旋晃晃头,想把老婆朱曼玉的那些话语随吹进车窗来的风,丢到脑袋后面去。

    他想,老师来家访,难道儿子又有什么事了吗?

    冯凯旋赶到“丰荷家园”自家楼下,见一个小伙子已经在楼下单元门前等着了。小区昏暗的路灯下,他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牛仔裤,背着单肩包。

    冯凯旋说,对不起,是老师吧?

    你是冯一凡爸爸吧?小伙子问,眼睛里却有惊异的神色。

    没错,与上次一样,冯凯旋穿着的全套大礼服、发胶造型的翻翘发型,高大上到几近突兀,让人吃惊。

    小伙子的惊异眼神,让冯凯旋脸上热了一下。刚才是从酒店直奔过来,他来不及去雅安小区单身公寓换衣服了。他向他点头。

    小伙子也认出了这是冯一凡的爸爸,上次见过,也穿成这样,几乎可以直接去巴黎听歌剧了。

    小伙子笑了一笑,说,我是潘帅老师。

    冯凯旋一手拿着那个粉色“凯蒂猫”,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刷开单元门,带着潘老师上楼。到了3楼自家门前,他从皮带上摘下钥匙包,“叮叮当”,钥匙在手指的挑拣中碰响着。天哪,一瞬间,他脸色突变。

    我靠。他嘟哝了一声,说,钥匙没在。

    潘帅老师看着他手里捏着的钥匙包,纳闷道,这门的钥匙没了?

    冯凯旋嘟哝了一声,被没收了。

    被没收了?潘帅问。他有些傻眼了,他不知道这男人在说啥,只知道自己刚才在楼下已等了半个钟头,而此刻又进不了屋了。

    冯凯旋反应过来,准确地说,他是对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反应过来,他脸上别扭了一下,瞅着面前这小伙子,笑了,低声说,被没收了,嗯,女人脾气大,被我老婆没收去了。

    潘帅不可能听明白,只感觉这男人的脸上有开玩笑的萌趣表情。

    冯凯旋笑着摇头,然后用一种已婚男人向没阅历小伙透露人生诀窍的表情,瞅着潘帅说,你以后会懂的,女人是情绪化的。

    他看潘帅一头雾水的样子,就解释道,我老掉钥匙,每掉一次,防盗锁就得重换一把,我老婆心疼钱,一把防盗锁得100块钱,所以前天在我又掉了一次钥匙之后,她干脆不给我钥匙了,说我的钥匙归她管,或者说我的钥匙被她没收了,她说反正每天下班回家是她早。

    他的应变能力,可不仅仅在婚礼台上。

    在走廊暖黄色的灯光下,潘帅老师看着这衣冠楚楚,手里还拿着一个可笑的“凯蒂猫”的学生家长,觉得这人画风比较好玩、滑稽,不知是干什么的,就说,哦,这样啊。

    冯凯旋对潘老师继续摇了一下头,说,你看看,哪想到今天她临时出差,她自己居然没想到这点,唉,女人真要命。

    他没说假话,这女人对于他来说确实要命,此刻尤令他恼火。

    但他说的关于“没收钥匙”的前因,则是一派假话。

    真实的原因是这样:

    虽然这最近的两年里,他除了双休日等节假日回这儿来“演戏”而平时不住这儿,但偶尔,他也会为了拿什么东西回来一趟,比如某本书,某件衣服,毕竟在这屋里住了十多年,总归有些东西突然要用,得来拿。

    他来拿东西一般是晚上,有时朱曼玉已经躺在床上看电视了,他俩会潦草地打声招呼,当然,有时也会说两句必须得交代的事,有时也会再吵几句,有时她倚着床头、头发蓬松的样子,也会让他脸皮发厚,强行突破,犯规,她有时也会让他得手一次,因为他说得理直气壮:给点人道好不好,犯规是正当需要,我还在婚内呢,总不能犯到外面去,那才是犯罪,犯规说明我正常,正常的才有需要……

    她有时让他犯规成功,有时则比较厌恶,这取决于她在他此次犯规之前看他是不是特别不顺眼。比如,前天晚上,他来拿一个U盘,又犯了一次规,就让她很嫌恶,因为她在这之前暗示他,儿子冯一凡还得再增加一个化学强化补习班(这意味着要再花8000块钱),他没太多反应,所以,在他犯规过程中,她的情绪没有,只觉无趣、讨厌。事毕,趁他去了浴室,她一把拿过他长裤皮带上的钥匙包,摘了这房门的钥匙,她对着浴室大声说:冯凯旋,你以后少来这套,没兴趣,我恶心,你的钥匙我没收了。以后你夜里少闯民宅,你平时用不着这把钥匙,周末我从来就比你回来得早。

    现在两个男人站在三楼的楼道里,进不了屋。

    冯凯旋说,要不我们去楼下,在附近找一个地方坐坐。

    潘帅老师点头,就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这是个老小区,周边没有咖啡馆、茶馆,也没有酒店大堂,甚至没肯德基、麦当劳。冯凯旋带着潘老师找了一会儿,也没见适合坐下谈事的地方,他只好指着小区门前的小广场,说,只有那儿了,你不介意吧?

    小广场中央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外围有一些石座椅。

    年轻的潘帅老师当然不会介意,此刻他心里急着需要向这位学生家长表达的是:一个人这辈子有爱好、特长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我们得让孩子学他喜欢的东西,做他适合的事。

    他俩坐在石椅上。对面二三十位大妈在跳着《大花轿》,“我嘴里头笑的是呦啊呦啊呦,我心里头美的是啷个里个啷……”

    冯凯旋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凯蒂猫”,他就把它递给潘帅老师,说,给你,喜糖。

    喜糖?潘帅吃了一惊,他本能地推拒,说,我不要。

    冯凯旋非往他怀里塞,说,喜糖不能不要,甜甜的,沾好运,生活需要加点糖。

    也许是30分钟前他还在台上,所以这会儿他一不留神就冒出了主持腔。

    这让潘帅觉得有些怪怪的,想笑,更想笑的是,这学生家长非把这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喜糖往自己手里塞,而且是这么夸张、卡通的一个“凯蒂猫”,有点傻乎乎的,蛮搞笑。

    潘帅想,我又不是小孩,还有,这算是送礼吗?

    所以潘帅一边笑,一边推,说,不要不要。他又瞅了一下眼冯凯旋的衣服和发式,说实话,这喜糖跟他这穿得像新郎官的样子倒是挺配的。

    冯凯旋见潘帅老师不肯拿,就“啪嗒”打开喜糖礼包,说,好,现在吃。

    他拿出一颗,递给潘帅。潘帅只好接过。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对面的广场舞大妈们在变换队列,举着手臂,齐刷刷地起舞。潘帅嘴里含着糖,开始对这学生家长讲述自己关于冯一凡转文科的想法。

    他一边讲,一边吃惊地发现,做这家长的思想工作一点难度也没有,因为这家长不仅认同自己的观点,还不停地帮着强化、提炼。比如这家长说,一辈子这么短,我们自己都不见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们更得让小孩做他喜欢的事;他还说,我完全同意,如果他喜欢文科。只有喜欢,才能work hard,才能出彩……

    冯凯旋如此认同,甚至让潘帅老师都忘记了跟他分析如果现在转文科,可能面对的风险,比如时间紧了;也忘记跟他探讨这一风险,与“以他儿子目前状态考理科多半考不上好学校”这一可能性相比,做哪一个选择更划算;甚至忘记了跟他描述他儿子最近在学校的情绪疑点,以及从家长这儿了解家里有啥别的原因(这可是那“御姐”交代的)……

    潘帅老师发现,他们讲得更多的、更投入的,还是关于“爱好”“冯一凡的爱好”以及“当下中国少年读书功利与乐趣的悖论”。就像两个男人做男人间的谈话,是奔往高度去的。

    在这个过程中,潘帅老师说了一句:小孩眨眼间大了,不是小孩了,他有自己的喜爱、想法,你不能永远帮他拿主意,指令他选择,这会让他感觉压力,伤到他,让他没劲,没兴趣。

    潘帅明显感觉到了,这话好像进入了这家长的心里去了,因为他瞅着自己的眼睛里,突然浮起了一层雾气。

    然后,潘帅见这男人以他今晚最严肃的表情说,潘老师,好的。小孩子一转眼大了,小孩妈平时管得比较多,处处在管,替他拿主意,这是有负能量的,因为孩子其实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懂的,老师说得极对,我同意让冯一凡自己选,他想读文科就读文科吧。

    晚上九点半,潘帅老师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他心里在想:嘿,冯一凡,我搞定了。

    夜色城市,一路华灯怒放。

    潘帅的车篮里放着一个大大的“凯蒂猫”,他眼前闪过这个晚上冯凯旋富有喜感的举止。

    他想,这人是魔术师吧,魔术师才穿成这样,好像刚从台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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