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小说网 > 双曜引 >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双曜引最新章节!

    凌晨时分泷河上漫出来冷雾将罗彻敏整个人浸透,铠甲压在他身上,似乎沉重了许多许多。他侧过脸去,鄂夺玉的面孔象一柄磨得极光滑的剑,剖开这晦昧的雾色。

    “罗彻敬即然要重掌兵权,就让他掌去!”罗彻敏吐出的字,将面前的雾气凝结成一些籁籁掉落的冰碴子。“我己经下令他回秋州重整人马,围堵张纾。我倒要看看,他终究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鄂夺玉点点头道:“奉国公不在若是他在,罗彻敬就未必敢妄动了。”

    “这小子我交给你了!”罗彻敏在鄂夺玉肩上擂下一拳,鄂夺玉毫不犹豫地回了一拳,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你回去吧!”罗彻敏道,鄂夺玉略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突然又紧紧合上了嘴。

    罗彻敏见他神色,正想问,骤地却也听到了那琵琶铮铮,剖雾穿云而起。旋又如朔风化雨,细细弱弱,漫天而降,落到静静河面上,抚起寒波千道。罗彻敏策骑向前赶了几步,湿冷的柳叶贴上他的面孔,河中一汪灯火,象将要西沉的一团月晕,弹琵琶的身影在波心荡碎。

    罗彻敏抬眼看河边小楼,弹琵琶的女子微微垂首,面孔埋在发髻的阴影之中。发间珠光灼灼,与那十枚疾拨中的银指套交织成一团冷冽而又热切的光环。罗彻敏听着听着,突然想起,这便是他们初识之地了。

    “不是说,不让她来么?”罗彻敏想着,昨日他让人传笺于她,说这军务紧急,无暇辞别,此去归期难测,望她善自珍重、不必挂念。文字之中,其实已经有了疏远之意。送笺之时,他想,无非一个烟花女子,无非一段露水情缘,去便去了,又算得什么?是该扬鞭而去罢,然而等他清醒过来,双足却已甩镫落地。

    正这时琵琶声断去,这天这水都似骤然一暗,寂落无依。灯晕飘动,象一块无瑕的淡黄琉璃,笼着那眉目略含轻愁的女子自楼上降下。她裙袂在河风中拂起,缠过一根根竹栏,象是一双无力的纤臂,挣扎着想要挽住些什么

    一直到她在罗彻敏面前站定,罗彻敏都有些如在梦中。他犹豫着探出手去,,却又觉得那雾中不过是他思绪凝结的幻影,只要轻轻一触,就会在他指尖消散。

    “此去风霜箭雨,愿君善自珍重!”微微合动的红唇中,一团白气呵开,将她的眼眸中的那一星光芒含糊成潋潋水光。他胸前略紧,却是魏风婵在给他整着围巾。她手指光滑而冰凉,从他下颌上微微擦过时,竟冻得他瑟缩了一下。他抬起双手,欲要暖一暖那十指,魏风婵却已经猛地抽回指头,背在身后。

    “九娘!”他往前迈了一步,魏风婵却退了一步,打灯笼捧琵琶的两名小婵插了进来,拦在二人之间。

    灯火恍惚中,魏风婵抛下一个黯去的眼神,碎步远去。灯晕在越发浓起来的雾中烙出她的背影,留给他一个决别之意。

    这时诸军肃立,悄然无声,这些厮杀汉子们,都有了些愁思郁结。突然“啪!”地一鞭抽响,杜乐英一惊回头,只见罗彻同鼾声隐约,歪倒在马背上,手中的葫芦坠落。鄂夺玉的鞭子贴地拂过,卷起那葫芦,握在手中。似乎方才一幕,唯独不曾吸引到他的目光。

    这一声也唤醒了罗彻敏,他止住自己往前追去的冲动,胸中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话:“这样了结正好,正好,正好”这话起先说时,仿佛有一把雪亮的锯齿在胸口来回拉动着,然而再过一会,便觉得心头一片麻木。

    他翻身上马,向鄂夺玉道:“泷丘的事,就拜托了!”便勒缰飞驰上道。王无失和陈襄一左一右挽了罗彻同的马匹,率踏日都八千快骑,也随之而去。留下鄂夺玉任马匹悠然信步觅草,在河岸上来来回回踱步。直至四野鸡啼,天光欲晓,水面中依然映现他若有所思、又似全无所思的眼神。

    罗彻敏带着经过一冬整顿后的踏日都最先动身,因为结盟之事未卜,他们此去军贵神速,不欲节外生枝,便没有走冲天道,而是依旧走了拾宝道。

    一路上陆续得到消息,说是这几日据情形看,进军还算顺利。昃州城内的宸军因为粮草不济,又怕被切断后路,弃城向孟县进发,欲救出孟县驻军一同撤往厢州。赵德忠军尾随而去,己与瞿庆军成夹击之势。刘湛率乡民奇袭占领了金牛渡三里外一个叫秸风屯的庄子,堵住了河北宸兵南撤的退路。金牛渡宸军守军与南撤宸军眼下正昼夜不分地反扑,企图汇合。赵德忠正亲率帐下精锐亲军赶去增援,瞿庆解了孟县之围后,眼下也在那边进发。

    罗彻敏正这一军都是轻骑快马,辎重尽置于后,因此十日上,便入了接近了神秀关。只是到了关城之上,却觉得情形不对,城上旌旗乱舞,将日头搅得一片零乱。他们一直走到门前,竟然无人出来迎接。

    与神秀关每日都有书信来往,关中留守将佐早知他到达时辰,这情形就让罗彻敏分外不解。陈襄不管那么多,扯着嗓门就嚷嚷起来“王上驾到,还不开关?”

    内面探出几个脑袋来,晃动了一会,才终于有人高声道:“快开门!”

    关门打开时,上前跪迎的几名将佐眼神中都有些掩不住的惊惶之色。

    “出什么事了!”罗彻敏俯声喝问道。

    将佐不及出声,就有浑身浴血的一匹马从街角转了过来。马上伏着一员将领,兜鍪不知落在何处,乱发垂散下来,掺着血块土粒。“娄原!”罗彻敏认出那是赵德忠的一员心腹将领,心骤地沉了下来。

    娄源带来的果然是不好消息。赵德忠前日晚前本与刘湛约好,内外夹攻秸风屯下宸军营垒,奈何刘湛却误了约定时辰,赵德忠猛攻不克,损失惨重。他眼下后撤到孟县,让伤兵们先回神秀关。

    罗彻敏惊道:“瞿庆呢?他不是也到了那附近了么?”

    “瞿副使说敌军势大,赵大人再三相邀,他也不肯出兵,反说要退守昃州城。”

    “岂有此理!”罗彻敏勃然大怒,喝道:“出兵之事,是他参预策划的,他凭什么又畏缩不前?”

    “瞿副使说”娄原瞧了一眼罗彻敏,却又将面孔低了下去。

    “他说什么?”

    娄原被罗彻敏狠狠地盯着,方吞吞吐吐地道:“宸王遣使者再三招降于刘大人,怕刘大人他”

    罗彻敏想起杜延章让鄂夺玉来劝他关于颁赏的话,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切齿道:“你觉得呢?”

    “我其实倒不信,”娄原苦笑道:“打战的事谁料那么准,一次失误算不了什么。眼下我看刘大人还是忠于王上的,然而再过些时日,却难说了!”

    “喔?”罗彻敏骤然站定。

    “刘大人身边并无劲旅,只有亲信部属与民兵,秸风屯地势颇险,水源粮草不缺的话,倒是能守上个把月。然而若是刘大人得知友军猜忌,援兵无望,宸王再以他亲眷劝降的话”

    罗彻敏怵然一惊,他沉下心来略想了一会,便可以体会到刘湛这时的处境。他断然道:“赶紧飞鸽传书,将刘湛之子送过来!”

    “是!”“不等伏虎都与神刀都了!”罗彻敏振衣身起,按剑道:“我们马上赶去!”

    入夜时分,罗彻敏从昃州城外经过。城池被熏黑了的痕迹经霜被雪犹然未去,小草在毁圮的砖石之间新发,那娇嫩的色泽越发衬得大地上的一切如此苍凉。他不由想起当初在这里与刘湛初见时的情形,暗暗地道:“刘湛,愿你相信我!”

    出关后一路所见,都是凋弊荒凉的景色,田地中生满杂草,多日不闻一声鸡啼。偶然见到一些百姓,都是枯瘦如柴,衣不蔽体,白日里看去,也如同游魂一般。罗彻敏心道:“难怪宸军的驻扎会激起这么大的民愤,看来昃州确实负担不起驻军粮草。”

    然而就在一年以前,他都常听父亲说起,昃州刘湛是个人材,十几年下来,将枢北大战中荡为白地的昃州整治恢复,再获有枢中第一粮仓之美誉。这一年来战事,将刘湛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就连他这毫不相干的人看了,都觉得心中不快,却不知刘湛面对此等景物,将是情何以堪了。

    随着往日战场一次次重现,罗彻同也似精神起来,不再整日烂醉。他们兼程赶路,衣不解甲,马不卸鞍,在三月十八这日,到了孟县。赵德忠在此处驻守,瞿庆也得了消息赶来。两人在县城外布阵,迎侯罗彻敏到来。

    赵德忠上前请罪,罗彻敏扶起他道:“这不是请罪的时辰,我们赶快商议眼下情形吧!”

    “是,王上请进!”赵德忠起身引路,罗彻敏挨了一会,才仿佛刚看到仍然跪在一边的瞿庆,脸上重新堆了笑起来,道:“瞿将军还不快起来!”

    瞿庆笑得有些勉强,道:“王上一路辛苦!”

    “哪里比得上你们这连日厮杀!”罗彻敏一面走一面道:“瞿将军可是辛苦了!”

    “怎敢怎敢,只是饶幸保全部下,未有大过罢了!”瞿庆似全听不出罗彻敏话中讥讽之意,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罗彻敏瞪了瞪眼,听到背后传来王无失按捺不住的偷笑,只好跺了跺脚,跟着他们走进县衙大堂。

    县衙昨日还是节度使行辕,因为他来了,所以赵德忠临时搬了出来,改作了王驾行营。堂上摆好了酒菜,罗彻敏边吃就边与赵德忠瞿庆和罗彻同等将共议眼下战情。

    瞿庆先问道:“不知伏虎都与神刀都何时能到?”

    “大约总要再过十多日吧!”罗彻同道:“他们是步军,又带着辎重押着粮草,这是最快了!”

    “唉呀!这么慢?”瞿庆摇头道:“可是昨日接到情报,说厢州宸军己经到了金牛渡了,只怕赶不上了!”

    “眼下我军己有五万之众,也可以一战了。”罗彻敏道。

    赵德忠道:“此次能够夺回昃州城,战果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诸军都是远离驻地,昃州粮草不济,不可勉强再战。”

    罗彻敏倒没料到赵德忠也会要求退军,他先一怔,后道:“若让宸军重回枢河北岸,那么以宸军兵力,夺回昃州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难道连这都不明白吗?”

    他这话说得重了些,赵德忠当即变了颜色,道:“这数日来我军几番攻打宸军营寨都无法克服,兵力折损甚重,眼见敌军又有援军将至,王上难道让大家一起送死吗?”

    “赵将军!”罗彻敏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有些气,勉强按捺下去,然而脸上还是一片通红。他起身按剑道:“敌军有援军,难道我军没有么?敌人可以在你们的重围下坚守了十余日,难道我们就不可再坚持几天?”

    见他们将要吵起来,瞿庆赶紧道:“王上和赵大人都消消气,慢慢说嘛!”

    争吵分明是因他而起,倒弄得他作和事佬了,罗彻敏不去看他,闭了嘴。

    正在气氛尴尬时,骤地有有人在厅外厉声狂喝“让我去见王上,让我面见王上!”

    罗彻敏先是觉得有点耳熟,很快想起来,竟是冯宗客的声音!他这才突然想起,这两个月来冯宗客没有到王府里见过他,再回忆,似乎是花溅提过,说冯宗客来府上辞行,他也没有太在意。

    “谁放他进来的?快赶出去快赶出去!唉哟”外面的守卫显然和冯宗客起了冲突。

    “住手!”罗彻敏起身往前赶了几步,喝道:“让他进来!”

    赵德忠显然不甚情愿,然而还是向外道了声:“放他进来!”

    冯宗客“蹬蹬蹬”地闯进堂来,罗彻敏惊得呆了一呆,才失声道:“你怎么成了这样?”

    冯宗客比他记忆中瘦了许多,只余下偌大一个骨头架子,挑着一袭破成渔网般的布衣。发须眉头似乎被火燎过,参差不齐,又带焦痕,一双眼中满是血丝。他站定了细看着罗彻敏,似乎终于认定了一般,悲喜不胜地跪下行礼道:“王上!请王上请速速发兵!”

    罗彻敏赶紧下去扶了他起来,问道:“你是从刘湛那里来的?”

    “是!”冯宗客反手抓紧了他,力气大得让罗彻敏生生作痛。他语含哽咽道:“刘大人坚守孤寨,日夜苦战,但盼王上前来!”

    “他们现在如何?”

    “刘大人甘冒奇险,率三千勇士奔袭千里,占据了秸风屯,瞿大人曾说他会在三日内接应而来,然而却毫无消息。赵大人那次进攻,被宸军先一步发觉,他们严守山道,我们几番冲杀才下,却已无赵大人之军的行踪!刘大人遣数十名兄弟下山求救,却从无回音。我本不愿离开刘大人,为了求援也只得下山,谁知他们非但不肯发救兵,还将我关起来加刑拷问”冯宗客说到此处,已是愤懑难当,腾地起身向赵瞿二人跳去,喝道:“刘大人在山上已经吃了三五天的野草了,你们还在这里喝酒吃肉!”

    他猛然发了性子,甩开罗彻敏的手,几步跃上,先是一脚踢开瞿庆的案几,复又去踹赵德忠的案几。瞿庆没防到他会突起发难,让他给掀得酒肉狼籍,淋漓一身。赵德忠却有了防范,抄起桌上小刀刺向冯宗客的脚心。冯宗客气怒之下没有察觉,一边罗彻同瞧得清楚,赶紧跳出去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扳到地上。

    冯宗客绞住罗彻同,要和他角抵起来,不过马上看到了那把小刀,这才晓得他是好意,缓缓地放开了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罗彻敏将冯宗客挡在身后,厉声喝问。

    赵德忠垂了下眼,复道:“前几天都听探子报说,刘湛与宸军有通。刘湛派来的人,我们岂能不严加拷问?这个人,听瞿副使说是跟过王上的,才留了下来,否则怎会容他呆在这孟县城中?”

    “有趣有趣,”罗彻敏急促地来回走了两趟,反问道:“刘湛若叛,何需坚守这么多天?”

    “正是他坚守了这么多天,才觉得有问题。”赵德忠来了这么一句,把罗彻敏顶得一愣。

    他话中之意,分明是指刘湛是有意赚他们,冯宗客暴怒将起。罗彻敏再度拦住了他,罗彻敏己经镇定下来,道:“我来了,自然是我作主,二哥,你带他退下去休息!”

    冯宗客也不是完全是莽撞汉子,一通怒气发过,也知道罗彻敏总得说服手下,才可一战,便默默退去。

    罗彻同和冯宗客一走,其它人几名将佐也觉气氛尴尬,一个接一个寻了由头,都溜下堂去。

    罗彻敏站在那里盯着赵德忠和瞿庆,目光阴沉不发一言。“王上”两人同时发声,你看我我看你,却又都静默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信不过刘湛,”罗彻敏低下头去,咬着嘴唇道:“他与我家敌对这些年,你们信不过也是应当的。只是若我们弃刘湛而去,从今以后,休想再染指枢河。若是不能杀了高氏为父报仇,我缩在神秀关后长命百岁又有何益?”他猛然抬头逼视,赵瞿两人不得不略为垂首。

    “我意己决!”罗彻敏一振披风往外疾走,边走边喝道:“明日全军整发,进逼秸风屯!”

    孟县至枢河北岸这一带,都是蜿蜒起伏的细小丘陵,宸军在这一带依地势布下了大大小小十多座寨子。有些寨子势当要冲,如果不加拔除,不可能进军秸风屯。直打了三四日,才扫清了宸军外围的一些哨寨,赵德忠请罗彻敏到高些的山上,指着蔼蔼丛云中的一座峰峦,道:“那便是秸风屯了。”

    那山峰两侧,密密麻麻地都是宸军营垒,因为风吹日晒尽成灰蒙蒙地颜色,似乎还生满了绿苔,与四野山岭浑若一体,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然而细看去,便如同在汪洋大海,秸风屯如同当中的一艘小舟,让人惊叹它怎能不被风浪覆灭。再往东南方向看,就是枢河绕过,那么细那么飘渺,象一根悬在风中的蛛丝。

    “有两条路可以杀入屯中!”冯宗客比划着道:“东面那条平缓的,是上次赵大人攻过地;西面一条更陡峭些地,我偷出来送信就是走得那条,下面又临着深潭急流,宸军虽然设了关哨,却也不能守得那么严实。今夜我就从那边设法回去,向刘大人通报喜讯。”

    “你再挑一些弟兄一起去!”罗彻敏道。

    “是!”“你走那条道,最多能带多少东西?”他又问。

    冯宗客想了想,道:“那山道极崎岖,带得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我最多能带个二十斤。”

    “那好,就按一半算,你去踏日都里面挑三百名弟兄,每人背上十斤粮食。”罗彻敏的马鞭在一边山石上敲了几计,道:“今夜我们佯攻,掩护你们上去!”

    当晚罗彻敏戴金甲,掌毓王王帜出战,宸军果然被吸引到东路上。他们猛攻一阵,侯山上信号传出,得知冯宗客已经上山,便鸣金收金。

    此后罗彻敏便每日亲自督战,冲杀宸军诸寨,宸军主将亦非弱者,营垒造得极为坚实,又明知强援将至,因此坚守不出。罗彻敏心再急,也只能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打,进度不快。好在山上得到毓王亲自来援的消息,显然士气大振。有几次他们正攻打时,山下也冲下来相助,虽然几次都因别寨宸军赶来而未能会师,却让秸风屯的人充满了信心。

    只是这几日,厢州宸军却也己经过了金牛渡,秸风屯便有些顶不住的样子。罗彻敏一日三次催促黄嘉与荣录两军,两军兼程赶来,每日一封通报行程,并说刘湛的儿子也被送到了他们军中。罗彻敏算着他们还有三五日就该到了,多少能纾解一下焦虑。然而没料到在这节骨眼上,瞿庆又给他带来了极糟的消息。

    “什么?白衣别失奔袭冲天道?”罗彻敏推开给他裹伤的大夫,一跃而起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帐中人面面相觑,都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衣别失入凌冲二州剽掠是常事,尤其是凌州节度府的大半兵力倾巢而出之时,更不稀奇。然而他们干嘛去攻打冲天道呢?罗彻敏略为镇定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消息的来源,问道:“是二十三的庄子上传来的消息?”

    “是!”瞿庆道:“虽然还没有到冲天道,各处庄子里传来的消息看,确是向冲天道来无疑!”

    去年秋天罗彻敏的屯垦之计初次施行,只招募了不足六千流民,分置了十个庄子。这些庄子的布置都颇有讲究,正是可以观察到白衣别失最常入侵的道路附近,却又是有所依仗,利于守备。一旦白衣别失有动静,诸庄之间就交互传信,并传给最近的驻军。眼下离二十三的庄子最近处,就是瞿庆留在冲天道的凌州军了,因此消息自然由凌州军传给了瞿庆。

    罗彻敏脑子里乱哄哄地转着,先是在想,不知道罗昭威眼下怎样了,又想到罗彻敬他正与张纾作战中,是绝不可能召回来了。其它诸军主力都在这里,近一点的,就是正赶往这里的神刀都与伏虎都。他咬咬牙道:“罢了罢了,让黄嘉继续来,教宋录赶紧调头赶往冲天道!”说出这话里,他恨不得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根根拔出来。

    帐中人看他的脸色,都悄不着声地退了下去。大夫试探着问了句:“王上,你臂上的伤”

    “滚出去!”罗彻敏一声厉喝,将盛着伤药的盘子踢翻了,药膏糊了一地。那大夫皱了皱眉,似没听到他这句般,蹲下身去,从地上将药膏刮起来。他那无动于衷的神情看在罗彻敏眼中越发可恨,他抽剑出鞘,喝道:“还不滚?”

    “伤者这么多,这伤药可不能浪费。”大夫毫不在意已经架到脖子上来的剑,自顾自地收拾地上的药,把罗彻敏气得手直哆嗦。他胸中正有无名之火,那剑就向下劈去!

    杜乐英在外面听到,掀帘子冲进来,一下子攥紧了罗彻敏的胳膊叫道:“王上,王上你可不能这样”他的声音和手一齐发颤,罗彻敏缓缓地匀着气,回头看了一眼杜乐英。杜乐英的眼中有一抹惧意,那惧意将罗彻敏激得清醒过来。

    他挥剑的臂垂了下去,沉声道:“让他料理清楚了快滚!”便推开杜乐英大步走出帐去。杜乐英抹了抹额上的汗,再看那大夫,竟然清理得无比认真,仿佛方才生死之间一个来回,于他竟是毫不在意。

    “还真是不知死活!”杜乐英心有余悸地咕了一句。他看着罗彻敏大步踏去的身影时,突然忧虑起来。上次看他这么发脾气,是在凌州那回吧?从那后他己经沉稳了许多,继位后更是竭尽将自己锻炼得深沉些。可杜乐英毕竟与他一同长大,深知他的性情,人生就的性情是不容易改的,他这一下子发作,该是用尽了克制的功夫吧!然而,这仗,才刚刚开始,艰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追了上去,远远地吊在罗彻敏身后,罗彻敏向山上攀去,却有意不走大道,专挑岩壁陡峭、草木繁茂之处。这么一用力,他左臂上的伤口就又裂开了,血一汪一汪地,淌在他经过的地方。杜乐英胆战心惊,却不敢出声。

    罗彻敏终于攀到山顶时,似乎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杜乐英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窥探他。罗彻敏俯视着脚下群峰,他的目光一亮一亮,那是遥远处宸军的火把映在他转动的眼眸之中。秸风屯下宸军一队接一队地赶来,象无首也无尾的长蛇,杜乐英看得久了,只觉得心里发慌,口舌发燥。

    “别为我担心!”罗彻敏突然道。

    杜乐英一惊,知道他发现自己了,怔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该现身而出。

    “我没事,就是心里烦!”罗彻敏揪着地上的草,一根根向山下扔去,道:“我静一静了自己会回去。”

    “好的!”杜乐英不敢再停留,正要迈步,罗彻敏又加上一句,道:“催黄嘉快些!”

    “是!”杜乐英大声回道。然而就这时,罗彻敏突然跳起来,叫道:“出什么事了?”

    杜乐英几步赶到他身边,往下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秸风屯上冒起了一团火光,那火光迅速地漫开,象只用了一瞬间的功夫,就笼住了整个山头!杜乐英有些六神无主地看了一眼罗彻敏,刚才在他眼珠上晃动的火光,已经照红了他的整张面孔,他的神情象是刚被投入火的泥塑,正被迅速地固定起来。

    “快!我们快走!”罗彻敏猛喝道,奔下山去。

    罗彻敏传令下去,踏日都最先整装待发。然而赵德忠和瞿庆闻讯赶来,挽住了罗彻敏的马头。

    “王上!”瞿庆叫道:“刘湛有变,此去定然无功!”

    罗彻敏一鞭子抽下去,抽在瞿庆脸上,咬牙切齿地道:“你敢抗命,我这就杀了你!”

    赵德忠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也被瞿庆脸上流下的血给逼了回去。

    于是白日刚刚剧战了一天的诸军,就在罗彻敏的毫不容情的暴喝声中,又被叫了起来,投奔向他们己经鏊战了数十日的战场,那满是血与火光地,吞噬了无数同袍生命的战场。

    罗彻敏的剑身很快就被血给沾满了,又一名敌人向他飞驰而来,他一剑掠过,剑似乎被铠甲卡了一卡,收回时,竟从手中滑脱了。

    “啊!”罗彻敏一惊俯身,斧头呼啸着,带着腥风从他背上挥过去。他竭力侧过头去,看到那壮汉欣喜欲狂的双眼,双眼正中是他金盔上镶着的红宝石、宸军中每个人都知道那是毓王的盔饰。

    “别高兴得太早!”罗彻敏在心中喝道,右腿从收回的斧下面探出去,在壮汉面前晃了一晃。那一腿来得好生玄妙,壮汉被吓得惊了一惊,然而这一腿的踢得太高,其实是毫无力度的。罗彻敏骤然在鞍上翻身,左腿反踹而起,运起十成混元功,正中壮汉的额角。

    身后传来重物坠地之声,罗彻敏没有浪费时间回头去看,他向四下里张望着,叫道:“二哥,二哥!”“王无失,王无失!”“陈襄,陈襄!”“乐英、乐英”

    他的声音在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中那么细弱,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王上?”有人欣喜欲狂地叫道:“你,你怎么一个人?”

    罗彻敏回过神来,看到火把中一张温厚的面孔,终于将闷久了地一口气吁了出来,叫道:“黄指挥,你终于来了!”

    是黄嘉带着伏虎都加快步伐,提前了两天赶到。他远远发觉情形不对,便果断地加入了战局。据他观察,凌铄两州人马,都畏缩不前,只有踏日都作战格外顽强,因此孤军深入。

    “王上!”他们交谈片语间,罗彻同连挑飞好几名兵丁,向他冲过来,叫道:“你怎么落到后面去了?”

    这些天征战中,他往日神采渐渐重现。他发觉罗彻敏手中无剑,此时飞骑而下,顺手一攘,就从邻近宸军手中挑飞起一柄长剑,再在剑身上一磕,那剑冲着罗彻敏飞来。罗彻敏探手就握住了剑柄,毫不费力。

    “前面怎样了?”罗彻敏喝问道。

    “黄指挥来了?”罗彻同大喜道:“那好!我们快撤!”在他们说这几句话间,陈襄王无失和杜乐英各率所部,也渐渐聚拢。他们身边的宸军在这些飞骑之下挣扎呻吟,罗彻敏身边暂时平静下来。

    “怎么了?”罗彻敏惊问道。

    “刘湛己经放弃了秸风屯,他下山了!”罗彻同喝道。

    “啊?”罗彻敏脑门上一紧,微微地眩晕了一下。

    “我阿爹怎么了?”有个孩子的声音嚷了起来。

    “滚开!”罗彻同叫道。

    罗彻敏睁开眼,看到知安扒在罗彻同的马头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蹿上去的。罗彻同将他推下马,他的眼神中有种非同寻常的嫌恶之感。

    知安眼看就要落在马蹄之下,黄嘉往前探了探,捞起他的腰将他放回鞍上。他却卖力地踢打厮咬着,全不管他幼稚的胳膊和细小的牙齿落在谁的身上。

    “不,我们不退!”罗彻敏突然发觉,他确实没有了退路。是他愿意信任刘湛的,是他一意要发起进攻的,为之他己经与凌铄两州公然撕破了面皮。如果再退回去,赵德忠和瞿庆眼中,还会有他么?

    即然己经相信了,那便只好相信到底吧!

    罗彻敏将剑向外展开,拦在了诸军之前,沉声道:“我们杀过去,见不到刘湛我绝不回头!”

    又是半宵血战,踏日伏虎两都的兵卒在他身边呻吟,落地,被敌友的马蹄和硬靴踏成血泥。罗彻敏的臂上越来越痛,痛得就好象要断掉一般,然而他却恨不得更痛一些。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值与不值,对与不对,这个时侯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很奇怪地,这时他脑子里出现了鄂夺玉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所谓王者,无非独夫!”

    这句话晃过时,他身边好几万人的战场,突然变得静寂无声,身侧都是疯狂砍杀中的魅影,他只觉得异常地孤单,那一刻仿佛与整个世界没有丝毫牵连。

    “刘大人!刘大人!”王无失的叫声终于将罗彻敏的神思拉了回来。他霍然抬首,刘湛身边带着近百骑,已是遥遥可见。

    罗彻敏的脑子瞬间变得极是清醒,他急吼道:“刘将军!你苦守孤寨近月,待我一片赤诚我如何不知?我来得迟了,对不起将军,然而将军这一走,这苦战之功尽化作顽抗之罪,将军当何以自处?”

    他们奔走间,枢河的波涛已在眼前荡起,两岸火把连绵无隙。那一江仿佛霞浆流岩。刘湛的背影镶在当中,突然让罗彻敏想起当初昃州城头的那把大火。

    “刘将军!”罗彻敏吼了出来:“当初我与你曾经有约,总有一日,我会把昃州还给你!这诺言我一日不敢相忘,你竟忘了吗?”

    刘湛的身形顿了下来,他用力勒马,马昂蹄长啸,在原地兜着圈子。他没有回头,背着罗彻敏道:“毓王!你仁爱严明,将来或会成为位定鼎天下的雄主,刘湛本也决心为你效命然而,终是没这福份吧!”

    “刘将军!”罗彻敏慢慢感到了绝望,他仍然不甘心地叫道:“秸风屯失守,过错不在将军,将军这时回头,依然功劳盖世!”

    刘湛似乎在缓缓地摇头,他的叹息声那么微弱,然而罗彻敏依然听得极是清楚。“亲不容间,谤言不绝,旧罪难赎,新怨又结。王上,你身边已无我立锥之地!”

    “还不快走!皇上在对岸相侯!”宸军将领迎面驰来,厉声催促。

    罗彻敏听到这句,想道:“原来宸王亲身来了。”他的目光向对岸投去,羽葆仪仗在煌煌火光中凝成许多华丽的钻石,晃得他眼泪发胀。他本该是害怕地,这时却似乎怕不起来。

    “阿爹!”知安放开黄嘉的马头,伸长了双手叫道:“阿爹!阿爹!阿爹!”

    刘湛似乎再度犹豫起来,然而宸军己经纵跃到了他的后面,将他包围起来,他被挟裹着再度往前冲去。

    “阿爹,阿爹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你不要知安了吗?阿爹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孩子的哭声如此无助。罗彻敏凝视着他淌满了面孔的眼水,这个夜晚流下的所有鲜血,似乎都不能象那眼泪一样让他感觉到悲伤,那似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影子。他忍不住将知安抱到自己马上,抚了抚他的头,低声安慰他道:“不是你阿爹不要你了,只是他自己也不能自主。”

    “不,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连看都不看我!”这一声他嚷得格外尖利,象一根小小的冰刺,在扎在每个人被杀声烧得火烫地耳中。

    这一刻,刘湛猛地回头,不顾宸军的阻拦往这边跑了几步。罗彻敏赶紧将知安举了起来,叫道:“你看你看,你阿爹回头看你了!”

    然而知安抚净眼泪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长矛飞枪一根又一根地飞插而来,刘湛的面目被那舞动的刃割得支离破碎,象是一张瞬间扎了无数个孔洞的薄纸,片片飞散,很快就全然被夜火吞噬。

    “就知这姓刘的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幸好老子早有准备!”

    “走,将这尸首带去向皇上请功!”

    罗彻敏抱紧了知安的头,不让他听到宸军骂骂咧咧的声音。然而知安拼命地掰开他的手指,两眼瞪得那么圆那么大,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宸军枪头上那个破布袋一样晃来晃动的身躯,在枢河的水波上渐行渐远。

    罗彻敏觉得怀中的颤抖平息了下来,然后那身躯就变得僵冷,似乎他正在他怀中死去。

    “知安,知安!”罗彻敏忍不住唤他。他回过脸来,一滴大大的眼泪,象青坠子般悬在眶下,然而只是那么孤零零的一滴,无依无傍无来无由地,好象从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

    “阿爹从前跟我说过,让我发奋自强,不要象他一样,”知安神色宁静,问道:“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变得很强吗?”

    罗彻敏在这孩子的凝望中心头一片茫然,向前和向后看去,他的敌人无所不在,他的部属却都那么遥远。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有一天会知道。”

    “那么我跟着你,你知道的时侯教我,好不好?”

    “好!”“我阿爹背叛了你,你不杀我吗?”

    “若是你背叛我,我会杀你的!”

本站推荐:狼与兄弟天下第九剑来神祇飞剑问道三寸人间大符篆师白袍总管仙帝归来巅峰赘婿

双曜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天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天平并收藏双曜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