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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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棋
一
当我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西湖二老已经坐在那里了。我跺去鞋上粘着的雪泥，独自坐于角落。这里阴暗的光线可以给我带来一些安全感。西湖二老的目光自始至终没往我这边打量，两个人相互斟着酒，不慌不忙地浅浅啜着。酡红的脸上没挂丝毫表情。
昏灯下的屋室慢调着压抑的气氛。晃动的焰火使我的影在墙上不安分地来回飘动。腰间的佩刀被无辜地攥了又攥，滋不出一声疼来。细汗润着刀柄，木头刀柄吃进几分汗水，刀光更寒的攫人了。
慢慢来人多了起来，个个在外面饱餐了风雪，进来都不吭一声，兀自消化食。面上扑打了太多雪，寒白寒白的，罩住了本色。屋子外面的雪还下得紧，星星都被碾成了面面，奔下可劲地撒。西湖二老的酒还是不停往胃里顺，目光未被任何人吸引。似闭未闭的透着不精神，可谁都知道，要是动起真格的
不大的屋里分坐着十来口，却闷的像罐子。西湖二老在正当间坐饮，我们都像是陪衬。
门呀地一声又开了，进来位乞丐，头发乱的枯草一般。破棉袍外挂着一条黑袋子，想是里面装着兵刃，不足怪。他环顾了屋内的环境，径往无人处一坐，拍拍黑袋子上挂着的雪，从里面抽出一件物什，像是从中抽出了一匹白练。昏灯下耀得他脸膛子发亮。屋子里瞬时燃起了十几盏星灯，那是所有人的招子“白练”成了一屋子人目光的焦点，西湖二老也没例外。
但他二人瞬时回神，若定地品他们的酒。但手已握不稳杯子。他们被自己的走神吓坏了。如果天魔上人此时到了的话
若是平常人，怕对这兵刃提不起兴趣，但若是武林中人，见了此等极品，怎能不动心动神？况且是“澡雪腰刀”？
西湖二老定足了神，叹口气，都站起来，走出门去，身形渐小。众人都摇头，念这二老太也要强，这一走，便跌了门面，怕是今后江湖上再没二位名号了。
二
一念至此，又起新念。既然“澡雪腰刀”吸引了二老目光，那么，同样嗜武如命的天魔上人不也得被引？倘若被引，目光死角必露破绽。不是大好的机会么？举目环顾，见众人也一般样地若有所思，目光炯炯，举目互视，似有会意。
但，天魔上人毕竟是天魔上人。我们瞬间念想得到的，他也一定会想得到。顷刻就会关注这其他人对他的威胁，这法子终是不妥。
我见众人也是低头深思，举目互视，又暗含颓念。
可惜！不过也许可能他一瞬间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时“澡雪腰刀”反而被忽视了！不错，澡雪腰刀那里是唯一的死角！
我霍地抬头，见众人也纷纷举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火花。脸上都泛出兴奋的颜色。乞丐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里的镖，向众人点了点头。
一室灿然，虽然大家什么都没说。
大家沉下气，静等着“猎物”的到来。
星末还在外面撒，弥天塞地。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到这里，推门进来，然后倒下，被人抬出去。
等待是漫长的，可任何的等待只要是充满了希望，漫长也不痛苦。而此时，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
雪地里的脚步声极轻，但肯定没有丝毫掩盖的意思。他认为没必要，一桩桩武林惨案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这次的邀请，他既然肯来，又怎会怕。他本身就是怕——可怕！
想象一个杀了太多武林豪侠的人的样子，是一件可怕的事。不在于样子，而在于想象。因为想象的行为意味着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意味着没有活口，没有活口意味着
他已经走到了紧闭的门前，随着慢拖的吱呀声，门渐渐被推开。天魔上人站在门口。
天魔上人的目光立刻被“澡雪腰刀”吸引，而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天魔上人所吸引——他是一个孩子！
他的目光并没有马上从“澡雪腰刀”上撤回来。而是长久地盯视着“澡雪腰刀”他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面对自己心爱的东西没有更多别的思量。
乞丐的表情十分僵硬。袖口里捏住镖的手在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一群呆板的泥塑，没一丝活气。
三
那孩子向大家点了点头，蹲坐在西墙一角，紧张地注视着门口。
大家松下一口气，暗怪自己太过紧张。可不是，天魔上人怎么可能是个孩子。只是这后生太过不知深浅，天魔上人可是闹着玩的？屋里静的出奇。屋外漫天的飞雪像是纷落的冥币，仿佛暗示着什么人的下场，可是整整一夜过去，天魔上人都没有出现。大家就都散了。
第二天，江湖上传言，丐帮帮主连同澡雪腰刀一起失踪了。谁也不知其下落。而西湖二老也没再在江湖上出现过，不免流言纷起。此后，又有许多武林英豪被杀，手法均为天魔上人，而伤口似被澡雪腰刀所割。终于，武林上传下英雄帖：搜捕西湖二老。
我站在布告前，将腰间布袋里的刀攥了又攥，兴奋的细汗沁不进精钢制的刀柄，感觉到雪亮的刀光在布袋里更添了几分寒意，没有任何人发觉。
四
硕大的松林似一个迷宫，终点是松林中央的凉亭。几十人从不同的方位向终点进发，当我也到达时，近厅处已站了十几位武林高手，都按剑不语，默视着亭中西湖二老。
西湖二老在亭中悠哉悠哉地下围棋，我们的存在在他们眼中像空气一般透明。
亭中摆放着石制棋枰，我们从各个方向打量对坐下棋的西湖二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看在眼里。这情形却静默的十分怪异，似乎我们都在关注着两位围棋高手手谈。
诺大的松林，除了清脆的落子声，便是偶尔的一两声鸟鸣。
西湖二老的眼皮微垂，极倦的样子，面上不露表情。白棋已经被黑棋从四面八方围住，那情势仿佛已在劫难逃。
而此时，围拢的众人也不时向中心稍稍挪动，正与棋中的形势相近。
但是，西湖二老貌似不防备的样子，其实最为可怕。他们的注意力没有被任何他物所吸引，所以一旦发生危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第一时间做出针对自己进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当然，倘若众人一轰而上，即便是西湖二老的身手，怕也是无力回天，更何况武林盟主传令要不择手段地拿下西湖二老，已无道义之碍。但是，又有谁肯冒这个风险，以身搏命？
包围圈越来越小，白棋已岌岌可危。
西湖二老中的老大慢慢昂起头望天，左手插进棋筒，又缓缓拔将出来，指缝间夹了四串黑棋。颗颗叠落排列，而每两颗之间又有同距之隙。他缓缓将左手缩进阔大的衣袖，而右手从棋筒中徐徐拈一黑子，轻拂在棋型关键处。其落子之力看上去殊轻，可偏就击出一声辽远的脆响。
围拢诸人猝然一惊，万想不到他手上运劲使力的功夫能拿捏到这等境界，脚下都不由得钉住，一阵凉气顺后背窜升到脑瓜顶。
二老中的弟弟微垂的眼皮仿佛垂得更厉害了，好一会才伸出两指，钳住一粒白子，平举齐肩，又呼地落在棋盘上。白棋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的银线。仿似一道凌厉的剑光，劈斩在石棋枰上。其剑气四射，众人顿觉一道气波从厅中向八方推展，就像投石于湖泛起的涟漪。众人须发衣衫都疾向身后倾飘，猎猎颤响成一片。
而那夹棋疾落的右臂衣袖，在空中鼓足了风，呼呼地一气儿作响，棋子落盘后好一阵，衣袖才瘫落下来。
可怕的是，白棋就像拍在一块海绵上一般，没发出一丝声响。
众人的脚步不由得都往后挪，围住的圈子扩大了一倍。我也在瞬间握紧了腰间的两把利刃，渗出的汗吃进木柄，而另一只手的汗珠却顺精钢制的刀柄滚滑到地面，顺我后退的脚步，在地面点成了一串暗淡的星辰。
白棋所落一子，联络起多方力量，妙解重围，棋势瞬间又成僵局。
西湖二老这两手镇住了所有人，更没人敢贸然上前。
我心中不禁暗喜，只要西湖二老的注意力不被吸引，便就不会被杀被擒，而只要他二人存活于世，这黑锅他们就得永远背下去！只要他二人注意力不被吸引
泰山派易秀忽出一剑将离他身侧最近处一人刺倒，众人均大吃一惊，随即念到西湖二老必也是一惊，忙要出手，见二老行棋依旧，似无所睹。骇的连步紧退于松林之中，都服了二老定力，都气怪易秀不择手段，为达目的，连同道都杀。
此时日已将落，残阳间几片飞扬的云霞，更衬出几分气氛的狞恶。
忽从林间冲出一少年，跳至凉亭，出剑，二老应声而倒，将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啦带落了一地。鲜血自躯体喷涌，像两株刹那开放的花树。
众人大惊，不知其何以得手，见手法，也不甚灵动，想是什么极高明的剑法，能寓巧于拙。
那少年，自凉亭步下，忽觉亭下被易秀刺倒那人腰间露出的刀柄甚为眼熟，抢前一把拔出，雪亮的刀刃映的满地霞光，顿成银亮。
五
丐帮帮主将“澡雪腰刀”收进黑布袋，迈步出了屋子，漫天的飞雪是老天爷的独门暗器，衣袖频挥，撒下这许多钻肤蚀骨的冰镖。当其钉在人的手脸上，瞬间就钻窜进肌肤，寒得人骨头发软。
从这偏僻的屋舍驰回丐帮营地，少说也得半日路程。他紧了紧衣领，上马飞驰。
天还未大亮，这阔野无人之地，一骑快马踏着雪泥狂奔，竟现出一脉深远的劲力，就在驰出十里左右的地界，路两旁分矗着两位赤手直立的老者。其目光暗色却深远，冷冰飞雪横削在脸上，更凸显出二人面部的嶙峋。两簇长须，比雪更显得银白，在空中飘展成两面枯朽残破的银旗。
丐帮帮主见二人如雕塑般立在马路两旁，待得弛近，忙拱手问候。
二人见他于马上拱手问候，忽腾地而起，其轻似燕，其疾似电，左右两边一人提住丐帮帮主一条臂膀，轻飘飘地将其从马上夹了下来，在空中飘成一片落叶，悄然擦在雪地之上。
三人并肩而立，僵立许久。西湖二老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忽地两柱红色喷泉从二人口中掼到地上，在空中抛出两条优美的弧线，刺拉拉在雪地上溅开两片血坑，腾腾冒着热气。
丐帮帮主微微一笑，从嘴角淌下一线红丝，这红丝渐渐变粗，竟流成一柱，直砸在脚前的雪地上，如一条血瀑布，迸溅开来。
西湖二老余力溅缓，定足神，刚欲腾手将丐帮帮主击毙，忽听得不远处马蹄得得，竟是顺此道路而来。二人四目相对，撑持着翻上丐帮帮主所骑之马，慌不择路地逃远了。
丐帮帮主听得马蹄声响，西湖二老遁走，心中稍慰。回首目视，微微一笑。
此人近前下马，忙上去搀扶，丐帮帮主方欲言谢，忽觉肋下一阵冰寒，一柄寒刀斜斜刺将进去，像刀子滑进一块软嫩的豆腐，没有声响。
六
易秀拿了“澡雪腰刀”受武林盟主之邀，得以与盟主面谈受赏。易秀暗下思量，此番无意间诛杀天魔上人，下次泰山派掌门更迭，无疑为自己添上一块重重的砝码。
而现在距离更迭换届的日子，也不过半年时间了。武当山清幽的林道不断缩减，他也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武当山乃重镇之地，若非此次武林盟主相邀，怕是一辈子也难得上山的机会。盟主平日从不抛头露面，只坐镇山顶一间居室，整日闭门凝思，参阅江湖诸事。据传盟主武工十分了得，只是近十年没人与他交过手，其整日独自苦修，谁也不知他现如今的功力境界。
易秀到达山顶小室时，黑色已经浸染漫天穹。望不远处陋室一间，暗淡的烛光透过轻薄的窗棂，在黑夜中慢慢弥散。
易秀轻扣房门，久久不应，心下疑惑，便径自推门。门没有锁，呀地开了道缝，一阵血腥之气，从室内冲出门外，易秀忙抢门而入，见武林盟主躺倒在地，血渗了一片，还在不断扩大占地面积，侵吞着干燥的石砖。
手法是天魔上人！易秀楞在原地，两条腿注足了铅，挪不开一步。
七
易秀被反绑着，前后两人带着他向地牢走去，手中燃着的两把炬火，在浓夜中活似两团游走不定的鬼火。
易秀长叹口气，念自己似锦前程，竟在瞬间急转直下，无来由背了这等大罪名。泰山派掌门的妄想早就云散烟消。
地牢入口处挂着沉重的巨锁，打前那人从身上摸出硕大的钥匙，哗啦啦几声金属闷响，一把把门拉开，阵阵阴风往门洞里吸，悚得人一身寒战。易秀见那洞门，仿似一个暗黑的巨口，就要将自己吞下去，一年，十年，一辈子，他越想越恐怖，四周的浓夜衬得火把前的门洞狰狞阴森。火把上的两团子火在夜风中飘摇欲灭，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摆来摆去，像一团团扭动的蛇群。
斗大的汗珠顺着易秀的脸颊滑落，拖出一阵腻痒。这是一个阴谋！他惊恐地瞪大的眼睛，看着这奋张的怒口，就看到了风烛残年的自己，老病于不见天日的地牢，不，不要这样的结局，也许
两盏火把在黑风中更飘摇的厉害，前后两个人忙以袖挡风，火焰在火把上躺倒挣扎，拼着命保存那一点星星之火。
八
武当山二把手余惊未平，坐在正厅处，昔日盟主笑貌音容犹在耳际，端端便就死了。不由得恨从中来，倘若易秀罪名得证，非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他摩搓着一对鸡心核桃，暗紫色的核桃在灯光中绽放出淡淡光泽，他想到昔日盟主搓着这对核桃的手，也曾经像对这对核桃般呵护自己。斯人已逝，其物犹存，那晶莹如玉髓的核桃，仿佛还留存着几分盟主亲切的掌温。
两只核桃在他手中转动摩擦，发出嘎拉嘎拉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似碾在武当山二把手的心上。昔时昔事，都映在目前，手中的鸡心核桃，也在汪汪泪眼中幻作嗵嗵跳动的人心。
忽地不远处炸开一声凄惨的哀号。
那哀号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穿过重重夜幕，剁在一颗温热的心上。咔啦，那对鸡心核桃在掌中捏碎，一块块的再也拼不起来。
武当山二把手腾身而起，猛扑向哀号发声地，黑夜中，窜成了一条闪电。
惨死的是武当山辈分极高的“明镖除魔”杀他的手法竟也是天魔上人。此时，除了渐渐冷却的尸体，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冲出门外，跃上屋顶，放眼望，四周除了快速靠近的十几簇火把，已无逃跑之人。武当山二把手气得直跺脚，飞身而下，直往地牢奔去，衣袂在疾速中抖成一串突突的脆响，正与他突突的心跳合拍。
地牢前，躺倒着被击昏的二位武当门人，他们押送的易秀早不见了踪影。“易秀这混蛋！”一双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一武当门人飞身来报：“从易秀身上缴下的澡雪腰刀不见啦。”
二把手硕大的身躯，仿似一张轻薄的脆纸，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九
葛亮神踏进风水堂的时候，风水堂里已坐满了人。各大门派的堂主会于一堂，真真是少有的事。个个面色凝重，寡言少语。堂中唯一矗立之人便是武林盟主之子，一身白衣素缟，见得葛亮神迈步进门，哭肿无神的双眼闪亮起来，快步迎出。
“家父惨遭毒手，劳烦葛前辈此番周折，心中多有不安。”
“那里话，”葛亮神见他遭逝父之痛，礼数却也没少，心中暗赞其定力“还请少爷节哀顺便。”
葛亮神说着就进得厅堂，一屋子人都站将起来。葛亮神的大名诸位早已如雷贯耳，但他的样子也没太多人知晓，只知他是了解江湖疑案的高手。
“不知盟主遭毒手的情景有何异常？”
“家父尸身旁用指蘸血，书了三个小字，一会葛前辈一看便知。”
葛亮神随一众到得山顶小屋，开锁开门，细细地察看案发现场。只见得尸身旁有三字血书“右手剑”字体歪七扭八，盟主左手食指上沾着他自己淌出的鲜血，那三个字显然是盟主记下的杀手特征，要传达给活着的人。
“家父这屋中的油灯虽然隔一段时间总换，但家父却从没燃着过。这个中道理也十分浅显：因为家父怕遭杀手偷袭，屋里燃灯，便先暴露了家父身位。若不燃灯，杀手便不可能知晓他静坐的方位，便不可能一击得手。”
葛亮神心弦微动，似有会意。随众人又到“明镖除魔”居室，尸身倒在地上，并无异状。葛亮神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手，问道：“他怎么没有右臂？他左手怎么缺了三指？”
武当山二把手上前答道：“此人右臂打娘胎里生出来时便就没有，半生苦练左手剑，终有所成。但十年前一场苦战中，被魔教人士砍断了三指，只剩下拇指与食指，已握不成剑。倘是他人，这武功之事便要废了，但这十年中，他偏就又练成了只用两指便可杀敌的镖术，在数次除魔会战中立奇功。这‘明镖除魔’的名头才算响了起来。如此坚强的一个正派人，竟也遭此劫难！”
“右臂打娘胎里生出来时就没有？你们谁亲眼见过？”
众均摇头，一老者站出来道：“这还错得了？他上山当日到昨夜惨死，从来就只用一只左手。再说，从外面看去，也不像是有右臂的样子啊。”
“还请我来查验一番。”说着，上前褪开上衣，露出右臂。众人均是一阵惊呼，只见“明镖除魔”的右肩下掖藏着一根没有肌肉的臂膀，而本该是右手的位置却生出一只左手。这畸形的手臂藏在衣服里二十多年，竟未被一人察觉。
武当山二把手惊叫道：“怪不得他大夏天也要穿厚重衣服，便是要遮住这条臂膀！”
葛亮神引众人回到山顶盟主葬身小屋，指着地上“右手剑”三字对大家说：“大家请细看这三字有何特别？”众人引目前看，纷纷哎呀连叫，原来“右手剑”中的“右”字有异“右”字中“口”的两道横笔都超出了左端的竖笔。
葛亮神道：“当初我见是右手剑这三字便觉有异，普天之下，使右手剑之人数不胜数，凭这三字怎能透露杀手身份？盟主写在地上的，本是‘左手剑’三字，只是被杀手持盟主臂手，在左字上添上两笔，使左手变成了右手，以掩饰其真实身份。”
一人大声道：“可就是易秀？他就是左手剑！”
葛亮神微笑道：“刚才你们也说过，盟主的屋子从来不亮灯，杀手不可能一击得手，因为不知道盟主所在的位置。”众人点头。葛亮神接着说：“那么，易秀便不可能靠暗杀索盟主之命。并且以他的功力，要杀盟主是很难的。他要杀盟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让盟主知道他身份后，请他进屋对谈时，疏了防备，暗中易秀在极近的地方出手，击中。”
众人道：“不错，正是如此。”葛亮神眉头微皱，道：“那可就奇啦，盟主即已知道其身份，为何在地上写左手剑，而不写易秀的姓名呢？”此问一出，众人都是陡然一惊。葛亮神接着说道：“盟主写左手剑，表明盟主并不知对方身份。从小屋的环境来分析，屋中发生过械斗，而非一击暗杀。一击暗杀在无灯的情况下也确非易事。那么，哪位武林高手使左手剑在黑暗中能击杀武林盟主呢？”
一人嗫嚅道：“怕是没人能，难道，难道真的是天魔上人？”
“不是的！”葛亮神道：“暗中与人格斗，靠的是声音以及兵器相接时产生的震动感，并以此来判断对方的身位。如果盟主与这杀手格斗时，本感觉对方是用左手剑出招，盟主出剑刺对方身体却刺空的话，如果这刺空一剑卖出了破绽的话，如果对方能利用这破绽的话”
“你是说凶手是‘明镖除魔’？”盟主之子一旁说道。
“正是！以盟主的身手，探出对方身体位置后，出手而不中的情况几乎不可能。除非他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对方并没有避开他的剑，因为对方的右手剑使盟主以为是左手剑，盟主当然要刺旁偏的他的身体，但这里偏偏就不存在杀手的身体，盟主势必击空！”
“‘明镖除魔’杀死盟主后，点燃油灯，发现盟主所写之字，便将其修改，为了嫁祸易秀，因为他知道易秀就要到来。他知道易秀是用左手剑，他知道我定能识破左字被改的事实，而凶手本身不存在使用‘左手剑’的可能，反而造成了易秀涂改‘左手剑’为‘右手剑’的假象。”
“那么‘明镖除魔’是被谁所杀？易秀？”一人问道。
“不是，我察看过‘明镖除魔’的伤口。也察看过很多毙命于‘天魔上人’手法的人的尸体，虽然都是天魔上人手法，但受创的深度及力道并不相同。这说明很多人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人，因为很多人不愿意暴露身份，杀了人后怕惹上麻烦。但‘明镖除魔’的伤口却与一类死人的伤口一模一样，无论是受创深度还是力道。”
众人问道：“哪一类死人？”
“便是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过别人的死人，‘明镖除魔’的伤口与这类死者一模一样，说明所有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人的人都被一人所杀，”说到这里，葛亮神的神色紧张了起来，仿佛触到了一件十分可怕以及隐秘的事情，他顿了一顿，对大家缓缓说：“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天魔上人。”
十
直入了这深冬，长街旁还是会有这种供人休憩的茶寮，赶路赶得紧了，歇歇脚，喝碗热茶，点一二小菜，灌下几碗烧刀子，却也是行路者的福气。
这偏旷的路，少有得行人赶脚，但这不大的茶寮，却也还是坐满了人。
赶路赶的疲乏，多数客人都少有言谈，一是累，二是人杂，怕惹上什么是非。
何况凡走这偏路的人，都存着不走大路的理由。店小二那一身明净的衬褂，在这沉沉茶寮中窜走招呼，显得特别扎眼，更与这氛围绝不相称。
可今天，小二全没了扎眼的机会，正当间的一桌二人，正拥着满桌酒菜杯盘，高声呼喝。
“二哥，这两天江湖上都快炸开了锅了，打那武林盟主一死，怕是这今后没个安生日子了。”
“恩，可不是。那‘明镖除魔’潜在武当山这么多年，竟没一个长眼的能看出来。”
“我看他们也脓包至极，盟主被杀不说，连把宝刀都看不住，楞让给丢了。”
“说是丢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都说是武当派似藏了起来。这刀本是丐帮的，丐帮头几天寻得了丐帮帮主尸身，要要回这刀给丐帮帮主陪葬呢。丐帮谴人去要，碰了个钉子，却将出殡的盟主尸棺劫了去，说是什么时候还刀，什么时候还尸。这武当派的脸算彻底丢光了。”
“可不是说的。”
二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将武当山这两天发生的事件全说了出来。满座宾客，都是愕然而听。
这二人中年岁稍长那人道：“‘澡雪腰刀’是刀中极品，切金断玉，如砍瓜切菜一般，不怨人家起私心。”
“可也犯不上因为把刀，跟丐帮结下梁子啊。我看这刀，定是被杀死‘明镖除魔’的天魔上人掠了去。”
“这可谁也说不清，惟有等‘澡雪腰刀’再现江湖，那时，一切便都揭晓。”
言罢，二人哈哈大笑，起身便走。店小二一旁陪了笑，说：“二位爷，小店利薄，小本生意，这酒菜”
二人听罢，顿时金刚怒目，直瞪得店小二浑身发毛。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一室俱静。
那二人中年岁略小一人道：“怎么，青龙派帮主副帮主的名头你没听过？几时我们结过饭钱？你们这小馆怕是不想开了？”
众人闻得青龙派帮主的名头，心头都不禁一寒。这青龙派自命正派，却只是打家劫舍的匪类。只帮主二帮主武功极高，手下兵卒也多，故也没有正派愿淌这浑水。
那年岁稍长的青龙派帮主嘿嘿一笑，打圆场般说道：“瞧二弟这驴脾气，说来就来，咱们青龙派是正派，哪能白吃白喝呢？”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文碎银，就要往店小二手里塞。
那店小二心念，这青龙派帮主终是好面子之人，还算通情达理，便躬身满脸堆了笑，伸手接钱。
青龙派帮主笑嘻嘻地把几文碎银往小二手里一塞，转身便走。
只见那小二一脸的堆笑，像鲜花瞬间枯萎，原本舒展的五官攒挤在一团，两行泪从眼角里滋出来，哇地一声惨叫。左手捏着接钱的一只右手，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那右手原本白嫩的颜色已转变为鲜红，血淌的满处都是。
那几粒碎银镶进店小二右手手心，那右手手骨及筋脉全断，只怕这手便要残了。
这场中突发此变故，所有人都不由得惊住，坐在座位上没人敢起身。
那青龙派二位帮主横着膀子便走，正碰着近门桌的一位少年膀臂。
那少年身型微晃。
青龙派二帮主没想到还有人敢不避让，一只手高抬过顶，说话就要劈下，这孩子转眼便要毙命掌底。一室中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手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可那只搁在半空中的手却迟迟劈不下来，在空中渐渐抖起来，像擒着千钧之重一般。
众人不解，齐向那少年望去。
那少年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那刀刃如雪一样精亮，像是抽出了一截闪电，映得所有人脸膛发亮。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怎么也抽不回来，抖，顺着臂膀传染到全身，脸上被刀光射得一片冰寒，那寒气似乎已经钻到了心里。
十一
空寂的风水堂素布飞飘，红烛映照，半透明的幔布随着过堂风在空中乱舞，地上的影子便似空灵的幽魂游走。
盟主巨大的画像在幔布围拢中，随着飘忽的烛光，忽明忽暗。盟主之子端坐在巨像对面，样子紧得厉害，一双手狠狠地抠着坐椅扶手，直挺挺的腰背不贴后座，梗直的脖子直直绷着，一条条青筋迸出，好似数条蚯蚓欲从脖颈间扭钻出来，一双空洞的大眼，无神地瞪视着自己父亲的画像，喉结上下滑动着，干燥的嘴唇微微抖动，气若游丝。
武当山二把手，一跺脚，抢步上前，扶住盟主之子的双肩，前后不停地微晃。
“少爷，盟主他尸身被劫，不是您一人的责任啊！您又何苦自伤？”
那盟主之子，就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医者终于到了，捏住盟主之子腕脉，闭目细品，半晌，缓缓张眼，道：“少爷的症状及脉象，委实奇怪，此症之因非怒非恨非悲，乃是因为担惊受怕。”
武当山二把手怒道：“放屁！堂堂一介男儿，丐帮劫尸，还能吓到他怎地？”
那医者垂手道：“心神不宁，似乎心里有什么秘密怕被人揭穿的样子。”
盟主之子听罢这话，竟直立起来，双眼瞪得更圆。斗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张大了嘴，咿呀了半天，却没道出一个字。
一阵过堂风大起，明烛昏昏欲灭。盟主之子僵直挺立的身影说不出的恐怖。黑洞洞张开的大嘴，像一口深深的秘井，藏隐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十二
清晨。
丐帮营地直躺着两口棺材，分别殓着武林盟主与丐帮帮主。
丐帮二帮主的脸色极其难看，拳头捏的格格响。他身后立着丐帮的十几位高级干部，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您看，这事如何处理？武当派那边怎么交代才好？”
二帮主听罢此话，眼中掠过一丝惊恐，道：“还是暂时封锁消息，私下追查凶手，此事在此时万不可让武当派知晓。”
“是！”十几人同声而应。
丐帮二帮主缓步而前，立在丐帮帮主的棺材旁：“帮主，我们出此下策，将武林盟主尸身劫来，本是不得已之举，没成想竟得此祸。如果那凶手查不出来的话，这武当派，哦不，还不止，远远不止，整个武林都会与我们丐帮结下仇怨。帮主，在天之灵，给我等指出条明路啊！”
说罢，弓下了身子，抱着丐帮帮主的棺材泫然欲泣。十几名丐帮高级干部也不禁动容。
那丐帮帮主静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面上表情全无。
而与丐帮帮主棺材并排放置的武林盟主的棺材，却是污血满涂，里面武林盟主的尸身，已被利器砍得稀烂，不成人形。
十三
葛亮神从风水堂出来，就奔赴发现丐帮帮主尸身的现场。
丐帮人士已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偏僻之路，那见得这等情景。
丐帮二帮主向葛亮神一拱手，悲道：“丐帮帮主遭贼人所杀，还请葛先生过过目，望能查出凶手！”
葛亮神叹口气，道：“这个当然，晚辈自当尽力。”
丐帮二帮主指着地上的一柄血刃，道：“此刀便应是致帮主横死的凶器。”
葛亮神随丐帮二帮主来到尸身前，俯身细看，见尸身肋部有明显的刀伤，显然他是因这刀伤而毙命。但奇怪的是，刀伤下有一道伤疤，仿佛痊愈的伤口又被重新刺了一刀。
葛亮神倒吸一口凉气，起身问丐帮二帮主：“敢问前辈，帮主生前肋部伤口处可有旧伤？”
那二帮主沉思片刻，道：“当是没有。昔日我二人游踪遍天下，那个湖我二人没游过？他此处若有旧伤，我怎会不知？”
葛亮神凝神道：“这可奇了。”同样的部位短时间内受到两次重创，这乃是习武之人大忌。要知道，新痊愈的伤口是武林人士最提防的身体部位，一旦同样的地方再次受创，将带来严重的后果。葛亮神眼神迷茫着，不时又闪亮几下，像点点的星星之火，就要燎起一场巨大的火焰。
而此时这星星之火的气势，被另外一人眼中的亮焰比了下去。葛亮神不禁诧异，不仅诧异他的神势，更诧异的是拥有这份神势的，竟是一位少年。
少年紧盯着葛亮神，眼中流露出疑问、倾慕，还有一份渴望。
这种渴望是那么急切，仿似落水之人所拥有的那份眼神。
葛亮神决定伸出拯救之手，当他向那少年微笑点头的时候，他已经做好回答少年问题的准备。他走过去，拍拍那少年的头，在大家不注意的角度，往少年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那少年满眼疑惑，目送丐帮二帮主将葛亮神送远。当他打开那张纸条时，那满是疑惑的双目，突然迸发出欢欣的神采。
十四
按照那纸条所写的地址，少年寻到了葛家宅第。江湖第一智者的容身之所，就隐在一片喧嚣的街市之中，那弯弯曲曲的胡同深处。
葛亮神抚琴。回答着门外轻柔的蒙蒙细雨。琴体古旧，琴弦冰亮，像从门外抓回的一把雨丝。少年立在门外，幽雅的琴音，像那轻柔的细雨，抚着少年狂燥的心，少年也随着琴饮拂动着手，抚拨那细雨丝丝。
天地间架设的雅琴，被少年轻轻弹拨。灵动的手指，舞出幽雅的节奏。
忽然雨滴渐大，沉重的雨点并不密集，却似一记记重拳，击在少年敏感的心上。此时，室内的琴音也变得迟重，一声声压在少年脆弱的心上，往事又飞扬在眼前。那一声沉滞的叹息，包裹住少年的天真和直露，一层一层包裹住。蜷缩起来，紧闭双眼，捂住双耳。沉滞的叹息还是直直裹向周身，像围缠在身上的茧，遮住了漫天的腥风血雨，也固住了好动敏感的少年。
琴音渐急，就如渐渐变密的雨滴，嘈急的雨灌在纷颤的琴弦，纷颤的琴音落满大地。双手的十指像十条粗大的雨柱，砸起一阵阵白烟。层层包裹的白茧，在雨中渐裂，屋外檐顶落下来粗大的雨柱，像巨大的手指撕抓着大地。
白茧被利指扯裂，一阵裂帛惊心的杂音，少年从茧里爬出来，新生般地站在门外，疾雨将灰土色的脸洗净，一头淋湿的乱发在新霁的虹间仰甩，绽出比虹更美的光来。
手按在轻颤的琴弦上，像抚着少年头。
“打造澡雪腰刀的人被武林盟主所杀，所以武林盟主就是你的杀父仇人。非常不巧的是，武林盟主已被明镖除魔所杀，尸首被丐帮劫了去，你已无从报仇。”
少年听罢，眼中划过一丝遗憾，可那一丝遗憾却像流星划过夜空，浓稠黑色的仇恨将流星瞬间吞没。
少年没多说话，提起地上放着的剑，他转身，出院，消失在通往丐帮方向的路上。
而屋内，一声轻微的叹息转瞬即逝，就仿佛不曾存在般，消失在边的湿气里。
“天更凉啦。”
十五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还抖在空中，绝望的眼神一片空茫。
那少年阴沉的脸色暗示着青龙派二帮主凄惨的下场，所有在场识得“澡雪腰刀”的人，都确信万分。
安坐的人群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足够小，但却使原本紧张的氛围瞬间又提升了十几倍。每一双眼睛都张到极限大，而每人的一只手都扶在了藏裹的兵刃之上。
只有店小二还在地上翻来滚去，没有人上前看扶，一任他随处蜷滚，将手里涌出来的血洒染得到处都是。也没有一只眼睛在注视他，仿佛抽出的寒刃攫住了所有人的心魂，对呼天惨叫的店小二视而不见。
只要青龙派二帮主的手拍落下来，那柄寒刃就会在一刹那，没进青龙派二帮主硕大的躯体，而一旦交手，就是所有人逃命的最佳时机——“没有人知道‘天魔上人’是谁，因为没有活口。”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回响在场中每一个武林人士的脑海。每个武林人士头顶的太阳，都仿似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压得人心头发闷。
可以这么说，十几人的性命悬于一手——青龙派二帮主那举起来的手。
那只手拍下，就像运动场中裁判挥下的手，所有运动员在那一瞬间发足狂奔。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回头。死神挥舞着镰刀紧逼在身后，回头就意味着，头和身体的永诀。
十几个武林好手，以茶寮为中心，星散。
易秀狂奔中察觉那死神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不禁大怖。无奈自己轻功虽好，那人功力却更胜自己一筹。无奈下，回身出剑。
一剑惊虹，阳光映射下，七色流光从回手一剑中喷薄。
追来那人足间在地上一错，端端立了住，却拱手，愧道：“不才武当山二把手，几日前一场误会，易秀兄受委屈了。老朽在此深表歉意，还望易秀兄见谅。”
易秀凝神细看，见确是武当派二把手，几日前的冤屈又浮满眼前。
那武当山二把手肃道：“前几日那武林盟主之死，已查清凶手，乃‘明镖除魔’这奸人所为，与易秀兄全无干系。此事引易秀兄受苦了，老朽心下不安，特四处探察，好与易秀兄说明因果，也好当面赔罪。”
易秀笑道：“哪里话！本是误会一场，如今真凶已明，我也不必再过这逃命生活，这便于兄台畅饮详谈如何？”
武当山二把手本怕此事棘手，会引起泰山武当两派不和，怎料这易秀胸襟广阔，全不以此为意，不禁大是畅怀。笑道：“这个自然，我请易秀兄畅饮一番，权当赔罪。”说着，便上前握易秀的手。
那易秀也笑笑，持手相握。哪知世事难料，易秀一柄利剑，飞快地插进武当派二把手的胸膛里。
武当派二把手低头看了看洞穿胸膛的利剑，神色还仿似不相信发生的事实。那易秀垂手立在一旁，嘿嘿冷笑：“你当骗三岁小孩么？刚才那青龙派帮主与二帮主，还有那孩子，分明在演一场戏给我看，要说明武林盟主非我所杀，给我听，好叫我疏了防备，信下你那番话，趁我不备，将我拿下，给你们这些鼠辈做替罪羊。那时天下人都唾骂于我，而你们这些真正的凶手却成了缉拿凶手的英雄好汉！”
原来这易秀打出逃武当山后，便精神紧张，认为有人陷害于他，是以隐藏行经，少住多人之处。于这几日江湖消息，自然全不知晓。更兼他为人本就狡诈多智，是以以己度人，念这些人设计害他。
武当派二把手气喘不出，一头栽在地上，便就不明不白死乐。一双空茫的眼神，辨不出这世界的真假虚实，善恶美丑。
十六
青龙派二帮主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像被石膏塑住了，永也劈不下来。
而立在一旁的青龙派帮主却出手了。这二帮主耽搁的时间，都被帮主利用在计算招式之中，数秒之内，少年与他二人的方位，角度，都被青龙派帮主在心中反复计算了七八遍，这久经沙场的匪类，却是有真功夫。
“天魔上人”的名头足以让青龙派帮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可以说，几经出生入死的青龙派帮主，面临着人生的关键时刻，生死悬于一线，名利在于一击。只要击杀了这小魔头，那青龙派的名号便算是立在了江湖上，像万人修建的丰碑，决难再动摇。
后招，后招的后招。应变，面对应变对方无数的应变。无论“天魔上人”武功再奇，他终究是个孩子。对敌经验怎敌得过我这久经沙场老江湖！十几秒的时间里，青龙派帮主计算出了所有的变局及应变，此一击，后招连绵不绝，一旦入了自家套路，总叫你插翅难飞！
奇招陡出，像一记闷雷，暗暗在这荒远茶寮炸响开来。随雷声而下的是血雨点点，喷洒在这荒远的一间茶寮。
刀，连接起两个人的肉。两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包裹住这柄雪亮的刀。少年用手，青龙派帮主用身躯。
青龙派帮主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后招，在少年单刀直入，无悔无怨的直击之下，烟消云散，如昨日梦的泡影。
没有后招，少年根本没有后招。将生命做赌注的拼命一击，决不给自己后路。后退就意味着坠崖身死。
刀在两个身体间像一个杠杆，本来平衡的两边，由于一方的失血，而产生倾斜。青龙派帮主失血的身躯，像被捅漏了的水球，马上瘫软下去。
青龙派帮主临死前从少年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些内容，那是直奔目的的决然之气！
“魔你是魔”这就是死人临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终于落将下来。将那身躯击凹了进去，五脏粉碎的声音那样动听。青龙派二帮主对自己五脏发出这样动听的声音十分满意，欣然而毙。
少年望着手中的刀，雪亮的刀光沾染上几点血红，显得那样惊心。
刀乃父亲锻造，本该我拿，为什么两次拿刀，都添这些许波折？第一次得刀，是手刃西湖二老后，从“我”身上拿到的，转瞬间，击杀“天魔上人”的英雄，就成了误杀武林名宿的凡人。第二次得刀，乃一时义愤之举，从仇人尸体里取出父亲亲手打造的这把刀，感觉异样万分。仿佛父亲的精魂借此刀从仇人体内再生。手捧宝刀的我，像是捧着刚刚新生的父亲。但转瞬间，持刀的我从凡人降格成“天魔”成了武林中人人闻名色变的杀人恶魔。
好笑好笑。管他人脸色做甚！我自有自己行为准则：面对恶，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击杀它。
少年仰天长笑，这荒远之所，竟也回荡起与这少年年龄不相趁的豪迈之气，故此豪迈之中，又藏潜了一丝诡异。
十七
几乎所有的武林名宿，都在这天接到了丐帮的请贴。三天之后，丐帮要交还武当派帮主、前武林盟主的尸体。并且要宣布一件大事，望各武林名宿旁证。
前武林盟主之子神情恍惚，本不应由他做这尸体接收事项，但武当派二把手不知去向，（其实已被易秀所杀）更何况，做儿子的来接收，名正言顺，这才勉为其难，上下一致决定由前武林盟主之子来完成接收仪式。
这武林盟主之子本似藏了“澡雪腰刀”无奈无处可藏，便借守灵之便，将这宝刀藏没在父亲尸身之内。准备几日后下葬，埋于坟土，过后再自行取出，便可似吞了这神兵利器。怎料得下葬之日，丐帮围山索刀，索刀不得，便将这父亲尸身连同棺材一同劫了去，倘发现父亲尸身中藏此宝刀，必要兴师问罪，讨江湖公理。届时，武林盟主之子必脱不开干系嫌疑，干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必得不了好下场。他自父亲棺材被劫之日起，心中反复思量，惧怕，内疚，自责，各种情感冲心撞肺，落下了病根。
此番丐帮纠集各派武林名宿，又说要宣布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必是诡计已然败露，兴师问罪来也！
浩大的丐帮队伍，用华丽的灵车拉着前武林盟主的棺材缓缓而来，一众武林名宿与丐帮人士紧密同行。与往日不同，丐帮人士，俱换下丐装，齐齐穿着素白的丧服。前武林盟主的灵车，更是素巾围吊，一脉悲凉气氛。
白衣胜雪，望去陡增三分寒意，更冻人发冷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肃穆的令人不敢逼视。
各派武林名宿也是一脸肃容。待浩大的队伍行至武当山山门之前，武当派一众围簇着前武林盟主之子的迎接人员，便急急上前迎候。
前武林盟主之子一身白衣，脸色白得吓人，像一张惨白惨白的纸，仿佛风一刮，就能飞了似的。
丐帮帮主已死，现由丐帮二帮主主事。他上前一步，含泪叹道：“武林盟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啊。”说罢此话，直直望着前武林盟主之子，这眼神里面有歉意，有悔恨，劫去的尸身遭此劫难，如何向这位公子交代？
前武林盟主之子强振精神。待这丐帮二帮主含泪一叹：“武林盟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顿时慌乱了心神，认为此话直指自己戮尸藏刀的恶行。再见丐帮二帮主直视自己的那眼神，怎也看不出那些歉意与悔恨，只先入为主地看到了对自己的逼视与恨意。
丐帮二帮主又道：“各位今日前来的缘由，是在下要宣布一件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怪事。请诸位前辈名宿，明察秋毫，莫让犯人逍遥法外！”
这几句话，句句都敲在前武林盟主之子的心坎上，心魂七个倒散了六个半了。
“各位请看。”随着丐帮二帮主的话，几名丐帮子弟将灵车推到大家近前，并缓缓将棺盖搬开，露出了前武林盟主稀烂的尸身。
“喔啊！”除丐帮人士外，所有的人都是一声怪叫，这情景委实太过出人意料，是以众人声色俱变。
前武林盟主之子见此情景，心中好似吃了一记重锤，击打在心头最薄弱处。
完丐帮已将宝刀取出诡计已然破败
那稀烂的父亲尸身，仿佛都是他一手砧斩，父亲那紧闭的双目，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圆张起来，直直逼视着自己的儿子。要把阳间的儿子钩往阴间去。
前武林盟主之子心头一阵巨痛“啊！”的一声惨叫，栽倒在地，忙有人抢上去搀扶，却发现他已然断气。
“他是被气死的！”一位武林名宿怒道。
“对！没错！”
“你们丐帮欺人太甚！说是还尸，却来这么阴狠的一手！”
众人随声附和，酿造出巨大的声浪，而这一队丐帮人士，有口莫辩，仿佛像条小船，就要淹没在这巨大声浪之中。
棺材里的前武林盟主紧闭着双眼，嘴角仿佛挂着淡淡的笑，嘲笑着这纭纭众生。
十八
“天更凉啦。”
葛亮神送走少年后，反复反思，丐帮帮主被杀一案。丐帮帮主肋下有重叠的两个伤口，旧伤未然全愈，而又添新伤，此乃武人大忌，他丐帮帮主何等身份能耐，怎可能犯这等低级失误？
丐帮帮主死于邀斗“天魔上人”的次日之晨，回丐帮营地的路上。杀他之人定是之后易秀从其身上摸出“澡雪腰刀”的“我”了。而丐帮帮主之前肋部又绝无伤口，从时间上分析，唯一的可能是当时丐帮帮主未死，又由于冬天天气寒冷，无法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推测死亡时间，所以其死亡时间可能要拖后很久。这段时间，他又去做了什么？难道他所去做的事情绝对隐秘重要，以至于要苦心营造不在场证明，而这不在场证明就是他违证自己早死于邀斗“天魔上人”次日之晨。
葛亮神仿佛看到，那荒僻无人的小路，丐帮帮主与西湖二老比拼内力，将西湖二老震伤，致使二老在林间装腔作势，被少年几下刺死。而丐帮帮主在二老逃后，被“我”刺倒，被“我”夺刀“我”走后丐帮帮主包扎住伤口，离开此地，数日后，再回到此处，用一柄利刃，将自己刺死。
想到这里，葛亮神神色大变，他想到邀斗“天魔上人”的提议，正是丐帮帮主全力提议，而邀斗当晚“天魔上人”并未出现。丐帮帮主却故意露出了“澡雪腰刀”莫非此乃引人相夺的手段，以使他的死有所明证？
那么，丐帮帮主确信并没有真正的“天魔上人”？但是，天魔上人毕竟出现了，那许多曾模仿“天魔上人”手法杀人的人的死，不正是为真正“天魔上人”所为吗？武当山“明镖除魔”其死当晚“天魔上人”不也出现了吗？自那以后，我结合很多案件，才宣布“天魔上人”只杀模仿他手法杀人的人之后，再也没人敢模仿“天魔上人”手法杀人，这“天魔上人”也就再没出现过。
而丐帮帮主营造自己的死亡时间是在此之前，难道杀“明镖除魔”的不是“天魔上人”而是丐帮帮主，此乃何意？
难道，丐帮帮主揣摩我的思智，谅我必能分析到“天魔上人”只杀模仿他手法杀人的人，并以此布告天下，使江湖从此少下许多骇人的杀害与恩怨？
也就是说，丐帮帮主为了江湖太平，而利用了我
自命天下第一智者的葛亮神想到此处，百感交集。一方面，自己的被利用实乃造福江湖的一件大好事，但另一方面，竟有人能利用自己，藐视了我的思维能力，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他脑子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争斗，就要将他逼疯。
第二天，江湖轰传“天魔上人”再次出现，所杀之人，乃天下第一智者葛亮神。
葛亮神胸口插着一把剑，是天魔上人的手法。
葛亮神的嘴角挂着笑，胜利者的笑。
葛亮神用自己的死摆了一盘棋。
残棋。
谁会来应手呢？
残棋
一
当我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西湖二老已经坐在那里了。我跺去鞋上粘着的雪泥，独自坐于角落。这里阴暗的光线可以给我带来一些安全感。西湖二老的目光自始至终没往我这边打量，两个人相互斟着酒，不慌不忙地浅浅啜着。酡红的脸上没挂丝毫表情。
昏灯下的屋室慢调着压抑的气氛。晃动的焰火使我的影在墙上不安分地来回飘动。腰间的佩刀被无辜地攥了又攥，滋不出一声疼来。细汗润着刀柄，木头刀柄吃进几分汗水，刀光更寒的攫人了。
慢慢来人多了起来，个个在外面饱餐了风雪，进来都不吭一声，兀自消化食。面上扑打了太多雪，寒白寒白的，罩住了本色。屋子外面的雪还下得紧，星星都被碾成了面面，奔下可劲地撒。西湖二老的酒还是不停往胃里顺，目光未被任何人吸引。似闭未闭的透着不精神，可谁都知道，要是动起真格的
不大的屋里分坐着十来口，却闷的像罐子。西湖二老在正当间坐饮，我们都像是陪衬。
门呀地一声又开了，进来位乞丐，头发乱的枯草一般。破棉袍外挂着一条黑袋子，想是里面装着兵刃，不足怪。他环顾了屋内的环境，径往无人处一坐，拍拍黑袋子上挂着的雪，从里面抽出一件物什，像是从中抽出了一匹白练。昏灯下耀得他脸膛子发亮。屋子里瞬时燃起了十几盏星灯，那是所有人的招子“白练”成了一屋子人目光的焦点，西湖二老也没例外。
但他二人瞬时回神，若定地品他们的酒。但手已握不稳杯子。他们被自己的走神吓坏了。如果天魔上人此时到了的话
若是平常人，怕对这兵刃提不起兴趣，但若是武林中人，见了此等极品，怎能不动心动神？况且是“澡雪腰刀”？
西湖二老定足了神，叹口气，都站起来，走出门去，身形渐小。众人都摇头，念这二老太也要强，这一走，便跌了门面，怕是今后江湖上再没二位名号了。
二
一念至此，又起新念。既然“澡雪腰刀”吸引了二老目光，那么，同样嗜武如命的天魔上人不也得被引？倘若被引，目光死角必露破绽。不是大好的机会么？举目环顾，见众人也一般样地若有所思，目光炯炯，举目互视，似有会意。
但，天魔上人毕竟是天魔上人。我们瞬间念想得到的，他也一定会想得到。顷刻就会关注这其他人对他的威胁，这法子终是不妥。
我见众人也是低头深思，举目互视，又暗含颓念。
可惜！不过也许可能他一瞬间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时“澡雪腰刀”反而被忽视了！不错，澡雪腰刀那里是唯一的死角！
我霍地抬头，见众人也纷纷举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火花。脸上都泛出兴奋的颜色。乞丐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里的镖，向众人点了点头。
一室灿然，虽然大家什么都没说。
大家沉下气，静等着“猎物”的到来。
星末还在外面撒，弥天塞地。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到这里，推门进来，然后倒下，被人抬出去。
等待是漫长的，可任何的等待只要是充满了希望，漫长也不痛苦。而此时，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
雪地里的脚步声极轻，但肯定没有丝毫掩盖的意思。他认为没必要，一桩桩武林惨案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这次的邀请，他既然肯来，又怎会怕。他本身就是怕——可怕！
想象一个杀了太多武林豪侠的人的样子，是一件可怕的事。不在于样子，而在于想象。因为想象的行为意味着没人知道，没人知道意味着没有活口，没有活口意味着
他已经走到了紧闭的门前，随着慢拖的吱呀声，门渐渐被推开。天魔上人站在门口。
天魔上人的目光立刻被“澡雪腰刀”吸引，而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天魔上人所吸引——他是一个孩子！
他的目光并没有马上从“澡雪腰刀”上撤回来。而是长久地盯视着“澡雪腰刀”他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面对自己心爱的东西没有更多别的思量。
乞丐的表情十分僵硬。袖口里捏住镖的手在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一群呆板的泥塑，没一丝活气。
三
那孩子向大家点了点头，蹲坐在西墙一角，紧张地注视着门口。
大家松下一口气，暗怪自己太过紧张。可不是，天魔上人怎么可能是个孩子。只是这后生太过不知深浅，天魔上人可是闹着玩的？屋里静的出奇。屋外漫天的飞雪像是纷落的冥币，仿佛暗示着什么人的下场，可是整整一夜过去，天魔上人都没有出现。大家就都散了。
第二天，江湖上传言，丐帮帮主连同澡雪腰刀一起失踪了。谁也不知其下落。而西湖二老也没再在江湖上出现过，不免流言纷起。此后，又有许多武林英豪被杀，手法均为天魔上人，而伤口似被澡雪腰刀所割。终于，武林上传下英雄帖：搜捕西湖二老。
我站在布告前，将腰间布袋里的刀攥了又攥，兴奋的细汗沁不进精钢制的刀柄，感觉到雪亮的刀光在布袋里更添了几分寒意，没有任何人发觉。
四
硕大的松林似一个迷宫，终点是松林中央的凉亭。几十人从不同的方位向终点进发，当我也到达时，近厅处已站了十几位武林高手，都按剑不语，默视着亭中西湖二老。
西湖二老在亭中悠哉悠哉地下围棋，我们的存在在他们眼中像空气一般透明。
亭中摆放着石制棋枰，我们从各个方向打量对坐下棋的西湖二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看在眼里。这情形却静默的十分怪异，似乎我们都在关注着两位围棋高手手谈。
诺大的松林，除了清脆的落子声，便是偶尔的一两声鸟鸣。
西湖二老的眼皮微垂，极倦的样子，面上不露表情。白棋已经被黑棋从四面八方围住，那情势仿佛已在劫难逃。
而此时，围拢的众人也不时向中心稍稍挪动，正与棋中的形势相近。
但是，西湖二老貌似不防备的样子，其实最为可怕。他们的注意力没有被任何他物所吸引，所以一旦发生危险，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第一时间做出针对自己进攻的反应意味着什么。
当然，倘若众人一轰而上，即便是西湖二老的身手，怕也是无力回天，更何况武林盟主传令要不择手段地拿下西湖二老，已无道义之碍。但是，又有谁肯冒这个风险，以身搏命？
包围圈越来越小，白棋已岌岌可危。
西湖二老中的老大慢慢昂起头望天，左手插进棋筒，又缓缓拔将出来，指缝间夹了四串黑棋。颗颗叠落排列，而每两颗之间又有同距之隙。他缓缓将左手缩进阔大的衣袖，而右手从棋筒中徐徐拈一黑子，轻拂在棋型关键处。其落子之力看上去殊轻，可偏就击出一声辽远的脆响。
围拢诸人猝然一惊，万想不到他手上运劲使力的功夫能拿捏到这等境界，脚下都不由得钉住，一阵凉气顺后背窜升到脑瓜顶。
二老中的弟弟微垂的眼皮仿佛垂得更厉害了，好一会才伸出两指，钳住一粒白子，平举齐肩，又呼地落在棋盘上。白棋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的银线。仿似一道凌厉的剑光，劈斩在石棋枰上。其剑气四射，众人顿觉一道气波从厅中向八方推展，就像投石于湖泛起的涟漪。众人须发衣衫都疾向身后倾飘，猎猎颤响成一片。
而那夹棋疾落的右臂衣袖，在空中鼓足了风，呼呼地一气儿作响，棋子落盘后好一阵，衣袖才瘫落下来。
可怕的是，白棋就像拍在一块海绵上一般，没发出一丝声响。
众人的脚步不由得都往后挪，围住的圈子扩大了一倍。我也在瞬间握紧了腰间的两把利刃，渗出的汗吃进木柄，而另一只手的汗珠却顺精钢制的刀柄滚滑到地面，顺我后退的脚步，在地面点成了一串暗淡的星辰。
白棋所落一子，联络起多方力量，妙解重围，棋势瞬间又成僵局。
西湖二老这两手镇住了所有人，更没人敢贸然上前。
我心中不禁暗喜，只要西湖二老的注意力不被吸引，便就不会被杀被擒，而只要他二人存活于世，这黑锅他们就得永远背下去！只要他二人注意力不被吸引
泰山派易秀忽出一剑将离他身侧最近处一人刺倒，众人均大吃一惊，随即念到西湖二老必也是一惊，忙要出手，见二老行棋依旧，似无所睹。骇的连步紧退于松林之中，都服了二老定力，都气怪易秀不择手段，为达目的，连同道都杀。
此时日已将落，残阳间几片飞扬的云霞，更衬出几分气氛的狞恶。
忽从林间冲出一少年，跳至凉亭，出剑，二老应声而倒，将棋盘上的棋子哗啦啦带落了一地。鲜血自躯体喷涌，像两株刹那开放的花树。
众人大惊，不知其何以得手，见手法，也不甚灵动，想是什么极高明的剑法，能寓巧于拙。
那少年，自凉亭步下，忽觉亭下被易秀刺倒那人腰间露出的刀柄甚为眼熟，抢前一把拔出，雪亮的刀刃映的满地霞光，顿成银亮。
五
丐帮帮主将“澡雪腰刀”收进黑布袋，迈步出了屋子，漫天的飞雪是老天爷的独门暗器，衣袖频挥，撒下这许多钻肤蚀骨的冰镖。当其钉在人的手脸上，瞬间就钻窜进肌肤，寒得人骨头发软。
从这偏僻的屋舍驰回丐帮营地，少说也得半日路程。他紧了紧衣领，上马飞驰。
天还未大亮，这阔野无人之地，一骑快马踏着雪泥狂奔，竟现出一脉深远的劲力，就在驰出十里左右的地界，路两旁分矗着两位赤手直立的老者。其目光暗色却深远，冷冰飞雪横削在脸上，更凸显出二人面部的嶙峋。两簇长须，比雪更显得银白，在空中飘展成两面枯朽残破的银旗。
丐帮帮主见二人如雕塑般立在马路两旁，待得弛近，忙拱手问候。
二人见他于马上拱手问候，忽腾地而起，其轻似燕，其疾似电，左右两边一人提住丐帮帮主一条臂膀，轻飘飘地将其从马上夹了下来，在空中飘成一片落叶，悄然擦在雪地之上。
三人并肩而立，僵立许久。西湖二老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忽地两柱红色喷泉从二人口中掼到地上，在空中抛出两条优美的弧线，刺拉拉在雪地上溅开两片血坑，腾腾冒着热气。
丐帮帮主微微一笑，从嘴角淌下一线红丝，这红丝渐渐变粗，竟流成一柱，直砸在脚前的雪地上，如一条血瀑布，迸溅开来。
西湖二老余力溅缓，定足神，刚欲腾手将丐帮帮主击毙，忽听得不远处马蹄得得，竟是顺此道路而来。二人四目相对，撑持着翻上丐帮帮主所骑之马，慌不择路地逃远了。
丐帮帮主听得马蹄声响，西湖二老遁走，心中稍慰。回首目视，微微一笑。
此人近前下马，忙上去搀扶，丐帮帮主方欲言谢，忽觉肋下一阵冰寒，一柄寒刀斜斜刺将进去，像刀子滑进一块软嫩的豆腐，没有声响。
六
易秀拿了“澡雪腰刀”受武林盟主之邀，得以与盟主面谈受赏。易秀暗下思量，此番无意间诛杀天魔上人，下次泰山派掌门更迭，无疑为自己添上一块重重的砝码。
而现在距离更迭换届的日子，也不过半年时间了。武当山清幽的林道不断缩减，他也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武当山乃重镇之地，若非此次武林盟主相邀，怕是一辈子也难得上山的机会。盟主平日从不抛头露面，只坐镇山顶一间居室，整日闭门凝思，参阅江湖诸事。据传盟主武工十分了得，只是近十年没人与他交过手，其整日独自苦修，谁也不知他现如今的功力境界。
易秀到达山顶小室时，黑色已经浸染漫天穹。望不远处陋室一间，暗淡的烛光透过轻薄的窗棂，在黑夜中慢慢弥散。
易秀轻扣房门，久久不应，心下疑惑，便径自推门。门没有锁，呀地开了道缝，一阵血腥之气，从室内冲出门外，易秀忙抢门而入，见武林盟主躺倒在地，血渗了一片，还在不断扩大占地面积，侵吞着干燥的石砖。
手法是天魔上人！易秀楞在原地，两条腿注足了铅，挪不开一步。
七
易秀被反绑着，前后两人带着他向地牢走去，手中燃着的两把炬火，在浓夜中活似两团游走不定的鬼火。
易秀长叹口气，念自己似锦前程，竟在瞬间急转直下，无来由背了这等大罪名。泰山派掌门的妄想早就云散烟消。
地牢入口处挂着沉重的巨锁，打前那人从身上摸出硕大的钥匙，哗啦啦几声金属闷响，一把把门拉开，阵阵阴风往门洞里吸，悚得人一身寒战。易秀见那洞门，仿似一个暗黑的巨口，就要将自己吞下去，一年，十年，一辈子，他越想越恐怖，四周的浓夜衬得火把前的门洞狰狞阴森。火把上的两团子火在夜风中飘摇欲灭，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摆来摆去，像一团团扭动的蛇群。
斗大的汗珠顺着易秀的脸颊滑落，拖出一阵腻痒。这是一个阴谋！他惊恐地瞪大的眼睛，看着这奋张的怒口，就看到了风烛残年的自己，老病于不见天日的地牢，不，不要这样的结局，也许
两盏火把在黑风中更飘摇的厉害，前后两个人忙以袖挡风，火焰在火把上躺倒挣扎，拼着命保存那一点星星之火。
八
武当山二把手余惊未平，坐在正厅处，昔日盟主笑貌音容犹在耳际，端端便就死了。不由得恨从中来，倘若易秀罪名得证，非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他摩搓着一对鸡心核桃，暗紫色的核桃在灯光中绽放出淡淡光泽，他想到昔日盟主搓着这对核桃的手，也曾经像对这对核桃般呵护自己。斯人已逝，其物犹存，那晶莹如玉髓的核桃，仿佛还留存着几分盟主亲切的掌温。
两只核桃在他手中转动摩擦，发出嘎拉嘎拉的声响，每一声都仿似碾在武当山二把手的心上。昔时昔事，都映在目前，手中的鸡心核桃，也在汪汪泪眼中幻作嗵嗵跳动的人心。
忽地不远处炸开一声凄惨的哀号。
那哀号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穿过重重夜幕，剁在一颗温热的心上。咔啦，那对鸡心核桃在掌中捏碎，一块块的再也拼不起来。
武当山二把手腾身而起，猛扑向哀号发声地，黑夜中，窜成了一条闪电。
惨死的是武当山辈分极高的“明镖除魔”杀他的手法竟也是天魔上人。此时，除了渐渐冷却的尸体，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冲出门外，跃上屋顶，放眼望，四周除了快速靠近的十几簇火把，已无逃跑之人。武当山二把手气得直跺脚，飞身而下，直往地牢奔去，衣袂在疾速中抖成一串突突的脆响，正与他突突的心跳合拍。
地牢前，躺倒着被击昏的二位武当门人，他们押送的易秀早不见了踪影。“易秀这混蛋！”一双拳头攥得格格作响。
一武当门人飞身来报：“从易秀身上缴下的澡雪腰刀不见啦。”
二把手硕大的身躯，仿似一张轻薄的脆纸，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九
葛亮神踏进风水堂的时候，风水堂里已坐满了人。各大门派的堂主会于一堂，真真是少有的事。个个面色凝重，寡言少语。堂中唯一矗立之人便是武林盟主之子，一身白衣素缟，见得葛亮神迈步进门，哭肿无神的双眼闪亮起来，快步迎出。
“家父惨遭毒手，劳烦葛前辈此番周折，心中多有不安。”
“那里话，”葛亮神见他遭逝父之痛，礼数却也没少，心中暗赞其定力“还请少爷节哀顺便。”
葛亮神说着就进得厅堂，一屋子人都站将起来。葛亮神的大名诸位早已如雷贯耳，但他的样子也没太多人知晓，只知他是了解江湖疑案的高手。
“不知盟主遭毒手的情景有何异常？”
“家父尸身旁用指蘸血，书了三个小字，一会葛前辈一看便知。”
葛亮神随一众到得山顶小屋，开锁开门，细细地察看案发现场。只见得尸身旁有三字血书“右手剑”字体歪七扭八，盟主左手食指上沾着他自己淌出的鲜血，那三个字显然是盟主记下的杀手特征，要传达给活着的人。
“家父这屋中的油灯虽然隔一段时间总换，但家父却从没燃着过。这个中道理也十分浅显：因为家父怕遭杀手偷袭，屋里燃灯，便先暴露了家父身位。若不燃灯，杀手便不可能知晓他静坐的方位，便不可能一击得手。”
葛亮神心弦微动，似有会意。随众人又到“明镖除魔”居室，尸身倒在地上，并无异状。葛亮神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他的手，问道：“他怎么没有右臂？他左手怎么缺了三指？”
武当山二把手上前答道：“此人右臂打娘胎里生出来时便就没有，半生苦练左手剑，终有所成。但十年前一场苦战中，被魔教人士砍断了三指，只剩下拇指与食指，已握不成剑。倘是他人，这武功之事便要废了，但这十年中，他偏就又练成了只用两指便可杀敌的镖术，在数次除魔会战中立奇功。这‘明镖除魔’的名头才算响了起来。如此坚强的一个正派人，竟也遭此劫难！”
“右臂打娘胎里生出来时就没有？你们谁亲眼见过？”
众均摇头，一老者站出来道：“这还错得了？他上山当日到昨夜惨死，从来就只用一只左手。再说，从外面看去，也不像是有右臂的样子啊。”
“还请我来查验一番。”说着，上前褪开上衣，露出右臂。众人均是一阵惊呼，只见“明镖除魔”的右肩下掖藏着一根没有肌肉的臂膀，而本该是右手的位置却生出一只左手。这畸形的手臂藏在衣服里二十多年，竟未被一人察觉。
武当山二把手惊叫道：“怪不得他大夏天也要穿厚重衣服，便是要遮住这条臂膀！”
葛亮神引众人回到山顶盟主葬身小屋，指着地上“右手剑”三字对大家说：“大家请细看这三字有何特别？”众人引目前看，纷纷哎呀连叫，原来“右手剑”中的“右”字有异“右”字中“口”的两道横笔都超出了左端的竖笔。
葛亮神道：“当初我见是右手剑这三字便觉有异，普天之下，使右手剑之人数不胜数，凭这三字怎能透露杀手身份？盟主写在地上的，本是‘左手剑’三字，只是被杀手持盟主臂手，在左字上添上两笔，使左手变成了右手，以掩饰其真实身份。”
一人大声道：“可就是易秀？他就是左手剑！”
葛亮神微笑道：“刚才你们也说过，盟主的屋子从来不亮灯，杀手不可能一击得手，因为不知道盟主所在的位置。”众人点头。葛亮神接着说：“那么，易秀便不可能靠暗杀索盟主之命。并且以他的功力，要杀盟主是很难的。他要杀盟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让盟主知道他身份后，请他进屋对谈时，疏了防备，暗中易秀在极近的地方出手，击中。”
众人道：“不错，正是如此。”葛亮神眉头微皱，道：“那可就奇啦，盟主即已知道其身份，为何在地上写左手剑，而不写易秀的姓名呢？”此问一出，众人都是陡然一惊。葛亮神接着说道：“盟主写左手剑，表明盟主并不知对方身份。从小屋的环境来分析，屋中发生过械斗，而非一击暗杀。一击暗杀在无灯的情况下也确非易事。那么，哪位武林高手使左手剑在黑暗中能击杀武林盟主呢？”
一人嗫嚅道：“怕是没人能，难道，难道真的是天魔上人？”
“不是的！”葛亮神道：“暗中与人格斗，靠的是声音以及兵器相接时产生的震动感，并以此来判断对方的身位。如果盟主与这杀手格斗时，本感觉对方是用左手剑出招，盟主出剑刺对方身体却刺空的话，如果这刺空一剑卖出了破绽的话，如果对方能利用这破绽的话”
“你是说凶手是‘明镖除魔’？”盟主之子一旁说道。
“正是！以盟主的身手，探出对方身体位置后，出手而不中的情况几乎不可能。除非他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对方并没有避开他的剑，因为对方的右手剑使盟主以为是左手剑，盟主当然要刺旁偏的他的身体，但这里偏偏就不存在杀手的身体，盟主势必击空！”
“‘明镖除魔’杀死盟主后，点燃油灯，发现盟主所写之字，便将其修改，为了嫁祸易秀，因为他知道易秀就要到来。他知道易秀是用左手剑，他知道我定能识破左字被改的事实，而凶手本身不存在使用‘左手剑’的可能，反而造成了易秀涂改‘左手剑’为‘右手剑’的假象。”
“那么‘明镖除魔’是被谁所杀？易秀？”一人问道。
“不是，我察看过‘明镖除魔’的伤口。也察看过很多毙命于‘天魔上人’手法的人的尸体，虽然都是天魔上人手法，但受创的深度及力道并不相同。这说明很多人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人，因为很多人不愿意暴露身份，杀了人后怕惹上麻烦。但‘明镖除魔’的伤口却与一类死人的伤口一模一样，无论是受创深度还是力道。”
众人问道：“哪一类死人？”
“便是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过别人的死人，‘明镖除魔’的伤口与这类死者一模一样，说明所有冒充‘天魔上人’手法杀人的人都被一人所杀，”说到这里，葛亮神的神色紧张了起来，仿佛触到了一件十分可怕以及隐秘的事情，他顿了一顿，对大家缓缓说：“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天魔上人。”
十
直入了这深冬，长街旁还是会有这种供人休憩的茶寮，赶路赶得紧了，歇歇脚，喝碗热茶，点一二小菜，灌下几碗烧刀子，却也是行路者的福气。
这偏旷的路，少有得行人赶脚，但这不大的茶寮，却也还是坐满了人。
赶路赶的疲乏，多数客人都少有言谈，一是累，二是人杂，怕惹上什么是非。
何况凡走这偏路的人，都存着不走大路的理由。店小二那一身明净的衬褂，在这沉沉茶寮中窜走招呼，显得特别扎眼，更与这氛围绝不相称。
可今天，小二全没了扎眼的机会，正当间的一桌二人，正拥着满桌酒菜杯盘，高声呼喝。
“二哥，这两天江湖上都快炸开了锅了，打那武林盟主一死，怕是这今后没个安生日子了。”
“恩，可不是。那‘明镖除魔’潜在武当山这么多年，竟没一个长眼的能看出来。”
“我看他们也脓包至极，盟主被杀不说，连把宝刀都看不住，楞让给丢了。”
“说是丢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都说是武当派似藏了起来。这刀本是丐帮的，丐帮头几天寻得了丐帮帮主尸身，要要回这刀给丐帮帮主陪葬呢。丐帮谴人去要，碰了个钉子，却将出殡的盟主尸棺劫了去，说是什么时候还刀，什么时候还尸。这武当派的脸算彻底丢光了。”
“可不是说的。”
二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将武当山这两天发生的事件全说了出来。满座宾客，都是愕然而听。
这二人中年岁稍长那人道：“‘澡雪腰刀’是刀中极品，切金断玉，如砍瓜切菜一般，不怨人家起私心。”
“可也犯不上因为把刀，跟丐帮结下梁子啊。我看这刀，定是被杀死‘明镖除魔’的天魔上人掠了去。”
“这可谁也说不清，惟有等‘澡雪腰刀’再现江湖，那时，一切便都揭晓。”
言罢，二人哈哈大笑，起身便走。店小二一旁陪了笑，说：“二位爷，小店利薄，小本生意，这酒菜”
二人听罢，顿时金刚怒目，直瞪得店小二浑身发毛。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一室俱静。
那二人中年岁略小一人道：“怎么，青龙派帮主副帮主的名头你没听过？几时我们结过饭钱？你们这小馆怕是不想开了？”
众人闻得青龙派帮主的名头，心头都不禁一寒。这青龙派自命正派，却只是打家劫舍的匪类。只帮主二帮主武功极高，手下兵卒也多，故也没有正派愿淌这浑水。
那年岁稍长的青龙派帮主嘿嘿一笑，打圆场般说道：“瞧二弟这驴脾气，说来就来，咱们青龙派是正派，哪能白吃白喝呢？”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文碎银，就要往店小二手里塞。
那店小二心念，这青龙派帮主终是好面子之人，还算通情达理，便躬身满脸堆了笑，伸手接钱。
青龙派帮主笑嘻嘻地把几文碎银往小二手里一塞，转身便走。
只见那小二一脸的堆笑，像鲜花瞬间枯萎，原本舒展的五官攒挤在一团，两行泪从眼角里滋出来，哇地一声惨叫。左手捏着接钱的一只右手，在地上翻滚挣扎起来。那右手原本白嫩的颜色已转变为鲜红，血淌的满处都是。
那几粒碎银镶进店小二右手手心，那右手手骨及筋脉全断，只怕这手便要残了。
这场中突发此变故，所有人都不由得惊住，坐在座位上没人敢起身。
那青龙派二位帮主横着膀子便走，正碰着近门桌的一位少年膀臂。
那少年身型微晃。
青龙派二帮主没想到还有人敢不避让，一只手高抬过顶，说话就要劈下，这孩子转眼便要毙命掌底。一室中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手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可那只搁在半空中的手却迟迟劈不下来，在空中渐渐抖起来，像擒着千钧之重一般。
众人不解，齐向那少年望去。
那少年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那刀刃如雪一样精亮，像是抽出了一截闪电，映得所有人脸膛发亮。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怎么也抽不回来，抖，顺着臂膀传染到全身，脸上被刀光射得一片冰寒，那寒气似乎已经钻到了心里。
十一
空寂的风水堂素布飞飘，红烛映照，半透明的幔布随着过堂风在空中乱舞，地上的影子便似空灵的幽魂游走。
盟主巨大的画像在幔布围拢中，随着飘忽的烛光，忽明忽暗。盟主之子端坐在巨像对面，样子紧得厉害，一双手狠狠地抠着坐椅扶手，直挺挺的腰背不贴后座，梗直的脖子直直绷着，一条条青筋迸出，好似数条蚯蚓欲从脖颈间扭钻出来，一双空洞的大眼，无神地瞪视着自己父亲的画像，喉结上下滑动着，干燥的嘴唇微微抖动，气若游丝。
武当山二把手，一跺脚，抢步上前，扶住盟主之子的双肩，前后不停地微晃。
“少爷，盟主他尸身被劫，不是您一人的责任啊！您又何苦自伤？”
那盟主之子，就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医者终于到了，捏住盟主之子腕脉，闭目细品，半晌，缓缓张眼，道：“少爷的症状及脉象，委实奇怪，此症之因非怒非恨非悲，乃是因为担惊受怕。”
武当山二把手怒道：“放屁！堂堂一介男儿，丐帮劫尸，还能吓到他怎地？”
那医者垂手道：“心神不宁，似乎心里有什么秘密怕被人揭穿的样子。”
盟主之子听罢这话，竟直立起来，双眼瞪得更圆。斗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张大了嘴，咿呀了半天，却没道出一个字。
一阵过堂风大起，明烛昏昏欲灭。盟主之子僵直挺立的身影说不出的恐怖。黑洞洞张开的大嘴，像一口深深的秘井，藏隐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十二
清晨。
丐帮营地直躺着两口棺材，分别殓着武林盟主与丐帮帮主。
丐帮二帮主的脸色极其难看，拳头捏的格格响。他身后立着丐帮的十几位高级干部，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您看，这事如何处理？武当派那边怎么交代才好？”
二帮主听罢此话，眼中掠过一丝惊恐，道：“还是暂时封锁消息，私下追查凶手，此事在此时万不可让武当派知晓。”
“是！”十几人同声而应。
丐帮二帮主缓步而前，立在丐帮帮主的棺材旁：“帮主，我们出此下策，将武林盟主尸身劫来，本是不得已之举，没成想竟得此祸。如果那凶手查不出来的话，这武当派，哦不，还不止，远远不止，整个武林都会与我们丐帮结下仇怨。帮主，在天之灵，给我等指出条明路啊！”
说罢，弓下了身子，抱着丐帮帮主的棺材泫然欲泣。十几名丐帮高级干部也不禁动容。
那丐帮帮主静躺在棺材里，双目紧闭，面上表情全无。
而与丐帮帮主棺材并排放置的武林盟主的棺材，却是污血满涂，里面武林盟主的尸身，已被利器砍得稀烂，不成人形。
十三
葛亮神从风水堂出来，就奔赴发现丐帮帮主尸身的现场。
丐帮人士已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偏僻之路，那见得这等情景。
丐帮二帮主向葛亮神一拱手，悲道：“丐帮帮主遭贼人所杀，还请葛先生过过目，望能查出凶手！”
葛亮神叹口气，道：“这个当然，晚辈自当尽力。”
丐帮二帮主指着地上的一柄血刃，道：“此刀便应是致帮主横死的凶器。”
葛亮神随丐帮二帮主来到尸身前，俯身细看，见尸身肋部有明显的刀伤，显然他是因这刀伤而毙命。但奇怪的是，刀伤下有一道伤疤，仿佛痊愈的伤口又被重新刺了一刀。
葛亮神倒吸一口凉气，起身问丐帮二帮主：“敢问前辈，帮主生前肋部伤口处可有旧伤？”
那二帮主沉思片刻，道：“当是没有。昔日我二人游踪遍天下，那个湖我二人没游过？他此处若有旧伤，我怎会不知？”
葛亮神凝神道：“这可奇了。”同样的部位短时间内受到两次重创，这乃是习武之人大忌。要知道，新痊愈的伤口是武林人士最提防的身体部位，一旦同样的地方再次受创，将带来严重的后果。葛亮神眼神迷茫着，不时又闪亮几下，像点点的星星之火，就要燎起一场巨大的火焰。
而此时这星星之火的气势，被另外一人眼中的亮焰比了下去。葛亮神不禁诧异，不仅诧异他的神势，更诧异的是拥有这份神势的，竟是一位少年。
少年紧盯着葛亮神，眼中流露出疑问、倾慕，还有一份渴望。
这种渴望是那么急切，仿似落水之人所拥有的那份眼神。
葛亮神决定伸出拯救之手，当他向那少年微笑点头的时候，他已经做好回答少年问题的准备。他走过去，拍拍那少年的头，在大家不注意的角度，往少年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那少年满眼疑惑，目送丐帮二帮主将葛亮神送远。当他打开那张纸条时，那满是疑惑的双目，突然迸发出欢欣的神采。
十四
按照那纸条所写的地址，少年寻到了葛家宅第。江湖第一智者的容身之所，就隐在一片喧嚣的街市之中，那弯弯曲曲的胡同深处。
葛亮神抚琴。回答着门外轻柔的蒙蒙细雨。琴体古旧，琴弦冰亮，像从门外抓回的一把雨丝。少年立在门外，幽雅的琴音，像那轻柔的细雨，抚着少年狂燥的心，少年也随着琴饮拂动着手，抚拨那细雨丝丝。
天地间架设的雅琴，被少年轻轻弹拨。灵动的手指，舞出幽雅的节奏。
忽然雨滴渐大，沉重的雨点并不密集，却似一记记重拳，击在少年敏感的心上。此时，室内的琴音也变得迟重，一声声压在少年脆弱的心上，往事又飞扬在眼前。那一声沉滞的叹息，包裹住少年的天真和直露，一层一层包裹住。蜷缩起来，紧闭双眼，捂住双耳。沉滞的叹息还是直直裹向周身，像围缠在身上的茧，遮住了漫天的腥风血雨，也固住了好动敏感的少年。
琴音渐急，就如渐渐变密的雨滴，嘈急的雨灌在纷颤的琴弦，纷颤的琴音落满大地。双手的十指像十条粗大的雨柱，砸起一阵阵白烟。层层包裹的白茧，在雨中渐裂，屋外檐顶落下来粗大的雨柱，像巨大的手指撕抓着大地。
白茧被利指扯裂，一阵裂帛惊心的杂音，少年从茧里爬出来，新生般地站在门外，疾雨将灰土色的脸洗净，一头淋湿的乱发在新霁的虹间仰甩，绽出比虹更美的光来。
手按在轻颤的琴弦上，像抚着少年头。
“打造澡雪腰刀的人被武林盟主所杀，所以武林盟主就是你的杀父仇人。非常不巧的是，武林盟主已被明镖除魔所杀，尸首被丐帮劫了去，你已无从报仇。”
少年听罢，眼中划过一丝遗憾，可那一丝遗憾却像流星划过夜空，浓稠黑色的仇恨将流星瞬间吞没。
少年没多说话，提起地上放着的剑，他转身，出院，消失在通往丐帮方向的路上。
而屋内，一声轻微的叹息转瞬即逝，就仿佛不曾存在般，消失在边的湿气里。
“天更凉啦。”
十五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还抖在空中，绝望的眼神一片空茫。
那少年阴沉的脸色暗示着青龙派二帮主凄惨的下场，所有在场识得“澡雪腰刀”的人，都确信万分。
安坐的人群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足够小，但却使原本紧张的氛围瞬间又提升了十几倍。每一双眼睛都张到极限大，而每人的一只手都扶在了藏裹的兵刃之上。
只有店小二还在地上翻来滚去，没有人上前看扶，一任他随处蜷滚，将手里涌出来的血洒染得到处都是。也没有一只眼睛在注视他，仿佛抽出的寒刃攫住了所有人的心魂，对呼天惨叫的店小二视而不见。
只要青龙派二帮主的手拍落下来，那柄寒刃就会在一刹那，没进青龙派二帮主硕大的躯体，而一旦交手，就是所有人逃命的最佳时机——“没有人知道‘天魔上人’是谁，因为没有活口。”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回响在场中每一个武林人士的脑海。每个武林人士头顶的太阳，都仿似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压得人心头发闷。
可以这么说，十几人的性命悬于一手——青龙派二帮主那举起来的手。
那只手拍下，就像运动场中裁判挥下的手，所有运动员在那一瞬间发足狂奔。
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回头。死神挥舞着镰刀紧逼在身后，回头就意味着，头和身体的永诀。
十几个武林好手，以茶寮为中心，星散。
易秀狂奔中察觉那死神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不禁大怖。无奈自己轻功虽好，那人功力却更胜自己一筹。无奈下，回身出剑。
一剑惊虹，阳光映射下，七色流光从回手一剑中喷薄。
追来那人足间在地上一错，端端立了住，却拱手，愧道：“不才武当山二把手，几日前一场误会，易秀兄受委屈了。老朽在此深表歉意，还望易秀兄见谅。”
易秀凝神细看，见确是武当派二把手，几日前的冤屈又浮满眼前。
那武当山二把手肃道：“前几日那武林盟主之死，已查清凶手，乃‘明镖除魔’这奸人所为，与易秀兄全无干系。此事引易秀兄受苦了，老朽心下不安，特四处探察，好与易秀兄说明因果，也好当面赔罪。”
易秀笑道：“哪里话！本是误会一场，如今真凶已明，我也不必再过这逃命生活，这便于兄台畅饮详谈如何？”
武当山二把手本怕此事棘手，会引起泰山武当两派不和，怎料这易秀胸襟广阔，全不以此为意，不禁大是畅怀。笑道：“这个自然，我请易秀兄畅饮一番，权当赔罪。”说着，便上前握易秀的手。
那易秀也笑笑，持手相握。哪知世事难料，易秀一柄利剑，飞快地插进武当派二把手的胸膛里。
武当派二把手低头看了看洞穿胸膛的利剑，神色还仿似不相信发生的事实。那易秀垂手立在一旁，嘿嘿冷笑：“你当骗三岁小孩么？刚才那青龙派帮主与二帮主，还有那孩子，分明在演一场戏给我看，要说明武林盟主非我所杀，给我听，好叫我疏了防备，信下你那番话，趁我不备，将我拿下，给你们这些鼠辈做替罪羊。那时天下人都唾骂于我，而你们这些真正的凶手却成了缉拿凶手的英雄好汉！”
原来这易秀打出逃武当山后，便精神紧张，认为有人陷害于他，是以隐藏行经，少住多人之处。于这几日江湖消息，自然全不知晓。更兼他为人本就狡诈多智，是以以己度人，念这些人设计害他。
武当派二把手气喘不出，一头栽在地上，便就不明不白死乐。一双空茫的眼神，辨不出这世界的真假虚实，善恶美丑。
十六
青龙派二帮主那只举在空中的手，像被石膏塑住了，永也劈不下来。
而立在一旁的青龙派帮主却出手了。这二帮主耽搁的时间，都被帮主利用在计算招式之中，数秒之内，少年与他二人的方位，角度，都被青龙派帮主在心中反复计算了七八遍，这久经沙场的匪类，却是有真功夫。
“天魔上人”的名头足以让青龙派帮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可以说，几经出生入死的青龙派帮主，面临着人生的关键时刻，生死悬于一线，名利在于一击。只要击杀了这小魔头，那青龙派的名号便算是立在了江湖上，像万人修建的丰碑，决难再动摇。
后招，后招的后招。应变，面对应变对方无数的应变。无论“天魔上人”武功再奇，他终究是个孩子。对敌经验怎敌得过我这久经沙场老江湖！十几秒的时间里，青龙派帮主计算出了所有的变局及应变，此一击，后招连绵不绝，一旦入了自家套路，总叫你插翅难飞！
奇招陡出，像一记闷雷，暗暗在这荒远茶寮炸响开来。随雷声而下的是血雨点点，喷洒在这荒远的一间茶寮。
刀，连接起两个人的肉。两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包裹住这柄雪亮的刀。少年用手，青龙派帮主用身躯。
青龙派帮主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后招，在少年单刀直入，无悔无怨的直击之下，烟消云散，如昨日梦的泡影。
没有后招，少年根本没有后招。将生命做赌注的拼命一击，决不给自己后路。后退就意味着坠崖身死。
刀在两个身体间像一个杠杆，本来平衡的两边，由于一方的失血，而产生倾斜。青龙派帮主失血的身躯，像被捅漏了的水球，马上瘫软下去。
青龙派帮主临死前从少年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些内容，那是直奔目的的决然之气！
“魔你是魔”这就是死人临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龙派二帮主的手终于落将下来。将那身躯击凹了进去，五脏粉碎的声音那样动听。青龙派二帮主对自己五脏发出这样动听的声音十分满意，欣然而毙。
少年望着手中的刀，雪亮的刀光沾染上几点血红，显得那样惊心。
刀乃父亲锻造，本该我拿，为什么两次拿刀，都添这些许波折？第一次得刀，是手刃西湖二老后，从“我”身上拿到的，转瞬间，击杀“天魔上人”的英雄，就成了误杀武林名宿的凡人。第二次得刀，乃一时义愤之举，从仇人尸体里取出父亲亲手打造的这把刀，感觉异样万分。仿佛父亲的精魂借此刀从仇人体内再生。手捧宝刀的我，像是捧着刚刚新生的父亲。但转瞬间，持刀的我从凡人降格成“天魔”成了武林中人人闻名色变的杀人恶魔。
好笑好笑。管他人脸色做甚！我自有自己行为准则：面对恶，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击杀它。
少年仰天长笑，这荒远之所，竟也回荡起与这少年年龄不相趁的豪迈之气，故此豪迈之中，又藏潜了一丝诡异。
十七
几乎所有的武林名宿，都在这天接到了丐帮的请贴。三天之后，丐帮要交还武当派帮主、前武林盟主的尸体。并且要宣布一件大事，望各武林名宿旁证。
前武林盟主之子神情恍惚，本不应由他做这尸体接收事项，但武当派二把手不知去向，（其实已被易秀所杀）更何况，做儿子的来接收，名正言顺，这才勉为其难，上下一致决定由前武林盟主之子来完成接收仪式。
这武林盟主之子本似藏了“澡雪腰刀”无奈无处可藏，便借守灵之便，将这宝刀藏没在父亲尸身之内。准备几日后下葬，埋于坟土，过后再自行取出，便可似吞了这神兵利器。怎料得下葬之日，丐帮围山索刀，索刀不得，便将这父亲尸身连同棺材一同劫了去，倘发现父亲尸身中藏此宝刀，必要兴师问罪，讨江湖公理。届时，武林盟主之子必脱不开干系嫌疑，干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必得不了好下场。他自父亲棺材被劫之日起，心中反复思量，惧怕，内疚，自责，各种情感冲心撞肺，落下了病根。
此番丐帮纠集各派武林名宿，又说要宣布一件震动武林的大事，必是诡计已然败露，兴师问罪来也！
浩大的丐帮队伍，用华丽的灵车拉着前武林盟主的棺材缓缓而来，一众武林名宿与丐帮人士紧密同行。与往日不同，丐帮人士，俱换下丐装，齐齐穿着素白的丧服。前武林盟主的灵车，更是素巾围吊，一脉悲凉气氛。
白衣胜雪，望去陡增三分寒意，更冻人发冷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肃穆的令人不敢逼视。
各派武林名宿也是一脸肃容。待浩大的队伍行至武当山山门之前，武当派一众围簇着前武林盟主之子的迎接人员，便急急上前迎候。
前武林盟主之子一身白衣，脸色白得吓人，像一张惨白惨白的纸，仿佛风一刮，就能飞了似的。
丐帮帮主已死，现由丐帮二帮主主事。他上前一步，含泪叹道：“武林盟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啊。”说罢此话，直直望着前武林盟主之子，这眼神里面有歉意，有悔恨，劫去的尸身遭此劫难，如何向这位公子交代？
前武林盟主之子强振精神。待这丐帮二帮主含泪一叹：“武林盟主在天之灵，不得安息。”顿时慌乱了心神，认为此话直指自己戮尸藏刀的恶行。再见丐帮二帮主直视自己的那眼神，怎也看不出那些歉意与悔恨，只先入为主地看到了对自己的逼视与恨意。
丐帮二帮主又道：“各位今日前来的缘由，是在下要宣布一件足以震动武林的大事、怪事。请诸位前辈名宿，明察秋毫，莫让犯人逍遥法外！”
这几句话，句句都敲在前武林盟主之子的心坎上，心魂七个倒散了六个半了。
“各位请看。”随着丐帮二帮主的话，几名丐帮子弟将灵车推到大家近前，并缓缓将棺盖搬开，露出了前武林盟主稀烂的尸身。
“喔啊！”除丐帮人士外，所有的人都是一声怪叫，这情景委实太过出人意料，是以众人声色俱变。
前武林盟主之子见此情景，心中好似吃了一记重锤，击打在心头最薄弱处。
完丐帮已将宝刀取出诡计已然破败
那稀烂的父亲尸身，仿佛都是他一手砧斩，父亲那紧闭的双目，在那一瞬间，仿佛都圆张起来，直直逼视着自己的儿子。要把阳间的儿子钩往阴间去。
前武林盟主之子心头一阵巨痛“啊！”的一声惨叫，栽倒在地，忙有人抢上去搀扶，却发现他已然断气。
“他是被气死的！”一位武林名宿怒道。
“对！没错！”
“你们丐帮欺人太甚！说是还尸，却来这么阴狠的一手！”
众人随声附和，酿造出巨大的声浪，而这一队丐帮人士，有口莫辩，仿佛像条小船，就要淹没在这巨大声浪之中。
棺材里的前武林盟主紧闭着双眼，嘴角仿佛挂着淡淡的笑，嘲笑着这纭纭众生。
十八
“天更凉啦。”
葛亮神送走少年后，反复反思，丐帮帮主被杀一案。丐帮帮主肋下有重叠的两个伤口，旧伤未然全愈，而又添新伤，此乃武人大忌，他丐帮帮主何等身份能耐，怎可能犯这等低级失误？
丐帮帮主死于邀斗“天魔上人”的次日之晨，回丐帮营地的路上。杀他之人定是之后易秀从其身上摸出“澡雪腰刀”的“我”了。而丐帮帮主之前肋部又绝无伤口，从时间上分析，唯一的可能是当时丐帮帮主未死，又由于冬天天气寒冷，无法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推测死亡时间，所以其死亡时间可能要拖后很久。这段时间，他又去做了什么？难道他所去做的事情绝对隐秘重要，以至于要苦心营造不在场证明，而这不在场证明就是他违证自己早死于邀斗“天魔上人”次日之晨。
葛亮神仿佛看到，那荒僻无人的小路，丐帮帮主与西湖二老比拼内力，将西湖二老震伤，致使二老在林间装腔作势，被少年几下刺死。而丐帮帮主在二老逃后，被“我”刺倒，被“我”夺刀“我”走后丐帮帮主包扎住伤口，离开此地，数日后，再回到此处，用一柄利刃，将自己刺死。
想到这里，葛亮神神色大变，他想到邀斗“天魔上人”的提议，正是丐帮帮主全力提议，而邀斗当晚“天魔上人”并未出现。丐帮帮主却故意露出了“澡雪腰刀”莫非此乃引人相夺的手段，以使他的死有所明证？
那么，丐帮帮主确信并没有真正的“天魔上人”？但是，天魔上人毕竟出现了，那许多曾模仿“天魔上人”手法杀人的人的死，不正是为真正“天魔上人”所为吗？武当山“明镖除魔”其死当晚“天魔上人”不也出现了吗？自那以后，我结合很多案件，才宣布“天魔上人”只杀模仿他手法杀人的人之后，再也没人敢模仿“天魔上人”手法杀人，这“天魔上人”也就再没出现过。
而丐帮帮主营造自己的死亡时间是在此之前，难道杀“明镖除魔”的不是“天魔上人”而是丐帮帮主，此乃何意？
难道，丐帮帮主揣摩我的思智，谅我必能分析到“天魔上人”只杀模仿他手法杀人的人，并以此布告天下，使江湖从此少下许多骇人的杀害与恩怨？
也就是说，丐帮帮主为了江湖太平，而利用了我
自命天下第一智者的葛亮神想到此处，百感交集。一方面，自己的被利用实乃造福江湖的一件大好事，但另一方面，竟有人能利用自己，藐视了我的思维能力，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他脑子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争斗，就要将他逼疯。
第二天，江湖轰传“天魔上人”再次出现，所杀之人，乃天下第一智者葛亮神。
葛亮神胸口插着一把剑，是天魔上人的手法。
葛亮神的嘴角挂着笑，胜利者的笑。
葛亮神用自己的死摆了一盘棋。
残棋。
谁会来应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