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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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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认识她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谁也不懂得清晰地表达爱,不懂得在对方的心里刻下自己的名字,深深的。于是,岁月流逝,什么都被忘掉了。只剩下女孩子的身体在不断地飞快地发育着,头发长的好长。

    芝是她的名字。苏是她的名字。

    那个夏天,她穿着粉红色皮鞋和黑色裙子,戴了一顶很大很大的草帽,令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眼睛,亦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给自己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芝。只因为地图上的芝公园里,可以看到东京铁塔。

    她穿着粉红色长袜和黑色皮鞋。短短且宽大的布裤子下露出细长细长的腿,仿佛动画片里的小丑。她把头发剪的很短很短,因为总是抽烟,身上散发出香烟和汗混合的味道,结果没有人认出她原来是女孩子。她原来就姓苏。

    她们见面了。街心公园里有好多孩子在玩耍,打打闹闹,一个跟在另一个后面奔跑,满头都是汗。芝显得很开心,风把黑色裙子吹起来,草帽也快要飞开了。苏就觉得她好像一只鸟,于是就要她唱歌。最后芝没有唱,她只是安静安静地坐着,侧过头来微笑地看着苏。在她的笑容以及那天刺眼的阳光中,苏像巧克力一样快要融化了。她们交换了名字,然后就认识了。介绍她们的人有事走了,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她们玩了一个下午,过的很开心。

    苏说:“不如到我家来玩吧。”芝答应了。苏扯了扯快要掉下去的袜子走在前面,芝就一手护着她的草帽,一手护着她的裙子跟在后面。半路上,苏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唱:mamadoyouremember,theoldstrawhatyougavetome,ilostthathatlongago,flewtothefoggycanyon。yehmamaiwonderwhathappenedtothatoldstrawhat,fallingdownthemountainsideoutofmyreachlikeyourheart声音很轻但是听的满清楚。苏一转头就看到芝的草帽呼地一下被风吹起来,吹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

    她们都笑了,记住了调皮离开的草帽。直到她们被迫分开的那一天。

    苏的家里摆满了人偶娃娃,挂了大幅大幅摇滚歌手的照片。她有一张漂亮的雕花大床。但是父母都不在家。她们躺在床上讲话,苏突然说了很多话,比她一年说的都要多。她觉得芝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将自己催眠,滔滔不绝的可怕。她觉得芝很像自己喜欢的人偶娃娃,因为从她说话开始,芝就一直张大了眼睛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离开的时候,芝打碎了一个娃娃。那种可爱突然因为破碎变的狰狞起来。那个娃娃穿着黑色的蓬蓬裙和粉红色皮鞋。芝看了看它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似乎是属于你的。”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苏也没问,她拾起所有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曾经的最珍爱的玩物如今成为了随手丢弃的东西,苏觉得好痛心,但更重要的是,她对芝的话感到迷惑。她觉得芝说的很有道理,但她有不明白是为什么。其实,芝也什么都不知道。

    芝一个人走路回去。夏日的天空中飞着蝙蝠。有一只冲着她的脸直飞过来,把她吓坏了。但就差一点点的时候,那蝙蝠做了个高难度动作,向上飞走了。只留下芝一个人微微发呆。她回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在苏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走掉了。她开始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在以前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她并不清楚话的含义,只是觉得在劣质的演员在演戏一般,轮到她说了,她就把台词说出来,也不管词的内涵,反正说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事,留给别人去想吧。

    她们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冬天了。在另一个北方城市,真的是很冷很冷啊。芝穿着黑色的大衣和粉红色毛衣。苏穿着黑色大衣和黑色毛衣,黑色皮靴和黑色短裤之间,露出了一小截粉红色的长袜子。她的腿依然是如此细长又细长的,恨不得要断掉了。芝看着她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心里开始变的很脆弱,害怕她像那个人偶娃娃一样碎掉。不管怎么说,她们相见甚欢。芝已经开始上大学了,而苏只是过来玩玩。她住在一个很便宜的宾馆里,整个房间只有一张雪白的大床,但很好的是,透过落地窗户可以看到街景。芝喜欢这个屋子,就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都暗了,雪花整片整片落了下来。于是她没有回去学校,而是和苏住在一起。她用苏的牙刷和竹盐牙膏,唇齿之间都散发着海水一样的咸味道。床很大,枕头和被子也都是白的。她们躺在里面,如同睡在了雪里。肌肤和肌肤相触的时候,却觉得非常温暖。苏在关灯之前,把她带来的人偶娃娃小心地放在了床头。芝看着它的眼睛,它仿佛是有点怕自己的。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们都闭上了眼睛。苏慢慢地靠过去,揽住了芝的腰。她们都在想,果真能如此快地熟悉和被熟悉,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么?

    睡着的时候,谁也没想出答案来。

    她们决定相爱,就在第二天的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脸上的时候,两个人的心里都如此决定了。原来爱情真的好容易,而且好快乐。那一天,她们就打算上街去展示自己的爱情,于是一起吃了m,逛了百货,拍了大头贴。在镜头里苏吻了芝。她们真的觉得很幸福,不是那种橱窗里的幸福,真正的。是吗?也许就是那样的吧。

    她们都要做出很大的让步,比如苏不能再去酒吧里刷夜,当她看到芝因为找不到她而流泪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了身上的责任。有一天她忘记了自己的承诺,继续在某个酒吧那里过夜。熟识的伙计开玩笑,说她改变好多。她问他怎么变。伙计停了很久说:“你仿佛是随时起身要走的样子。”苏笑了又笑并不作答。但这一天,她却不可思议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十分,打开手机一看,芝来的电话和短信几乎过百。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芝的脆弱和无助向她阵阵逼来,令她心疼不能呼吸。苏拿起包就往外面冲去,连再见也不记得说一声了。做taxi她们很快就见面了,在一家很简陋但是唱片很全的cd店。她看到芝抬头看着电视上lp的现场很是沉迷,稍微放下心来。芝转过头来,用她漂亮的眼睛直盯着苏,泪光中满是委屈。她们对视良久,这才真正意识到,她们都不再是单身一人了,因为拥有了彼此,所以必须要承担什么。有些累,但是依然是值得的。原来这就是爱情啊。

    “那么你以为呢?”芝说。她的脸因为兴奋而变的红彤彤的,很是好看。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所以对你很好。”苏说。

    “那你对别人也和我对我一样好吗?”芝问道。她以为这只是很平常的一种问话,在相爱的人之中,但是苏回答:“有一些人吧,我也很喜欢她们。也会对她们好。”

    芝突然呆掉了。她只是没想到,原来是如此的。她只是苏心爱的女孩子中的一个。苏不解地望着她的神情,仿佛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照顾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她加了一句。芝没有说话。她真的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说。

    她们一起去买人偶娃娃。是芝先提出来的,说是为了补偿在苏家里打碎的那一个。

    “也许可以找到更好看的吧。”芝说。

    “也许的吧。”苏回答说。她戴了很沉重的戒指,却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冬天稀薄的太阳照的她们俩都晕乎乎的,都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在半路上,苏突然问:“你的名字?”

    “恩?”

    “是因为东京塔吗?”苏又问。

    “啊?”这一次轮到芝有一点点呆住了,她没想到苏会如此轻易地猜出。

    “世界上,最令人伤感的景色无过于雨中的东京塔了。”苏又说。

    “啊,是的呀。”芝回答道。

    “我想去看看东京塔。”苏说“很早以前就这样想了。”

    “恩。”芝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着。

    “看看雨中的东京塔。”苏说。

    “真不错啊。如果真的能去就好了。”芝接着她的话说道,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原来你就是那个我一直在等待的人,你就是那个懂得我的人,原来就是你啊。但是已经太迟了。我不能忍受你对别人也一样好。我想尽管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你的。芝就这么想着,突然间伤感起来,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又想起那个不小心破碎掉的人偶娃娃,真的很想赶快再买一个回来,否则,心里仿佛空荡荡的缺少了什么似的。

    她们继续逛着一家家的商店,看了好多好多的娃娃,但是再也找不到那么美丽的一个了。后来,快要天黑的时候,她们突然在一家不起眼的店铺里看到了那个娃娃——穿着黑色裙子和粉红色皮鞋,孤单寂寞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样。不同的是,它竟然戴了一顶很大很大的草帽,并用一只手压在头顶发,仿佛是怕风把草帽刮走了。苏二话没说就把娃娃买了下来。她非常开心地把娃娃举到自己的耳边,摇晃摇晃地说:“看呀,这是芝,是我的女朋友。哈哈哈。”

    芝突然就哭了。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苏要回到南方去上学了。芝则要继续留在北方读书。芝把苏一直送到了机场。在宽阔的机场大厅里,她们互相牵着手,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苏放下手里所有的行李,很用力地拥抱了芝。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记得那天碎掉的娃娃吗?她有名字的。”

    “是什么?”芝问道,觉得很紧张。

    “芝。”苏轻声说“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芝啊。”大概你永远也不明白我是怎样地爱着你。但这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发现再也找不到它了。芝却安静地点了点头。

    苏打开行李,拿出那个新买的人偶娃娃,想了又想,把它头上的草帽解了下来,放在芝的手中,又在芝的左边脸颊亲吻一下。她离开了。芝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苏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芝不知道她是并不留恋还是不忍心。总是就是没有。她于是也转身离开了。机场巴士的门一关,她才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刹那间,她突然觉得,她们不能继续相爱的原因大概也并不是因为别的人,只是自己,无法在承受那种爱的感觉,如同石块压在心头的疼痛和紧张。当有一天,她终于碰到了最最深爱的人,却要自己全身而退。如此,大概是再奇怪也没有的吧。她也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自私的女人。

    回到学校,芝在宽阔的道路上缓慢地走着,突然觉得沉重地不得了,心情像被什么栓住了一样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她用力地甩着手臂,拼命深呼吸,恰巧赶上这个冬天最大的一阵风。风把草帽吹走了。本来就小的草帽被风吹着,越来越小,逐渐都要看不见了。芝没有跑,甚至都没有动一下,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它飘走。因为她知道,再怎么追赶,草帽也不会回来了。爱情也一样。

    她们果真再也没有联系过。苏在回家的途中不小心丢了手机,她换了新的号码,也并没有想着要去联系芝。芝常常在qq上看到苏上线,但她只是默默看着那头像亮起来,暗下去,什么表情也没有。那天介绍她们认识的朋友也见过芝几次,但她却什么也不说,尽管她清楚她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又说:“娃娃坏掉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突兀,只是芝听懂了,却也没有什么答话。她们俩也逐渐疏远了。

    很久很久的后来,芝去了日本,和她现在的男朋友一起,他很爱她,她却并不特别喜欢他。芝反而觉得这样最好,因为自己不用再那样用力地付出,但对别人来讲,是不是过于残酷了呢?她并不想太多,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被爱。他们去了东京的芝公园,看到了东京塔。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芝没有带雨伞,但她的男朋友像一位真正的王子一样用全部的身体为她遮蔽风雨,令她并未太受罪。过了一会,雨停了下来,太阳发疯似的晒在芝的脸上。就在那夺目的阳光当中,她看到,不知是谁的草帽不小心被风吹了起来,飘啊飘啊,飘过了彩虹。

    这一次,她哭的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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