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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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日子在朦胧金黄的秋收光采中缓缓轻移。

    萝芙发挥惊人的专心和效率,全力投入秋季的新舞展筹备工作中。她希望完全满足克伦的期待和要求。

    克伦的活力具有狂野的传染性,整个舞团所有人员马上受到波及,全部使尽精力拚命似地干活,每天忙到筋疲力竭为止,大伙都-心一意想让这次演出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

    白天,克伦是个精力旺盛、冷静自制的中心柱石,他是舞团的灵魂人物,他公平地对待每个人,不时给予客观的判断和指示,他以相等的关心滋润每个人,培育锻练、刺激鼓励,偶尔严厉训斥,使大伙的斗志保持在最佳状态。

    然而,萝芙对舞团的排演情形却不大清楚,因为她的舞台设计工程已经告-段落,尔凯又再度借用她,这回似乎决心要她全力设计另-出影集。她其实挺欢迎这样的安排,忙碌的工作占据了她的白天时间,帮她度过了每天八小时,至少她能暂时忘却她的私人情感世界。

    她也晓得,只有到了夜晚,她才能绽放真正的生命力,感觉自己活在爱的世界里。

    因为,唯有在夜晚,克伦才会走向她,眼里闪耀着热情,投向她的怀抱。他挟着狂野的魔力和她激情缠绵,汲取她所有的浓情蜜意,那只属于他,只为他积聚的款款深情。同时,他也会狂喜沉醉地向她投降,献给她无尽的爱意和柔情,让她享受着一连串最浪漫最浓酽的良宵。

    尽管窗外的夜一片漆黑,然而他们缱绻相拥,灿烂有如白昼,彼此挡不住的热情像舞台上几万瓦的光芒,爆发出不可思议白热威力。

    九月即将落幕之前的一天,距离首演之夜剩不到多少时间之际,她抽空去观赏舞者的最后排练,同时检查舞台背景的效果。

    克伦趁排练中休息的空档,拉着她走进后台。

    他在漆黑的角落拥抱她,按着她在墙上。开始狂吻她。他的指尖滑进她的薄毛衣卫,轻触着她的每寸肌肤。

    她感觉到他指尖传来如电击般的热力,他的每一个抚触,都强烈地表达了他汹涌的热情。

    “你调整了我要你修改的那片布景了吗?”

    “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真正想要谈的事。”

    他嘶哑地低语。一阵模糊的谈话声从他们附近的帘幕渗透过来,他拚命压低声音,趁她还无法回答之前,继续对她轻声细语。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萝芙,再这样白天假装不注意你,只能在夜里偷偷爱你,我快变成精神分裂的双面人了。搬过来好吗?搬进来往一两个星期。我今晚就叫部车过去载你的东西。搬过来陪我,萝芙,让我们一次彻底解决对彼此的渴望。”

    萝芙立即伸出手捂住嘴唇,想要保护自己再遭受他掠夺的狂吻,她撇开脸,想要躲避他热情的凝视。一想起她能够白天和夜晚都属于他,时时刻刻陪伴着他,她体内就涌起-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激荡着她,淹没了她。

    但,纵使她心醉神迷,她很明白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然而,她还来不及恢复镇定,整理思绪,选好用词来告诉他这个答案。前台已经传来召唤他的声音。

    “我得走了。等排练完我再去找你,爱人。”

    他匆匆在她前额印上一吻,然后就离开了她。他的手杖声音逐渐远去,他又要开始操纵他那群钟摆般的玩偶,开始旋紧他们的每根神经和筋骨,开始恢复他一贯的冷静自制。

    而他烙印的吻痕仍在她全身燃烧,发热。

    她走出剧院,回到工作室,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尔凯正在忙着他最近的一件设计案,他拿着大刷子正在漆-‘片大型背景幕,笔触潇洒而利落,他没有抬头看她。

    “你不介意我早点离开吧?尔凯?”她收完了所有的东西后向他喊道,整张制图桌上空无一物。

    他匆匆瞥了她一眼,注意力仍集中在他的工作上。

    “好啊。回家躺下来休息一下,嗯?”

    她满怀歉疚地走出工作室,很难过必须欺骗尔凯,然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

    佩笛和淑琴晚上要出去吃饭,然后直接去参加一个聚会。她们准备出门之前,淑琴仍然站在萝芙房门口,关心地望着她。

    “我觉得我已经变成唠叨个不停的老太婆了。可是我还是得再向你问一遍。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她恳切地建议“我根本不在乎去不去参加那个聚会,反正都是些熟得快烂的人了。”

    “我自己一个人很好,淑琴。我只是想早点睡,不需要破坏你的兴趣。”

    她们俩都已经知道萝芙怀孕的事了。

    “是为了他?对不对?”淑琴突然想起宋似的“又是他!你还是没告诉他孩子的事?对不对?”

    “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被人束缚拴住,更不要永久的固定关系。他对未来的计划顶多只到他明晚的首演而已。”她轻轻颤抖“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不妨告诉你,他下午要我搬过去陪他住一两个星期’。”

    “然后呢?”

    “这正是我为什么提早回家的原因。一想起我得鼓起多大的力量才能拒绝他,我就受不了,我简直快要崩溃了。我实在是太累了,不得不采取最懦弱的策略,尽可能逃避他。”

    “你总有一天必须要面对他的。”

    “不需要,他的时间已经完全被剧团演出的大小琐事占得满满的,这样一来正好给我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等到他再有空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回老家了。我刚刚才打电话通知我父母,”她抬起头来望着好友“我走了以后,你不会让他知道我去哪里吧?”

    淑琴闪给她一个恶作剧的表情“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恐怕他不准别人拒绝他。”

    “他必须接受事实,难道不是吗?我受不了用这种方式和他生活在一起。明知道所有的快乐都只是在为最后的痛苦铺路罢了,再怎么样都注定要分手。”

    淑琴最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和佩笛出门了。萝芙漠然疏离的态度,阻止了好友任何的劝说。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萝芙已经收拾好明天要带回家的行李,然后她享受了一顿舒服的热水澡,决定早点上床睡觉,养精蓄锐,好应付明天一大早就开始的长途旅行。

    她正要爬进被窝的时候,电话铃就响了。她的神经立刻紧绷地回应,第六感警告她那止是克伦打来的。

    她走回客厅,坐在电话机旁边,全身僵硬地盯着它,彷佛电话那端的人能听见她的-举一动,最后,电话铃声终于停止了。

    十分钟后电活铃又响了。过了一十五分钟又是一通。

    她慌张地从床上爬下来,抓了一大堆垫子埋住电话机,再把房门紧紧锁上,挡住那急迫的铃声。然后她拿了一团棉花塞住耳朵以防万一,接着赶紧再爬回床上,盖紧被子设法睡觉。

    随后,-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吵醒了她。看来棉花-点用也没有,她焦躁地扯下棉花,公寓大门外的敲门声立刻吓得她弹起来。那轰隆的声音几乎可以把房子震垮。她伸手拿闹钟过来一看,还不到六点钟,

    屋里每个人都出去了,当然现在也还没回来。没有人应门。萝芙紧张地缩在被窝里,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勇气爬到窗前偷窥一眼,她当然猜到门外是谁了,只是想确定一下。

    她听见计程车引擎空转的声音,似乎不停地在向她催促。最后,她终于听见它开走,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晓得自己必须这么做,只不过她对克伦的固执坚持也大感震惊。她在胡思乱想中勉强地入睡,鼓励自己多想想肚里的孩子,鼓励自己坚强下去。

    老爸已经答应下个周末再过来公寓载她剩下的东西回家。

    她晓得迟早爸妈总会温和地询问她和克伦之间的事。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最起码,老家远离台北市,是最佳的避难所,她不会再碰见克伦,不必再直接和他面对面抗拒。

    淑琴眯着睡眼,硬是把自己从床上拉起来,好跟萝芙道别。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淑琴紧紧抱住地“——不伦什么事,你知道我们都在这里,永远支持你。”淑琴陪着她走向大门“好好保重。”萝芙打开门,跟淑琴挥手道别,她转身走下台阶,突然间被人行道旁一部计程车吓得冻在台阶上。那部车似平已经停在那里好久了,此刻正缓缓驶近她面前,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爬出车外,蹒跚地走向她。

    “要出远门吗?萝芙?”

    他粗嗄的声音响在清晨的冷空气中,震得她悸动不已。他爬上台阶,伸手要抓下她手中的提包。

    “别再管我!”

    萝芙激恼地大喊一声,赶紧转身跑上台阶。她推开门边睁大了眼的淑琴,挤进公寓躲避,接着用力关上门。

    然而克伦居然已经神速地追上她,并使出全身力量推在门上,立刻撞开了大门。

    “你昨天晚上-直在这里?对不对?这证明了一切。”

    克伦的表情凶猛得几乎想杀人。趁他冲进大门之际,萝芙低头一钻,从他身边溜出门缝,急着想跑回马路上,如果可能的话,她或许还来得及拦住克伦刚刚坐来的那辆计程车。’

    然而,接着意外发生了。

    她踉踉跄跄地冲下门口的台阶,眼看就要踏完最后几级时,突然失去平衡,一时不稳脚步腾空,向前跌落,摔倒在面前的人行道上,甩落身后的小提包,和一声惊惧的尖叫声。

    她肚子里立刻掀起一团大骚动。她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腹部绞痛之间,她好像感觉到有人接近她,她在朦胧中似乎瞥见淑琴满脸惨白,大声朝门口的克伦呐喊出一连串的话语,但是她听不清楚是什么。紧接着她就感觉克伦赶到了她身边,感觉他温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然后她好像听见计程车司机也跑出车外,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抬起来,抬进了公寓大门。

    她全身都激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像有把利刃在割开她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她的肚子,更是剧痛得像要裂开。

    模糊间她似乎听见克伦以前所说过的话在脑中滔现一失足成千古恨——似乎冥冥之中验证了她此刻的恐惧。她只希望这个小差错不致造成终生遗憾,她只希望保全这个孩子。保住他。

    然后,她逐渐感觉到一群关切的脸环绕着她,注视着她。紧接着是一段长长的空白,她陷入完全的白茫茫世界。

    ***

    等她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真的是置身一片门茫茫的世界里。

    她正躺在雪白的床上,克伦正坐在床边的木椅里,他深邃的黑眼睛疲惫不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当他看见她醒过来时,立刻伸手握住她。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柔地来回搓揉她的手,送上一波波温暖的热力,紧抓着她,彷佛感觉她随时会再从他身边溜走。

    “我很好,”萝芙说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后记忆-波波袭上来,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当她迅速瞥了他-眼,了解他已经完全知情了。她羞红了脸。

    “嗯。你们俩都很好,安然无恙了。”

    他的声音平淡单调,就像他的眼神,彷佛连最后一丝精力都消耗殆尽了。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监督技术排练吗?”她尽量轻讼地问他,不想涉入任何话题。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他规律的按摩力量突然缓下来,但仍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想别开脸,她想翻过身,只要能避开他那双黑眸炽热的日光,但他不肯。他倾身向前,温柔地用另一手掬起她的脸,要她承受他的凝视。

    “为什么?萝芙?你以为我会对你说什么?”

    “我不晓得要怎么告诉你,”她的声音好细,仍旧试图撇开眼神,不敢正视他“你不想要任何永久的固定的关系。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就好像我拿把枪抵住你的头,逼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你这小呆瓜!”

    他松开她,然后坐回椅中,望着对面的墙,彷佛那面白墙上写了某些讯息。

    “没关系的,”她紧拉着说“我不想结婚或什么的,我已经完全计划好了。我还可以继续工作几个月。等生产过后我可以马上回来工作没问题。我想我应该还可以接到一些额外的设计案,我可以接回来家里做的那种。”

    “那么我呢?我怎么办?”

    “你什么怎么办?”

    她匆匆瞥了他——眼,但是他脸上毫无表情,她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再度握起她的手,仔细地端详它,温柔地摩擦,彷佛以前从没看过它似的。

    “难道我不该得到被枪抵住头的机会吗?如果我竟然在这种状况卜撇开你不管?或者,你以为你是靠自己-个人怀孕的?”他扬起嘴角“你该知道.男人对此也有权利和责任。”

    “我不需要-个丈夫!”她立刻回答。

    “那我们的孩子呢?难道他不需要一个父亲吗?”

    “我认为这点没有多大的关系。有何不可呢?现在有不少女人都独力扶养她们的孩子。”

    “我的孩子绝对不行!?”

    她从床上坐起来,挺得僵直“我猜你现在又要开始支配一切了,是不是?你不用麻烦了!我了解你痛恨被束缚。只要你一开始失去当爸爸的新鲜感,你就会产生厌恶感,最后连这种拥有感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你还不如趁早认清事实吧!”她避开他注视的眼神。“你不介意我接铃吧?我想问他们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

    “你打算到那里去?”

    “这不关你的事。”

    “我只是想帮你叫部车,如此而已。”

    她缩了一下,惊讶他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决定。“没关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想医院里的护士就可以为我效劳,不需要麻烦你。”

    他发出一声低沉模糊的哼声,接着站起来,仍旧自行为她按厂铃。一个护士随即探头进来,告诉他们大概叮以在午餐后出院。

    萝芙-语不发,默默斜瞥着门边的克伦。

    “我会帮你叫部计程车。”他生硬冷淡地告诉她“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要你下午到剧院来。今晚是首演之夜,如果你忘记了的活,我不妨提醒-下你。

    萝芙愤愤不平地暗自埋怨。吃过早餐,她便准备离开医院,当她走向护理站,请里头一位护士帮她叫车时却换来对方满脸吃惊的模样。

    “外头已经有人开车来接你了啊,葛小姐。”

    萝芙忧虑而疑惑地走过医院前厅。医院只有一个出口,所以她一定得从这儿走出去。但这并不表示她就非得屈从克伦的意思。医院大门前总有无数的计程车,来来去去接送病人或访客,她大可以坐上其中的一部,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不过在外头等她的却是尔凯。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她啦,老远就迎上来,亲切地问候他。

    “你气色很好,感觉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百分之百没问题!”

    她无力地告诉他。他没有问起她昨天故意提早下班的事,或许他还不知道她想离开台北的事吧。他一如往昔,温柔和善地领着她走向他的跑车。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剧院。然后,他带她走进二楼的包厢,这里位于整个剧院大厅的正中央,可以俯视整片观众席和舞台,是全场最好的观众席位。

    “这里比较舒服点,”尔凯扶着她坐进红色天鹅绒的座椅里“请他们送壶咖啡上来好吗?想喝吗?”

    “你要留下来陪我吗?尔凯,”萝芙朝走向包厢门口的他问道。

    “一点也没错。待会那两个男孩也要上来,再过十分钟就会启幕。”

    他离开后,萝芙趴在包厢栏杆上,偷瞥着楼下。观众席上已经聚满了不少人,想不到排练也有这么多观众。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演出阵容更庞大,制作更严谨,而且是舞团第一次整场演出,不像上回只跳一支舞曲。

    每个人都已预期这回会是次空前绝后的大轰动,报章杂志上近来每天都会报导舞团的最新动态,期盼着今晚的首演,门票很早就销售一空了。克伦这回将会得到更多更热烈的反响和支持。

    她没有看见他的人影,也不希望他出现在前台。他现在一定正在后台忙得不可开交。

    尔凯不久就回来了。杰生和文斌也尾随在后,然后,正式排练开始了。

    两个钟头过后舞曲拉至尾声,舞台上的灯光旋即熄灭。全场陷入一片寂静。

    “ok!观众席灯光!”

    克伦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全场的灯光立刻大亮,照射到舞台,扫除了刚刚两小时梦幻般的气氛。此刻的舞台在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就跟平日-样,而舞者们显得浓妆艳抹得有些古怪。整个观众席仍然静悄悄地鸦雀无声。

    萝芙一直屏息着紧张地连气都不敢喘,此刻她觉得胸腔紧绷得好痛。克伦自己好像也震撼得缩了一下,站在那里,显得好孤独、好遥远、好落寞。他是舞台上唯一一个没戴面具没上浓妆的人,因此看来好真实。

    没错。真实!他的确已经把内心真实的感情全部表露出来了,而且发挥得淋漓尽致,无与伦比。此刻,那股真实的情感全写在他脸上,让他看来好脆弱。

    萝芙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涌向他。她想起他必须鼓起的勇气,他必须费尽的心力,还有这些日子来他近乎不眠不休的辛劳奋战,那种不顾一切将生命力发挥至巅峰的艺术精神,她感觉整个人都聚满了同情和怜爱,她真想立刻跳上舞台,张开双臂拥抱他,热吻他,轻抚那双被光线刺得猛眨眼的黑眸

    然后,她听见楼下开始出现一阵骚动声。她倾身向前眺望栏杆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张大了嘴。

    整个观众席,包括舞团的幕后工作人员、剧院工作人员,还有其他不少受邀的贵宾,全部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鼓掌喝采。

    他们各自独立的单调掌声,响在整个宽阔空旷的大厅里,听来有些怪异。但是这种反应是直接发自内心的,他们正献给克伦最高荣誉的热烈喝米。

    萝芙觉得热泪盈眶。她转过头瞥向尔凯,发觉他也早已从坐位里起身,热烈地鼓掌,那神情仿佛这是场正式演出,而不仅是场排练而已。

    杰生也倾身向前,从椅背上按住她的肩膀。她更惊讶地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天哪,实在是太感人了!”他说着,紧捏了她肩膀一下。然后,他也跟着跳起来,朝楼下大喊“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同时拚命鼓掌叫好。

    接着文斌也加入他一起大声喝采。最后,全场只剩下萝芙一个人仍一动也不动坐在位子里。

    等全场的掌声逐渐消退,克伦仍站在舞台中央,开始谢大家,接着他转向全体舞者,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影响了晚上首演的情绪,大伙仍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全力以赴,说完后他预祝演出成功,并提醒他们集合的时间,接着便蹒跚地走下舞台。

    ***

    萝芙感觉全身立刻紧崩,警觉高涨,她晓得接下来会是什么,她紧抓着座椅的把手,严阵以待。

    果然,几分钟后,包厢后面的门咻地打开了。

    他突然间站在门口,眼神坚定而果决,刚才那股脆弱感早已烟消云散。

    尔凯和助手纷纷和他握手道贺,接着就一个个陆续走出门口。萝芙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一艘遇难的危船,所有人都弃船而逃了,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无法动弹。

    他走过来,靠坐在她旁边的栏杆上。修长的双腿懒洋洋地伸展开来。

    “你终于修改了结尾。”

    萝芙设法打破两人之间凝重和沉默,克伦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怀疑她该如何才能逃脱这里。

    “我仍然觉得它有点突如其来的乐观,”他告诉她“不过还有时间把它改过来。”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

    “萝芙,你想在这里谈,还是到别的地方——?”

    “我哪也不想去,而且我什么也不想谈,”她低语“我认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了。我了解你的感受,你了解我的感受,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我可不认为你真的了解我的感受,”他停顿片刻“而且你还没回答我早上问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顽固地回问他,虽然心里早已猜到了是那个问题。

    “我问你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连尔凯都知道了。”

    “他猜到的,他是个聪明、细心、敏锐的人——”

    “他当然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别自认为你对这件事有知道的权利!”她冲口而出。

    他挤出一丝苦笑。“哈,说得好像我真的没有似的!”他耸耸肩“你的朋友淑琴也知道,而且,据我所知,半个台北都知道丁。”他满脸迷惑“但是唯一一个最应该知道的人却不知道!难道应该由我自己去发现去查证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当然是失败了。毕竟我不是神探福尔摩斯。”他停顿一下“是不是这样?萝芙?我是不是应该猜?否则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有什么差别吗?”她反问。

    “是没有。”他同意到“如果你真想做个单身妈妈,一个人独立抚养这个孩子,那是你的权利,我无法干涉。但我绝不打算放弃我所应有的权利。无论你觉得适我不适合做爸爸。”

    “我想我是没办法阻止你插手管这件事,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她不情愿地承认“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就此分手,分得一干二净。”

    “我希望我们根本不必分手,”他立刻接口说:“老实说,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不晓得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只觉得,我必须给我们俩一点时间和空间。然后,我就想,尽力控制住保持住这种情况”

    “是啊,我是你那群舞者的私人版本,”她嘲讽地说,露出苦笑“服从你的一切指令,随你喜欢上紧发条就上紧发条,招之即来,不合则去]只要你‘一两星期’厌烦了就把我踢出来!”

    “绝对不会‘-两星期’就对你厌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凝视着她“如果真要教我对你厌烦,最起码也要花上这辈子和下辈子的时间,或许还要再加上下下辈子。还有这个踢你出来的事怎么说?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这是你昨天下午自己暗示的。记得吗?你自己说过的话,然后,我了解到我并没有把我真正的意思表达出来。如果你昨晚肯给我机会的话,我一定能把它说得更清楚。”

    “怎么说?”她疑惑地问。

    他的眼光扫视着她的脸“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哦!你会吗?”

    萝芙感觉自己全身僵直,但她的眼睛无法置信地张得大大的。

    他耸耸肩“这是个挺疯狂的主意!我是在排练中途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就像牛顿被苹果砸到而想出万有引力一样,”他解释着,露出一丝微笑,像个迷人的小男孩“或者可以说,就像一道强光突然在我脑海中爆开来。我好兴奋。我不晓得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它。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大喜欢这个主意”

    “而且你也不是结婚型的人,”萝芙愤愤地怒目瞪视他“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

    “嗯”他低头深深凝视她“看来你是不顾一切想要做单身妈妈,所以我想我得再重新考虑吧”他的话突然中断,他倾身向前靠近她“除非我还有一丝机会能够说服你改变心意?嗯?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因为责任感过重,才编了这整个故事想控制一切?”她轻声问,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你是说像做慈善事业一样对你施舍吗?”他的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浅笑。

    她点点头。严我才不要因为这种情况嫁给任何人。要不是我怀孕的话,你根本也不会想到要娶我。”她撇开眼神。

    “你可以跟尔凯查证一下,就会知道我是真心的。”他平静地告诉她。

    “尔凯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这个嘛呃”他的腿动了一下“我昨天下午发现这个惊人的想法之后——附带说明一下,是在我发现你怀孕之前——我就想立刻把它付诸实行。可是你不见了,然后我去工作室找你,正好碰见尔凯准备离开。”他凝望着她“我一直不大确定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之间是什么情形。所以我想,跟他提一提应该是很正当的举动,我跟他说,我觉得是到了向你求婚的时候了,结果他大表赞成,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我同时也得知——”他有点淘气地开玩笑说“——我回来,并没有破坏你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

    “哈!真是设想周到!”她可不大喜欢被人在背后这样讨论。

    “我也有同感,”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之后我就开始找你——”他按摩着她的手“——离奇失踪的葛小姐。神秘的萝芙,你真的是害我玩了场捉迷藏的游戏,你总是随时随地给我惹麻烦,”他停顿一下,神情转为严肃“不过,我必须承认,若没有你提醒我——爱情是一项救赎一一我可能到现在还看不清楚这个道理。”

    “我很高兴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她低垂眼睑,想掩饰心;正意乱的情绪,他的轻触总是立即对她施予魔咒,他正紧握着她的双手,拇指韵律地来回搓揉她的手腕内侧。她觉得膝盖发软而颤抖,真高兴她还坐在椅子里,否则早就昏倒在地上了。

    “我承认我第-眼见到你就为你痴狂,但我很小心地和你保持距离,我知道如果我让你接近我的话,你一定会渗透我的自制力,侵蚀我的防卫,攻占我的心和我的灵魂。我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你对我造成的震撼影响。起初,我以为只是你那股毫无秩序的、狂野奔放的活力,搅得我一团混乱,尤其是你那双迷蒙的眼睛的魅力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份情感不仅是如此而已,它还要更深更深,它的源头不知深到何处,它的力量是如此庞大”萝芙顺从地让他拉起她,纵然她的膝盖仍在发抖,但此刻她已贴近他身旁,抬起眼凝视着他。

    “克伦,你知道吗?当你离开以后日子变得多么可怕,那天我们重逢的情景更是一次恐怖的经验。尔凯告诉我,你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料理上回车祸的心理创伤,所以你离开后,我一直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耐心,我安慰自己你最后终会回到我身边,可是,当我们再度相遇时——”

    她的声音颤抖,于是也停顿片刻,润润喉咙镇定自己。

    “一一我们俩就像陌生人一样。然后,等我们开始一起工作时,你更遥远了,就像住在另一个星球的人”

    她突然回想起每夜他投向她的时候,那不可思议、瞬间爆发的惊人热情。他狂野地轻触她全身每寸肌肤,占有每处角落,仿佛永远不能满足,仿佛深怕爱得不够。每日清晨她离开他枕边时,他那双朦胧眼中,依依不舍,迷醉而眷恋。

    她设法专心,想把话说明白。她抬眼望他,他正皱着眉头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她的眼神温柔地滑过他脸上的突起线条,然后,那坚挺的五官似乎逐渐放松,软下来了。

    “我没办法了解你真正的想法,”她低声呢喃,靠近他,紧贴着他,把所有顽固的抗拒都抛开“你好像可以完全不带感情在白天摆出冷漠无情的态度,纵然有夜晚我不晓得,也许是因为你正在忙着排练新舞,总之,它让我困惑不安,让我觉得你根本不在乎!我不能忍受你一直不断假装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尤其是我没办法假装下去,克伦,我不像你能控制自如,你好冷静,好自制。”

    “我也在挣扎,萝芙,我一直不断想和你保持距离,因为我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我好怕承认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只有到了夜晚,我才敢冒险,我才敢放任自己表露真情,和你尽情享受生命中最大的喜悦。然后,我逐渐发觉,其实我连白天也不能没有你,我随时在渴望你,想你,每个白天成了最痛苦的折磨,我只好完全投入工作中,让自己的精力消耗殆尽,只有到了晚上我才能解脱,萝芙,唯有你能帮我解脱,唯有你是我最好的救赎”

    他紧拥住她“事实上,我只想向你臣服,完全向你投降,可是我拚命在挣扎,我不能让自己这么做我怕我会失去一切我不敢再相信生命我想如果我爱你太多,你会掉头离我而去”

    他脸上突然掠过一丝阴影,仿佛那场意外的回忆又浮现了。然后,他低头瞥向他的手杖,用腿轻轻碰它“我也不敢要求你跟我一起面对这种生活我不能,萝芙,我不能这样对待你,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我爱你,远远胜过爱我自己”

    “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强有力的真正男人,你的生命活力无与伦比,再也没有其他男人比得上你。克伦,你是独一无二的!”

    她好想让他的唇吻住她,可是他似乎毫无意思。于是,她不耐烦地先采取行动,举起手,环住他脑后,拉他低下头来。

    但是他还不肯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甚至后退,暂时避开和她接触。

    “当昨天你失踪之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充满浓情“我所有的犹豫疑惧全都一扫而空了。我知道再也没有其它的解脱之道。”

    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深情凝视着她。“答应我!萝芙?求你答应我!我的爱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紫罗兰般的眼睛更明亮了,此刻更增添了幸福和喜悦的光芒。

    “克伦你以为我能没有你吗?没有你我怎么能再活下去。我是如此地需要你。我日日夜夜都需要你在我身边。无时无刻不渴望着爱你,我不能再忍受一遍折磨。”

    她的双手紧握住他贴在颊边的手“过去,你曾告诉我,我需要走出自己舒服安逸的保护壳,你可知道吗?自从再次遇见你,感觉你逐渐远离我的生命,我就一直在痛不欲生的黑暗中忍受煎熬。我不晓得我是怎么捱过那段时光的,但是它的确让我成长得更成熟厂。”她拉起他的大手掌,印上一吻“我现在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了,我修完了人生必修的爱情学分,我尝到了我今生最珍贵的爱情滋味,而且我终于有了最甜美的收获!”

    地羞涩地一笑,抚摸腹部,再抬眼瞥向他“这是个意外之喜,我晓得你不喜欢意外,但它是我们的宝贝。现在我有足够的专业能力来照顾它,和你。特别是你,克伦,我准备嫁给你,用我所有的女性柔情好好爱你,直到永远。”

    “哦,萝芙,爱人,如果我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他紧紧抱住她“我只是一直以为你和别人会比较幸福,例如尔凯”

    “克伦!”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吻“你才是令我痴狂的爱人。从我第一次和你尴尬相遇,当我摔倒在你脚边看见你用那种眼光盯着我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你将会在我生命中占有最特别重要的位置。我的幸福全仰赖你了。”她温柔地抚触他性感的唇“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爱,瞧,我现在正在你脚边,就像当时——样,为你倾倒。”

    “不”“不,萝芙,我要你在我身边永不分离跟我一起分享人生给予和付出爱人和被爱只有你,我的爱人,只有你让我体验到爱情的可贵和人生的甜美,只有你帮我脱离了过去的黑暗而重见未来的光明,只有你赐予了我这个最惊喜的意外”“这个未来的小舞蹈家正是我们的爱情证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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