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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望着皇帝,面颊滚烫。虽然知道他大概会提起此事,但没想道这么快,似乎恨不得一日之内将所有的事都办完似的。

    “好么?”皇帝看着她,目光期待。

    徽妍哂然,支吾道,“陛下……嗯,陛下还是先用膳吧。”

    皇帝闻言,面色一变。

    “你又不愿?”他瞪起眼。

    “不是!”徽妍忙道,“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皇帝眉头松开。

    “一点不快。”他笑笑,手指抚弄着她肩上的头发,缓缓道,“你不知晓那些大臣,隔日就提立后之事,朕过日子生儿子,他们比朕还急。”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意味深长,“戚夫人不也甚是着急?那个崔氏公子,媒人可还提过?”

    崔氏公子?徽妍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崔氏公子是谁。

    皇帝继续道,“论人品,朕比他好多了。那崔氏公子被宠得无法无天,上月还在闹事中寻衅。知他根底的无人敢把女儿嫁过去,故而拖到三十也娶不上新妇,那门亲事,你让你母亲速速回绝了是正经。”

    徽妍哭笑不得。

    堂堂天子,天知道这一副乡间市井的嚼舌口吻是怎么从他嘴里出来的,这个皇帝除了日理万机还要关心哪家流氓要娶妇么?真是太操心了。

    徽妍想着,心思却是一转。

    “回不回绝,那是母亲的事。”徽妍不以为意,“崔氏公子虽不成器,在弘农却算得上佳门第。妾不会做羹,亦不知陛下喜好之食,过两日陛下若是觉得娶妾不妥,妾回弘农亦还能有个归宿。”

    皇帝愣了愣,听出她言语所指。

    “还说今日不是为了窦氏?”他好气又好笑,神色却认真起来,“当年朕奉先帝之名,娶窦妃为妻,她临终时,担忧父母孤老无依,求朕照拂。你亦知晓当年之事,窦妃去世后,朕便去了羌地平叛,偏僻苦寒,不亚于匈奴。而除杜氏之外,当年还会牵挂关怀朕的,便只有窦氏。故而朕登基之后,将窦氏封侯,奉养厚待。侯夫人一向待朕甚好,窦妃在世时,亲手做些衣食送来便是常事,今日亦如此。至于侯夫人有意让侯女入宫之事,她年节时便曾提过,朕未应允。”

    徽妍无言以对,却仍不觉释怀,酸溜溜地小声道,“侯夫人这般好,陛下何不再续前缘。”

    “朕娶的是皇后,又不是皇后的母亲。”皇帝不以为然,“朕已经娶过一次不爱之人,莫非还要娶第二次?”

    心忽而被撞了一下,徽妍看着皇帝,心底登时升起一股甜甜的感觉来。

    “朕与窦氏之事,便是这般。”皇帝的口气不容置疑,眼神忽而一闪,道,“如今,那崔氏公子你也莫想了。”

    “为何?”徽妍问。

    皇帝一副得逞之态,“你在宫中跟过了朕,谁家还敢要你?”

    徽妍讶然,片刻,也毫不示弱地眨眨眼,“那可未必,妾不嫁人亦无妨。”

    皇帝讶然。

    徽妍不紧不慢道:“妾家中也算殷实之户,回中原之时,妾便已经想好,若寻不到合意之人,留在家中服侍母亲照顾侄儿侄女,亦是大善。”

    皇帝听了,微微眯起眼,忽而佯怒道,“你这女子!”说着,将手在她腰上掐了掐。

    徽妍痒得笑起来,忙去掰她的手。

    皇帝却不放,两手一起呵她的痒,徽妍笑得倒在榻上,连声求饶,“……陛下莫再……陛下!哈哈哈哈……”

    声音音乐传出殿外,廊下侍立的宫人面面相觑,忽而红了脸,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徐恩轻咳一声,朝她们挥挥手,“都下去,不可与人胡说。”

    宫人们忙应下,趋着小步离去。

    徐恩瞅一眼殿内透出的光照,四下里望了望,又轻咳了咳。

    陛下,隔壁还有小童,收敛些啊陛下……

    直到徽妍快笑岔气了,皇帝才收住手。

    “说好。”皇帝拥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道,声音半是威胁半是迷魅,“不然便再来一次。”

    徽妍忙死死抵着他的手,转头看着他,目光盈盈。

    “陛下是在问妾愿不愿意?”她神色狡黠,“妾可说不愿么?”

    “自是不可。”皇帝斩钉截铁,笑意从容,低低道,“不过卿亲口说愿意,便是皆大欢喜。”

    徽妍就知道是这样,无奈一笑,在榻上坐起来。

    “陛下方才说,不娶不爱之人?”她问。

    皇帝亦起身,正襟危坐,仿佛方才无事发生过,“正是。”

    徽妍想了想:“妾若答应了陛下,陛下可否也答应妾一事?”

    皇帝微微扬眉:“何事?”

    徽妍注视着他,道,“陛下答应妾,若将来情意生变,互不可为怨怼煎熬之事。”

    皇帝才提箸,闻言怔了怔,看向她。

    “何意?”皇帝意味深长,“你我第一日谈情,却要说到无情之时?”

    徽妍弯弯唇角,理直气壮,“陛下行军征战,治国定策,都会将最坏之事纳入筹划;此事关乎陛下与妾终身,自当也该如此。”

    皇帝只觉有趣,“哦?何谓情意生变?何谓怨怼煎熬?”

    “情意生变,自是陛下爱上了他人。”徽妍道,“怨怼煎熬,便是陛下爱上了他人,又待妾不冷不热。陛下知道妾本寡德之人,必定日夜难安,哭泣吵闹。”

    皇帝想了想:“便是说,朕不可再爱上他人?”

    徽妍不置可否,却温柔一笑,“妾是为陛下着想。陛下若以妾为后,此事传出去,只怕有辱陛下声威,故而还是先商议为好。”

    分明师威逼,何来商议。皇帝看着她,只觉啼笑皆非。

    他一向知道这女子心思多,也不像面上看上去那般贤良。太傅不是大儒么,自家女儿到底都教了些什么?心底嘀咕。不过皇帝并不以为忤,也许就是她这般心性,会教他着迷。连殴打都领教过了,还在乎说话贤不贤良么?

    皇帝不答话,却道,“全在说若朕变心了要如何,你若变心了,又如何?”

    徽妍断然道:“妾不会变心。”

    那可难说。皇帝心里“嘁”一声,司马楷、右日逐王、还有朕舅父……天知晓将来还有谁。

    皇帝忽然觉得,如杜焘所言,自己这个皇帝当真憋屈。别人情投意合,都是恨不得歃血立誓白首百年,自己看上的这位倒是好,先是不肯入宫,现在肯入宫了,却先想着散。

    “朕亦不会。”他淡淡道,见徽妍张口又要说,斩钉截铁,“此事不必再提。”

    见他板起脸,徽妍抿抿唇,不再说话。

    那双眼睛清澈无辜,皇帝看着,心中一软。他叹口气,道,“那么朕若答应,方才之事便也说定了,是么?”

    他居然一直咬着不放,徽妍无奈,觉得脸开始烫起来。

    “嗯。”她嗫嚅地应一声,却又道,“不过还是莫这般急,妾先与家中说过才好。”

    “还要如何说?”皇帝不解,“下旨便是,或将戚夫人与你兄长请入宫中叙叙话也无妨。”

    徽妍忙道:“不可,这般会吓着母亲,陛下知晓,她身体不好。”

    “怎会吓着?”皇帝莫名其妙,“入宫为后又非坏事。”

    “可母亲一直以为陛下是刘公子。”徽妍哂然,“母亲最不喜人诓骗。”

    皇帝不以为然:“是朕诓骗了她,怨朕好了。”

    徽妍窘窘,“她岂敢怨陛下,只会怨妾。且她也一向不愿妾入宫,陛下,且缓一缓,待妾自去与家中说清。”

    她又露出哀求之色,皇帝彻底没了办法。

    “陛下……”徽妍想再说,皇帝道,“知晓了,用膳。”说罢,继续将她搂着,提箸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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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觉得,这两三日来,青天丽日,时辰总是过得飞快。

    与心上人在一起,是如何模样?

    这般问题,若在徽妍十几岁时问她,她会觉得大概就是跟着一身白衣的司马楷每日待在一起,他写字,她弹琴;他读书,她弹琴;他下棋,她弹琴……而若在徽妍二十前后问她,她则会觉得一片茫然,答不出来。

    而现在,徽妍知道,自己似乎正过着人生中最高兴的日子。她每天睁开眼时,首先想到的是皇帝,闭上眼时,首先想到的也是皇帝。他虽然仍然国事缠身,但每天都会到漪兰殿来。而每到这时候,徐恩和吴内侍就会识趣地摒退宫人,带走蒲那和从音,将宫室留给二人。

    蒲那和从音亦察觉到其中的变化。

    这日,用膳时,蒲那问,“舅父,为何舅父近来总与徽妍玩,不与我和从音玩?”

    小童声音清脆。

    徽妍倏而面红耳赤。

    皇帝却一派镇定,笑笑,道,“舅父在与徽妍商议,带你二人去长安街市之事。”

    两个小童一听,眼睛放光。

    “商议得如何?”蒲那问。

    “何时去?”从音关切地插嘴。

    “还要再商议几日。”皇帝微笑,瞥瞥徽妍。

    徽妍装作没看见,忍着唇角的抽搐,低头用膳。

    其实二人在一处,也并不总是黏黏腻腻。皇帝每日来时,会将未处理完的文书一并带来,二人温存些时刻之后,他便会做正事。徽妍也不吵皇帝,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有时候,二人会不经意地抬眼瞅一瞅,目光相对时,眼底尽是蜜意。徽妍觉得,这样也很好,只要坐在他身旁,便如沐春风,而时辰会过得十分快。而他每日离开,徽妍就会盼着明日的到来。

    至于回弘农向戚氏说明之事,徽妍总觉得还未想好说辞,迟迟未动身。幸好皇帝也不催她,每日来了去,去了来,不提此事。

    “何人的衣衫?”夜里,皇帝在案前阅卷,忽而看到徽妍在缝着一件男子的衣服,问道。

    “是恒的。”徽妍道,“他练箭时刮破了袖口,又不善缝补,妾便帮着缝一缝。”

    皇帝了然。

    “还是你家中兄弟亲。”皇帝道,“朕的兄弟,若也这般省心便好了。”

    徽妍讶然。说起皇帝的兄弟,除了已经不在世的,最不省心的大概就是五皇子会稽王。董李之乱时,他算是原先董氏一边的人,董氏占领京城之后,太子已死,便想扶立会稽王为新君。可惜后来皇帝早到一步,灭了董氏,会稽王只得回到封地。但此人野心仍在,徽妍在家中时,听男子们议论时事,有时会提到他,说他跟皇帝的朝廷关系并不好。

    “可出了何事?”徽妍问皇帝。

    “并无何事。”皇帝将手中帛书掷在案上,“珣上书,欲往百越。”

    六皇子?徽妍很是诧异。百越之地,各族杂居,一向易生乱事,皇帝前两年还亲赴南方平叛。

    “六皇子去百越做甚?”她问。

    “还可做甚,百越近来又起了乱事,珣听闻,便想领兵去平叛。”皇帝说着,冷笑,“浮躁,学了两日剑便洋洋自得。”

    徽妍道:“六皇子此举,亦是上进。”

    “你不晓他,看似谦恭,实则心性好强。近来宫中学官常常来禀,说珣不服管教。”皇帝冷冷道,“朕看来,与鲤城侯脱不得干系。”

    徽妍颔首,却无多言语。皇帝对六皇子和鲤城侯都了解得比她多,此事,她并无置喙之地。

    正说着话,宫人忽而前来,告知徽妍,蒲那和从音要就寝了。二人听着,不由无奈。

    蒲那和从音要徽妍讲故事才肯入睡,到了时辰,徽妍便去哄他们,皇帝则回宫。宫人来禀,便是分别之时又到了。

    二人皆有些不舍。

    “今夜,朕留下来,好么?”皇帝拥着她,低低问道。

    徽妍耳根一热。

    “你我就躺着,说说话,什么也不做……”

    信他才有鬼。

    “甚好,陛下若肯同寝,王子居次定是欣喜。”徽妍替他整着衣袍的褶皱,笑眯眯道。

    皇帝报复地捏捏她的脸。

    他唤了一声徐恩,令摆驾回宫,刚要走,忽而瞥了瞥旁边,将徽妍缝的衣衫拿起来。

    “缝好了么?”他问。

    “缝好了。”徽妍答道。

    “朕替你交与王车郎。”说罢,对她笑了笑,拿着那衣衫扬长而去。

    *********************

    王恒这些日子,心情七上八下。

    他当上车郎以来,在宫中还算过得顺遂。不过上月以来,事情有了些变数。

    最大的变数,自然就是在自己家中遇到微服来访的皇帝。

    王恒简直诚惶诚恐,唯恐家人有甚地方做得不对,惹恼了皇帝。

    但似乎并没有。那日去他家的,似乎不过是个寻常人,回到宫中以后,皇帝待他与从前无异,甚至多一个眼神也没有。

    王恒揣着小心,过了些日子,才确信自己多想。

    当然也有好处。比如,徽妍在漪兰殿服侍王子和居次,姊弟二人虽不常见面,好歹终于有了亲人在宫中,能有个照应。皇帝似乎也乐于成全,令王恒与徽妍陪王子与居次骑马。这是件好事,他们玩得很愉快。但是大暴雨那日,从渐台回来以后,王恒觉得又有了变数。

    那日,他看着皇帝策马去追徽妍,便感到不寻常。而后,几位皇帝身旁做随侍的同僚,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将来若富贵,莫忘了兄弟。

    王恒既惊讶又狐疑。他知道徽妍不愿意入宫,当初还为采选之事专门面圣,那如今又是何事?他想去亲口问一问徽妍,却无机会去。

    心事揣了两日,这天,他照例在宣政殿服侍,等候皇帝议事完之后用车。大臣们散会之后,忽然,一名内侍过来,说皇帝召他。

    王恒忙应下,上殿见皇帝。

    只见他正在案上书写,王恒行礼时,他应一声,头也不抬。

    王恒不知皇帝宣自己何事,只得站着。

    “上前来。”过了会,皇帝道,

    他忙应一声,走到皇帝案前,却见皇帝指指案旁,“你的单衫,王女史缝好了,拿去吧。”

    王恒愣住,看去,拿起来,果然,正是自己几日前交给徽妍的单衫。

    心中如五雷轰鸣。

    皇帝竟将他交给二姊的单衫,替他拿了过来,拿了过来……拿了过来……

    “陛、陛下……”王恒结结巴巴,只觉自己话都不会说了,忙行礼,“谢陛下!”

    皇帝无所表示,看他一眼,继续写着,“你称朕为何?”

    王恒茫然,怔了怔,“陛下……”

    “若有人娶了你二姊,”皇帝缓缓打断,“你当称其为何?”

    王恒愣了愣,片刻,忽而反应过来。

    他望着皇帝,神色不定,“姊……姊夫。”

    皇帝停笔,看着他,唇角勾了勾,“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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