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台六户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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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皖北农村的一个庄台，从东到西依次紧挨着住有六户人家。
台子的东面是一条蛇型的穿庄路，那路面曾经是光滑水平的，偶尔会有一两个穿戴稍稍齐整些的或男或女的路人打此经过，有的步行，也有的骑辆旧自行车。路远处多数时候出现的是一个黑乎乎的货郎挑的影子，越来越接近村庄时，拨浪鼓就咚咚咚地有节奏地响起来，紧接着鸡鸣狗叫、邀姑唤嫂。那是一位老者，细高清瘦，步履悠闲。
从东向西数起，紧靠路边第一户人家是个二十来岁的单身哑巴，住着两小间破茅草庵，庵门与土墙皮结合得不是太好，经常略有缝隙，这时候庵门虽然上了锁，却并不妨碍老三的出入，老三有一回就顺手牵羊拿了哑巴一个宝贝，那是一个从东方红拖拉机上退旧下来的链轨小轮子，小轮子中间是一个轴承，两端用细棍棒绑上，在地上推起来呼呼地跑。哑巴当然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找上门来，老三的母亲是如何打发走这个哑巴的，不得而知，反正是老三赖在门口那片坑坑洼洼的连水带泥的地上，又是打滚又是撒泼，等哑巴走了，四望没人，甩开袖口揩了一下长长的鼻涕，推起那个小轮子，台上台下的又撒起欢来，这个老三便是现如今的大河。
第二户人家是老三刚出五服的远族，三间正房门口的东南角长有一棵大槐树，枝叶婆娑，经常有一个断了不知是左腿还是右腿的老头盘坐在树下，老三对这老头的音容相貌均已忘却了，唯独对他那条从膝盖下处折断经常用半截棉裤包裹着的残肢和那条顶在他的腋窝下被磨得油光剔亮的木拐记忆犹新。这老头经常拄着拐从老三的家门口一捣一捣的过且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瞧看老三，老三心里直犯嘀咕，心想，干得那些个坏事一定是这个瘸腿老头揭露的，不然，大人们怎么全会知道？后来不知哪年哪月，瘸老头驾鹤西去，在一阵吹吹打打之后，葬在了庄西湖那一片树林里。老三是在一次跟随大哥捕鱼的时候路过那片树林的，远观那座土坟依然高大诡异。
第三户人家也是老三的远族，确切地说，第三户人家和那个瘸老头是近门。第三户人家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到外地当了兵，均都留在部队转了业，唯有小儿子在家种地。两个女儿先后找了婆家出了门，老三唯记得他家大女儿出门时噼里啪啦鞭炮响，一袭红装上轿，煞是好看。这家的男主人教子甚严，只要他一声断喝，三个儿子当中必定要有一个向远处飞奔，慢一慢的话，一把掷出去的铁锹就会明晃晃地落在那急驰的腿后跟，这是老三亲眼所见，老三认为这不是教子，简直就是凶杀。这家的女主人对老婆婆甚坏，只要开骂，半天不会停嘴，老婆婆年事已高，更无还嘴和还手之力，经常见那老婆婆蜷缩着，哆哆嗦嗦。后来，老婆婆终于闭目辞世了，活着的人又是热热闹闹一番，老婆婆风风光光的下了地。人呀为何不厚养薄葬呢，那时候的老三一直就这么想。
台子的西面是一条南北小巷，这是前后庄邻男男女女窜门走动的便道，也是老三背个破书包厥个屁股上学偶尔经过之处。
从西向东数起，第一户人家是老三的近族，与老三的父辈是关一个祖父的。他们家是长门，老三的父辈出自次门。以辈论，老三赶这户人家喊大伯和大婶，大伯早年当兵，退伍回来后安排在小县城的一个酒精厂上班，一次下班途中的车祸害得他从此拿着有限的一点补助赋闲在家，轻来轻去的一些农活还是能将就干的。大伯膝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好象比老三还大两岁，那时候幼小无知，整天的混在一起扮大人、过家家，高兴了嘻嘻哈哈，不高兴了就翻脸磨牙。最凶险的一次经历是在老三称呼为大奶的烧锅房里发现了一条红蛐练，有那么粗那么长，嘴里还吞着一只癞蛤蟆，在一片大呼小叫中，最后还是找来台东的老蛮子才解除危险。
第二户人家也是老三的近族，同样与老三的父辈是关一个祖父的。按辈份，老三应该赶她们喊小叔和小娘，小叔是三门所出，一代单传，至他膝下生了四个女儿，也没生出个儿子。小娘在老三的印象中身体还不太好，有一次在家门口洗衣服竟然一头栽倒在地，幸亏老三的母亲及时发现。还有一次更神奇的，那是一个炎热的响午，左邻右舍围在小叔家闲聊，不知是谁讲起了一个鬼故事，说有个披头散发的饿鬼在吃了一个娃娃之后过河如履平地，就看河面荡起一波水花，转眼就到了对岸，老三正听得头皮发麻，忽见睡着的小娘突然从床上坐起，满脸大汗，说，妈呀，我刚做了一个噩梦，吓死了。众人问她，你做什么梦？小娘一一从头说起，竟然和刚刚那个人说的鬼故事一模一样。老三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睡着的人梦中还能听人讲故事。
这第三户人家不用多说，那便是老三的家了，三间用茴草铺盖的土坯房，前后两进。
这便是老三生长的地方，有着老三太多的回忆。那时候的老三顽劣之至，极象一条毒蛇，一张自制的弹弓在手，多少可爱的小动物被他残杀。一只花喜鹊蹲在高高的大椿树枝头欢快地歌唱，未料想，招了老三的三角眼，一丸飞去，花喜鹊以一个高难度的翻滚姿态落向大地。一条小鱼儿在水中悠闲冒泡，刚想露头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一石击去，小鱼儿可怜地露出白白的肚皮。就连邻家高傲的大公鸡，也曾遭到过老三爆头，在地上团团打着扑楞。
一切的一切，都藏在老三内心的最深处，白日里，世事纷扰，它们不会冒出来。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一根脑细胞的神经被无名的火花触动了一下，于是，熟睡中的大脑像放映机一样的，悄无声息地转动起来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皖北农村的一个庄台，从东到西依次紧挨着住有六户人家。
台子的东面是一条蛇型的穿庄路，那路面曾经是光滑水平的，偶尔会有一两个穿戴稍稍齐整些的或男或女的路人打此经过，有的步行，也有的骑辆旧自行车。路远处多数时候出现的是一个黑乎乎的货郎挑的影子，越来越接近村庄时，拨浪鼓就咚咚咚地有节奏地响起来，紧接着鸡鸣狗叫、邀姑唤嫂。那是一位老者，细高清瘦，步履悠闲。
从东向西数起，紧靠路边第一户人家是个二十来岁的单身哑巴，住着两小间破茅草庵，庵门与土墙皮结合得不是太好，经常略有缝隙，这时候庵门虽然上了锁，却并不妨碍老三的出入，老三有一回就顺手牵羊拿了哑巴一个宝贝，那是一个从东方红拖拉机上退旧下来的链轨小轮子，小轮子中间是一个轴承，两端用细棍棒绑上，在地上推起来呼呼地跑。哑巴当然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找上门来，老三的母亲是如何打发走这个哑巴的，不得而知，反正是老三赖在门口那片坑坑洼洼的连水带泥的地上，又是打滚又是撒泼，等哑巴走了，四望没人，甩开袖口揩了一下长长的鼻涕，推起那个小轮子，台上台下的又撒起欢来，这个老三便是现如今的大河。
第二户人家是老三刚出五服的远族，三间正房门口的东南角长有一棵大槐树，枝叶婆娑，经常有一个断了不知是左腿还是右腿的老头盘坐在树下，老三对这老头的音容相貌均已忘却了，唯独对他那条从膝盖下处折断经常用半截棉裤包裹着的残肢和那条顶在他的腋窝下被磨得油光剔亮的木拐记忆犹新。这老头经常拄着拐从老三的家门口一捣一捣的过且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瞧看老三，老三心里直犯嘀咕，心想，干得那些个坏事一定是这个瘸腿老头揭露的，不然，大人们怎么全会知道？后来不知哪年哪月，瘸老头驾鹤西去，在一阵吹吹打打之后，葬在了庄西湖那一片树林里。老三是在一次跟随大哥捕鱼的时候路过那片树林的，远观那座土坟依然高大诡异。
第三户人家也是老三的远族，确切地说，第三户人家和那个瘸老头是近门。第三户人家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到外地当了兵，均都留在部队转了业，唯有小儿子在家种地。两个女儿先后找了婆家出了门，老三唯记得他家大女儿出门时噼里啪啦鞭炮响，一袭红装上轿，煞是好看。这家的男主人教子甚严，只要他一声断喝，三个儿子当中必定要有一个向远处飞奔，慢一慢的话，一把掷出去的铁锹就会明晃晃地落在那急驰的腿后跟，这是老三亲眼所见，老三认为这不是教子，简直就是凶杀。这家的女主人对老婆婆甚坏，只要开骂，半天不会停嘴，老婆婆年事已高，更无还嘴和还手之力，经常见那老婆婆蜷缩着，哆哆嗦嗦。后来，老婆婆终于闭目辞世了，活着的人又是热热闹闹一番，老婆婆风风光光的下了地。人呀为何不厚养薄葬呢，那时候的老三一直就这么想。
台子的西面是一条南北小巷，这是前后庄邻男男女女窜门走动的便道，也是老三背个破书包厥个屁股上学偶尔经过之处。
从西向东数起，第一户人家是老三的近族，与老三的父辈是关一个祖父的。他们家是长门，老三的父辈出自次门。以辈论，老三赶这户人家喊大伯和大婶，大伯早年当兵，退伍回来后安排在小县城的一个酒精厂上班，一次下班途中的车祸害得他从此拿着有限的一点补助赋闲在家，轻来轻去的一些农活还是能将就干的。大伯膝下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好象比老三还大两岁，那时候幼小无知，整天的混在一起扮大人、过家家，高兴了嘻嘻哈哈，不高兴了就翻脸磨牙。最凶险的一次经历是在老三称呼为大奶的烧锅房里发现了一条红蛐练，有那么粗那么长，嘴里还吞着一只癞蛤蟆，在一片大呼小叫中，最后还是找来台东的老蛮子才解除危险。
第二户人家也是老三的近族，同样与老三的父辈是关一个祖父的。按辈份，老三应该赶她们喊小叔和小娘，小叔是三门所出，一代单传，至他膝下生了四个女儿，也没生出个儿子。小娘在老三的印象中身体还不太好，有一次在家门口洗衣服竟然一头栽倒在地，幸亏老三的母亲及时发现。还有一次更神奇的，那是一个炎热的响午，左邻右舍围在小叔家闲聊，不知是谁讲起了一个鬼故事，说有个披头散发的饿鬼在吃了一个娃娃之后过河如履平地，就看河面荡起一波水花，转眼就到了对岸，老三正听得头皮发麻，忽见睡着的小娘突然从床上坐起，满脸大汗，说，妈呀，我刚做了一个噩梦，吓死了。众人问她，你做什么梦？小娘一一从头说起，竟然和刚刚那个人说的鬼故事一模一样。老三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睡着的人梦中还能听人讲故事。
这第三户人家不用多说，那便是老三的家了，三间用茴草铺盖的土坯房，前后两进。
这便是老三生长的地方，有着老三太多的回忆。那时候的老三顽劣之至，极象一条毒蛇，一张自制的弹弓在手，多少可爱的小动物被他残杀。一只花喜鹊蹲在高高的大椿树枝头欢快地歌唱，未料想，招了老三的三角眼，一丸飞去，花喜鹊以一个高难度的翻滚姿态落向大地。一条小鱼儿在水中悠闲冒泡，刚想露头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一石击去，小鱼儿可怜地露出白白的肚皮。就连邻家高傲的大公鸡，也曾遭到过老三爆头，在地上团团打着扑楞。
一切的一切，都藏在老三内心的最深处，白日里，世事纷扰，它们不会冒出来。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一根脑细胞的神经被无名的火花触动了一下，于是，熟睡中的大脑像放映机一样的，悄无声息地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