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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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就来到这里念书,顺便找你的家人?”席明嘉总算明白了。

    他点点头。

    “那你找到了吗?”她问。

    “应该算找到了吧。”

    “应该?”她斟酌这两个字的意思。“你是找到亲生父母了,还是张碧芝真是你亲生母亲?”

    他注视着她,好一会才开口:“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我亲生母亲。”

    这一次,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她果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那你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你找到他们了吗?”

    他没有说话,这是个复杂的事,他不知如何启口。

    她看他问声不开口,心里一股气。

    “你老是这样,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本书,你告诉过我。”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错!是像只天鹅,世人只看到你优雅地在水面上悠游,却没看到你在水底下拼命划动的双脚。”

    天鹅?他是天鹅?她可能不知道,天鹅其实是种坏鸟,一点也不优雅,它会把别人的蛋啄破。

    “你应该试着离开水面,让世人看到你认真向前走的双脚!没有人是完美的,我知道你总是努力达成别人对你的要求,不习惯拥有,也没有争取的习惯,但是我觉得你做得够多了,你为什么不多为自己想想呢?你到底想要什么?想拥有什么?为什么不勇敢地去争取?”

    她的话说到他的心底。“我我有啊,所以我才会回来。”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你是说你是为我回来的?”她的眼底闪着开心的亮光。

    他点个头,表示承认了。她欢呼一声,上前将他拥个满怀。

    “好吧!我原谅你先前犯的错,不过你得答应我,永远不准再把我让出去了。”

    “不会了,错只能犯一次,再没有第二次。”他深情地看着她,再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那你的父母呢?你找到他们了不是吗?你会和他们相认吧?”

    他没有说话,和她兴奋的脸相比,他安静得不寻常。

    “怎么了?”她观察他的表情,那是欲言又止突然一张相似的脸庞间进脑海里!“难道周宇伦的玩笑是真的?你和董致谦真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他无声地看着惊讶的她,久久才点点头。

    “就我目前调查所得的证据显示,应该没错。”虽然在法律上,他从来不曾存在过;在董家的户籍上,长男是董致谦,不是他。

    “可是”她还记得董致谦说他是独生子时的表情。

    “你要听我说一个故事吗?一个可能不怎么好听的故事。”

    她点点头。好听、不好听,她都要知道。

    “我妈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结果伤害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也伤害了她自己。”

    “婚外情?”

    他点点头。“她爱上自己的姐夫。”

    “姐夫?”

    “二十年前,她跟随奉派到总公司做在职进修的姐夫和姐姐一起到美国,一边进修美语,一边照顾刚怀孕的姐姐结果,日子一久,她便和自己的姐夫暗通款曲。后来被姐姐发现了,使得姐姐早产,幸好那时已经接近预产期,孩子总算平安出世;姐夫也因此而领悟自己的荒唐,他向妻子忏悔、要求原谅。忿怒的妹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所以趁着姐姐因为剖腹开刀留院,而姐夫又医院、公司两头忙的时候,将婴儿偷走,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就是那个婴儿!”她被这离奇的事实吓一跳。“所以你叫她妈妈的那个女人其实不是你妈妈,而是你阿姨?”“没错,她其实是我的阿姨,虽然如此,但是我一直当她是妈妈,现在依然如此。”他又强调一次。她也许不是个好妈妈,既任性、脾气又坏,一点家事都不会,还很穷,从来没给他过过好日子,但是她仍然是他惟一的妈妈,陪伴他走过成长的岁月,一起笑、一起哭的妈妈。

    “啊——我想,我可能了解你妈妈那句话的意思了。”她一脸恍然大悟。

    他看着她,不明白她说的是哪句话。

    “就是那句‘真不该带你出来的’。我想她一定很后悔吧,你是她最爱的人的孩子,她带走你却不能给你舒适的生活,只能跟着她吃苦受罪,她其实可以把你送回去的,偏偏她个性好强、不肯认输,所以那句话就成了她说不出口的抱歉。”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好温柔,莫名一股酸楚涌上心口,他突然伸出双手将她在怀里抱紧,然后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她双手环上他的背,轻轻地在他耳畔低语: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天气晴。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情人节,我在今天抛弃处女身份,并不是刻意,事情很自然地就发生了。他在哭,我抱着他,过了一阵子,他抬起头来,我们目光相接,很自然地就接吻、爱抚,然后发生关系

    参考书上说得没错,第一次果然很痛,不过是种甜蜜的痛。他很温柔,知道我痛,所以一直吻我,在我耳边说些甜蜜的悄悄话,让我放松心情,感觉上就没那么痛了,后来他还帮我按摩、放加了香精油的热水读我泡澡,然后再送我回家。

    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情人节。

    在开学前,范文森打通电话给董致谦,约好去董家。

    “进来吧。”董致谦帮他开门。

    “伯母不在吗?”他问。

    “我妈在房间里,她最近人不太舒服。”

    “伯母感冒吗?”

    “不是。”董致谦摇摇头。“她的忧郁症又犯了,从上次你来我家吃过饭后,她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差,这一阵子最严重,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也完全不想出门,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里就是一整天。”

    “对不起。”他没想到,他一个无心的窥探,竟让张君红又陷入忧郁之中。

    董致谦奇怪地看着他。“干嘛道歉?我又没说是你害的,我那样说只是时间上的巧合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董致谦不明白,他心里却很清楚,因此更觉内疚。

    “我们到我房间吧!”他跟着董致谦身后到他房间。“随便坐。”

    他在床上坐下,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交给董致谦。“送给你。”

    “什么东西?”董致谦接过纸袋,然后打开。“尤金史密斯和雷继祖的摄影集?这上面还有雷继祖的亲笔签名耶!你怎么会有这个?”

    “透过关系,请朋友帮我拿到的。”他微微笑。

    “哇!你这个朋友不简单哦!”董致谦双眼闪闪发亮地翻着摄影集。一个是当代最伟大的报导摄影大师;一个是国际知名的华裔摄影大师,这份礼物实在太棒了!

    “嗯!如果你还有想要的摄影集,我可以再拜托这位朋友帮你。”

    “真的?”

    他点点头,看着董致谦喜形于外的开心模样,他其实有点感慨,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而是留在这个家里长大,那么他也会有个和董致谦相仿的名字、相仿的喜悦吧?那么现在的他会是一个天真的二十岁青年,对世界充满幻想,对未来充满希望。

    “对了,你整个寒假都跑哪去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有什么事吗?”

    “嗯。”董致谦突然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就是那个那个你和席明嘉和好了没有?”

    他没想到董致谦是要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点头。“和好了。”

    “那就好。”董致谦松了口气的表情。“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可是要忙着考试、交报告,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等考完试,就找不到你了。”

    他看着董致谦,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感动。“谢谢,其实我还得向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

    “我本来想放弃嘉嘉的,当初交往是她提出来的,所以我以为自己可以放弃,而且你喜欢她那么久了,我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所以我决定退出,帮你们安排了那次约会,可是一做完这个决定我就后悔了,因为决定放弃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无法放弃。”

    那一阵子,他睡得不好,常常点着一根烟,发一整夜的呆,脑子里都是她的身影转呀转;然后他会摊开画布,从太阳西沉画到旭日东升,再带着疲惫的心,去学校面对她开朗的笑容。

    那真是漫长的一个礼拜,他每天都在后悔,却得在面对她时伪装开心的笑脸,直到那一天,她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他。看着她忿怒的表情和伤心的眼神,让他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他自以为是的撮合真的行吗?他以为他该为了董致谦放弃她,他以为她该配一个比他更简单的男孩,但是爱情并不是连连看的配对游戏。他是彻底做错了。

    得不到她的谅解,也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寒假的第二天他整理了一个简单的行囊飞回纽约,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这其间,他完成一幅又一幅的画作,sophie看了满意得不得了,直嚷着要帮他办画展,他不置可否。

    然后他飞到日本参加画展的开幕典礼,在日本,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台湾?他已找到自己的源头,其实没有回来的理由了,可是他想她、想见她,这种想念日复一日地占据他的身、他的心、他所有的思绪,所以他终于还是日来了。

    “幸好你没有放弃。”董致谦拍拍他的肩。

    “可是这样你就要失恋了,对不起。”

    董致谦摇摇手。“我早说过我是暗恋,暗恋本来就不会有结果,和她看了一次电影、约会过一次,我觉得已经够了,这样就好了,况且我现在有比恋爱还重要的事得做,我妈的忧郁症一直没有好转,这件事就够我烦恼了。”

    “我可以问伯母为什么会得忧郁症吗?”

    董致谦原本明亮的脸黯了下来,他耸耸肩。“我问过,我爸妈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好像和我阿姨有关吧。”

    “你阿姨怎么了吗?”他觉得心怦怦跳。

    “阿姨是我妈惟一的妹妹,好像在我出生之前就失踪了,二十年来虽然我爸妈一直找寻她,可是总没有下落,其实失踪了二十年音讯全无,我想阿姨大概早就凶多吉少了吧?”

    他在心里点头,张碧芝已经过世九年了,时间过得真快;victor也走六、七年多了,时间不断向前进,而所有悲伤的、快乐的和痛苦的事,都会逐渐消失在时间这道洪流之中。

    “我想伯母应该很快就会有你阿姨的消息了。”

    “但愿如此。”

    “你有告诉他们,说你是那个失踪的孩子吗?”范文森一回到家,席明嘉就忙着追问最新发展。

    他摇摇头。

    “为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难道你不想有爸爸、妈妈、弟弟吗?你不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过完整的生活吗?”“你知道小飞侠的故事吗?”

    她皱起眉头,不解他的事和小飞侠有什么关系。虽然如此,她还是点头。“当然知道,我念小学时就知道这个故事了。”

    “那你就会知道,彼得害怕长大,当他在摇篮里听到父母讨论等他长大以后要让他当医生、律师之类的人时,他就从摇篮里逃走了,在梦幻国里他过得很快乐,可是他还是想念自己的父母,所以他会偷偷跑回去原来的家,可是摇篮里已经躺了一个新的孩子,所以彼得飞走了,再也没回去过。”他看着她,缓缓说。

    “那只是童话故事,虽然你父母后来又生了董致谦,可是我相信他们一定很挂念你,他们一定曾经找过你,只是一直找不到而已,你不可以因为他们后来又生了董致谦,就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你了。”她急急说着。

    他看着她微微笑。“我从没这样想过,我只是认为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家比较好。”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失望,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他应该是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吧?否则何必千里迢迢而来呢?

    “那个家庭,我原本就没存在过,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已经习惯没有我的存在,我的出现只会破坏这个家原有的平衡,而且他们要如何向致谦解释我的出现呢?和自己的小姨子产生不伦之恋的父亲、因此被偷走孩子而得忧郁症的母亲,如果是你,你能接受吗?”

    他的话让她静下来。如果换成是她呢?如果她突然冒出一个哥哥或姐姐呢?那她一定很不能接受、不能原谅父母吧!这么多年来所尊敬的父母亲原来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样子,人生仿佛变成一场笑话般可悲。

    “可是,这样你好可怜。”她忍不住眼眶泛红。

    “怎么会?我还有你啊!”他原本一个人习惯了,生命中出现的人总是来来去去,张碧芝是、victor也是,但是她出现后,他才发现,他其实很需要有个人陪在身边,在他痛苦的时候和快乐的时候。

    “那我一辈子陪着你好吗?”

    “请你一辈子陪着我。”他对她微笑。“还有,这件事,要请你一辈子为我保密。”

    “嗯!我发誓,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还有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她认真地举起手发誓。

    “不必发誓,只要你答应,我就相信。”他笑着将她的手拉下来,再以他的大掌包住她的小手。

    “你的手好大、手指头好修长。”她的手被他握着,很有安全感。“你的想法也好成熟。”她虽然很会念书,但是他才是真正的大人。

    “会吗?”

    “嗯!你很会为别人着想,如果我是你上定会冲上前把亲生父母认了再说,才不会想到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别人,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不是成熟,我只是从小就被我妈训练成以别人的考虑为第一优先,如果换成你是我,在那样的环境成长,你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他这么说,她可不这么认为。环境对一个人虽然重要,但是后天养成还得有先天条件,如果换成是她,她一定会变得很愤世嫉俗,搞不好现在已经变成十大枪击要犯了,才不会有他这么开阔的胸襟和周到的想法呢!

    “对了,虽然你不想和你亲生父母相认,可是你妈的忧郁症也不能放着不管吧?”她想起在画展时遇到的张君红,那憔悴的脸色令人不忍。

    “关于我妈妈的忧郁症,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她好奇得很。

    “我现在还没想到,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五天后,一个国际快递包里送到董家,寄件人是美国移民局,收件人是张君红。

    “这是什么东西啊?”董致谦可好奇了。

    “你帮我拆吧。”张君红一脸无精打采。

    董致谦马上拆开箱子,里面是一个密封的小盒子和一封信,以及几件衣服、相片、记事本等零碎的东西。董致谦拿起相片—相片里有三个人,他认得其中两个,是他很年轻时的父母,背景是中正纪念堂。

    “妈,你看,这里面有你跟爸年轻时的相片耶!还有这个女生是谁?”

    张君红不在意地瞄了相片一眼,然后整个人身子一僵!她颤着手接过相片,这是她刚新婚不久时拍的相片,站在她丈夫旁边的女生就是她妹妹张碧芝。

    “把那个箱子拿过来给我。”她接过箱子,翻着里面的东西,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些东西多像遗物啊,

    “妈,你怎么了?”董致谦担心地看着母亲。

    “打电话给你爸爸,要他马上请假回来。”她颤着声,捧着箱子回房。

    回到房里,她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再谨慎地放在床上,她翻翻记事本,上面的字的确是张碧芝的笔迹,涂着一些无意义的话,后面几页,她看到妹妹以颤抖的笔迹写着:

    我想我快要死了,整个人难受得很,我知道是我酒喝太多了,可是除了酒,还有什么可以安慰我?其实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我就不用再受良心的谴责了,惟一的遗憾是不能见姐姐最后一面,告诉她“对不起”这三个字因为我的任性妄为,让姐姐、姐夫、弟弟和我四个人都陷入痛苦的深渊

    我尤其对不起弟弟,我将他从姐姐和姐夫身边偷走,却不能给他好的生活,一路上跟着我吃苦受罪,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惟一能从姐夫身上得到的纪念品一个承袭他一半骨血的小孩。

    我惟一感到后悔的是姐姐,我们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她省吃俭用又努力打工,才能让我上大学,可是我却背叛她的期望,所以今天落到客死异乡的下炀,只能说是报应

    记事本后又涂了很多的“对不起”张君红看着那一个个对不起,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她捧起那个密封的小盒子,轻轻的,没什么重量,不难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将盒子在怀里抱紧,静静地坐在房里,无声地哭着,记忆重回心头。

    当年张碧芝偷走宝宝时,她痛不欲生,她埋怨丈夫、埋怨妹妹、更埋怨自己,她想,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遭此报应?先是被两个她最挚爱的亲人联手背叛,最后还失去刚出生的孩子,虽然警方和朋友热心协寻,但是始终遍寻不着。

    她整天以泪洗脸,万念具灰之下也试过自杀,幸好丈夫发现的早,总算没有铸成大错,但是也使丈夫提早结束进修,整装回国,以免她触景伤情。

    “你妈呢?”董立伟赶回来了。

    “在房间里。”董致谦忧心地看着父亲。“她接到一个包里,里面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董立伟对儿子点个头,立刻进房看妻子。

    “怎么了?”他轻抚着妻子的背。

    “碧芝她死了。”张君红抬起泪涟涟的脸看着丈夫。

    “你确定?”董立伟也被吓到了。

    张君红点点头,她拿起那封信递给丈夫。“我还没看,不过我猜得出来,这盒子里装的是碧芝的骨灰。”

    董立伟将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信是美国移民局写的,信里写着张碧芝女士过世多年,因为无法得知确切国籍和地址,所以才会事隔多年才寄回遗骨。

    “对了,宝宝呢?信里有没有写到宝宝现在在哪里?”

    董立伟摇摇头。“宝宝也死了,碧芝死后宝宝被人收养,没多久后也发生车祸死了,遗体已经被他的寄养家庭安葬,如果我们想去看,移民局可以代为安排。”

    张君红先是一愣,眼角余光看到记事本上无数个对不起,终于痛哭出声。

    “对不起”董立伟抱紧妻子,寻寻觅觅二十年,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的结果,他的伤心并不比妻子少。

    “这一切都是命啊!”张君红哽咽地说,想起无缘的孩子,她还来不及抱他、疼他,却已天人永隔。“我们去美国,把宝宝接回来吧”

    “好。”董立伟也掉下眼泪。

    张君红抹掉眼泪。“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要办的事还很多,得去拍照、办护照,最重要的事是得先让碧芝入土为安。”

    董立伟点点头。“我们要去美国接宝宝回来安葬的事,要怎么对阿谦说?”

    “什么都别说,就告诉他是碧芝的孩子吧。”张君红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她郁结多年的心,似乎在这一刻慢慢松开了,她不知道得再花多久的时间,但是她知道,她终于可以慢慢摆脱这颗忧郁的心了。

    二月二十三日,学校开学。

    学年到了二下,席明嘉这学期不再担任班长,卸任让她觉得轻松许多,加上周休二日实施,她突然觉得时间多起来了。

    “太好了!这学期我们还能继续当同学,我本来还担心你的烂成绩会让你直接被二一呢!”

    她又能重新和范文森一起走在校园里,这让她开心不已,虽然只有经过一个短短的寒假,她却觉得恍如隔世般遥远,所以此刻平凡的快乐更让她觉得珍贵。

    “我没有被二一,虽然我每一科都不及格,除了英文。”

    “每一科都不及格?”她瞪大眼睛看他。“那你怎么能注册?”

    “其实我本来就没学籍,所以成绩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等等,我被搞糊涂了,你说你没学籍?那你怎么能来学校上课?”

    “sophie帮我和学校谈的条件,我捐一笔钱给学校,换取上学的资格,不过校方不用承认我的在学成绩,也不用发毕业证书给我,所以我就算每一科都考零分也没关系。”他对她微微一笑。

    她恍然大悟。“难怪,我就想以你这种烂成绩怎么可能通过我们学校的转学考

    等等,你刚说学校不承认你的在学成绩,你每一科都零分也没关系,因为你根本不需要毕业证书?”

    “嗯。”他点个头,不明白为何她突然激动起来。

    “那我干嘛这么辛苦每天花时间帮你复习功课?”太过分了,简直把她当白痴耍嘛!害她还一直为他的成绩担心。

    “对不起!”唉!他又说错话了,惹她生气,不过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说笑就笑、说哭就哭、说生气就生气,坦诚无伪。

    “那我以后不要帮你复习功课了。”她嘟起嘴巴,拒绝再当猪头。

    “为什么?”他有点失望。虽然他对那些功课不感兴趣,懂得也有限,但他喜欢和她一起读书的感觉。

    “反正你又不会被当。”

    “那好吧。”他答应得很勉强。

    “走快点!”她拉着他。“下堂课要迟到了。”

    南台湾的夏天来得早,三月中,还没听到春天的脚步,夏天已悄然接近。

    这一节女生上护理课,男生上军训课,护理教室的座位是排排坐,所以同学们可以很方便地交头接耳。

    “下午最后两节没课,我们去新光三越好不好?十三楼在举行万鞋特卖会,叫范文森陪我们去看看。”杏子小声问。

    席明嘉向她比个ok的手势。讲台上护理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课。

    “避孕的方法有很多种,最有效的方法有子宫内避孕器、避孕药、保险套、结扎,这里有一些样本,老师传下去给大家看看。”老师将几片贴着避孕用品的板子发下去。“除了老师刚刚讲的那些,还有没有人可以想出其它避孕方法的?”

    “有没有加分啊?”一个同学问。

    “有。”

    一听到可以加分,同学纷纷举手,安全期、体外射精连口交都出现了。

    “同学讲得算正确、也算不正确,安全期、体外射精这些的确都是避孕方法,而且最多人喜欢用,不过这两种方法的失败率都很高,像安全期其实最不安全,成功率只有八成,而且这是月经非常准的人才有八成的成功率;不准的话,搞不好连五成都没有。”

    “五成?这么低啊?”一个同学低呼。“那干嘛还叫安全期?”

    “安全期是相对于危险期的说法,安全期虽然不一定安全,但是你们还是要学会安全期的算法,以后结婚之后想要怀孕生小孩,才知道怎么算受孕期。”

    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下安全期的算法,席明嘉却突然觉得浑身冒冷汗、头皮发麻。她的月事一向很准,所以一个礼拜前就该来了,可是却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迹象,她开始回想起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到底是她的安全期还是危险期?

    “干嘛突然认真起来呀?”杏子看着席明嘉认真地在纸上计算安全期。“哦!你很色哦!先算好安全期是不是想和范文森‘那个’呀?”

    “没没有啦!”席明嘉讪讪地停下笔,把笔记本翻到。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老师刚刚也说了,安全期其实不安全,反正你生日也快到了,不如我送你保险套当生日礼物,让你和阿娜答在ha y时,可以安全无虞。”

    “神经!”她只能回杏子这一句。

    她怎么好意思说现在送保险套太迟了呢?连算安全期也太迟了,她已经偷尝禁果,而且还自食恶果了。

    怎么办?她该不会真的中奖了吧?她的运气有这么好吗?她统一发票连两百块都没中过、刮刮乐也每次都是铭谢惠顾,老天爷该不会为了补偿她,让她一次就中奖吧?

    不要!她还一个礼拜才满十八岁耶!她才不要十八岁就结婚生子,她还想要念大学、念研究所,然后再结婚,享受两年甜蜜的两人世界,然后再生孩子。如果她现在怀孕就得休学,那她的大学和研究所怎么办?

    而且她拿什么来养孩子?她知道范文森有钱,生活不是问题,但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为人父母的责任太重大,婚姻更不是儿戏,孩子也不是生下来后有吃、有睡就会自己长大,除了养更要教,不然是会成为社会问题的!她可不想哪一天在报纸的社会版上看到自己孩子的名字,所以生孩子可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既然如此,那她该考虑堕胎吗?可是堕胎要动手术,手术会痛耶!而且手术后或多或少都会留下后遗症,再说这是她的第一个宝宝,想到他或她现在正在肚子里慢慢成形,有了心跳,开始长出小手、小脚她怎么舍得就此扼杀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呢?

    做错事的是她,后果却要由宝宝来承担,她这样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三十秒的激情换来一辈子的伤痕,她现在深深感到后悔。

    她后悔为什么没有做好预防措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学校现在才教呢?她想起那些政府官员,每次一开学就开始批评九月堕胎潮、三月堕胎潮,他们为什么没有想到刮别人胡子前先刮好自己的胡子?如果学校的教育制度规画好,社会上没有充斥着不正确的性关念、没有那种“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负责任态度,那她今天就不用坐在这里懊恼了。

    护理老师接着又放了生产的录影带给同学看,这下席明嘉不只担心,还开始恶心了。

    看着产妇大张的双腿就像解剖台上的青蛙,那狰狞用力的表情,她怀疑小孩子怎么可能从那个小小的洞里挤出来?当医生剪开产妇的会阴时,她已经觉得快昏倒了!

    天哪!那应该很痛吧?原来生小孩这么可怕,一想到九个月后她可能也得面临同样的镜头——不行!这个刺激太过强烈,她受不了了!

    一整天里,她就这样心神不宁、情绪不安,逛完新光三越后,她和范文森到他家,将她的担心告诉他。

    “怎么办?我怕我可能怀孕了,我的月事慢了一个礼拜了。”她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怀孕?可是我有戴保险套,应该不会呀!”他纳闷地想,莫非那保险套有问题?

    “耶?你有戴保险套?”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感觉吗?照理说,有戴跟没戴感觉差满多的。”

    她白他一眼。拜托!她以前又没经验,哪知道有戴眼没戴感觉差在哪里,而且她又没看到他停下来戴保险套。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还是去一趟妇产科检查好了。”

    “为什么?你有戴保险套不是吗?”去妇产科?那多丢人呀!

    “嗯。可是保险套也不是百分之百,而且你的月经迟来是事实,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安心。”

    不容她反对,他带她到最近的妇产科医院做检查。

    “平常温温吞吞的,遇到这种事时又变得强势起来,你这种个性颠倒一下不知道有多好。”她在嘴里碎碎念着。

    “你说什么?”他转过头问。

    “没什么,你专心开你的车吧。”

    车行到医院,停好车后他们一起到挂号处挂号。

    “初诊吗?先填这张单子,健保卡和身份证先给我。”

    “我看自费。”她连忙说。开玩笑,要是让妈妈发现她的健保卡上盖个xx妇产科医院的章,那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自费挂号费五十元。”

    范文森掏出钱包付帐。填好资料后,他们坐到一旁的候诊椅等待,席明嘉看着一旁大腹便便等着做产检的准妈妈们,心跳又一阵失控,范文森却看得津津有味。

    “怀孕的女人果然最美丽。”他悄声对她说。怀孕的女人有种丰腴的美感,也许他该以怀孕为主题,创作些画作。“美个头啦!”她偷偷捏他一把。很痛!他不敢出声,只能偷偷红了眼眶。

    “席明嘉小姐。”

    轮到她了,她紧张得像是等着见法官的罪犯。

    “哪里不舒服?”医生问。

    “我的月经慢了一个星期。”

    医生抬眼看了她身后的范文森一眼,然后吩咐护士:“带她去验尿。”

    等一会后,检验结果出来了,她果然没怀孕,虽然早已知道这个可能性,但是听到医生亲口说,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你最近心情太紧张了,放松心情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医生在病历表上写下一些字。“我就不开药给你了,如果一个礼拜后还是没来,再回来看诊。还有,下次做ài做的事之前记得要做好准备功夫。”

    红着脸谢过医生,他们离开医院。

    “幸好没有真的怀孕。”她对他说。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这次可真是学了不少,成熟的性爱必需建筑在完整的两性关系上,她的身体虽然成熟,但心理仍未成熟,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会造成社会问题,所以要怪只能怪自己。那个说好听点是积极、说难听就是莽撞的个性,这种不顾后果的行为一定得改。

    咦!这样一想,她才发现,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好像也长大许多了呢!

    “如果你真的怀孕,我会负起责任,和你结婚。”他突然说。

    “三八,现在已经确定没有了,你不用跟我保证啦!”

    “我是认真的。”他的眼神果然很认真。“我说要和你结婚其实不只是要负责任而已,我很爱你,所以会希望和你共组一个家庭,我是爸爸、你是妈妈,还有可爱的小孩,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庭。”

    “等等!”她有点被吓到了,他现在该不会是在求婚吧!“你现在就想到这些不嫌太早吗?你才二十岁,我要下礼拜才满十八岁耶!”

    “那又怎么样?”

    “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啦!”她哇哇叫。

    “我也没说要现在结婚呀?”他也有点莫名其妙,他又没有拿出戒指求婚。

    “可是你刚刚说要共组一个家庭,还有爸爸、妈妈和可爱的小孩。”

    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的愿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她在心里松口气。“讨厌!吓我一跳。”

    “那你答应吗?”他问。

    “答应什么?”

    “和我共组一个家庭。别担心,我不是指现在,我计划的是未来,我会等你准备好,等这一天的到来。”

    “真的?如果我要准备很久呢?”

    “那我就等你很久。”

    “不会变心?不会不耐烦?会一直爱着我?”

    “不会变心,不会不耐烦,会一直爱着你。”他握住她的手,许下承诺。

    “那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准备好。”她看见他开心地笑了。

    三月十五日,天气晴。

    这个美好的二十一世纪,虽然有各种副作用,自杀潮、结婚潮、婴儿潮但是最棒的副作用就是让我爱上了他!

    也许我该把计划更改一下,当然我还是想念大学、读研究所,但是我可以把顺序调换一下,也许先结婚,再考研究所,毕竟计划只是计划,人生是充满弹性的,再多的计划也比不上一个深爱着自己,而自己也同样爱着的男人,不是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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