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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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末之际,拂来的风已是寒凉瑟瑟,近郊的溪水更见结冻成霜,荒野处的岩石草皮已覆上冷白霜意,处处皆可见。

    入夜后的北风嚎鸣似的刮耳,无论大街小巷的商家、酒馆好些已开始打烊,街巷上只剩零落的行人与收摊的小贩。

    轻掀轿窗的帘子,此时平日热闹的大街上,已连行人都难见到了,夜风吹得落叶尘沙飞窜。

    “四少爷,入夜风大,请放下轿帘,小心受凉了。”随行在轿旁的一位白衣者道。

    “冰玄,经过陆府的时候提醒我一下。”

    “是。”白衣剑者冰玄颔首。

    除了四轿夫外,还有三位向来保护在苏少初身边的道家三剑者,护轿而行。

    轿内的苏少初,闭眸环陶,俊秀的面容充满沉思。

    “轩辕娲氏的圣女产生不易,也从不轻易离开居所,但三十年前轩辕娲氏与中原之间,纷争祸乱不断,心怀悲悯的圣女为免生灵涂炭的乱事一再上演,自愿以婚姻缔造和平,成为中原皇帝之妃,这位圣女一入皇宫使深受皇帝宠爱,没想到生下一子后,就染病去逝。”傅遥风道。

    “这位进宫的圣女就是三皇子的母亲,所以朱毓有一半外族的血统。”这则往事人尽皆知。

    轩辕娲氏,地处南源最为山灵水秀之地,气候长年四季如春,男子精于细致的铸雕之术,草葯医理发达;女子更是有着奔放擅舞的热情,各个身姿轻灵美丽,尤其护教圣女,无论内外几乎都是万中选一的绝色少女,朱毓外表有着雅致不输女子秀逸的外貌,一半也是母族的血统。

    “就因当年的圣女留下血脉在中原皇室,才让轩辕娲氏对圣女的死亡虽有满腹疑点与悲愤,也只能按下哀恸接受这件事情;皇帝也深知圣女对轩辕娲氏一族的人意义重大,便开了特例,让轩辕娲氏派人将圣女的遗体迎回安葬。”否则身为皇族之妃,遗体岂能说带走就带走。

    “难道多年后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单纯的事吗?”

    苏少初对轩辕娲氏可说是熟悉,对当年进宫的圣女,族内疑惑忿忿不平者虽多,却未有实质证据而不敢妄加行动。

    “莫忘了,轩辕娲氏这一族对草葯医理相当通透,他们喜欢钻研每一种相生相克的葯材,早在当年迎回圣女遗体,便发现圣女死于一种诡异的慢性奇毒,这种毒来自于相当亲密的接触,每一次接触都将累积毒性,最后毒发而亡,医术再高者,从外在看来也会以为是猝然染病而死。”

    “亲密的接触?”苏少初思蹙起眉,却见傅遥风咳了咳的端碗饮酒,了解道:“行房吗?”只有这些事,可让这位一派刚正的老友不自在。

    “也因此他们对皇帝有怀疑是一定的。”

    “论调上说不通吧,皇帝要杀一位妃子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而且行房若能散播累积奇毒,其他妃子也该遭殃了。”后宫佳丽之多,就算皇帝当时再怎么宠爱这位外来的绝色佳人,也没那么专情,只疼爱一位宠妃。

    “确实如此,当年发现圣女身中奇毒的长老们,虽愤怒也很纳闷,因为除非圣女与他人有染,否则皇帝实在无此必要用这种子段杀人。”傅遥风也认同。

    “身为轩辕娲氏的圣女,对贞节是相当自我严律,再加上当年的圣女极为受宠,与他人有染不可能,而且听起来这种毒可非几次就毒发,应是频繁接触,皇城如此森严,后妃所居之地更是重重护卫,真要有私通丑事,也绝无法长久,更遑论要接触得如此密集到累积毒害。”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以此而论,当真是身为枕边人的圣上较有可能,只是为何呢!”无此必要呀!

    “就是缺乏证据,也想不通,才会在当年没有对天都王朝做出任何动作。”

    中原与轩辕娲氏最大的交流便是冶炼后的铸雕术和草葯,武力上,轩辕娲氏多得是对剑术造诣极高的能人,因此每几年也举行剑阵上的君子交流,但从三十年前的圣女身亡后便停下这些交流,唯有民间百姓的往来买卖未曾断过。

    “就算没有做出动作,心结仍在,才会将每年代表朝廷来对圣女吊慰的官员拒绝于外。”

    苏少初就记忆听闻所及,在皇帝方面,也因对亡者的尊敬与思念之情,始终对轩辕娲氏一族包融体谅。

    “我想双方最大的交恶点,在于他们当时对中原皇帝提出,希望能将圣女之子交予轩辕娲氏一族扶养长大,皇室断然拒绝!”

    “当今皇帝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将自己的皇子送给外族扶养,再说当时刚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的皇子,可受皇后疼爱了,对他的呵护与亲生子无异。”

    生母在襁褓时使染病去逝,这位当年的小皇子不但没受到现实的帝王家冷落,相反的,温柔充满母性的皇后不但关怀这位失去母亲的小皇子,最后还带在身边亲自照料,连当时已封为太子的皇后长子,对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婴孩也充满兄长的疼惜,因此朱毓的成长,当真是备受长辈与父兄的关爱,也才有如今权势一身的地位。

    “我记得双方再有交集是到三皇子十六岁。”苏少初喃言的自语,努力唤起涡往的思潮。

    “记得听人说过,当时的轩辕娲氏忽然愿意接受天都王朝的邀请,一见当年的圣女之子,那一次双方不但排除早先心结,甚至为着能让圣女之子了解轩辕娲氏的历史,弥补早年裂痕,才有第二位护教使女嫁到中原来的事。”

    轩辕娲氏举国上下一心信仰牟尼玄道,以中原角度看来,这是一个融合佛、道两教教义的教派,圣女更是几十年一得,由教中六位观星天象者,来测知圣女的降生;而护教使女每十五年选出二任,在圣女未出现时,便是由二位使女暂代圣女之职,地位仅次于圣女。

    “记得这位来到中原的护教使女还是上一任圣女的妹妹,算来是与朱毓有血脉之亲的姨娘。”

    上一任圣女与后来的护教使女虽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年岁差异却极大,所以使女对曾是圣女又嫁到中原的亲姊姊,根本不可能相见,因为还才出生不久,亲姊姊就死在中原了。

    在皇宫中,人尽皆知,这位使女与朱毓,虽名为姨娘,也不过虚长二岁,但是姨娘和侄儿间的情分极好,令旁人也欣慰,以为与轩辕娲氏一族的恩怨终于可以有个完美的落幕,谁知

    重翻往事,触及苏少初极不想再回忆的过往,不禁深深长吸一口气!

    “没想到使女才到宫中一年就失踪了,八个月后被找到已是一具尸体,死状凄惨,这一回,可让轩辕娲氏一族大怒,天都王朝也给不出交代,从此轩辕娲氏一族自封交流门户,彻底与中原决裂!”讲述完的傅遥风轻叹,对命运中的二位女子深感同情。

    “圣女与使女在轩辕娲氏而言是尊贵崇高的代表,将族中如此尊贵崇高的地位象徵,嫁进天都王朝,却才一年就被杀身亡,要轩辕娲氏一族怎么谅解?”唉!棘手事。“只是这二个人的死都过了这么久,为何现在才要报仇莫非,报仇只是其一,实际另有”

    一个可能掠过脑海“若真如此,事情可麻烦了!”

    苏少初缓缓睁开闭目沉思的眼,并非为着心中烦恼的事,而是轿子停下了。

    深秋一轮弯月的街头,风起声啸声撩荡月夜长空,十多名皇城侍卫紫金军戎的武卫,挡下苏少初一行人的轿子。

    在领首者扬手下,武卫暂退两旁,一顶轿子置于其中,一身端正锦服相貌堂堂的男子,气度沉稳的步上前,身后跟着另一名高挺冷漠的持剑者。

    “四少爷,是三皇子身边的晏平飞和封言。”轿旁的另一名青衣剑者玉玄轻声朝轿内的苏少初道。

    “晏平飞问候苏四公子还有道家三玄剑”晏平飞抱拳以礼道:“三皇子有请苏四公子蝶枫园一行。”

    三玄剑面面相望一眼,站在轿前开道的紫衣剑者宫玄,抱拳回揖“我家公子今晚多喝了几杯,身体不适,怕有冒失,还请晏大人转达三皇子,敬请见谅。”

    “蝶枫园备有醒酒汤,三皇子有令,务请苏四少移驾。”晏平飞继续踏步上前,坚定相请。

    “晏大人,对不住,我家公子今晚身体有恙,正于轿内休息,实无法赴三皇子之约。”

    “三皇子已想到今晚的突兀,定对向来逍遥在外的四少产生不便,顾及到四少身心上可能的临时状况,无论醒酒汤、御医、休养的软榻都已齐备,一切只待四少爷往蝶枫园。”

    “晏大人,请留步!”

    晏平飞不曾停下的身形,令三玄剑当下上前抬臂欲挡。

    “今夜定得代三皇子邀得苏四少,还请三位见谅。”

    “晏大人若执意刁难,三玄剑只好冒犯!”

    爆玄、冰玄、玉玄为护主,横剑以对,毫不退让!

    “封言,三玄剑请招,你可有兴趣一试?”

    晏平飞头也不回,只是唤着身后那抹幽立的身形。

    始终默候于月夜下的冷漠剑者,精光冷扫道家三玄剑,手中的剑寸寸离鞘。

    “候教!”剑身寒芒映出一双锐瞳,却才说完,出鞘至半的剑便又收回。

    “封言兄,你的一剑可惊天、可动地,少初微渺之人,领教不来。”一道轻叹的声由封言身后传来,接着拍拍他的右肩。“蝶枫园本公子向往已久,难得三皇子今夜的盛情,岂能为区区宿醉的不恙就错过呢!”

    一旁的武卫们全惊讶的看着苏少初,不知他何时站在封言身后!

    “真人不露相,苏四少果然不简单。”晏平飞忍不住道。

    对方的身形之快,竟似无息,连离轿最近的晏平飞都未见苏少初何时出轿,更感觉不到任何靠近的气息,便已来到众人身后,在封言那向来看不出表情的面庞上,竟见唇角冷勾,像是也感赞许,随又淡敛去。

    “既已露相,真人当不成,只好随你晏平飞去当个身不由己的无奈人。”苏少初摊手道。

    “四少爷!”知道苏少初向来避免与三皇子朱毓的互动,此时的情形不禁令三玄剑忧心一唤。

    “没关系,今晚虽喝得多,应不影响再与三皇子来场举酒邀月的雅兴,我应付得来。”苏少初委婉的示意他们别担心。“只是我大概得对某个美人失约了。”唉!珊珊生起气来,他就得想办法赔罪哄半天。

    “请,苏公子。”晏平飞在轿前,恭请道。

    苏少初上轿前,?又看向晏平飞。“我记得晏大人出身南源。”

    “是,当年我族圣女生下皇子时,七岁的我便被选为皇子的贴身侍者,随进贡的族人来到中原,此后我便伴着三皇子在宫中,也快三十年了。”

    “这么久了,嗯,想想也是,小时候我进宫玩就见过你了。”苏少初颇有意味的问:“遇有冲突的矛盾时,你是忠于主子呢?还是忠于族人?”

    “晏平飞从来不是忘本之人。”

    “不忘本!”苏少初玩味着这句话。“这个本可深奥呀!”

    月影斜辉,透过枝隙繁叶,月色斑斑如洒,轻烟漫漫染上湖面一层薄纱。

    入夜的蝶枫园,更见深秋雅致,园内枫林尽染秋浓,满园**映衬湖水叠影,波光粼荡,逶迤的水色月影浮漾,倒映亭阁生辉。

    深夜难见蝶踪,一入园却已听得乐声雅飘,曲韵悠如梦,走缓的调却又别具一股幽深无尽,撩人百般心绪,纷飞似风拂。

    “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

    对着走进亭内的逸雅身形,坐在筝琴前的朱毓,不变的华贵珠艳,美至无瑕的俊颜轻吟一笑。

    “少初可有兴趣抚一曲月下弦音。”

    “鸣兰古琴。”见得桌上这把筝琴形貌,苏少初眼瞳亮起。

    “可愿让本皇子一聆这身心俱静的感觉是什么?”

    “自弹不及听人弹。”低吟这句话,苏少初洒然挑挑眉,大方撩袍落坐。“就怕少初浅薄之能,无法满足三皇子对身心俱静之求。”

    亭中两名侍女马上将古琴移到苏少初眼前。

    “既得擅于乐舞的长公主亲授,又怎么会是粗浅之能。”

    “长公主乐舞之才,少初向来听闻甚多,却从无机会请教。”

    “是吗?爱弟既认定如此,那便依你之言了。”朱毓接过侍女奉上的美酒,微笑不多言。

    苏少初与长公主朱蜻屏的一切,是永远不能点头承认的关系,毕竟长公主在二十年前夫家曾涉及谋反罪而满门抄斩,若承认师徒关系,无亦承认苏家曾出手救援因谋反罪而处斩的钦犯,无论皇帝如今再怎么感动自己的手足能幸存,天威难测,哪天苏家失势时,这些都会被有心者记上一笔!

    尤其面对朱毓,这位在百姓口中,是个多么独特深受喜爱的三皇子,都没人比苏少初更了解,这位权势一身的皇子,心机有多么阴沉莫测,无论彼此掌握了对方多少底,只要没证据,都只能是纸上笑谈,言语中的机锋较劲。

    “鸣兰琴声,幽绕清亮,千山奇木为琴身,冰蝉云丝为弦,如今,冰蝉早已绝迹,奇木更是不复再见,此琴比奇珍还罕有。”苏少初拂勾这古琴上的弦音,音色温润余音缭绕,清音悦耳恰人“少初就献丑,以琴曲回赠三皇子今夜盛情之邀。”

    蝶枫园内,再起的琴音流泻秋夜长空,琴声柔和绵长,音韵清然,仿佛藉着琴音一涤尘俗,令人只想静心感受。

    朱毓支着颅侧,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瞳不曾离开过眼前的抚琴者。

    夜风吹动苏少初那冠束的及肩长发,缕缕青丝拂掠俊雅面容,半垂凝弦的眸子,眉宇透出的气韵,此刻沉静而脱俗,洒然隽逸的身姿与抚琴的动作,隐透一股纤柔,与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男子神态中的空灵!

    眯起的犀瞳,不禁掠过一抹精芒,随现一抹深意的笑在唇畔,悠饮美酒聆听琴曲。

    “爱弟果然有着一手好琴艺,是琴有灵,回以音韵,还是抚琴者有情,赋予音色,让琴曲与琴弦都像有了生命一样?”

    琴弦划终时,朱毓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

    “不如让少初请教三皇子,琴音是发于鸣兰还是出于少初之指呢?”

    朱毓闻言,扬声而笑。“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就是少初爱弟的回应?”

    “少初更想明白的是,三皇子今夜之请,该不会仅只是要少初抚琴共饮一杯酒吧!”苏少初举酒一敬。

    “是呀!就仅是想与少初爱弟你共饮一杯酒。”

    “用这么大的排场,不惜深夜截人,就为这杯酒?”

    不但皇城侍卫开道,三皇府的总管大人晏平飞出马,还派随身心腹高手封言镇场,这种阵仗说是请,不如说是押他苏少初上轿还比较贴切。

    “或许是少初爱弟平时的有意回避,再加上本皇子对爱弟的思念成灾,只好以此请人。”朱毓笑笑耸肩,说得一派理所当然。

    “那少初可真是罪过,竟让尊贵的三皇子为我受此思念折磨,哎呀!懊怎么陪罪呢?”对这些话,苏少初非但面色不变,还认真想着解决之道。“是之前送给三皇子的自画像不够真实,安慰不了三皇子思念的心吗?”

    “?,画像真实到令本皇子爱不释手,已是伴着本皇子入睡前的良伴。”

    “那需要少初再提供一幅吗?”苏少初调侃笑问,自斟一杯酒端起欲饮,却被人握住手腕!

    “少初爱弟,你的存在确实是个罪过,因为你相当令本皇子烦恼。”

    “喔!三皇子烦恼什么?”迎视朱毓坚定锁视住的神态,苏少初有趣反问。

    朱毓没答,只是定看着眼前的人,那双空灵净澈的双瞳下,隐藏的真实究竟是什么?

    “爱弟的图像已无法安慰本皇子安于梦中的思念就好。”握紧掌中手腕,朱毓?道。

    “那么,三皇子希望少初如何做?”

    朱毓缓缓掀扬起唇,既莫测也透出一丝邪,他拿过苏少初手中的酒盏,依然不曾松开他的手腕。

    “本皇子就要你苏少初本人,如何?”朱毓唇角噙着悠魅之笑,随即就着苏少初印在酒盏上的唇痕,像在品尝唇痕主人的滋味般,蓄意慢慢饮下这杯酒。

    “三皇子的错爱,少初心中领受,只可惜少初无此性向与兴趣。”苏少初不改其定然的微笑,淡淡道。

    “无此性向!”朱毓紧锁那双总是稳敛不见慌乱为何的眼瞳,意有所指的问:“爱弟之意是以世人眼中所见的性别,还是本皇子眼中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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