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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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

    步千岁自床上坐起,两手插进浓密的发里,对那每日都缠绕着他的梦境,深感头痛。

    近来,每夜只要他闭上眼,就会梦见春夏秋冬和武八郎那些困扰他的奇人。在他的梦境里,总是飘绕着秋海糖走调的琵琶声、春联过于靠近他的恐怖脸庞、冬眠手中庞大得不知该怎么整理的帐册,武八郎端出来分不清是什么食物的菜色,只要梦到夏威姨又开始翩翩起舞,他就会吓得赶紧醒过来。

    即使他已经对他们的职务重新做了调整,他们也渐渐开始适应了新职务,并且也做得不错,只是头一回见面时太过深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害得他每夜都要作上噩梦一回,也让他近来的睡眠情况变得狠差。

    不过,他若想要贪得一夜好眠的话,只要想想扶苏那张令人着迷的笑脸,他就可以睡得很舒服了。

    “她又没睡?”他转首望着窗外,看着住在他对面的扶苏,她房内的灯火和每夜一样,在这三更半夜仍是莹莹明亮。

    望着窗外的灯火,步千岁的心思不禁转到扶苏的身上去。

    他还记得她那日心虚和阴险的笑意,不知为什么,他对扶苏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从他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有,并且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愈增愈多。

    这些日子下来,他已经很清楚扶苏的生活习性了,白日里,她总是窝在屋里睡觉,有时在他与春夏秋冬他们又吵起来时,她才会懒懒地揉着没睡饱的眼睛走下来看一看,没多久,她又会回到楼上继续睡。然而一到了晚上,她就显得精神奕奕,像只夜行动物似的,可是她依然是窝在房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管他在哪个时辰被噩梦吓醒,他总能看到她房内的灯火依然温暖而明亮,缓缓抚慰他被惊吓的心房。

    他一直很好奇,为何扶苏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这家妓院的生意本来就是差到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也从没有客人上门光顾过,可是她足不出户的举动也大怪了,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她不闷吗?而她又究竟是在夜半里做些什么?

    而在这幢偌大的宅院里,除了楼下的别院供春联他们居住,住在本院二楼的,就只有他和扶苏,但楼上仍有数间没用的空房,任谁都不许进入,就连想打扫也不行,让他更是好奇她空着那些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叩叩。”就在步千岁满腹疑惑得不到个解释时,冷不防地,自他的窗外传来某种熟悉的声响。

    有人敲窗?

    他穿上衣裳走至窗边,将身子侧躲在窗边寻找敲窗的人,但透过光影,他却发现被敲的窗子不是他的,而是扶苏的。

    在那株那夜他也曾爬过的大树上,一个攀在树上的男人,此刻正敲着扶苏的窗子,让满腔护花热血的步千岁,直接就联想到扶苏的安危,才想过去保护她时,却看到她笑意盈盈地帮那个陌生男子打开窗,那名男子在扶苏打开窗后,立即动作老练地爬进去。

    慢着,慢着。

    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夜半有男人来敲她的窗,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还笑脸迎人的把男人给请进屋里去?

    而那男人爬树攀窗的动作,俐落得一气呵成,像是曾这么做过无数次似的。

    步千岁还没对这情景怀疑完,他马上又发现,又有另外一个摸黑爬树的男人也来敲扶苏的窗,还在背上背了一袋厚重,以外形来看,有点像是书本的东西,并一如前例地,很快又被扶苏开窗请进去。

    嗯。事情很有趣。

    步千岁唇边噙着一抹笑,倚在窗畔静看着她房内借着灯火而映照出的人影,他壤心眼地转了转眼眸,伸手捉来外衣披上后,立即打开房门去找那个让他既是着迷又深感兴趣的扶苏。

    夜半被敲门,在过了很久后才来应门的扶苏,小脸上带点讶异又有着些许不满的神情。

    “这么晚,找我有事?”她不解地看着这个早该睡觉却不睡的男人。

    步千岁并没有回答,侧身绕过她,迳自进入她的房里左看右瞧。

    “你在找什么?”她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步伐在房内四处走着。

    “客人。”真是奇了,刚才连连爬进来两个男人,这会儿全都在她的房里消失无踪?

    她是怎么藏的?

    “客人?”她一脸无辜的模样,水眸眨呀眨的。

    “那些来夜访你的客人埃”不要对他摆出这种无辜的表情,他已经不吃她这套了。

    “你太多心了。”扶苏扬着皓腕要他看清别无他人的房里“这哪有什么客人?”

    他也跟着装出一副傻样“这样埃”既然她要装,他也陪她一块装,就看谁先装不下而露馅。

    “好吧。”她忽然又放弃装傻,对他吐出另一番供词来“刚才是有几个来向我买绣品的男人来过。”

    他高扬起剑眉“绣品?”她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

    “就这个。”她两手捧来一幅幅已完成或是半完成,针功细致的刺绣成品。

    “你每日挑灯夜战,就是为了做这个?”他的双眼里写满了深信不疑,还加上了一些疼惜她如此辛劳的爱怜。

    “这间妓院收入这么差,我若是不做点别的来维持,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她抚着脸颊悠悠轻叹“做这个虽然收入不多,但总能补贴家计,好歹也能换得几两银子。”

    步千岁笑意可掬地瞅着她的小脸。虽然她眼底下的黑眼圈和满屋子的绣品都是真的,只是她说的话,不是真的,要是连这种小谎他都看不穿,他就别叫步千岁了。

    他端坐在椅上,活像个相信她的说辞后,又求知若渴的人。

    “那些来找你的人,他们为何不直接走大门进来?”他敢打赌,等一下会有更多精采的谎言,像滚雪球一样地继续滚出来。

    扶苏说得很理所当然“这里是妓院,谁好意思那样直接走进来?”

    “不好意思进来,就夜半爬窗?”果然,又一个谎言。

    她的表情显得也很为难“碍于那些客人的名声,我只好另辟小道,让他们从那边进来看绣品。”

    他悄悄指正“你漏了解释他们会在夜半来买的原因。”说一个谎又要圆一个谎,她也真是辛苦。

    “夜黑风高嘛,这样比较不会有人看见。”扶苏淡淡挥手而笑,坐在他身旁为他倒了杯茶“喝杯暖茶吧,这几天天冷,暖和了手脚后你再回去好好睡一常”

    又不是在做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为何要怕人看见?步千岁决定不予采信。

    不过。她的谎话好象已经因为没事先准备好,而开始编得不太流畅了,加上她已经做出转移他注意力的动作,且已说出听来甚是体贴,但实际上却是有意打住他的问话赶他出去的言语,他也不好继续再穷追猛打下去。

    好,暂时鸣金收兵,改日再战。

    “你的客人们都是男人吗?”他伸了伸懒腰,装作不经意的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买我绣品的人都是男人。”她一手托着下额,对他笑得很迷人“好凑巧是不是?”

    他很配合的应和“是啊,好巧喔。”

    真的,不是他要怀疑,是她实在太可疑了,而他,会不会是碰上了一个高杆的千面人?

    在这夜,步千岁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第二日清早,努力将腹中疑问累积着的步千岁,已经开始采取积极的行动来寻求答案。

    首先,他所采取的行动就是先自那些已经跟他打成一片的员工身上,探听一些他从未探问过的消息。

    不跳舞改当保镖的夏威姨,大清早就被他给拉来院子里教她打拳,但在教夏威姨扎马步时,他边指正她的动作,边开始对心中的疑问抽丝剥茧地找起线索,因为要对付扶苏那号说谎家,他不能采取直接攻击,他得先旁敲侧击的得到一些答案才好,针对她不能说谎的部分进攻。

    “你知不知道扶苏夜里都在做些什么?”他懒懒的问着,并伸手扶起夏威姨又再度垂下的手臂,不让她偷懒马虎。

    “老板说她要补贴开销,所以就做些刺绣针线活。”蹲马步蹲得很辛苦的夏威姨咬着牙硬撑。

    “你相信她真的每晚都在刺绣?”步千岁让她换了个姿势,好让她不那么辛苦也较能顺畅地发言。

    “当然在刺绣呀,不然她还会做什么?”她是深信不疑的站在扶苏那边的其中一员“老板很辛苦的,为了养活我们,她房里的灯火,这些年来总是不到天明不会熄的。”

    他笑得很假“是吗?”他可从未看过有哪个姑娘,会那么热中刺绣,可以绣到夜夜不寝。

    夏威姨并没有看懂他的笑意,挥汗流浃背地照着他的指导,一拳一拳地打着沙包锻链力道。

    “就你所知,扶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站在沙包边凉凉地问。

    “大善人罗。”收留他们又养他们,还不求回报,老板当然是她看过最好心肠的善人。

    “我说的是她的性子。”他很有技巧地迂回重点“你了解她的心思吗?”他要听的不是这种扶苏营造出来的假象,他要听的是另外一种版本。

    夏威姨停下了拳头,紧皱着两眉朝他摇首“不了解。”

    他再扔出一个问号“你们住在一块那么久,却不了解她的心思?”

    “有时,老板会和春联说些体已的话,有时,老板会很神秘。”夏威姨搔着发“老板不喜欢聊她自己的私事,但她说我们只要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好,至于她的事,我们不需过问也不需烦恼。”

    “你有没有想过维持这间妓院的钱,是从哪来的?”步千岁愈问愈靠近重点,并刻意挑起她的好奇心。

    “靠老板刺绣赚的钱埃”不是这样吗?

    他却啧啧有声地摇首“刺绣赚不了那么多钱,也维持不了这里那么大的开销。”几块绣品能够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她绣的又不是黄金。

    “真的?”很崇拜步千岁头脑的夏威姨经他一说,也信念不坚地怀疑了起来。

    “真的。”如果做点小堡作就能养活那么多人,那他何需在紫冠府里做得半死?

    她蹲在地上思索“那老板的钱是从哪来的?”

    “这很值得我们好好研究不是吗?”他挑眉而笑,抬首算了算时辰复,脚跟一转就往院里走去。

    “你不教了?”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的夏威姨呆在原地。

    他朝身后挥挥手“我去突袭一下。”既然问不出个什么东西,那他就只好趁睡美人意识不清的时候去找答案了。

    如步千岁所料,习惯日落而做日出而息的扶苏,在日头高挂天际的此刻,正沉沉地进入梦乡,劳累过度的她,甚至还来不及吃完早膳,就已睡倒在桌上,甚至没有察觉偷偷进入她房里的步千岁,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偷看她的睡相。

    “扶苏。”他试探性地轻摇她“醒醒。”

    “嗯。”扶苏只是嘤咛一声,避开他的干扰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睡。

    步千岁将睡熟的她轻搅入怀,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至床榻上安睡,有些不忍地抚着她眼眶下方的黑影,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工作,能将她这样的一个俏人儿累成此样。

    他是绝不会相信什么刺绣的鬼话,但她若不是在刺绣,她到底又是在做什么?以前,他也是常像她这样累得睡着,不过他是因为府里的事务,找不出时间睡而常睡在堆满公文折子的书案上,而她身上会出现与他如此相像的情景,更让他加深了心底的疑惑。

    安静的房里,悄声地传来扶苏规律有致的浅浅气息,低首看着她的睡脸,他的心神有些不自觉地跟着她走,心动的感觉,又再一次地轻叩他的心扉。

    若不是发生了太多事,让他的生活里充满了忙碌,他是很愿意这般静坐在她的身畔凝望她的;若不是她总是避着他,他是很希望能够多靠近她一点,去了解她的那颗芳心的;若不是他摸不清她的模样,他是很渴望能将她拥入怀里占有这个百变女郎的。

    他的指尖沿着她脸部柔美的线条游走,滑下她尖尖的下额,来到她的颈间,再滑至她溜溜的发上,感觉她乌黑的发丝披散在雪白的床榻上,宛如一匹柔亮的黑绸。

    芳香纯净的气息,丝丝闯进他的鼻尖,勾撩着他失序的神智,像是一条条无形的细绳缠绕着他,将他拉近、将他绑紧,将他缓缓拉凑向扶苏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那诱惑他已久的红唇。他缓缓挨近她,双唇悬在她的唇间,缥缈四散的魂儿,在轻触到她柔嫩的唇瓣时瞬间回到他的身上。

    不行、不行,他是来找他所想知道的答案,而不是来这对她再次着迷的。

    步千岁止住自己的动作抬起头来频喘着,他拍拍脸颊,重新振作起心神甩掉满脑子的迷情,再次在心底提醒他来这的目的,他得趁她熟睡的这个大好良机,准备来研究一下昨晚那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消失在她房里。

    他的眼眸,在充满阳光的房里四处游移着,想藉机看清昨晚他来不及看清的可疑之处。

    妆台、绣台架,这些都没什么可疑,绕行过房内一圈的步千岁,在找不出疑点后,又打量起这房间的构造,但发现她的房与他的房构造一致,也没什么特别突兀之处。

    找了许久后,在他正想告诉自己那两个男人真的是平空消失时,一幅挂在墙上直垂至地板上的画像,却招引去他所有的疑心。

    在一个刺绣的姑娘家单房里,不摆些山水花鸟的图画,却摆着这么大的一张财神爷画像?

    有鬼。

    他蹑手蹑脚地走至画前,拉开画,见着的只是与一旁无异的平滑墙面,只是当他伸手去敲时,此处的墙面却有着异常的空洞声,他稍使劲一推,一道暗门,便在他的面前开放。

    二楼那些没人住的房间为何会空着,此刻他终于了解原因为何,因为那些房间,全是一间打通隔间而相连着的特大号帐房。

    步千岁一脚跨进暗门里,叹为观止地看着这间帐房里,一架架摆满帐册文书的书架和柜子,随手自架上拿来一本,帐册里写得条条有序、记载得一丝不苟的书帐行文法,简直就跟他在紫冠府里所做的帐册一模一样,他再抽出几本赭红色的卷宗,又看得两眉高高扬起。

    他不作声地将卷宗和帐册收进怀里,走没两步,发现帐房的角落里,一道通往后院的暗梯,就是他一直想不透那两个男子为何会平空消失的原因。

    无才又无德的过气千金小姐?

    懊改口了。

    什么无才又无德?那女人比他还厉害!

    “这是什么?”天色近晚的时分,步千岁将他拿走并研究完的卷宗和帐册,堆放在扶苏的桌前问。

    扶苏的柳眉不悦地扬起“你偷拿我的东西?”果真是家贼难防。

    “回答我的问题。”他坐在她的面前,不但不为自己行窃的事感到愧疚,反而还一脸正气地找她算帐。

    “私人生意。”刚起床的扶苏打了个呵欠,临危不乱地喝着茶振作精神,准备来应付这个看起来很火大的步三爷。

    “你在帮商府行号接算总帐册?”根据他的估计,那间帐房里多不胜数的帐册数目,至少有上百家商府行号的帐册。

    她回答得很爽快“是埃”

    “这个呢?”他再指着桌上红色的卷宗,将它摊开后,里头写的尽是一条又一条准备交易的事项。

    “我为那些商府所拟的年度交易策画书。”扶苏并不打算说谎,反而还详尽的为他解释“在那里头有着每一间商府明年度一切的买卖动向。”

    他对她笑得很虚伪“你生意做得满大的嘛。”无才又无德?八面玲珑都还不够形容她!

    “也没什么啦。”她不以为意的挥挥白嫩的小手“我只是给那些懒得动头脑的富商贵人们,一个经营的方向而已。”

    而已?她等于是控制了那些商府的荷包和财库!

    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却是个做大事大业的大生意人,有谁会料到她的那双纤纤素手,操纵着一家又一家的商府行号的生意,并控制着金钱该往哪个方向流,谁又该与谁做买卖?

    她完全不需像其它的商人四处奔波争取客源,或是商场里辛苦的翻滚,她只要动一动脑子,坐在屋子里挥挥笔杆,那些商府就会花钱来拜托她为他们画好经营的蓝图。

    她的本事太厉害了,单凭己力,就可以撑起商界的半边天,哪像他还需依恃庞大的家业做后盾,善用府里头的人事分工,只坐在最上头做领导的动作,而她是样样都来,什么都做,而且,她还做得很好。

    “你接了多少商府的订单?”步千岁在震惊之际,仍不忘探听她的生意版图到底有多大。

    扶苏笑意浅浅地以指描画着杯缘,扬起眼睫时,再也不掩饰她眼眸里闪亮的目光,一扫之前慵懒迷人的娇态。

    “你们紫冠府的客源,有一半都在我的手头上。”

    他眯细了眼“你挖我们紫冠府的墙角?”

    “怎幺这么说?”她淡淡轻哼“你该感谢我的,要不是我叫那些商府与你们交易,紫冠府的生意哪能那么好?”真要挖他们的墙角,她老早就叫那些人别跟紫冠府做生意了,这叫互相合作才是。

    “你就是金陵城里,商人们口中流传的地下紫冠府?”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从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就是他在金陵城里生意上最大的敌人。

    她笑咪咪地颔首“他们是都这样叫我没错。”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绰号,不过听久了,也习惯了。

    “为何你要躲在暗处里经营,而不正大光明的和紫冠府一较高下?”他实在是不懂她为何做个生意要这么躲躲藏藏。

    “因为我知道这些年来,有个名叫步千岁的人,他一直很想找到我这名对手,并且想扳倒我好独占金陵城的生意。”她伸指轻弹他的额际“我这个人,是很讨厌硬碰硬的,所以就干脆隐姓埋名开妓院来掩人耳目,躲在暗地里吸金总比被你打下来得好。”她哪有那么笨?身分要是一曝光,那她早被他当成靶子来对付了。

    步千岁的胸坎里顿时有种闷闷的感觉。

    他就在想,怎么他在金陵城混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这一号生意上的对手?原来她就是躲在暗地里,操控着其它商府来对抗财大势大的紫冠府,以免紫冠府垄断整座金陵生意的人,他老早就想把这个爱跟他们抢生意的人揪出来较量一番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找到她,而她还是个家道中落的过气千金?

    世事难料,也太出人意表了。

    “以你所接的生意数量来看,”他自嘴边挤出一抹僵笑“姑娘,你是个一年便可赚进天价的女富商。”单单她手中就有紫冠府在金陵大半的商号总帐册,而且她一人几乎包搅了大半金陵城的交易动向。

    扶苏好笑地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单凭一家入不敷出的妓院,我能维生吗?”若是没有本钱,她要怎么养活她自己和一家子的人?

    “既然你本身就够神通广大了,又何必强迫我留在这里帮你整顿这家妓院?”这是他最为光火的一点,也最无法接受的一件事。

    她吐吐巧舌“日子过得太无聊罗。”

    “无聊?”他的青筋开始直跳。

    她睨他一眼,笑得既邪恶又阴险,完全不再掩藏本色。

    “难得见到名声响叮当的步家三少落难至此,不把你留下来,我会很寂寞的,就算是整整你也好,反正打发日子嘛。”每天埋在帐册和算盘里,这种日子过久了也是很索然无味的,有步千岁在多好啊,他实在是很能调剂她的身心。

    步千岁听了立即推桌站起,毫不考虑地走出她的房门,疾步地走下楼,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要走出这道大门,是很需要勇气的喔。”扶苏跟在他的身后,在他一手沾上门把时,凉凉的在他身后提醒。

    步千岁没理会她,负气的一把拉开大门门扉。

    “谁知道你这一出去,会被什么样的女人给逮着?”扶苏倚在门边,兴味盎然地盯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

    他正要出去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那张悬赏单上写的那一长串的通缉兼征婚的字眼,他要跨出去的脚步,就不禁有些退缩,但再想到自己被她耍着玩那么久了,他的胸口就是有股咽不下的呕气。

    她又有模有样地抚着芳颊悄声叹息“唉,逮着你的女人可走运了,不但可以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且还可以有个不甘不愿被绑死一生,但却羡煞众女的潇洒新郎官。”

    已经朝外踏出一步的步千岁,脚步霎时停止不动,整个人僵硬地维持着止顿的姿势,一滴冷汗,悄悄滑下他的面颊。

    扶苏抬起白净的玉手,张开菱似的小嘴朝玉白的指尖呵着气,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在他身后自言自语。

    “听说最爱毒打亲弟弟的步关之,因为你的逃家可是气坏了。”幽幽轻叹又传至他的耳底“就不知道你一旦被逮回紫冠府,会不会被他剥层皮下来?”

    步千岁随即闪回屋内。

    “怎么,突然又反悔了?”她眼眉带笑地凝睐着他满头大汗,又脸色铁青的模样。

    他气闷地朝她大吼“你一直在我后头咕咕哝哝的威胁加恐吓,我哪还有勇气走出去?”缺德的女人!明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还一直在他的耳边吹凉风!

    “那你还要不要走?”她如沐春风地微笑,一边轻敲着大门问他。

    他又恼又气,直瞪着这个看起来那么纯真,却又那么狠的女人,一迳地苦撑着自己怎幺拉也拉不下来的自尊。

    “别死撑着脸皮了。”扶苏白他一眼,扬掌用力拍向他的胸膛“何不爽快一点承认,你没有勇气走,也不想在被我气得满肚火气,却又不能扳回来的时候走。”

    步千岁紧咬着牙“我该谢谢你给我台阶下吗?”

    “不用客气。”她落落大方地颔首,顺便帮他把那道大门给关上。

    原来,阴沟长的就是这样。

    生平首次阴沟里翻船的步千岁,揉揉眼睛重新打量这间他之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妓院,在心底重新对它改观,更对这个长袖善舞的女主人,彻彻底底的翻新印象。

    扶苏是个大善人?没错。

    她是个阴险狡侩的奸商?没错。

    他是不是碰上了个千面人?一点也没错!

    此时此刻,步千岁弄清了之前所有累积在他心头的疑惑,但他却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去找出答案来,让自己又呕又气得寿命可能会因此而缩短一半。

    扶苏在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时,笑颜如花地走至他的面前。

    “你。”她刻意拉长了甜蜜的嗓音“有没有很后悔那晚爬错树而爬到我这来?”

    “非常后悔。”有那么多树他不爬,为什么偏偏要爬那棵树?改天他要砍了它!

    “记得下次在逃难时,最好别乱敲人家的窗子。”她伸手拍拍他气得疾速起伏的胸膛,对他投以一记秋波“就算要敲,也先打听清楚里头住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已经学到一次非常宝贵的教训。”

    扶苏一手轻敲着桌面,不满地看着已经对她生闷气整整三天,被迫请来她房里的步千岁,坐在她对面的椅上喝茶嗑瓜子,脸上挂着一副曳得二五八万的模样,并还故意跷高了脚一抖一抖地抖耸着脚跟。

    什么步三爷嘛,这副德行,说他是步流氓还差不多。

    打从他们两个互相撕破脸之后,扶苏就不再对他摆出迷糊温柔的千金小姐样,而他也再没有出现过护花英雄的礼让举动,彻彻底底的杠上彼此皆又尖又刺的硬脾气,然而就在冷战三天过后,她好不容易才先拉下面子,想要跟他握手言和,没想到他的姿态摆得比她还高,居然一进她的房门就劈头先赏她一记闭门羹。

    “你说。”她眯细了美眸“你不再帮我开妓院?”给他罢工罢了三天还不够,他还敢跑来跟她说他不干了?

    “不帮。”步千岁扬高了下巴“我不要再被你继续耍着玩。”

    扶苏两掌压按在桌面,带有威胁性的美声压得低低的。

    “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以为摊了牌她就拿他没办法?

    “不帮。”男人是要讲骨气的。

    “好,这是你自找的。”扶苏两手一拍,撩起裙摆走至窗边,打开窗后就准备朝外呐喊。

    他动作迅速地关上窗“想做什么?”

    “赶尽杀绝,让你后悔曾拒绝过我。”她要让他再回去过那种又饿又要跑的日子,最后再被逮回紫冠府给步关之痛揍一顿,然后永远再也不能踏出紫冠府一步。

    “你。”步千岁努力压下肚内的怒火“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男人除了要讲骨气之外,也是要讲风度的,好,再容忍她一次。

    扶苏根本就不给面子“哼,不帮我就教他们追死你!”

    “别开窗。”他马上拉下脸皮,双手合十地忏悔“我帮,我帮就是了。”骨气和风度有什么用?那种又要饿又要跑的日子,比什么都还来得可怕。

    “还要不要跟我拗脾气?”她得理不饶人地揪着他的衣领问。

    步千岁硬绷着一张俊脸,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咕哝不清地在嘴里暗自咒骂。

    “骂我?”扶苏扬高了柳眉,将他的衣领揪得更紧“你是欠跑吗?”皮在痒的男人,敢再偷骂她一句,她就将他踹出去让他跑断两条腿。

    “好啦。”他不甘愿地自鼻尖哼口气“殷老大,我怕了你行不行?”啧,好男不跟恶女斗。

    都是这个变脸像翻书的女人,一再地欺骗他纯纯的感情,一下子缺德,一下子柔情四溢,而在他们摊牌她的本性尽露后,她就完全变不回那个让他心动的大美女了,现在的她,比他遇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还要来得阴险和凶悍。

    唉,他好怀念以前春夏秋冬口中那个既善良又美丽的老板,而那个会睡在他怀里柔柔撒娇的扶苏,她又是上哪去了?

    “我是找你来谈和,可不是要你来这摆张臭脸给我看的。”扶苏将他拖至椅上坐下,两手叉着纤腰,要他搞清楚生气的对象“再说,你气我有什么用?要气你也去气那个整你的人。”

    “整我的人不是你吗?”他今天会在阴沟里划船划那么久,没志气又没节操的待在妓院里,不就全是她害的?

    她以洁白的指尖戳着他的眉心“整你的人是步熙然,我又没请你特地来爬我家的树。”莫名其妙的男人,要发火也不火对人。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是步熙然在整我?”

    “我听说你上次在步熙然逃婚时,就是你提供步关之主意把步熙然逮回来。”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我是步熙然的话,也会乘此机会好好整你一顿。”

    “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事。”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内幕消息?

    她拉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是埃”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头号对手。”她要做生意,他也要做生意,要是不把他这个人摸得清清楚楚,她怎么能从他的手中抢到生意来做?

    他有兴趣地撑着下巴问:“你对我这个头号对手的了解有多少?”她该不会是已经在暗中注意他很久了吧?

    “嗯。”扶苏扳着纤指细数“经商天才≈腕灵活、脑袋动得比谁都快,嘴巴像把刀子又刁又贱,加上品行特差,又没什么人性和良心,你可说是总括了身为商人的每一种必要条件。”

    他不以为忤地咧嘴而笑“多谢你的分析和称赞。”这么了解他?她是不是在暗恋他?

    “总结一句,”她一手重拍着他的肩“基本上,你这个人没什么不好,你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岁的反应只是跷高了两眉,伸手轻捉住她的下颌,凑近脸仔细端详她。

    “你看什么?”她的眼珠子跟着他的一块滴溜溜地转呀转。

    “在看另一个跟我一样人格也不好的女人埃”跟他讲人格这一点?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女人的人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故意掩着小嘴装作不好意思的问:“被你发现了?”

    “还装?”他伸手轻弹着她的俏鼻“如果我是半斤,那你就是八两。”

    “讲这样?”她含蓄地挥着小手娇笑“我没那么壤的。”就像他所说的,她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岁突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会说这种话的人通常都很坏。”他终于找到一个恶质得跟他不相上下的人了。

    “我再怎么壤也不会把你拿去换赏金的,困为我一点也不缺钱。”扶苏突然话锋一转,很有同情心地建议他留下来“你就安心躲在这里和我做个伴吧,顺便体验一下在紫冠府里没法过的平民生活。”

    步千岁不敢置信地拖长了音调“喔?”她的心肠怎又变得那么好了?

    “这里再怎么不好,也总强过商事堆积如山的紫冠府。”她装作很诚恳地握着他的双手“只要我不踢你出去,他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你,怎么样?要不要继续投靠我?”

    “好心的姑娘。”步千岁对她笑得很虚伪“你这幺积极留我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她会变脸变得这度快,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因为。”扶苏不怀好意地转转杏眸“只要你不在紫冠府里一日,紫冠府就势必会大乱,而倚赖紫冠府商事甚深,金陵城也会因此而大为失序。我想把你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很喜欢看到整座金陵城,为了你这一个男人而乱糟糟的局面。”

    他把她拉过来,靠在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问。

    “这对你来说有何利处?”听她的口气,就像是在做坏事似的,而要说坏事就不能讲得太大声。

    “大大有利。”她也像是保密防谍的靠在他耳边跟他咬起耳朵,小声地仔细向他分析“只要紫冠府为了追你回府而没空接生意,我就可以从中牟利多接几单生意。”他跑了三个月,她就多赚了三个月的生意,她当然要他继续跑,她可是全金陵城最支持他逃家的人。

    “换句话说,我逃得愈久,你赚得愈多?”好个渔翁得利。

    “正是,所以你要好好逃,千万不能被他们逮回去,我的生意还要靠你。”她紧握着这尊财神爷的手,十分感谢他为她带来的商机。

    “我逃得愈久,你赚得愈多。”步千岁忽然紧皱着剑眉思考“嗯。”“千岁?”

    他抚着额无神低喃“只要我家的生意变得清淡,那往后我回去了,就不必再做一大堆的工作。”他怎么没想过这一点?

    她随口接下他的话“你何不直接说,要是紫冠府倒了,你就不必辛苦的再工作?”

    这样最简单了,正好可一了百了。

    扶苏的话一出口后,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俩皆沉默地在心底回想着刚才那句不经意的话。

    要是紫冠府倒了?

    这是个好主意!

    步千岁开怀转着眼眸思考。哼哼,他终于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紫冠府里,那堆永远做也做不完的工作的法子了。

    只要他不回去,袖手旁观地看这女人把他家的生意都抢光,一旦换成他家家道中落,他就不必再暗无天日地做得苦哈哈,反而可以过着正常人过的日子。

    扶苏则是抚着小巧的下颌细想,她是否找到了一条解决她工作量过多,又睡眠不足的好法子?

    只要她能够把步千岁留下来,教他帮着她来抢紫冠府的生意,那她的工作量不但可以大大的减少,她还可以不必再昼伏夜出的开通宵,并且不再当地下紫冠府,进一步地在紫冠府倒了之后取而代之。

    许久之后,他们两人缓缓转过头互看对方一眼,赫然发现,在他们的眼底,皆写着有志一同的恶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步千岁热情洋溢地一手搭着她的肩,坏坏地朝她挑高了眉“你很壤?”

    “哪里,还没有你坏。”她朝他甜甜地笑着,也有默契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上。

    “那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双双带着笑容击掌结盟“大家就一块来使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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