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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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雪茵人生中过得最快乐的时期,要算是一般人最饱受升学压力、痛苦不堪的高中生活。

    她向来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和同学交往,除偶尔斗斗嘴之外,几乎激不起什么浪花。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却没有得到掌上明珠该有的宠溺,从小案母便已离异,母亲远赴东洋,避居娘家;父亲则卖光了祖产,说是要到美国打天下,结果一去十年,天下有没有被他“打”去不知道,竟是经年累月没回来探望过邵雪茵。

    可怜的地,才五岁就被送到宜兰乡下叔叔家,由奶奶和姑姑们抚养长大。

    雪茵的婶婶虽然是家庭主妇,却是家中的总司令。

    她叔叔堂堂一名国中训导主任,在学校威风八面的一条龙,下班后却是乱没出息的一条虫。

    幸亏有奶奶、姑姑护着,她婶婶才没敢明目张胆的排挤她。

    邵雪茵一上高中,就被那两道浓眉下,带着天生忧郁气质的季仲桓所吸引,但她很清楚,喜欢他的女生不只她一个,所以她不敢贸然行动。她只是默默地当他的朋友,当他笔记忘了抄,功课忘了写的时候,为他捉刀,替他护航。

    每天早上她总是怀着无限喜悦上学去,又得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兴奋,避免被那群爱捕风捉影,又爱嚼舌根的堂姐妹们发现。

    季仲桓在篮球场上奔驰的身影,一直是她脑海中最鲜明的影像。当然,她追逐的不只是他球场上的雄风,还有偶然出现在学校角落的他和别班女生打情讪笑的模样。

    她表面上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刀割似的狠狠滴着鲜血。要不是那天季仲桓病了,老师吩咐住在他家附近的她帮忙把作业带回去给他,他俩恐怕永远处在两条平行线上。

    记忆中,那是个浩暑的夏末,耀眼得近乎严酷的阳光全被一袭碎花帘子摒在门外,房里的他课本罩在脸上,发出均匀的鼾声,和窗外尤加利树上此起彼落的知了声,滑稽地相应和。

    她好气又好笑地掀开他的书本,没立即唤醒他,只是静静端详着他喂了过多骄阳的黝黑肌肤,和浓眉里细细的汗渍,挺直的鼻子,棱线优美的薄唇。

    曾有人说过,浓眉的人多情,薄唇的人则寡义,这是颇矛盾的形容词,他究竟是属哪一种呢?

    “你怎么来了?”季仲桓微微张开眼睛,身子仍懒懒瘫在床上。

    “季妈妈让我进来的,老师要我帮你把”她腼腆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烦。”他强壮的臂膀从她背后横扫而过,摔不及防地揽上她的腰。“陪我睡一会儿。”

    “不可以。”雪茵的心脏险险停掉。他怎么可以当她是个随便的女人。

    “为什么?”他的嗓音犹带着睡意,支起臂膀,强将她压在身体下,逼令她动弹不得。

    “万一让人撞见”

    “我喜欢你。”他惺松的眼神定上一层薄薄的烟雾,教人看不清他的真正意图。

    雪茵心弦悸动了下。她等了这么久,等的不正是这样既简单又明了的回应吗?

    “不,你喜欢的是邱淑贞、杨秀琼,还有吴媚琳。”好多次,她亲眼目睹他和她们其中之一亲昵地合吃一串糖葫芦以及棉花糖。

    班上的男同学总语带暧昧地说他们的关系“亲密得你难以想像。”

    “拜托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季仲桓一迳地笑得流里流气。“我跟她们的交情纯属‘哥儿们’,不信你可以去问。”

    问谁?她跟杨秀琼她们又不同班,平时也不往来。这种话更不好拿着到处问人,尤其是那些臭男生。

    “总之你喜欢的不是我。”充其量她仅是一只有待蜕变的小逃陟(如果蜕变的过程不出意外的话)。

    土气的黑框眼镜、古板不思改变的齐耳发型、老旧宽松,穿了好几年又一年的堂姐留给她的学生制服,以及丁点都不帅气的古董皮鞋,她浑身上下的装扮,逊得只能用一个“唉”字加以形容。

    唯一可取的是她白督光滑的皮肤,和蒙蒙柔柔的五官,总能予人非常舒服的感觉。

    “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他摘掉她的老土眼镜,迅速用湿润的薄唇堵住她的口,舌尖趁隙窜进她的口中,缠住她的

    在慌乱与恐惧中,雪茵仓皇挣开他的双手,将已经被他拉出牛仔裤的t恤胡乱塞了回去。

    “我,我回去了。”

    “不行。”对季仲桓而言,他的需索就是最高统帅,除此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违拗,更休想用任何教条约束他。

    “我奶奶会等我吃饭的。”她呆立床畔,脑袋的一部分非常不合时宜地浮现婶婶轻蔑鄙夷的嘴脸。不行,她绝对不可以做出对不起奶奶,让婶婶当笑柄,成天没事就端出来讥刺一番的傻事。

    “去,把门关上。”季仲桓霸道地命令她,完全无视于她境况的尴尬。

    雪茵凄婉一笑,乖顺地走向门边,低声道:“再见。”然后大步走向房外,顺手关上木门。

    那日过后,季仲桓每回在校园遇见雪茵,便故意漠视她的存在,有时候还可恶地在她回家的路上,和另一个女孩热情拥吻。在雪茵纯朴无澜的成长过程中,这样的一幕无疑是种惊心动魄的体验。

    他们捉迷藏似的,若有还无的情嗉,直到三年级下学期才有了较明朗的发展。

    “喂!上车吧!”季仲桓昂着头、眯着眼,暮春的和风把他的头发梳栉至后脑勺,露出宽广亮滑的漂亮额头。

    那是一辆艳红的野狼一二五,在太阳照映下,燃出火一般的灼热,毫不留情地烫伤了雪茵的眸。

    距离联考只剩下六十几天,婶婶明白地告诫她,假使考不上大学就不必念了。上一次段考,她居然考到第三十六名,而全班只有四十六人,天呐!这一惊令她足足有五天不念到凌晨不敢上床睡觉。

    “不”她吞吞吐吐地强迫自己心口不一地拒绝。

    “你敢再说个不字试试看。”季仲桓深逐的眼像着火似的,发出强烈的炽焰。

    他身上有股奇妙的气息,很能获得女性的好感。

    雪茵咬咬唇,不争气地跨上后座。

    他自己的无肩t恤和牛仔短裤,非常性格地包裹住他壮硕结实的嗣体。

    雪茵羞赧地往后边移了下,他马上强悍地抓住她的小手,往腰际一带。“抱紧,否则摔出去可不关我的事。”

    风驰电掣之中,他不时往后照镜上,偷瞄她随风乱舞的直发,细致雪白的五官、脸颊,晶晶亮亮的水眸。

    在每个红灯暂停的当口,他若有意似无意地紧急煞车,让雪茵的身躯不由自主挤向他的背、环紧他的腰,以寻求刺激的快感。

    雪茵随着了无目的的飘乘,一路胡思乱想,想像他不绝于耳的风流艳史,自己丑小鸭难以变逃陟的窘况,想像万一有天被他抛弃的惨状

    “到了。”季仲桓的声音阻止她无谓的自艾自怜。

    原来他们到了海边的堤防上。他从车箱里取出渔竿,一节一节接上。

    “你经常钓鱼?”雪茵好奇地问。

    “小时候跟我爸常去海钓,后来他续弦取了我弟弟他妈,我就再也没来钓过鱼了。今天例外。”他睨了一眼雪茵,唇畔的笑冷凝得没半点温度。

    从同学口中隐约得知,他非常不能谅解他父亲又娶了别的女人。也许是太怀念已经逝世的母亲,使得他和后母相处得并不愉快。

    他从不喊她阿姨,更遑论妈妈。向别人介绍她时,就说“我弟弟他妈”他弟弟今年才五岁,跟他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他和弟弟却能开开心心地玩在一起。

    雪茵没问他今天为什么要例外,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系勾、上饵、抛线向一片蔚蓝。

    “你呢?第一次到海边来?”他指着左手边,有一片浓荫遮住的地方,示意雪茵坐过去。

    “唔。没人有时间带我来这种地方。”她的妈妈不知去向,爸爸则远在天边,姑姑和叔叔成天忙得团团转,奶奶已经很老了,连到街上买东西都要人陪,谁能陪她到海边钓鱼?

    “可怜虫一个。”季仲桓的语气没丝毫同情的意味:“暖,握紧。”

    把鱼竿父给雪茵后,他兀自走向长堤尽头,边走边吹着口哨,将一粒粒小石块踢得四处纷飞。

    雪茵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绮思幻想自己与他私奔至天涯海角,让全世界的人再也找不到她想像自己拥有完美的爱情,寻到最可靠温馨的港口,可以随心所欲地倘徉、大笑,甚至哭泣

    然后,她惊觉他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如她不着边际的幻想般,令她惨然苦笑。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的,就像此时此刻一样,消逝得教她措手不及。

    雪茵甩甩头,暗嘲自己大傻。

    “谁?”她低呼一声。

    两只孔武有力的手,从背后环腰搂住她,粗大的掌仿佛泥鳅游过地尚未发育完全的羞涩乳房。

    雪茵从洁净的肥皂味和汗湿的原始气息,明白这个鲁男子百分之百是季仲桓。这世上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敢如此待她。

    “你是我的。”季仲桓殷切地低语。

    “你弄错了,我不是。”即使在最缠绵的一刻,雪茵也没有因此丧失清晰的理智。

    “什么意思?你敢说你不喜欢我?”虽然有些愠怒,不老实的双手更大胆地轻抚过她的肚脐眼,激动地左右徘徊。

    “喜欢你就该是你的人吗?”雪茵不想让他太得意,两年多来,她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他从不珍惜她的感情,她也不该笨得一再付出。现在或许只有一点心痛,一点难以言喻的惆怅;可以后呢?她无法想像他翻脸无情的样子,真要有那么一天;她铁定会难过得想自杀。

    “转过来。”他粗鲁地扳过雪茵的身子,害她差点弄丢了手中的渔竿。“我是不是第一个亲你的人?”

    这算什么问题?他根本没权利问。可,老实的雪茵还是坦白地点点头。

    “这就对啦,女人的初吻和初夜一样的,都该奉献给自己的丈夫。”他说得振振有辞,宛如宣布主权似的。

    “真要这样,你会犯了重婚罪的。”他吻过的女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

    “只娶你一个怎么会犯重婚罪?”觉得和她理论逞口舌之快简直浪费时间,季仲桓决定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逼她俯首称“妾。”

    趁雪茵不留神,诡诈的唇已合住她的小嘴,一路舐吮向她高挺俏丽的鼻子,仿如石膏般细致洁白的两颊、颈项,微贲的酥胸

    雪茵在他怀里,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他一脸陶醉,恨恨地把泪水吞回肚子里,脑中充塞的是激越、愤怒、忧伤和无力自拔的矛盾。

    他热情的拥吻将她奄奄一息的心整个唤醒了,比春雨的滋润更能抚慰她长年干涸的灵魂。但,他的深情绸缪并不止对她一个人,他们的恋情注定了要像火柴棒的光芒一样瞬间即逝。

    “你一言不发,是默认了愿意当我的妻,还是敢怒不敢言?”他的爱是要靠行动验证的,不容丁点迟疑。

    雪茵的态度隐晦不明,让他摸不着头绪,心中大是不快。女人的头壳里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不理她的时候不开心,认真表明心意了,她也不见得欣然接受。

    在季仲桓眼里,雪茵虽非绝色美女,身材也不够婀娜曼妙;但她很纯、很真,是他喜欢的女生当中,最符合资妻良母典型的。

    自他母亲过世不,是离家出走“死”这个字眼,是他爸爸拿来安慰他并留住颜面用的。事实的真相始终未被揭穿,全该归功于他那个律师叔叔的神通广大,在他妈妈和别的男人私奔后不到一星期,即火速找到她,并要求她立下离婚协议书,斩清与他爸爸和他之间的任何关系。

    他妈妈的不贞,带给他莫大的震撼,深深伤害了他当时仍属幼小的心灵。

    季仲桓很聪明,机智反应都高人一等,高中成绩却总只能维持在中等以上,原因在于他对什么都不热忱,无论打球、学画、交女朋友他总是三分钟热度一过,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管别人怎样哀求,老师如何劝导,均休想叫他回头。

    这样的行为和他国中时候简直大相逢庭,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这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我们回去好吗?”他肆无忌惮的抚触,令她觉得像个廉价商品,可以任人予取予求。

    即使出来兜风也比待在那个阴风飕飕的家要好多了,不晓得怎么搞的,天气越好,她奶奶和婶婶吵得越火爆,十几年如一日,也不嫌累。可,她还是想回去,至少躲进房里,她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哭、笑,不必担心他下一步会夺去她清白的身子。

    “你怕我?”他突然放下手边的“工作”认真专注地盯着她。“怕我站污你的清白?”

    雪茵咬着下唇,不敢正面回应。

    真是鸵鸟?

    “放心。”他邪恶地牵起嘴角。“你是我想娶的人,我会留到洞房花烛夜那一天再要你。”

    “那别人呢?”那些你只想玩玩,不愿负责的女人呢?

    “别人就难说嘤!”

    他说得十分轻松,雪茵却听得相当沉重。

    季仲桓不会懂得她刻意保持沉默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耐力,在她难得的笑声中也常有不意察觉的忧伤,她是那么那么的在意他,而他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身体紧紧相拥,他们的心亦永远合不成一个圆。不能知心,焉能相爱?

    “像你这样的男人我不会嫁给你的。”她声音细如蚋蚊,低低自喃,单纯只为加强信念,提醒自己他,不值得爱。

    雪茵机械地站起来,低垂着螃首,朝来的路上,缓缓迈开脚步。

    “喂,你去哪?”

    季仲桓在后面大吼,她恍若未闻,只顾着往前走。午后斜阳,将她瘦削的身影拉得好长,两边衣袂随风翩然摆荡,望上去犹似初初贬落人间的仙子,予人一种强烈的魅惑。

    “把话说清楚再走。”季仲桓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蛮横地擒住她的双肩。有什么好说的?雪茵空洞的明眸里盛载着无尽的荒芜。她已经悄悄地为自己悲哀的恋情判了死刑。

    “我不想当你的妻,所以你也不必继续浪费时间。”她鼓足勇气,说出她生平最长串的一句话。

    “这是你的肺腑之言?”他神情有些激动,浓里的眉阴鸳地全攒成一团。

    雪茵倒抽一口冷气,将脸别向一旁,藉以躲避他咄咄逼人的厉眸。

    “是的。”她别无选择的,不是吗?但凡脑袋还算清楚的女孩,都不会笨到去和一个花心大萝卜许下终身的承诺。

    情爱尚未冲昏她的头,在理智犹澄澈清明的时候,她必须快刀斩乱麻,留给自己一条得以回头的路。

    “你会后悔的、”他以一种孤傲冷绝的目光俯视在弱。古板、毫不起眼的雪茵。

    那天他将她载回小镇时,路上两人不曾再交谈任何话,似乎一切的一切就将到此为止,彼此、心里都有着浓浓的愁绪与不舍,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打破僵局。

    “再见。”雪茵跳下机车后座,礼貌地与他道别。

    他动也不动,紧抿的双唇像含了一大口炸葯,冒出呛人的火葯味。

    可恶透顶的女人,她竟敢拒绝当他的新娘!

    “但是你爱我,对不对?”咆哮的嗓音里带着伤痛的凄厉。为什么?

    雪茵怔愣驻足,虽不曾转身,却相当肯定地点了个头,接着快步跑向通往叔叔家的小径。

    “那你笨女人!”他该追上去,对她表明心迹才对。

    算了,往后有的时间,只要她是真心的,季仲桓有十足把握,要她乖乖的陪他进礼堂,发誓一辈子守候着他,当他温柔可爱的妻。

    黄昏的夕阳,为四合院抹上一层阴影一层金粉。

    雪茵走进昏暗的天井,瞥见一个人影,快速由厨房钻入

    “你给我站住!”婶婶尖拔的嗓音这时响起。“你又和义德村那个大保出去鬼混了,对不对?”

    “我”伶牙俐齿的堂姐雪兰低下头,平日总抬得老高,看起来像是在对人颐指气使的下巴,此时低得几乎缩进脖子里。

    “你是不是跟他上过床?是不是?”婶婶的声音越拉越高。

    雪茵僵立在晒谷场上,屏息静听这一场审判。

    “你说呀,是不是?”婶婶抓起雪兰的头发,猛往墙上掼。

    她堂姐平常挨打时,哭嚎声总是惨厉无比,中气十足,今儿个却无声曲意地承受住。

    挨之一顿毒打之后,雪兰双腿瘫软,跪在她妈妈跟前。“我怀孕了,不知道该怎么”

    “什么?”婶婶声嘶力竭,忙揪着雪兰的后领,往义德村浩浩荡荡开过去。嘴里像放鞭炮似的吐出连篇咒语:“杀千刀的败家子,好大的狗胆”

    她嚷嚷得两眼发红,根本没注意到呆立一旁的雪茵。

    “婶婶!”

    “不关你的事,进屋里去!”不到二十岁的女儿让人家睡大了肚子,她心底的恼火可想而知。

    “雪茵,”奶奶在东厢侧门唤她。“进来一下。”

    “喔。”惊魂甫定的她,哀怜地目送雪兰和婶婶匆促蜇入三岔路,才跨进奶奶的卧房。“奶奶,姐姐她”

    “自作孽不可活,又倒媚碰上这样的妈妈,能怎么办?”她不是不关心,是压根儿插不上手。

    悍名远播的婶婶,连叔叔都没辙了,她奶奶当然更只有叹息的分。

    “你爸爸写信来,你自己看。”奶奶把一封航空信递给她,口中兀自地念:“整整十年了,我以为他的良心被狗吃掉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有你这个女儿。不过,没用啦,什么人不好娶,去娶一个洋婆子,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雪茵静静聆听奶奶的数落,两眼则怔怔地盯着附在信封内的机票。

    她爸爸只简明扼要地说想念她,要她尽快办妥签证手续到美国和他再婚的妻子、儿子住一起,其余什么也没交代清楚。

    “你去不去?”奶奶突然话锋一转,回头问。

    “不知道。奶奶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十年不见,她几乎快忘了她爸爸的长相。父女俩像陌生人似的,却要住在一起,实在很难想像那种格格不入的情形。

    奶奶谨慎地敛起脸容,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我很了解寄人篱下的痛苦。明天,我就陪你上台北。”

    “明天?不等我高中毕业再说吗?”只差两个月她就可以拿到文凭了,到时候再去也不迟呀!

    奶奶欲言又止地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你爸爸那人呐我最了解了,没有特别紧急的事,他最不会写信回来的。你先去看看,如果真的没什么,你就再回来把书念完,学校那儿请几天假,应该没关系。”

    “可是”雪茵把婉拒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她鲜少看到奶奶如此地忧心仲仲,莫非她爸爸真出了什么事。

    “前天,我梦见你爸爸回来了,穿西装打领带很体面的样子”忽地,一滴豆大的泪滑落奶奶的前襟。“这是个凶兆,咱们乡下人,除非衣锦还乡,要不然就是死的时候才会穿得那么体面。

    “奶奶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爸爸才五十出头,他怎么会?”

    “你不懂。其实你爸爸是很孝顺的,他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为数还不少。”奶奶起身,由床底下抽出一只朱漆木盒,置于桌上。“你看,将来足够给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呢!”

    哇!雪茵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金子和“这是什么?”

    “股票。我托你大姑买的。”奶奶颇得意于自己理财有道,笑纹不自觉地加深了许多,但一闪即逝。“你想,你爸爸既然有那么多钱,他为什么不回来?两个最有可能的原因,一是他娶了坏查某;二是他身体不好。”亦即生病了。

    什么样的病让他连回台湾一趟都没有办法呢?

    “这就是我要你无论如何先去美国一趟的主要原因。你虽然还小,也从没出过远门,但是至少也念到高中快毕业,又聪明灵巧,这么多孙子就属你最得我的心,别人不了解,以为你只是个会念书的书呆子,只有奶奶明白,你的心比谁都细,应变能力也强,只是有点死脑筋,容易钻牛角尖”奶奶别有含意地瞟她一眼。“今天雪兰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雪茵心中一突,马上了悟。“奶奶知道他?”

    “晤。季家那孩子是不错,但,心大野,奶奶怕你制他不住,反被欺负。”又叹子一口大气。“横竖你们都还年轻,可以慢慢来,这种事原本就急不得。雪茵,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他吧?”

    “不,怎么会?我跟他已经说好要分手了。”雪茵黯然神伤地低眉垂眼。

    “傻孩子,不必难过成这样。世间事不到最后,谁都不能下定论。感情尤其变化多端,今天分明天合,分分合合到白头,该你的跑都跑不掉。”奶奶的话听似简单,实则含有深远的涵义。

    是谁说的,人与人,在浩瀚人海中首次相遇是偶然,相遇且能相爱是缘分。她和季仲桓是偶然遭逢?还是缘深情浓?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长痛不如短痛。雪茵相相信今天挥刀斩情丝,只是避免自己以后无可选择地当一名怨妇。

    “随你怎么说。总之,明天咱们先上台北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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