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相思行歌最新章节!

    民国五十六年(西元一九六七年)初夏

    涵娟长到十九岁,还是第一次从头到脚在长镜前端详自己。她左走走右走走,窈窕曼妙的身材上穿着白色洋装,再罩件水红小背心。

    “这镜子不错,什么角度都可以照到。”她最后评论说。

    原来主角是镜子。余家刚由中段旧屋搬到附近一栋新盖的楼房,引起众人的羡慕。那时略有资产的人才能住阳台公寓,伍家还要熬几年呢。

    曼玲甚至有自己的房间,而且是全家最大的,因为要放下一架钢琴。她已成为专科正式生,决心朝音乐方面发展了。

    除了钢琴和长镜外,还有全新的大床衣柜和梳妆台,简直像电影里的场景。涵娟并不会不平,因为她内心的梦和渴望比这大多了,她也正往那个方向迈进。

    “如果有一件旗袍就好了。”涵娟后退几步,坐在椅上摆个很娴静的姿势说。

    镜里的人有一头微卷的秀发,刘海和垂鬓巧巧地顺着俏致的脸庞,流转的眉眼更为盈盈。

    这是她大学放榜后没多久烫的,还记得承熙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太了解他了,即使她顶个大鸟窝走到他面前,他依然会全盘接受。

    回想在榜单上看到“伍涵娟”的那一刻,承熙忘形大叫,比任何人都兴奋,只差没把她抱起来。当时午阳艳艳,只不断刺痛她的眼睛,滋漫出悲哀。若不是家境所逼,承熙也会是榜中人,又何苦她独享荣耀,硬拗成一个不完美的梦呢?

    不自觉的,涵娟渗入了愁绪,眸底光辨暗去。一旁的曼玲马上说:“对!对!就是这样子,跟你照片里的母亲太像了!”

    那张涵娟母亲唯一的留影,容颜轮廓因岁月而愈发模糊,却又仿佛重现在涵娟身上。徐育慧若活着,必然会为这才貌双全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吧!

    “百分之百是你妈的翻版,一点你爸的遗传都没有。”曼玲又说:“我妈还常在提,你那漂亮的妈妈怎么会嫁给你爸呢。”

    “我爸忠厚老实呀。”涵娟辩说。她也曾经怀疑过。在成长过程中,对母亲由思念孺慕到进一步的好奇时,伍长吉才透露出一些讯息。

    母亲是江南姑娘,孤身到台湾,没亲没戚的,就嫁给父亲生了女儿。难怪范老师老误以为她是外省人,也明白台中乡下人看她的不寻常眼光。

    自知底蕴后,涵娟就常想像一个年轻女孩到异地,陷入孤伶伶的景况,结婚生子,再默默地死亡。那短暂的一生,是否背负着说不出的哀伤,那哀伤也折损了她的活路?

    “他是个非常好的爸爸。”涵娟又重申一句。

    曼玲没听出她声音中的迷惘,接着说:“嗯,再抱个娃娃,在竹篱笆前拍照,就完全是你妈妈了。不过,那娃娃可要找叶承熙帮忙喔,嘻!”

    “乱说!”涵娟抓了一个枕头丢过去。

    “真的,真的!我看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一对比你们更相配了。”曼玲说:“只要见你们出双入对,白瑞德和郝思嘉那没结果的憾恨,我也不再介意,终归有你们地久天长呀!”

    “你愈说愈离谱。”涵娟站起来“不和你扯了,我得赶去看叶承熙赛球了。”

    她和正忙着的余妈妈告别,走出公寓;曼玲的哥哥,即刚由军校返家度假的余恩,迎面过来说:“穿那么漂亮要出门呀?我有摩托车,可以送你一程。”

    冷不防的,曼玲的大嗓门由二楼阳台传下:“哥,军法第一条,朋友妻不可欺,犯了可要论罪坐牢喔!”

    “你懂个屁军法?”余恩吼上去:“我和承熙的交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而且我认识涵娟比他先,他敢说‘欺’?”

    “你们别吵架,我不坐摩托车,谢谢余大哥了。”涵娟说完,脚也同时跨过马路,不等回应。自从她和承熙认定彼此后,就对男女关系非常小心,绝不招惹无谓的麻烦,常舞会赶场又自命风流的余恩,就是其中之一。

    她快步走到塯公圳旁等公车。净爽的秋天,使人有种清明愉悦的舒畅感。再低头看她用家教钱买的白皮鞋,秀致优雅,更不由得绽出一朵微笑。

    她对衣着一直有着特殊的品味,从小在脏兮兮的孩子群中,就执拗地要求干净整齐;她的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与众不同。这方面完全要感谢爸爸,他自己穿得邋遢随便,对女儿的教养,却都努力遵照亡妻的方式。

    “你亲妈在时,都是到衡阳路委托行为你买进口的衣服,很贵呀。”伍长吉说:“我也这样啦,买不起时,至少也替你找差下多的样式,不能太粗糙难看,免得你天上亲妈伤心,更死不瞑目。”

    然而身居贫民区,要维持条件以上的美洁并不容易,好在有个精于女红的余妈妈。一般来说,涵娟爱穿背心,布料不需多,更可以精心设计来遮住底下衣裙的寒伧及破旧。

    以最少的生命资源来成就最大的美丽,是她学到最重要的人生技巧吧!

    她的记忆又回到去年的大学放榜日,榜上有她而没有承熙。

    不想在艳阳人群中欢呼,也不想马上回家报喜,只拉他胡乱走着说:“不公平,不公平,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有资格上大学!”

    “干嘛又旧话重提?工专也非常好哇。”他表面轻松,口吻却严肃说:“我从来不觉得低人一等,除非你成了大学生就不再喜欢我了,我有需要自卑吗?”

    “不!不!你不需要自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优秀的!”涵娟真心说:“就因为如此,我才更为你叫屈,内心的不甘一直无法消除。”

    “目前状况有什么不好呢?一边读书,一边又有源源不断的奖学金和工读机会。然后还有你,最漂亮聪明的女孩当我的女朋友,我已经觉得太幸运了,人生至此唯有感恩,哪有什么不甘呢?”承熙说。

    “可是世界不只这些呀,不光是工专、大学或我们脚下的这块地,还有欧洲、美洲和浩瀚的大洋,你绝不是局促一方的人。”她说。

    “又要把我当成摩西王子吗?涵娟,我从没想那么远,先把脚下的土地站稳吧,我相信只要有心上进,条条大路通罗马。”他说。

    涵娟沉默一会说:“你的论点也没错,你明年工专毕业后还能插班大学”

    “到时再说吧。”承熙很怕破坏眼前欣喜的气氛,不想再争辩。

    那天,他们走到衡阳路,委托行的招牌就在转角处闪亮着。涵娟上次来已是小学时候的事了,也不知怎的,她心血来潮,推开那扇有欧洲风味的店门。

    “叮叮叮”一阵音乐盒式的轻亮舞曲扬起。

    迎面而来的是满满缤纷鲜艳的色彩;这店不大,设计得却有如无限伸展的梦幻世界。一套套展示在墙上的舶来品童装,帽子鞋袜全精致地搭配成组,那种美丽贵气,和市场上叫卖的俗劣布衣有天地之别,看得人目瞪口呆。

    “两位有什么特殊的衣服要挑选吗?”一位打扮入时的妇人问。

    “没有。”涵娟和承熙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不可能是夫妻;衣着普通,也不会是有钱人,这会儿更连话也说不清了。

    心虚和不自在使他们匆匆逃出,前后不到一分钟,已经有踏错地方的表情。

    音乐盒式的舞曲消失在门内,涵娟松一口气说:“呼!我常在想,我那可怜的母亲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坚持到这昂贵的店,为她小女儿买衣服呢?”

    承熙听过徐育慧花近半个月薪水,为涵娟买红外套的故事。去年台风夜那件红外套被冲到大水沟,涵娟哭得伤心欲绝,才更明白其思母之深切。

    “她一定非常爱你,想让你过最好的生活。”他说。

    “没错。”她说:“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母亲并未离开我,反而不断叮咛推动,要我克服贫困,优雅地活下去,那是她付予我的生命本质。熙,那就是我说的,我们要追求更好的未来,一代又一代,不许在原地踏步。”

    承熙望着她秀净的眉和澄澈的眼,漾着月河彩虹之美,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涵娟,从十岁起就在他身旁亭亭而立的,成为他永远的追逐和依归。

    他外型好人缘佳,又打了一手好球,常有女孩子千娇百媚地示好,但她们都不及涵娟的万分之一。涵娟于他,等于生存,牢牢吸附,随之流转,那种强烈的情感发自内心最深处,生命最久远,千年锁江沉河的铁炼,斩绝不断的。

    “你放心,我会努力达成你的心愿,我们一起优雅地活下去。”他真心说。

    “现在就有一个心愿。你少打点工,准备读书插班大学,我们还有机会同校呢!”涵娟一脸向往说。

    唉,又绕回原点,承熙无奈说:“你难道忘了有多少人等我赚钱还债吗?想念大学,也必需等我服完兵役做几年事情”

    “那时我早毕业了,而且还有出国留学”她微怒说:“为什么不叫你大弟帮忙?他也十五岁了,可以工作还钱,你是长子,理应先让你读大学才对!”

    “哪有弟弟为哥哥牺牲的道理?我求学过程走得辛苦,更希望我弟弟一切平顺,不必为钱操心。”他说。

    “你凡事以家人为优先,那我们呢?”涵娟质问。

    “对我有信心好吗?”他浓直的眉和深邃的眼对着她“我我发誓,无论将来如何,呃,有一天我会为你买下委托行所有的童装,好不好?”

    “疯了,我要童装做什么?”涵娟话说一半,猛想到买童衣代表的含意时,整个脸通红,不再咄咄逼人。这稚气的承诺,让她的怒意不知不觉消逝。

    承熙较迟钝,好一会才因她的安静而醒悟自己说了什么。买童装不都在结婚生子之后吗?呵!他不禁微笑,涵娟最后总会体谅他的,他希望以自己深挚的爱来改变她,让她明白心中的彩虹梦,用他的方式也能够办到。

    但涵娟却想着:承熙终会依顺她的方式,一向不都如此吗?

    以前是男孩和女孩的战争,女孩机灵早熟总是赢的那方。

    但她不知道,从大学放榜那一日起,已悄悄转成了男人与女人的战争时,赢家,就不一定是女人了。

    涵娟到达塯公圳时,要搭的那班车刚开走,都是因为碰见外省婆的女儿,说了两句话才耽误的。

    她们从未真正交谈过,被喊住时还很惊讶。外省婆女儿以媚味沙哑声音说:“我妈说你很会念书。我这儿有两本美国朋友留下的洋文书,我看不懂,就送给你了。”

    涵娟被动地接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晓得里面写什么吗?”外省婆女儿问。

    “是美国文学家马克吐温写的一些故事。”涵娟翻一翻说。

    “你真懂耶!”外省婆女儿笑出来“果然比我行,我只会说洋话,却认不得几个abc。”

    那笑容伴随着浓郁的香水味,停滞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时间已经来不及,涵娟无法傻等公车,只有迈步朝工专走。新鞋有些咬脚,速度慢了许多。突然噗噗声响,不死心的余恩骑摩托车跟来说:“穿了一朵花似的,若没香车送,待会就不漂亮了!”

    若是平日,她会婉拒。但她不想误了承熙的校际比赛,也不想汗淋淋地狼狈,只有利用余恩一下。他不过是油腔滑调一点,从小叫哥哥大的,没什么好害怕。

    风驰电掣的车榇在空旷的马路上,人未到,声音就先轰动。

    承熙原在学校门口接涵娟,但时间到了却芳踪未现,不免担心。

    教练来催促,他只好吩咐也在工专念书的梁如龙替他等人。才转身没多久,喧嚣放肆的摩托车声惊扰了校园的宁静,一身英俊便装的余恩载着清秀佳人涵娟,双双一对璧人,像刚从某个舞会赶来,引人侧目。

    承熙拳头紧握,以阳光笑容着称的脸霎时阴霾满布,怒气不觉上升。

    那么多年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醋意重的人。小学时代,和涵娟配对的是另一个功课好的男生,他一样称兄道弟;中学时代,由曼玲口中得知涵娟收过不少情书,他也从不过问。

    涵娟在他心中圣洁如天使,所作所为都是不允许怀疑的。

    但蓦然一夕间,他单纯的意念产生了会吃咬人的占有欲。或许就从涵娟上大学,告别清汤挂面,烫起头发,渐渐充满女人味时开始的吧!

    特别是第一回送她去学校,见校园的巍巍气势,里面来去都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子,一个比一个意气风发,心就陡然沉重起来。那天他走了长长的路回家,初次有了放弃念高中大学的怅悔,他会不会真配不上涵娟呢?

    不!她不是那种人,她不是,她不是承熙不断对自己说。

    尽管如此想,他控制不了地敏感于所有接近她的男人,不只是大学那些令他无能为力的男同学,甚至认识许久的余恩,也都成为心头之刺。

    以前他最怕的是涵娟不理他,现在则最怕别的男人抢走她。

    种种的愤怒、痛苦和无奈齐集,他一进入球场,一反平日的冷静风度,当哨声吹起时,就横霸地夺球灌篮,运球传球也异常凶猛,甚至几次犯规,弄得队友不解,教练不知该喜还该急。

    余恩太闲,硬要跟进来加油,涵娟不能阻止。

    随着承熙一次次飞跃得分,场边的观众也愈疯狂欢呼。其中一群女生最醒目,又叫又跳的,还自制黄布条,上面写着“神射手叶承熙胜利”八个大字。

    “她们是谁?”涵娟忍不住问。

    “附近私立高中的女生。”梁如龙回答:“你看到那带头的红衣女孩吗?她叫章立珊,是以前承熙头号崇拜者章立纯的堂妹,你说巧不巧?”

    “的确巧,她怎么会跑来呢?”涵娟掩住惊讶说。

    “章立珊的舅舅在工专当教授,她每天花蝴蝶似地飞来,我们喊她‘校花’,校外一枝花,她现在迷上承熙了。”梁如龙有笑意:“可烦啦,承熙到处躲她,就像以前躲章立纯一样,历史果然重演,这就是人长得太帅的不幸。”

    涵娟却笑不出来,她从富家女那儿得过太多教训了。

    中场时间,涵娟照例要亲自给承熙加油打气,但今天那团火似的红衣特别明显,飞快奔着,挡在承熙面前,令她不自主止步。

    承熙已看见她,同时还有她身后护花的余恩,脚也仿佛黏滞着。

    饼多围聚的人群吱喳个不停,拿着某处传来的毛巾和水,再抬头时涵娟已不在原处,他的汗水化成寒冰刺浸着心,不明白她的消失。

    涵娟呢,离比赛场地远远的,手正支着树要呕吐的样子。

    初夏的风拂过,竟有一种透骨的冷颤,她左太阳穴胀痛,眼底白色的新鞋恍惚浮出一层污蒙的血色,再度反胃。

    “好好的,怎么就病了?”跟着她跑过来的余恩说。

    “没有病,就是人太多空气不好罢了。”她简单说。

    涵娟回来时,下半场球赛开始一阵子了,承熙依然是凌厉攻势,杀得对方无招架之力,引得场内喧嚣震破了天。

    涵娟也感染了情绪,几度站起来嘶喊加油,但似乎她再怎么卯足全力,甚至喉中带血腥味,都不如章立珊她们无敌的狂热声势。

    堡专大赢,承熙又被众人簇拥喝辨,连余恩也挤去欢天喜地一番。

    涵娟习惯在他风光时,仅在一旁静静分享和欣赏,并不锦上添花。

    “要不要坐我的摩托车回家?”余恩不知何时回到她的身边。

    恰巧视线触及承熙的,她很自然说:“不必了,我等承熙。”

    人潮渐渐散去,为了那一眼,承熙心急地应付球迷,和队友也谈不到几句,迳自朝涵娟走来,只是他脸上没有笑,直绷绷的,仿佛还在备战中,无法松懈下来。

    “你今天打得真好,又赢球了。”涵娟如平常说。

    “我不在乎,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语气很冲说。

    不在乎还如此卖命?涵娟原就有心事,这一下也不愿出口争辩,两人竟不似往常球赛后的亢奋评论,只默默坐上脚踏车,往信义路的方向归去。

    他以为,她或许宁可坐余恩的摩托车,舒适快速多了。

    她以为,他或许情愿和队友热闹庆功,开心有趣多了。

    有时候,两个人彼此太过体谅了解,反而觉得不需要说出来,你必知我心情,我也必知你心意。这种“错猜”几乎自他们生命相连起,就是元素之一。随着年龄增长,一切又更复杂,倒像一把磨得更锋利的刀,两边伤害。

    脚踏车到火车铁轨处,通常她会先下来,让承熙将车子抬过去。但今天他就有某根筋不对劲,不仅没有缓速,还故意加足脚力采冲刺姿势,一连跨跃过石堆、铁条和枕木,强力震动到另一头。

    “抓紧!”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

    涵娟的头本已隐隐犯疼,突如其来的巅簸碰撞像散移了脑袋般,食物由胃部上涌,她想抓住他,又像是捶打他地惊叫:“停车!停车!”

    “吱”地刺耳声响,到脚踏车去擦过一棵树倒地为止。涵娟早跳下来,弯腰在苇杆草丛里干呕,天旋地转着。

    “你还好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承熙似由一场昏乱的梦中醒来,害她这样,真是心急如焚。

    “别过来!”她摇头,老毛病了,不想吐得臭气冲天,早已学会忍压耐苦。

    “我去要碗水来,喝水也许会好一些。”承熙说着走向不远处的日式房子。

    “不必了!”她勉强站起来,无法平衡,他马上扶住她。

    房子有一些荒废了,不见人烟。他压着一个老井旁的小帮浦,清水流出,涵娟漱漱口捂捂脸,感觉舒服许多,才坐在铁轨枕木上休息。

    西方天空的夕阳如一层薄绛的困脂,又如醺醉后的酡红。承熙知道她爱花,采来雏菊牵牛蒲公英铺在地上。有些凉意,他又为她挡住风口。

    “是我不好,你应该坐余恩的摩托车回家。”他低声说。

    “你胡说什么?要不是怕赶不上球赛,我也不会搭他的便车。”涵娟脸色依然苍白,但已有生气的体力,加上方才那红衣刺激的委屈,恨恨说:“你今天到底怎了?打球和骑车都赌气一样,是不想送我回家吗?如果不想就别送,也不必故意不停车,害我弄成这样,倒不如永远不理人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见她真发脾气,他慌了说:“当然不是这样,完全不是,我”

    那又是什么呢?承熙真说不出口,他是男人,一个宽宏大度的男人,也是涵娟向来最夸赞他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已没有几分优势,若知道他也小心眼嫉妒,岂不又多了一个失望的理由?

    他的着急口拙是明显的,汗水沿着眉毛流下,忙用手去擦,却让涵娟看到他内臂几条细长的血痕。

    “你受伤了”她叫着。

    他看了看说:“大概刚才磨到树枝,没什么。”

    涵娟莫名地眼眶一红,也不吭声,只拿出干净的手帕替他清理血渍。

    他凝视着她,感到那温柔细致的动作,忍不住说:“涵娟,我害怕失去你”她眸子望着他,满足不解。

    “是真的,我常想着你学校那些男同学,他们个个优秀,哪一天你也许发现他们比我好呢?甚至余恩,我也心怀妒意,只因为他和你走在一起我自信不是猜忌多疑的人,但面对你,患得患失心就特别重,非常苦恼”他坦白说。

    若不是前有章立纯、后有章立珊让她尝过苦涩无奈的滋味,她必然觉得承熙庸人自扰。唉,这一切不就源于一个“情”字吗?

    “你不是在吃醋吧?你以前不都说自己最心胸宽大吗?”她突然笑开眼说。

    “宽大?宽大到介意你坐余恩的车?宽大到想除去你身旁所有的男生?”承熙不再隐瞒说:“我也不全明白,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的,没想过那么多。但自从你上大学后,就开始胡思乱想,希望你别去理任何男生,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再也不宽大了!”

    相爱的人局偎在小我的世界中,终至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承熙一贯的敦厚,转成了强烈的占有心,反是催情之剂,涵娟不由得柔情涌生,急切说:“不,你根本不必有妒意!那些学校的男同学尽管阔论高谈,骄傲不可一世,但他们都没有你的气度和魄力,一点都比不上你的!”

    “真的?”他不信“即使我没念大学,学历不如你,都没有关系吗?”

    “你不会不如我,也一定会念大学。只要念了,你就比任何人都强,我有信心!”她以向来的鼓励口吻说。

    “你的信心,正是我最害怕的事”他眉头依然深锁“你总是对我期望太高,但有时事实就是事实,念大学对我而言比登天还难,因为家人需要我娟,如果梦作不下去,你真会放弃我吗?我真不能想像没有你的日子,怎么办?”

    她仿佛初次看到他似的,由方才在球场的愤怒,到此刻揪心的脆弱,一种男孩到男人的蜕变,引出了女性最柔软的心肠。

    他因爱她而痛,她则因他的痛而更痛。

    若是从前,她必然又义正辞严教训他一番。但那些话竟出不了口了,曾经是他逃避的主题,今天竟也让她不想去面对,怕真会破坏眼前的美好。

    于是她轻轻说:“放弃什么呢?想来也好笑,你为余恩生气,我却为章立珊而难受,她一副你女朋友的样子,你就不会把她赶远一点吗?”

    “章立珊?”轮到他不解。

    “好像章立纯第二。还记得那次生日事件吗?今天看她霸着你不放,相同的感觉、怒气又来了。”她说。

    “天呀,章立纯或章立珊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恍然大悟说:“你你不会也在吃醋吧?”

    “对爱情,没有人是宽大的,我也会猜忌多疑,患得患失呀!”她细声说。

    承熙突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多年来他苦追在涵娟身后,总没信心,而这是第一次千真万确感受她的心意,不禁激动说:“你是在意我的,真的在意我!”

    她陷溺在他的眼眸里,暖暖如煦夏潭水。突然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环住,唇轻柔试探着,那么小心,又那么深情。

    保守的年代,男女牵手拥抱已是很谨慎了。承熙和涵娟因为年纪尚小,真正坦白心意的四年,也很少逾矩。

    但毕竟成长了,眉目或小手传情已无法再满足,吻就自然发生。

    吻,激发更多的欲望。男孩感觉女孩特有的柔软清香,天生的征服欲便出现;女孩呢,由初初的惊愕,很快就接受爱的探索,进而自己也沉醉在那从未有的销魂天地一袅,甚至飘浮

    飘浮喔,不只是飘浮,还有呜呜鸣像天崩,轰隆隆似地裂,脚都站不稳哩!涵娟睁开双眼,除了热情的承熙外,竟还有远远而来的一具庞然大物,她本能惊叫:“火车来了!”

    他们马上跳开。很快的,火车卷起狂沙旋风,扑向他们玫瑰色的年轻脸颊。

    涵娟惊魂未甫,承熙却兴奋地对车窗乘客挥手大叫:“各位,祝福我们吧!愿我们的爱轰轰烈烈、长长久久!”

    火车回应般鸣起长笛,向着绚烂晚天而去,恍若青春昂扬的承诺。

    坐回脚踏车,承熙神辨焕发有如御风而行。涵娟则在一种沉静中,像所有被爱人吻过的女人,如历经一场仪式,灵魂慵懒不再浮扬,接下去就会认定和认命。

    她身旁的女性,老的少的不都如此吗?最后不都走向顺服男人的命运吗?

    但她不会的脚底的地或许震动过,但涵娟终是涵娟,仍会坚持目标。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相思行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言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言妍并收藏相思行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