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小说网 > 郎君魂 > 第二章

第二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郎君魂最新章节!

    这年的天候有些反常,入秋了,却一连几个密云不雨的日子,一股不祥的郁沉,闷热得教人发慌。

    然而一大早,闵家小姐真真便忙不迭打发妈子丫头,在后埕上腌渍菜蔬,有树子、菜心、糜瓜几色,先以盐揉之,晒一天,再用石头压出苦汁。

    她差人捧来小口大腹的红陶土罐,腌菜置入罐里,-一封口。如此不数日,就能食用了。

    天热,真真穿秋香色绫绸的裙衫,镶织锦带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着了玉镯子的一双皓腕。腻发如云,梳一个盘蛇髻,额前一排绞剪眉,因为出了香汗,微有些湿了,稀落在眉上,反更有几分的娇致。

    忙完一段落,她这才抽出腋下水红的绢子来拭脸。她一张脸生得十分纤楚,就是下颔过于细巧,显得有点单薄相,但是眉眸娟丽,一管清瘦的秀鼻,朱唇小如苞瓣,一如她的母亲,都是罕有的美人。

    一旁,六旬的老妈子一壁?着腰,瞟真真一眼,嘴里裹嘀嘀咕咕道:“也没见过哪家官府小姐,没事来操劳这些粗活儿。”

    这老妈子姓罗,原是当年闵夫人的陪嫁,天生亢直,仗着自己在闵府有点来历年资,很敢提着嗓子对主子说话。

    真真素来与罗嬷嬷相亲,不以为意,只含笑道:“还是特为爹腌制的,昨天伺候他用午膳,他忽然提到这个”

    爹自病后,始终饮食无味,昨天忽忽提起腌菜来,辞色间似乎很是渴念,真真一片孝心,隔日便领了下人,亲手来腌制。

    真真或算不上特别能干,一些家务亲自操持,大半是因为家道清简,府中婢仆不多,又乏得力的亲眷之故。

    “说起?那个爹爹呀”罗嬷嬷换换一副口气,唏嘘摇头。“人家做官大鱼大肉,他吃腌菜!他挺得住一身傲骨头,可害苦了我家小姐。”说着,抬了蓝布衫的宽大袖子拭起老泪来,不免有责怪之意。

    罗嬷嬷常年为她家小姐抱屈闵夫人是出身大家的中原才媛,色艺双绝,为了爱才,下嫁当年的新科进士闵正。闵正有满腹才情,为人又是温存风雅,夫妻鹣鲽情深的,花间月下,诗词唱和,委实是羡煞天下俗人的神仙眷侣。

    单单可惜一点,闵正一向自负情操,不屑逢迎,虽然为官,依然是两袖清风,生活上自然委屈了娇贵的闵夫人。

    闵夫人嫁为才子妇,也就有这份心理准备,不惜摘下珠翠,褪去绫罗绸缎,甚至于亲主中馈,操作家事,哪复有豪门闺阁的身段气派?这也就是罗嬷嬷老为小姐叫屈的缘故了。

    闵正仕途不利,倒没有影响夫妻感情,就在他初任彰化知县那一年,闵夫人竟又有了喜信,越年,在女儿真真之后,终给闵家添了一嗣。

    喜庆的气氛犹在,闵正为了一件公干,渡海跑了一趟厦门,四个月后,归心似箭兴匆匆的回来,哪知到了落花满庭的家门,只见明镜蒙尘,香闺寂寂爱妻已在月前一场急病里,撒手人寰了。

    自那时起,闵正脸上便难再出现笑意。

    真真想起慈母,又见罗嬷嬷哭泣,不禁心里一阵酸楚,口里道:“罗嬷嬷,?别哭呀。”

    自已却落下泪来,拭汗的手绢子反来拭泪了。

    “什么事伤心哭泣,真妹妹?”

    忽然听得一声沉厚的问话,真真抬起头一名青年男子跨过花园那道月门而来,一身天青色劲装,看得出来风尘仆仆,却依然不失一股俊逸出众的丰神。

    真真那含泪的脸儿乍然而开,惊喜道:“俊秀哥哥,你回来了!”

    宋俊秀他是从后园子的角门进来的,把马鞭、坐骑交给小厮,也不换装了,穿过花园取捷径,一心急着要先面见恩师当然,也为了见真真。

    或许,见真真之情,要来得更急切吧。他为近来自己的心态感觉到奇怪,他彷拂是越来越熬不得埋在胸臆间的那股相思,那股情意离开“霞外居”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奉恩师命,先返回彰化营驻地,见过徐参将,再赶赴鹿港拜谒理番同知刘大人,报告水沙连番乱一事,主要是向他们征询处置之道,做一个决定。如此日夜奔波,公务繁荣,然而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真真。

    凌秀的年纪长真真三岁有余,他总怀念少时从闵正读书,与真真那一段青梅竹马的时光。

    从戎之后,不是征伐,就是转驻在外,两人相见的时机自然就难得了,况且,纵然他得空回闵府向恩师请安,真真已是待字的闺女,他也不便屡屡见她,如往常那般。

    这一回,还是为着闵正因病移居到水沙连来疗养,凌秀带兵随行做护卫,这才又有了与真真相处的机会。

    相处近一个月,伊人天天入眼来,一颦一笑,都把他多年来对真真种下的层层情愫,挑拨得是波涛汹涌,难以自持。

    偏偏凌秀是个行规步矩,严守分际的人,平日行止不肯有半点冒失,何况是对真真,又怎愿有一丁点儿的唐突?因此只能在自己胸中锁住一段柔,没法子向佳人倾吐,苦苦压抑,总像是折磨。

    真真对于凌秀,似乎就没有这种复杂深沉的心思,见着他,只是欣喜,浅浅带上了笑,脸上却还有泪痕,眼眉楚楚,使得凌秀看了又怜又爱,内心的那份情意不自禁显露出来。

    快步定到真真跟前,下人退去了,他柔声低问:“怎么了?什么事委屈了妹妹?还是什么人欺负了妹妹?”

    “没有什么。”真真抿去余泪,这时候感到有些赧然。不过一时勾动思母的情绪,见嬷嬷哭了,自己也跟着哭,想想,还真孩子气。

    凌秀却不信,见她眼圈儿泛着红晕,一片对她呵护之心,要问到底。“一定有事,告诉我。”

    他越这么追究,真真越觉得羞赧,别过身去,一味否认“真的没有什么。”

    她坚持不说,在凌秀,却感到失望了,他总愿意自己是真真能够托付心事的人。

    踅到真真跟前,他起先没说话,只是注视她。真真垂头立着也没动,一阵风来,拂动她的裙端,裙上绣有金线的兰芝和蝴蝶,飘到了凌秀布着泥尘的靴面上,她身上一缕如兰如麝的香味。也飘到了凌秀鼻端凌秀心头一荡,再也按抑不住,虽压着嗓音,话却说得极其迫功“真妹妹,?知道?是可以信得过我的,我俩也算从小一块兄长大,这几年虽少相见,但我的心总是总是记挂着妹妹,妹妹但凡有事,凌秀没有不效犬马的道理,甚至于,甚至于凌秀可以为妹妹出生入死”

    见凌秀说话突然严重起来,真真不能不动容,也不能不脸红,急抬头拦阻他“凌秀哥哥。好端端怎么说到死上头去了”

    凌秀却突然失了神,紧盯着她,口中喃喃“真妹妹,稳櫎─”他心中有话,吐露不出,俊脸上双颧烧得红红,神情却是一片的迷鳛u。

    如此之状,却把真真吓着了,看着他,退后一步,忧急地问:“凌秀哥哥,你是怎么了?莫不是这趟路风尘劳累,还是事有不顺?”

    凌秀一下如大梦初醒,也发现自己失了态,十分不安,连忙说:“没有,我没有事,路上一切顺利,平番之议有结果,我还得去向恩师秉告。”

    真真轻轻一吁,望了望天色。“爹歇中觉也该起来了,你先过去,我马上给他送午点去。”

    凌秀点点头,脸色恢复平静,却还似有一丝迷惘,幽幽望真真一眼,掉过身,走回廊去了。

    看着那道修俊的身影,消失在廊弯的几竽绿竹之后,真真这才回转过来,上阶进了厨房。

    炉上一锅冰糖百合银耳早炖得烂熟了,真真取下白底篮彩的深碗,盛了两份,加盖配上汤匙,待要唤大丫头阿,背后忽然有人咕卿道:“那个人,姑娘可要留点神”

    真真吃了一惊,回头见是罗嬷嬷。人佝在角落暗处,嘎着声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来没由的,只教人听了心头一阵发凉。

    真真颤声问:“罗嬷嬷,?说什么?”

    罗嬷嬷却不吭气了,一双老花的眼睛只管眇眇眺着回廊。

    凌秀去的方向。

    不久,真真领着大丫头阿采,送点心到了“汲文斋。”

    汲文斋原是座书轩,宁静清幽,也设了寝卧的地方,闵正在此起居,可养病,可读书,必要时见客也方便。

    真真打起帘子,恰好见到父亲拥衾而起,她喊了声“爹”忙赶过去,扶持爹起床、披衣,问他可好。

    闵正露出微弱的一笑,拍拍女儿手背,并没有答话。

    他今年四十初度,相貌清隽,身体一向偏于文弱,半年前无由的病倒下来,也延请过好几位大夫诊视,看不出所以然,吃了些方子,都没有些效应。

    这当中有位老医师曾经表示,闵正有积郁的脉象。真真不免想到,母亲故后这四年,父亲始终是落落寡欢,眉头少有开展的时候如今这病,只怕一半还是心病呢。

    因此,当彰化仕绅提到水沙连有一口泉,治百病有其效,真真便力劝父亲到这里来疗养,暂离开失去女主人的故宅,或能稍稍转移伤逝缅怀的心情。

    水沙连一地,果然是个山回水抱,土厚泉甘的好地方,景致尤其清丽幽绝,唯一要顾虑的是,距番界近了。这一阵子,内川番不时出来为乱,闵正携家带眷到这里养病,势不能不提防。

    正因为彰化营的刘参将是闵正的旧交,而把总宋凌秀又曾经是闵正的学生,有这二层关系,刘参将特命宋凌秀调了一干兵丁,浩浩荡荡护送闵知县一家来到水沙连,驻守在此。

    不料未久,便爆发了番乱。

    此时,真真把父亲扶上前厅一张檀雕太师椅,左右瞧了一下,空荡荡别无他人,她诧异道:“怎么凌秀哥哥没有过来?”

    闵正那苍黑的眉抬了抬,沙声问:“凌秀回来了?”

    “是,”真真答道。“已经进园子了,方才还在后埕和我说了几句话儿,他说要过来见爹的。”

    “那怎么没有来?我在等他回禀消息呢。”闵正疑问着。

    真真同样感到不解,不知凌秀为何耽误,他行事是绝不怠慢的,尤其对老师,更是出入必告,何况是远行归来。

    她想到方才在后埕上,凌秀的言行举措与平日人不相同,说的那一番话,以前从来没有过,那眼神,那语气他,是在向她示爱吗?真真又觉得腮边儿热烘烘的了,心里头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是喜欢他的,把他当哥哥,当自家人,如果说到别的上头去,那她不知道怎么想,她没想过真真自在心头思来想去的,一桩心事,不便向爹提起。于是改口道:“给爹炖了银耳汤一句话未完,厅外传来朗然一声:“恩师。”岸岸踏进门槛来的,不正是凌秀本人?他已换了装束,涤去满面风霜。想必是临时起的意,决定先回房卸下行装,略事梳洗,回头再来拜见老师。

    此时,他穿一袭长袍,加了件宝蓝滚缎边马褂,玉树临风,人如其名,一脉的秀逸,哪里有半点武夫的模样?分明是清清朗朗的一介书生!事实上,凌秀原是文生,从小天资总额,曾考入县学念书,诗书时文,很下过功夫。十八岁因为家变,转入武行,参加征战上,在他是不得已的一件事,他却很投入;现任彰化营把总的位置,已经斐然立了好些功绩。

    虽然如此,凌秀毕竟胸次不凡,一边供职,平日还是不忘抽空读书,博览群经,总怀有大志。他的长官就曾经当人称他“上马能射,下马能文,既可勇进,又擅深谋;将来能够步青云之路,有一番作为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闵正有这样一位允文允武的门生,自然得意,总只有在见到他,才露出生活里少见的一丝笑容。

    现下,凌秀长步来到恩师面前,深深一拜。

    闵正忙将他揖起,开口便慰勉“凌秀,这趟路辛劳你了。”

    “恩师,这本就是凌秀的职责所在,何辛劳之有?”

    闵正要他入座,他倒先转向真真,唤了声“真妹妹”深深看她一眼。

    真真脸又热了,觉得他那眼神别有-种蕴涵,一种意味,待把头重抬起,凌秀已经掉过身去,落了座,神平气定,毫l畏样。

    这么一来,真真不免认为是自己多心,赶忙定定神,正要关照阿釆为两位爷儿奉上银耳汤,好让他们边吃边谈,回头却见阿釆立在一旁,手捧着漆金边的托盘,一双媚长的眼睛一半儿垂一半儿睇尽盯着凌秀不放。

    这阿采并不是闵家带来的仆婢,而是“霞外居”这座邸园的旧人,二十了,还未配人,生得颇有些风情,平时未见她有什么卖弄,这会发现她勾着眼稍儿瞄凌秀,真真只觉得奇怪。

    凌秀却不觉得奇怪。阿釆注意他,他早知道,一向只装做不知。阿采将一盂银耳汤摆到他的几上,胳臂弯撞了他一下,他依然端末不变。

    真真领着丫头退去了,她身上那缕兰麝般的芬芳,彷佛仍在凌秀的鼻端上飘忽未去,然而他不许自己再分心,他与恩师还有正事要谈。

    果然闵正很快问话了,问的是此行的结果。

    凌秀开门见山道:“徐参将和刘大人都表示,对付凶番,不宜姑息。”

    这个答覆,显然是在闵正的意料之中,故而他点了个头,却陷入沉思里。

    原来,对于此次水沙连番乱,闵正一直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态度,不愿大张旗鼓的入山讨剿,因为事情的开端,也不过就是汉番交易的一个冲突罢了。

    起因是,在地有个富贾詹福九,专与番人互市,以盐、布交换番人的皮货;又曾入山开垦,占有大片番地,地方上还有点势力。

    半个月前,内山的哮天社番携了一批熊皮,下山找福九交易,却因为条件谈不拢,番人悻幸离去,忙乱中,错把属于福九的几捆鹿皮也一起带走了。

    “我派人去追,不过想索回我的鹿皮,”詹福九在向闵正投诉时,这么说道:“哪知哮天番凶蛮不通道理,不得已只好动武。”

    动武之下,不但拿回鹿皮,连带把番人的熊皮也一并夺了来,占为己有,而这一部分,福九隐而不说,只道:“那哮天番受伤回到部落,心有不甘,竟纠结族人,下山夜袭我宅,伤了人丁,还抢了钱货,扬长而去。”

    詹福九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马上聚集壮勇数十人,各配有刀枪利器,入山追击,将一干番人全数格杀。

    余番惊怖,逃窜至深川,不敢再出。

    事情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福九却来面求闵正讨番,理由是趁胜追击,肃清余孽,对于水沙连一带的民心,也有安定的作用。

    闵正却认为,这场事件里,哮天番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福九也已经将一干闹事的祸首格杀,算是示了惩戒,没有必要再兴事舋。

    但是福九毕竟是地方上得力的人士,游说乡里,把一件杆格渲染成了番乱,而使得民心沸腾,讨番的呼声四起,都要求闵正做主。”

    闵正为官一向爱民,在这种情形下,只好将此事重新加以考虑。讨番不能不有兵助,因而派凌秀去征询营参将和同知大人的意思,如今,得到的答覆都是愿意襄助。

    沉思了半晌,闵正心中依然挣扎大兴兵戎,实在不是好事,何况,哮天社番说来亦不算大过闵正感到如此为难,少不得要与得意门生做最后的商榷,他问:“凌秀,讨番之议,你是否也赞成?”

    凌秀的一张俊脸,突然一变而为冷肃。“内山番性,一向凶悍,得剿之便剿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斩绝而冷硬。

    这也难怪,凌秀自己就是凶番手下的牺牲品。

    宋父本是彰化地主,家道殷实,地与番界,对番人十分地友好。不料,一年番乱,乡民尽被屠害,连凌秀的父母都不能幸免,双双受击而惨死。

    那一年,凌秀才十五岁,抱着父母的尸身,恸哭到昏死过去,躺了三天三夜,众人都以为他小命不保了谁知他又吐了一口气,悠悠转醒过来,发誓要为父母报仇。

    这便是当初凌秀弃文从武的关键。

    闵正将凌秀接回家中,着实照料了他好一阵子,后来凌秀跪辞老师的挽留,坚决投入行伍。

    他自小习骑射,怀有武艺,由于复仇心切,在平番的战役里,表现得格外骁勇,第一战就立了功,北路营里人人称他是“小壮士”从此,他成了讨番的第一猛将。

    听了凌秀斩钉截铁的回答,闵正叹一口气,讨伐哮天番既已成了大家的共识,他也不能不做出决定了。

    当下他吩咐“凌秀,明日你且邀集地方代表,前来共商讨番大计。”

    凌秀双眼马上出现灼灼的锋芒。“是!”他从命,且言:“如果决定用兵,则事不宜迟,否则恐番社相互联结,势力坐大。”

    “不错。”闵正也同意。

    “讨番需要调集官兵,也得召募乡勇,力量够,可一举破敌。”

    师生两人略谈了一下军事。在闵正敦促下,凌秀把一盂银耳汤吃了。他唯恐劳累闵正,不敢久留,不久便告退,出了汲文斋。

    这时候,近黄昏了,总算从山那头拂来一丝习习的凉风,稍解些燠气。

    他过庑廊,来到前进花木扶疏的庭埕,这里是“霞外居”最宽敞怡人的部位。

    说起来“霞外居”这座三进的园邸,规模并不大,建道也没有别致之处,不过坐落的环境,依山傍水,的确可称得上幽丽。这本是水沙连一名乡绅的旧园子,听说闵正要来养病,特为出借给他,并且留了几名仆工婢子,供闵家使唤,如此周到,闵家十分感激,即使屋舍有些什么不全之处,也不挑拣。

    埕上,设有石板叠起的花架,石榴、海棠开得正盛,不免落花纷纷,凌秀一行过,落花便成了他的靴下泥。

    “秀哥哥!”花间响起一声呼喊,随即一道小影子扑到了他脚下。

    凌秀笑着,把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青衫红裤的娃儿抱了起来。“小枣子,最近乖不乖?有没有动不动哭得青青惨惨,变成一颗枣子呀?”

    这便是真真的幼弟,小枣子,有这绰号的由来。小枣子出生不久丧了母亲,生性十分惊怯,常常啼哭,身子也娇弱,看来比实龄要瘦小,小脸没有巴掌大,却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讨人惜爱。

    听得凌秀对他调侃,小枣子嘟起嘴来否认。“我、我都没、没有哭,我、我很、很乖,”

    他一急,说话便口吃,逗人得很。“我和玉姑姑在看金鱼。”

    他回身朝半月池那头一指,凌秀眺望过去半月池前,一名身形瘦纤的妇人,慢慢立了起来。

    她穿着纱绫上衫,系百褶裙,一身暗蓝,发髻上只一支白玉簪,人显得相当素美,却有一张幽怨酸白的脸因为三十岁不到,已做了十年寡妇,空闺里只有过不完的霜冷日子。

    闵正的妹子,闵玉,早年配的是粤族名流,出嫁时也是风风光光的。谁知道大喜之日,还未送入洞房,新姑爷却在酒席上饮过一杯黄梁,竟就无故暴毙了。

    泵翁哭天抢地,怨来怪去,所有罪咎还是归结到刚过门的新娘子身上,一口咬定是闵玉命里犯了白虎,活活克死了姑爷。

    可怜闵玉的遭遇,实在是古今少有的惨事。在夫家苦苦熬了二年,不知受尽鲍婆多少的谩骂和苛待,甚至屡屡被迫跪在亡夫的牌位之前,自忏是不祥之身,几度想要寻死,都不得解。

    消息传到闵正耳朵里,他大为气愤,道:“可以居孀,可以守身,不能非人矣。”

    意思是,要人守寡,要人不贰嫁,那还能说,但是不能要人过着没有人道的日子。于是,起了一乘轿子,亲自去把妹子领了回门。

    闵玉回来后,上门说亲的也还有,可是那二年在亡夫家中的毒太深,始终自认不祥,早把姻缘之念给断绝了,从此只是心如死灰的度日而已。

    后来闵正丧了妻,真真到底年纪尚轻,替代不了母职,做姑姑的强打起精神,把娃儿抱过来照顾她诸事不管,就专只拉拔这个没娘的孩子。

    一个命蹇的女人,一个没娘的娃儿,两人虽是姑甥,却是情同母子此时,凌秀抱着小枣子,走向半月池。

    池中,摇着萤红尾巴的大金鱼,穿过睡莲枝叶相追逐,好不亲热;而静立在水畔的女人,只有发钗上一条细细的银坠子,在风里伶伶仃仃的飘摇着。

    凌秀恭谨地呼了声“玉姑姑”跟的是真真和小枣子的叫法。

    “凌秀,”闵玉微弱一笑。“还不晓得你回来了呢。”

    “也才刚到。”他简单道。

    闵玉见着小枣子脚上一双绣老虎纹的鞋子,直蹭在凌秀的袍子上,凌秀不在乎,她却过意不去,伸臂说道:“小枣子,你要把你秀哥哥的袍挂蹭脏了,姑姑来抱。”

    小枣子此时却要腻凌秀,嚷了声“不要”把凌秀的颈子一勾,用力扭过身去忽然听到嗤拉一声,裂帛的音响,不及细看,却见梨花树丛后方,袅袅走出个人儿,眉目如绘,笑道:“小枣子,看你,把凌秀哥哥的衣服都扯裂了。”

    是真真。凌秀不知道他的衣服哪里裂了,他眼里就只有真真。

    闵玉叫声“哎呀,”趁势把小枣子从凌秀手里抱过去,故意唬他“闯祸了,秀哥哥要打。”

    凌秀忙道;“没有关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编的小人偶,上头系着红绿丝线,是在鹿港街头买的。“给小枣子玩耍”

    小枣子接过玩具,喜得眉开眼笑的,姑姑催他道谢,他张口便说:“谢、谢、谢、谢”

    一高兴,也口吃,一路谢下去,逗得大家都笑了。

    闵玉唤了妈子,要给小枣子洗澡,姑甥俩进屋去了。庭埕上只留下真真和凌秀。

    真真悄悄移近些,提起凌秀的袖口,看了一下。凌秀自己这才瞧见,挂子边裂了一道两寸长的酚邬。

    “到屋里来,给你缝两针吧,凌秀哥哥。”

    她的口气,她的意态,如许地温婉,唇际微微,有一抹浅笑,又彷佛含着那么一点羞意。

    凌秀只觉得胸口一阵暖流,一阵蜜意,一时说不出话,讷讷点头,随她上了走廊,掀帘子进屋。

    真真径入内间,捧出一只螺钿红木盒子,里头有针线。屋里暗了,她先将一座雕着花叶的银灯台点亮,移到桌上,拉过一条方凳,便就着灯光,密密缝起凌秀那件蓝马褂来。

    凌秀负手立在门边看着她,她人沐在柔红的光下,垂首敛眸,一针一线悉心的穿梭缝补,宛然似个新嫁的娘子,温柔,娴静,美丽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十七,他二一,都是嫁娶的年纪了。

    这一想,心波涌动,顿时荡起满怀的绮思,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真真将裂口缝妥了,细细银牙,噬断了线,起身把马褂递还给凌秀。

    “行了,凌秀哥哥。”

    凌秀伸出手不是去接马褂,是扣住真真的纤腕,将她一拉。

    真真跌入凌秀怀中,她轻轻的惊喘,而他重重的呼吸。厅上银灯红光,他想像那是洞房的红烛,烛色把真真的娇靥映红了,她羞不自胜,她是他新娶的娇娘,他要把一腔翻江倒海的情意。全数向她吐诉凌秀感觉到眼前迷离,蒙胧中所见,真真那秀致的眉眸近在咫尺,她的双唇微启,像绿枝梢上颤颤的璎苞,色润而红他向那唇苞吻去“凌秀哥哥!”

    真真的一声惊呼,使得凌秀为之一震,忽地转醒过来,忙将她放开。

    两人僵对,真真脸红,他的脸更红,像灌了烈酒那样的烧着。

    他猛咽着,不管要做什么,都觉得困难,简直无法排解眼前的窘境,好容易挤出一句“真妹妹,稳櫎─”却又没了下文。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说出。

    他突然把马褂使劲一抄,旋身跨出门槛,一霎走得无影无踪。

    他走时带起的一阵风,把银灯上那簇小小的焰儿拂灭了,使得真真陷入幽黑里,和那片黑一般的不知所措。

    这天晚上,凌秀在厢房独对孤灯,从初更闷坐到三更天,依然忽忽如狂,心情没办法平复。

    他懊恼自己造次,失去平日的自制,但是情烙如火,烧得他痛苦辗转,不得安宁。他能够把持多久,实在没法子预测,他怕自己终会爆发开来,却又渴望干脆爆发开来。

    挑明了,表明了,他爱真真,让她知道,让她表态,他也好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心意真真对他,对他究竟可有那么一点心思在?平日相待,她的确是温巧可人,每每一声“凌秀哥哥,便教他心酥骨软,不能自己。她为他缝衣,为他奉茶,一举一动,一个好意,都足见有情,但是那种情,是他要的那一种吗?她的心,可是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办法揣摩,没有半点把握,患得患失,心乱如麻。

    万一,真真一片冰心,对他竟是不为所动?又万一,万一恩师心目中另有人选,竟将她许了别人想到这里,不禁霍然大惊,猛地站起来,铿锵一响,桌上一盏铜雕油灯,整个教他给撞翻在地上。他立在那儿,正喘息着,门上却起了一阵剥啄声有人叩着门。

    凌秀感到惊疑他带来的营兵睡在后园子东侧的仓库,他这间厢房,独立在三进之外,地点幽僻,也不是兵丁巡夜会经过的路线,这夜深人静的时节,有谁会来敲他的门?“什么人?”他沙着声问。

    门外呢哝答了一声,听不清楚。

    也不点灯,摸黑踉踉跄跄过去开门,只见幽微的月下,立了条曼丽的黑影儿,一道胭脂香味窜入鼻腔凌秀的心狂震起来,那股子惊喜,像作梦一样。

    是真真!话都不及说,也不必说,凌秀一伸臂便把她拉进门,热灼灼的嘴唇压上那张粉脸,他吻得她如饥似渴,非但她没法子透气,他自己也透不了气。

    她嘤咛着发出娇声,身子在他怀里蠕动,一副娇躯,惹得人发狂。

    凌秀原是个最压抑的人,刻意地守分寸,绝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偏偏世上最难压抑,压抑起来也最苦的,就数是情涛苦海了,一得宣泄,那宣泄的力量,只怕什么理智都拦不住。

    凌秀此际,正是如此。而他所受的,已不单单是一个晚上的折腾,而是千百个日夜所堆垒起来的刻骨煎熬!他重重吮她的子邬,呻吟道:“妹妹,你让凌秀给想煞了。”

    她没作声,却把他的胳膀一挽,将人引到床榻,恍惚里,凌秀只觉得她的举动有一种异常的娇娆。

    他的手摸着她的衣襟,隐隐有感那是粗糙的布衣,不是细料子,而卷螺布扣子,一半早已解开了。

    凌秀的脑中没有办法再做任何的思考,朝思暮想的女子,此刻就投身在他怀里,他不能,也无能再克制自己或许他的问题,一向就在于过度的克制。

    于是他变得张狂了,手一扯,便把那半解的衣衫扯开来-内头无一物,只有一件小得撩人的锈花肚兜,遮不住丰盈的胸脯。

    凌秀把他一张火烫的脸庞往那片酥胸埋去,隔着纤薄的肚兜一口咬下那女子睨叫:“大爷”

    这是她头一回发声,低哑成熟的嗓子,是凌秀听过,却不是他熟悉的语音。

    他一惊,陡然扬起头。

    月色斜入镂空的窗格,他看到横陈在眼前的女子的脸,鬓发已经散乱,一双媚眼儿,半合半睇对着他,人正轻喘着这哪里是他魂牵梦萦的可人儿真真?这是白日里总对他明来暗去送着秋波的大丫头,阿采!脑门上着实像挨了一棍,他猛把阿采推开,挣扎而起。

    “怎么是你”他先是哑着问,然后忍不住嘶吼“我要的女人不是你”

    阿采见凌秀忽然大变,揪住他的手,不让他去。“大爷为什么不要阿采?阿采总算也有几分姿色大爷那些班兵,个个都垂涎阿采!”她带上哭声诉道。

    阿采是有几分姿色,显然阿采也不随便与人相好,她对凌秀是另眼相看,才会在深夜自来投怀。但是对凌秀另眼相看的,数起来就多了。

    彰化大富侯员外,素有名望的洪秀才,都有意把爱女嫁能他,甚至于和他仅有一面之缘,鹿港锦瑟楼的名妓谢果红,对他一见倾心,也悄悄透出口风,如果凌秀愿纳,果红甘心委身做侧室,携来千金和仆从,万种风情专只伺候他一人。

    从大家闺秀到青楼艳妓,乃至于眼前这个俏丫头阿采,凌秀从来不乏机会。然而万红丛中。他却始终独钟一枝花他的心版始终只刻画着一个人,他的一片痴情始终只倾注在这个人儿身上。

    凌秀甩开阿采的手,离了床,如醉如狂的,喊着:“真真!”便撞出门去。

    夜色幽黑,露气重,回廊栏杆全是点点水珠,凌秀跌着、撞着,扶着栏杆走,长衫湿了一片,口中依然是“真真、真真”的呼唤不已。

    他晓得今生若不得真真,不与她共成好梦,他绝不能善终。

    凌秀左转右折,过了一廊又一廊,颠颠倒倒来到后进的轩馆,一头便要闯进屋里,但是一踩上台阶,却陡地煞住了。

    他愣愣望着紧闭的门叶,暗沉沉的窗扉,里头有人也早睡了。他好像到此一刻才意识到,这三更半夜的时分里,无论要提什么、说什么,都不适宜,都不对劲。

    他跄然退下石阶,在那儿失神立有半晌,忽就双膝一曲,石砌庭上跪倒下来,他的神情也在这时候一扫迷茫浑噩之色,转为坚凝,彷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郁结的气候却瞬时变了,天际轰然打起一道响雷,把黑夜的石庭照得一片煞白,顷刻之间,大雨如注而下。

    凌秀淋漓跪在雨中,却没有再移动。

    闵正直到隔天上午,才知道凌秀在他的门庭上,足足跪了一夜。

    正因为闵正有夜读的习惯,病中不改,所以这阵子家人都避免过早扰他,待他睡足了精神起来,往往已接近晌午了。

    今日他却较平日起得早些,开出房门,赫然见到凌秀跪在庭前。

    庭上全是昨夜一场大雨留下的水迹,凌秀双膝都浸了水,上身曝干了,下摆靴裤仍旧是透湿的,一副憔悴凌乱的面貌,足见是从夜里跪到现在,闵正不由得大吃一惊,拖着病身,忙上前去扶他。

    “凌秀,什么事?何以至此?”

    凌秀却跪拜不肯起来,口中哽咽道:“凌秀蒙恩师不弃,曾教之,曾养之”养之是指他在遭逢家变之后,受闵家一年有余的照顾。“这番浩恩,凌秀铭记心头,总希望有报答的一天。”

    闵正却道:“凌秀,我把你当自家人,谈什么报答呢?”

    这一说,凌秀反而涕泣如雨。“恩师既把凌秀当自家人,那么更要给凌秀一个报恩的机会。求恩师成全把真真托付给我!陵秀孑然一身,愿为闵家至亲,奉恩师为父,把小枣子当弟弟,而真真真真是至爱!凌秀今生今世,对真真眷惜顾爱之心,永不更改!”

    闵正慢慢打起身子来,他明白了,原来,凌秀这是在求他许婚。

    他望着凌秀跪地的身影,那张年轻的脸庞都爬满青青的胡髭了,然而掩不住一片痛楚急切的神情。他蓦然间想,凌秀为情所困,怕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偏偏他帮不了他,只得严肃着脸色,说:“凌秀,真真的婚事,为师的不能答应你。”

    凌秀闻言,顿时面色如土。

    闵正对这少年郎十分的同情,可是他娓娓道:“虽然自古儿女亲事,都是父母做主,但是真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总盼着她后半生能够幸福。婚姻大事,须得她自己心甘情愿才行呀。”闵正是个长身男子,再度移一步过去,和颜悦色将凌秀扶起。“这样,你能明白吧,凌秀?”

    凌秀只是呐呐地,青苍的面孔,犹漫着一层茫然。

    发一声喟叹之后,闵正又言道:“你是我得意的门生,少见的文武全才,一向是端恭有为;据我所知,就有许多世家姑娘都属意于你,我,又怎会不懂得惜才?”他深深看着凌秀。

    “姑不论真真的意思如何,在我心目中,是早把你当成理想的子婿了。”

    就这一句话,使得凌秀转悲为喜,喜之若狂。

    意思太明显了,闵正这就是许婚的表示。

    凌秀顷刻又跪落下来,俯地喊:“凌秀叩谢恩师!”

    他却不知道,闵正许了他,命运却没有许了他。

    凌秀走后,闵正自然急于询问女儿对于婚事的意思,他料想她是愿意的,但总要亲口问过,才能放心。他就只这么一个闺女,张罗好她的终身,对于她九泉之下的母亲,也才有个交代。

    思及亡妻,闵正的眼眶又湿润了偏偏这天迟迟不见真真来到书斋。真真有孝心,闵正病中的饭食起居,她总尽可能的亲自侍奉。问起来,老仆阿全才禀道:“小姐一大早就带着丫头小银,乘轿出门去了。”

    闵正很惊异,追问下去。

    原来,真真听人家传说,山郊有个叫水仙岩的地方,祀观音,非常之灵验,她一心要为父病求祷,早早便备了肴果鲜花,打发轿班出门,专程要去拜观音。

    水仙岩一地已进了山,开有山道,平时也有香客往来,然而位置毕竟是落在荒郊野地,真真只由一个丫头陪着,虽有四名轿班,却不是荷枪带剑的卫士,这实在教人不能不担心。

    消息报到凌秀那里。

    他正和水沙连的通事周滚眉在厅中密谈。滚眉原是汉人,但从小被社番养大,因而通番语,识番情,很有点交涉的本事,一直做为汉番之间的桥梁。

    凌秀找他来问话,无非想了解哮天社的情势。

    没想到滚眉一听听差的来报,竟从椅上跌了下来,大喊:“小姐不好了!”

    凌秀厉问:“何出此言?”

    宾眉满头大汗,惶悚道:“今早我才接到消息,哮天番的大巫师巴奇灵得了个梦占,示意族人出草,已经筹备了一二日,今天要行动选的正是水仙岩的路线!”

    话一说完,滚眉却往后颠退了去,一屁股又跌回椅上,瞠眼径望着凌秀,吓得哆嗦。

    凌秀的整张脸都变了双眼绽出凶光,青湛堪的好不骇人,面色奇惨,颊上却不断的抽搐;他那神情,竟比内山那所谓“鲸面纹身,猎人如兽”的凶番,还要狰狞几分!他倏然翻身往门外掠,一壁对跟班的暴喝:“召集兵丁,马上备马迟延者斩!”

    轿子到山岩下,上去还有二、三十步的山阶,两恻荒烟蔓草,看来陡峭得很。真真掀了轿帘道:“就在这里停轿吧!我和小银用走的上去。”

    老轿班望了望苍郁的四野,不放心,说:“小的陪姑娘上去。”一路上,他直犯嘀咕。真真来拜佛,没有事先禀家人,怕的就是家人嘀咕,不许她来。

    但是她打听清楚了,水仙岩还不至于是人迹罕至之处,何况,据说这里的观音娘娘有求必应,但人得亲自来求。

    “不必了,观音祠就在上头。”真真仰着脸看,郁郁苍苍的林树间,露出土朱色的一角庙檐。

    体恤轿班一路辛苦,她要他们找个浓荫休息,自己带了小银,挽谢篮,一步一喘径上了山阶。

    这观音祠凿建在巨大空阔的石岩当中,其实十分简陋,一座形似观音佛像的巨石突耸于崖壁上,底下,不过是灰泥红砖随便砌成的香案。

    摆好四色肴果,插上一把红菊,却发现一落纸钱给放在轿里头,忘了携上来,只好让小银再上下一趟了。

    小银去后,真真独在石岩,先上了香,对着观音像很是虔心的祷念起来。

    为父亲的病况絮絮诉求了许久,接着又为小枣子求平安,为玉姑姑求安乐,轮到自己,她顿了一顿。

    为自己求什么呢?刚过二八年华,待嫁女儿的心思,所求所愿的,便只有得一位如意郎君了这一想,虽在私下,真真粉脸上还是冒起了红晕,感到羞不自胜。然而还是要求,不求,观音娘娘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庇佑呢?她素手持香,垂着微红的脸儿,悄悄道:“真真愿得好郎君,相爱相惜,一生追随”

    突然间,一阵吓破人胆的战啸响过林野,真真一震,手中的一炷香掉落地。

    那是什么?她茫然四顾,只觉得四围风声鹤唳,野风一阵狂过一阵,断枝落叶满地飞,她彷佛听到人在嘶叫,风中无法明辨,身上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寒气,止不住的心惊胆寒。

    又一阵厉啸,真真战栗地退了一步。

    猛回头,她看见荒蛮的山阶上窜起一个人跋扈高耸,一身黝黑,赤足披兽皮衣,额上系着黑头巾,插一根鹰羽在风中摇动,一双眼睛像两潭黑水,深豁豁,凛冽冽的隔着山岚野风,逼视着她。

    他一手持了把刀,另一手拎着是一具血淋淋的头颅,颅上的两只眼睛,还骇然瞠得大大的!那是老轿班的人脑袋!真真作梦绝想不到,她会碰上馘首的凶番!这一骇,魂飞魄散,张嘴便要尖叫但是尖叫声还未冲出喉咙,她已经身子一软,昏厥下来。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郎君魂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欧倩兮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欧倩兮并收藏郎君魂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