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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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再度变得热闹的校园,隐隐带着一股欢欣的气氛。

    她一人踽踽独行,视而不见地穿梭在三三两两交谈寒暄的人群中。恍惚间已忘了自己要往哪儿去,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良久,微微细雨浸透外衣所带来的冰冷,终于将她唤回现实世界。僵冻的手指徒劳无功地拉拢已湿潮的衣领,她愕然发觉自己停伫在池塘边的大榕树下,条条垂下的气根,是那么顺理成章地将滴滴雨水往她颈领间的缝隙送。夹杂赌气与狼狈地瞪了眼这棵百年老榕,她移出它的势力范围。

    微红的鼻尖朝上,深吸一口饱含湿意的清冷空气,浑噩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些。

    她倾身凝望看似平静的水面,发现小雨点造成的无数涟漪,不断阻隔破坏自己的倒影。突然,她有股急切想看清自己,身上不由住前倾斜

    “你在做什么!”突来的外力拉住她。

    “亦萩?”她按着被扯疼的手臂,抬眼看到身后的人,显得意外。

    “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的人,你竟想做傻事!”

    钱晓竺一怔,不解地盯着情绪激烈的范亦萩,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要跳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清楚水中的倒影。”

    她十足无辜的表情说服了范亦萩,但强大的释怀感令她失去平日的冷静,她一把抓住钱晓竺的手臂,扯着她说:“走,跟我回宿舍去。”

    钱晓竺任她拖着自己,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不是明天才回宿舍?”

    范亦萩回头投来一眼怒视。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出来四个小时了?中午我打电话回宿舍找你,她们说你跟她们一起到餐厅吃饭,走着走着就自己晃开了。等她们从餐厅出来,你还在校园里晃着,也不理会人家喊你。一个小时以后我再打,她们说你还在晃,你说我怎么能不赶过来?”

    “咦?真过了这么久了?我只是想随便走走。”钱晓竺望了一下腕上的表,没想到短短的时针真的停在四、五两个数字之间。

    “你没发现天色变得昏暗吗?”范亦萩停下来深思地盯视她。

    钱晓竺摇摇头,这才发现天空透着暗淡灰蒙的光线。

    真如晓竺的表妹说的,晓竺变得失神落魄;难怪今早小表妹特别打电话给她,拜托她多盯着晓竺。

    寒假期间,范亦萩跟钱晓竺的家人唯一的舅舅和表妹一直保持密切的联络。

    钱晓竺一回南部过年,第二天钱晓竺的舅舅就打电话上台北找她;尽管钱晓竺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可是从小照顾钱晓竺长大的舅舅仍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知道钱晓竺始终没说出江柏恩的事,碍于她的立场。范亦萩也只能隐约暗示钱晓竺的舅舅,钱晓竺失恋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江柏恩竟然冷血地玩弄钱晓竺的感情,真是太可恨了。

    只要想起那天钱晓竺无限凄楚、伤心哭泣的模样,范亦萩心中就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忘了他吧。”

    钱晓竺面容微微一僵,视线逃避地移向别处去,幽幽地说:“我会的。”

    范亦萩对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

    “你会的?那为什么你一点元气也没有?往日那个精力充沛、终日打着算盘的钱小猪到哪里去了?你必须积极些,坚决地把他摒除脑外你怎么了?”

    范亦萩注意到钱晓竺身子一颤,僵直地望着前方。她循着望了过去江柏恩、张汉霖、何秉碁三人带着运动装备,正并肩往她们的方向过来。

    “早料到朱毅那小子会爽约。去!昨天还再三保证今天一定会到。”何秉碁的语气听起来一肚子火。

    张汉霖嘟嚷喊道:“他八成是昨晚玩得太过火了,现在还倒在床上。”

    “不可能吧?现在都已经下午五点了。”江柏恩淡淡地说。

    “你不知道那小子生活糜烂到什么程度。”何秉碁倒觉得有此可能。

    “不如我们现在杀到他家去嘿,嘿,给他来个惊喜怎么样?”张汉霖提议。

    何秉碁、张汉霖默契十足地互望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还等什么!”

    他们拉着江柏恩兴致高昂地前进,格外卖力地讨论该如何恶整放他们鸽子的朱毅,欲藉此机会提振江柏恩这阵子降到谷底的情绪。

    “泼他一桶冰水,太便宜他了!”

    “强拍他裸照,这主意怎样?”

    “不错!不错!最好把他宝贝得像命似的古董唱片拿来当飞盘玩。”

    “这招厉害,准叫他哀号求饶。”

    不意中,何秉碁突兀地煞住脚步

    张汉霖、江柏恩两人莫名其妙地跟着停住。

    “你干嘛停下来?”

    这时,他们也注意到隔了三公尺距离的路旁站着的两人

    范亦萩保护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钱晓竺身前,忿恨地瞪了三人一眼,低首牵起钱晓竺的手说:“我们走。”

    不料,钱晓竺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不动,直楞楞地盯着江柏恩瞧。

    “你怎么”范亦萩气急败坏地回头。“这么没用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她惊惶失措地擦拭钱晓竺来势凶猛的泪水。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感觉,可是一见到他,心一拧,疼痛的感觉充塞全身。为什么他不爱她?自怜的情绪浮升上来。为什么爱上一个人得受这样的苦?她真希望自己从没爱过,可是,她已经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瞧着她泪珠一串一串地滚落脸颊,何秉碁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柏恩”

    张汉霖撞撞江柏恩的手肘,希望他做些什么。

    江柏恩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其中似乎隐含怜惜?他烦躁地甩去这荒谬的感觉,再次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想再见到她,梗塞胸口的感觉绝不是对她的恋恋不舍,绝不是该死!他不须找借口说服自己。

    他的胸口泛着对自我的嫌恶,本能地抗拒探究真相,以伤害她作为保护自己的手段。他抿紧双唇,刻意以冰冷的眼神扫视她,以足以令她清晰听见的音量,阴森地说:“别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然后不再看她一眼,率先离去。

    她透过迷离泪光,依恋地看着他高挺的背影,空洞的心酸惹来奔泻而下的泪水。

    “唉,你别这么傻。”

    范亦萩爱怜地抱住她,她一径摇头抽咽不能言语。范亦萩伸手温暖地拍抚她的背,喃喃说着:“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别再哭了。”

    她仰起含着泪的眼眶,哽咽说:“我不想哭的,是它自己要流下来的,我真的不想哭”彷佛为了应证她所说的话,一颗颗的泪争相滑落。

    范亦萩不禁为之鼻酸,更加搂紧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

    一转眼,短暂的春天过去,初夏来临。

    两个多月间,钱晓竺一见着江柏恩就泪眼婆娑的事在校园中沸腾。“传媒社”发行的衷漂多次出现她与江柏恩在校园偶遇的画面,以飨好奇许久却总是没机会撞着这情形的同学;同时也披露四大王子以她打赌的经过。

    她成了大家热烈讨论的对象,而且这其中竟以讪笑的成分居多;男同学笑她傻,女同学批评她自取其辱。

    钱晓竺不想引来旁人窥视侧目,可是她们无法自制,唯有听从范亦萩的意见,除了必要的课程以外,她不敢出现校园,以免碰上了他。其余的时间,范亦萩为她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工读。

    忙碌的生活让她的日子过得快些,只是缺乏了当初单纯的喜悦。也许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感到快乐了钱晓竺兴味索然地把这个月领的大份工读费塞进抽屉,仰头倒进床铺里。

    专注于手中刚出炉衷漂的范亦萩开门进来。她对她的存在毫无所觉,快速地翻阅衷漂,又猝然瞪大了眼,好象发现什么似的

    钱晓竺略撑起身。“你也买了衷漂?”

    范亦萩发出窒息般的喘声,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前。“你回来了呀!”倏然,她徒劳地想藏起正挡在胸前的衷漂。

    “没关系的,我知道上面又有我的照片。”钱晓竺坐起身,刻意俏皮地做个鬼脸。

    范亦萩放弃掩饰,口气气愤地说:“我已经警告过袁效舜、常崇尧,不准再跟监偷拍你的照片,否则我就闹到校务委员会去,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不是偷拍,是”钱晓竺吸一口气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经过网球场,我不是故意去的,就是上个礼拜二体育课的时候。”她急急地替自己辩护。“我一看到他,马上就转回头了。”

    范亦萩瞄了一眼照片中的钱晓竺正低头回身,不知是否因照相角度的关系,反而更加强了效果,引人一眼就瞧见她低敛的眼睫间泛着隐约的剔透水光。

    这又会惹来一番议论,范亦萩心申不由替钱晓竺不平起来。做错事的人并不是她,但她却是备受讥笑批评的一方;只因为江柏恩在长相、家世上占了优势,就决定了是非对错?这世界根本一点道理也没有。

    同时感到愤慨的并不只有范亦萩。

    “妈的,这期又有了!”朱毅恼火地卷起衷漂拋向墙壁。“真想找个人去捅‘传媒社’那两个小子。”

    “你讲话可以再粗鲁些。”何秉碁没好气地堵他。

    “我这叫男子气概,你懂不懂?”朱毅横眼摆了个很江湖的姿势。

    何秉碁一翻白眼,懒得理他了。他转向张汉霖说:“我们该想想办法,我真不习惯那样的柏恩。”

    朱毅快人快语:“是呀,心里有什么不爽就发泄出来,干嘛憋在心里阴阳怪气的。”

    “你这是建议柏恩去揍钱晓竺一顿吗?”张汉霖调侃地吊高一边眉毛。

    “呃也可以呀,如果柏恩真想揍她,我不反对。”朱毅歪着一边脖子,很义气地嚷着。

    不愧是姓ㄓ的。何秉碁无声叹息。柏恩对钱晓竺这事绝不仅是揍人这样单纯的情绪反应,而是更复杂、更深沉的,说不定他真的

    “也许对柏恩来说,钱晓竺是与众不同的,她不像柏恩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张汉霖试着提点朱毅。

    朱毅心有同感地颔首称是:“你说的有道理,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这样会哭的女人,事情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她还能一看到柏恩就落泪。都是她动不动就哭,哭坏了柏恩的心情。啊,有了,我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了!”他兴奋地拍击大腿,掩不住得意地宣布自己伟大的想法:“只要让她不哭,不就成了。”

    其余两人当他是白痴地瞟他一眼,不想白费力气开口。

    “你们不觉得这是绝顶聪明的好主意?”他不解他们的反应。

    张汉霖勉为其难、配合地问道:“请问你怎么让她不哭?”

    “叫柏恩爱她喽。”就这么简单。

    “恐怕他已经爱上了”何秉碁嘴里嘀咕着。

    朱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何秉碁不想点醒迟钝的朱毅。

    “你以为柏思会听我们的吗?”张汉霖思考着可能性。

    朱毅嗤笑一声。“哈,反正又不是真的,柏恩都已经骗过她一次了,再骗她一次又怎样?”

    朱毅的脑袋实在很馊,但这却是个强迫柏恩面对事实的好机会。何秉碁思索后道:“值得一试。”

    “朱毅说得简单,可是也要柏恩肯才行得通。”张汉霖不表乐观。

    “为什么他不肯?只不过是哄哄她,就解决了大麻烦,要是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马上下手,把她给”

    “你这么有兴趣就去呀。”

    突然传来江柏恩明显不悦的嗓音。

    “呃你来了。”朱毅缩着脖子缓慢转过头,尴尬地搔搔耳腮。“嘿嘿,我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呢?”

    江柏恩紧绷着脸说:“你没兴趣的东西我就该有兴趣吗?”不知为何,他突然间有种想拧断朱毅脖子的冲动。

    “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他是动辄得咎,得好好斟酌该怎么开口。

    他的语气愈是平淡,自己的应对愈是得小心,朱毅在心中警告自己;朋友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当平时为人潇洒爽快的柏恩开始挑人语病,就是他发火的前兆;到时他犀利的言词绝对会杀得人抬不起头。

    “仔细想想,朱毅这主意还不赖。”

    边常与朱毅唱反调的何秉碁也附和起来,江柏恩质疑的眼神锐利地射过去,何秉碁佯装没瞧见地继续说:“钱晓竺个性天真耿直,掌握她的情绪可说易如反掌。”

    “就怕你一招手就收服了她,怪没挑战性的。”张汉霖接口说,摆明了他心里打着跟何秉碁一样的念头,他们都想借着再次接触钱晓竺的机会,帮助江柏恩厘清情绪。

    “我不想再惹上这个麻烦。”江柏恩一口回绝。每次见到她,对他都是一种磨难。

    朱毅冲口说:“你根本从没甩掉过她那个大麻烦。”

    “朱毅,不如你提供些赌注来增加这场游戏的乐趣。”何秉碁煽风道。

    “没问题,柏恩你想赌什么自己说。”

    “我赞助一份。”张汉霖附议。

    朱毅怪声怪气地说:“哟,大财主开口了,这下你肯定抗拒不了诱惑了吧?”

    江柏恩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地望着三人。为何他们要这样逼迫他?

    “你没自信能再次哄骗她到手?”何秉碁拉长语调,增加怀疑的成分。

    “不是。”江柏恩绷紧的五官闪过恼怒,咬着牙说:“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

    “你在担心什么?”张汉霖不让他有说完话的机会接续着问。

    “我没担心什么!”渐渐提高的音量泄漏他心中的混乱。

    “那就ok啦,就这么说定。长痛不如短痛,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个麻烦解决掉。”朱毅马上带头出发。

    “我没答应你。”他出口欲阻止朱毅的行动。

    何秉碁刺激道:“难道你怕她?怕跟她弄假成真?”

    “当然不是!”他连声否认。

    “那我们还等什么?”朱毅不解地问。

    他恼火地瞪了一眼朱毅及佯装无辜却有股阴谋味的何秉碁、张汉霖。

    懊死!江柏恩诅咒一声,心中的挣扎敌不过潜意识的渴望。他出乎意料地轻易屈服,大步越过朱毅,粗鲁地推开门,一扭头,恶气地说:“你们不是想看戏吗?还不走!”不等他们反应,他反手大力甩上门,自个儿走了。

    “哇!他反应还真激烈,该不会真对她有什么吧?”

    听见朱毅的自言自语,何秉碁、张汉霖互望一眼,心想他终于开窍了,不料又听到

    “哈哈!那怎么可能!柏恩的头壳又没坏掉!”朱毅还夸张地拍击着自己的额头。

    天!真不晓得他是怎么考上医学院的!懊不会是朱爸罩的吧?唉两人同时为朱毅的前途感到悲哀,默祷三分钟。

    “咦?你们两个不去吗?”朱毅回头对上两位面容肃穆的好友,困惑地拧眉问道。他们干嘛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去!真搞不懂这两个人。

    “晓竺,外找。”

    自午睡中被唤醒的钱哓竺纳闷谁会找她,谢过来叫人的同学后,她迷迷糊糊地出宿舍,没发觉身后跟了一票好奇的女同学。

    “她来了。”朱毅宣布。

    江柏恩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表情困惑地看看四周,移动着视线寻找,不意间对上了他深沉的眸光;她像被符咒定住似的一动不动,不信地轻眨了一下眼,无来由的酸涩袭上眼眸间。

    “快去,她又要哭了。”朱毅有些恐慌地退了一步,仓皇催促。

    江柏恩不自觉的,舒缓喉间不熟悉的紧绷;只要见到她流泪,心中就又生起几近恐慌的不明情绪。

    “天啊,她的眼泪就像自来水一样,说来就来。”

    朱毅大惊小敝的叫声惊醒了钱晓竺,她惶然抬眼四望,发觉自己又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掩不住难堪,她哽咽地低头,回身想躲开?洳环赖兀囟骶鹱氖直邸?br>

    她愕然地仰首,因哭泣泛红的脸颊泪光交映,两颗斗大的闪闪泪珠挂在眼角轻颤,完全不知所措。

    “你哭得难看极了。”他是不懂得安慰人的。

    她表情一抖瑟,双唇微颤动,还不及说什么,眼角的泪就咕噜咕噜滚落。

    “该死!”

    江柏恩咒骂一声,一把扯近她,一手扣住她颤抖的下颚,修长的手指以令人意外的轻柔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她惊讶一愣,心里燃起一抹冀望,她有如落水的小狈两眼巴巴地凝望着他。

    他回避她恳切惹人心疼的眼神,仅不断挥去她悄悄滑下的泪水。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消逝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不该奢求的失望落寞的情绪涨满胸间,转化为伤心且丰沛的泪水。

    江柏恩发觉她的泪水不仅不停歇,反而有加强之势,心中紧窒不安的情绪也随之加深,他忍不住焦躁地命令道:“别再哭了!”

    她应声讯然而止,抽抽红红的鼻尖,想到自己悲惨的初恋爱情,哽咽一声又继续轻泣

    真搞不憧她为何有流不完的泪水,就算女人真是水做的,也该节制一点。江柏恩心里虽嘀咕着,仍无奈地伸手将她纳入怀前,一手环拥她的背,一手揉搓着她的头顶,深吸一口气说:“你再也没有哭泣的理由了,别哭了。”

    钱晓竺埋首在他宽广的温暖怀抱啜泣,无暇细究他为何怀搂自己,只是贪婪地沉浸于难以想象的幸福感中,好半天才听进他说的话。

    “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猛地以手肘撑开两人的距离,小心翼翼地问。

    他不擅面对自我的情感,双眉别扭地蹙起,直觉防备地僵着声说:“没什么意思。”

    钱晓竺唇角难过地住下坠,刚升起的一丝小小希望又化为泡影。失意的愁谢缝窒咽喉,她的心似缺氧般的难受。

    “你再哭,我就收回刚才的话,不要你了。”江柏恩注意到她逐渐弥漫水雾的眼眶,连忙警告。

    这回,钱晓竺终于了解他的意思。

    “哇!”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被吓了一跳的江柏恩挫败地望着上天,硬是无法把适才的威胁付诸行动,挣扎半天还是认命地环住她,任她去哭个痛快。

    她不再克制这段时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与委屈,所有的情绪一古脑地释放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如果你真爱我我真的没办法忘记你,我一直等着你,可是你都不理我。你怎么可以让我等这么久这么久”她不断捶打他的胸膛直到泣不成声。

    “幸亏柏恩从小被江伯父磨练惯了,否则这么打怎么受得了。”朱毅啧啧咋舌,转身表情正经地对张汉霖与何秉碁说:“女人的力量真是可怕。咱们共勉之、共勉之。”

    “你自己当心吧,老是害人自杀,有一天会受报应的。”解决了江柏恩的事,何秉碁也有心情说风凉话了。

    “喂,你别诅咒我,你们两个也是半斤八两。”

    “怎么把我也拖下水了?”张汉霖喊冤。

    “你敢说你没伤过女孩子的心?”朱毅理直气壮地说。

    张汉霖支支吾吾地无法否认,何秉碁勾住张汉霖的肩膀,支持地说:“不怕、不怕,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抵不过他一个人造的孽,上天有眼不会先找我们的。走吧,我请你吃大餐。”

    朱毅气得直瞪眼,对着他们哥俩好的背影大吼:“何秉碁!等我,你别想省掉我这份!我今天非吃得你倾家荡产不可”

    另一头,钱晓竺经过一番发泄之后,终于风歇雨止。她吸了下鼻子,揪起他的衬衫,就着已略潮湿的布料磨蹭泪痕未干的脸颊;突然感到一阵羞赧,身子一缩,闷着头嗫嚅:“对不起。”

    “没关系。”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再说什么,她不禁担忧起来。

    “你是不是后悔了?会不会明天又不理我了?”说着,她紧张地仰起脸问。

    “绝对不会。”他毫不迟疑地回答,随即因自己语气中的坚定而惊讶。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洪水泛滥他如同困兽之斗地试图说服自己,却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愕然明了

    原来他的心早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钱晓竺松了一口气,浑然不觉地偎近他紧绷的胸怀,羞赧轻语:“谢谢你。”

    她这般谦卑的言语,迅速抚平江柏恩激荡不已的心情;无以名状的感动澎湃胸口,充塞胸怀的点点情愫早已默默滋长茁壮

    六月小暑,骊歌声中送走了博士、硕士、学士班毕业生,在校生正经历欢乐暑假前的痛苦关卡期末考。

    才考完第一天,钱晓竺就有些熬不住了。说好期末考这一周不联络、不见面的,而她却不止一次埋怨自己,干嘛提出这种馊主意。好不容易最后一科考完了,只剩“国际关系”的报告交出去就解脱了。

    转动着手中的笔,她的心绪已自桌上敞开的教科书飘开。这个暑假她到底该不该留在台北呢?舅舅跟表妹一直期盼她能回嘉义团聚,可是他在台北要是申请学校顺利的话,最晚九月他就得离开台湾了,他们能相处的时间竟足那么短暂。

    唉她到底该怎么办?她抓着头发,绞尽脑汁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走了。”范亦萩开门走了一步,回头嘱咐说:“快点写,助教说只剩三个人没交了。还有,等你决定好留在台北还是回嘉义后,打个电话通知我。”范亦萩因为家里交代,学校课业一告段落就得马上返家。

    钱晓竺保证地连连点头。

    原本对钱晓竺如此轻易原谅玩弄她的江柏恩感到不谅解的范亦萩,与她冷战数日后,耐不住必心,又与她恢复情谊。

    有亦萩这样知心的朋友真好!钱晓竺洋溢幸福地笑着

    不一会儿,刚走不久的范亦萩又打开房门,冲着傻笑的钱晓竺说:“楼下有你的电话。”

    苞范亦萩结伴下了楼,她转住宿舍办公室接电话。瞬间,她全身为之冻结,脸上惨白无血色电话中自称是警察的男人,单调平缓地告知,她的舅舅跟表妹因为车祸。现正在加护病房急救。

    “同学,你怎么了?”

    她涣散的眼神对上询问的教官,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有如悬浮在梦境中,迟疑地对教官摇了摇头。

    教官微微一笑,又说:“如果没事,请把电话还给我。”

    她交出手中紧握的话筒,发愣地看着教官背转过身拨电话,半晌才移动发软的腿跨出办公嗜櫎─最初的惊吓过去,不得不接受事实的脑海,混乱的思绪正快速搅动。

    她得马上回家!唯一清晰的意念浮出脑中,她飞快奔回房间,胡乱装了一些东西,急忙下楼;突然记起,她得通知他们亦萩尚未回到家,她留了话,说自己有急事回嘉义去了;江柏恩的房间没人接听电话。

    但离开以前,她迫切地想见江柏恩一面,仿似见了他就能保证一切平安无事,也许这时间他会在社团。她提起行李,急切地朝网球社奔去

    罢打完球,他们全瘫在社团教室里,享受凉爽的冷气。

    “冰啤酒来了。”

    何秉碁的弟弟何钦贤被派去跑腿,他吃力地提着一大袋的啤酒进来,回身踢了门扉一脚,顾不得虚掩的门,急忙把啤酒堆上桌面。

    何秉碁、张汉霖打输球的一方掏出冰啤酒,一罐罐拋给挂着胜利笑容的朱毅跟江柏恩。

    “今天真是痛快!”朱毅一连接了半打啤酒,畅快地痛饮。“可惜,下周一开始我就得到医院实习了,你们也各走各的了。”

    这学期江柏恩、张汉霖与何秉碁都从研究所毕业了,其中江柏恩、何秉碁两人计画出国,张汉霖进入家族企业工作。

    “想不到你也会对我离情依依,太感动了。”何秉碁取笑朱毅。

    江柏恩调皮笑道:“朱毅指的是汉霖跟我,你别自作多情。”

    “真的?”何秉碁装出惊讶的神色,指着朱毅说:“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把我的冰啤酒还给我。”惹得大家笑得差点岔气。

    朱毅去了一个捏扁的空酒罐给他。“拿去,让你伤心个够。”

    何秉碁俐落接住,朝江柏恩的方向使个眼色说:“伤心的可不止我一个喔。”

    “你们斗嘴,别扯到我身上,”江柏恩警觉地抬起眼。

    自从江怕恩与钱晓竺复合以来,何秉碁、张汉霖两人就以在粗神经的朱毅面前捉弄他为乐。看在他们当初撮合有功的分上,他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地随他们去,但今天可是有外人在埸。

    张汉霖一见江柏恩介意,嘻闹的兴致越足高昂。他故意提起:“你对我的学妹到底有什么打算?”

    “江大哥,你跟钱晓竺到底是真是假?”何钦贤马上好奇地插进来。

    “当然是假的。”朱毅自作聪明地说。

    “真的?”何钦贤表情疑惑。前一回打赌的事他略有所闻,可是后来盛传江大哥亲自到女生宿舍去

    江柏恩含糊地说:“看朱毅怎么说就怎么喽。”他不想也不必在众人跟前剖析自己的感情。

    “是吗?”何秉碁、张汉霖有如唱双簧的高声唱和。“不知是哪个某人偷天换日,拿块破布换走了社里高级毛料的抹布。说起我们镇社抹布,那可特别了,有两条长长的袖子,看起来就像是件毛衣。”

    “你们两个别太过分。”江柏恩脸颊飘过罕见的一抹红,他羞恼地病捌鹧郏驳孛槭有Φ煤貌坏靡獾牧饺耍媸降囊蛔忠痪渌档溃骸耙婪缢墒腔崧至髯模哪忝墙础?br>

    这番话,听得何钦贤一头雾水,他又问:“大家都猜这回你是玩真的,从没见过你跟别的女生在一起超过三个月的。”

    江柏恩横了眼完全不懂节制、捧腹笑着的何、张两人,故作不在乎状地对何钦贤说:“要是我拒绝了她,学校岂不是又要闹一次水灾?”他轻松地下了结语,希望能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对,他是在做善事。”何秉碁看出江柏恩的不自在,勉强忍住翻腾笑意。

    “古语有云:为善不欲人知。”张汉霖意味深长地补充。

    朱毅搞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啜饮一口啤酒,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柏恩,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江柏恩疑问地转头,朱毅提醒道:“汉霖也有分的,你忘了?我们两个不是说好提供奖品,以弥补你再追钱晓竺一次的牺牲。”

    离门最近的张汉霖好象听到门外喀啦一声轻微异响他直起身,探了探门缝,没看到什么,顺手合上了门。

    “原来你们又打赌了!”何钦贤两眼睁大兴奋地说。

    “那只是玩笑,不当真。”何秉碁交代弟弟:“你别说出去。”

    朱毅不解地说:“打赌的人又不是你,紧张什么。”随即转向江柏恩说:“我跟汉霖都是输得起的人,柏恩你想要什么东西?快说。”

    江柏恩摇摇头,他早忘了这回事了。真要论起谁该送谁,反倒是他该感谢他们使计推了自己一把,让他认清了对晓竺的感情;这辈子,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他沉思的脸上因想到钱晓竺而泛出笑容。

    朱毅还想继续说下去,张汉霖阻挡地岔开话题道:“既然柏恩都说算了,就当没这件事。突然觉得有点饿,走吧,我请客,随便你们要吃什么。”

    江怕恩也随着站起身,跟他们步出校门。

    “别算我这一份,我先回去了。”

    何秉碁知道今天是钱晓竺最后一天期末考,他了解地回头,对江柏恩眨眨眼,低声戏谑道:“回家等电话吧,痴情男。”

    反过身催促何秉碁的朱毅听到了只字词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问:“吃什么难?有什么我们吃不到、吃不起的?”

    何秉碁朝上一翻眼,勾住朱毅的肩膀。

    “走吧,有些事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他感叹地摇头,想起了什么又抬眼交代朱毅道:“别再相信坊间的传说,什么吃脑补脑的,没用的。”

    “什么吃脑补脑?”朱毅听得是一头雾水,过了半晌才疑惑地大声问:“你这是拐着弯骂我猪脑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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