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6节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曾在天涯(白雪红尘)最新章节!

    六十三

    渐渐的我和张小禾熟了起来,有了那么点朋友的意思。我们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让这种朋友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另一种朋友。我在心里想法也不是没有,飘过来飘过去不敢认真去想。在这个社会里,一个男人没有象样的收入和身分,就没资格有那种想法。朋友是朋友,现实是现实,这个我心里非常明白。我在内心骄傲着,却又很现实地把自己看得很低。因为这种心理我对张小禾没有进攻的意思,我得自觉敛着点。她试探着以后对我也放了心,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不安全的人,放了胆与我交往。我感到她不自觉地看高了我,我心里很不安,有时就故意开玩笑似的贬低自己几句,给她一个提醒,怕她更了解了我后知道我不过如此会小看了我。这样几次之后我发现效果适得其反,她把我看得更高,好象写了几篇文章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说:“报纸每天出版总要登几个字上去,有什么呢。”她说:“那也要能写。”我说:“那是哄人骗稿费的,我当那是打工。”她说:“你又虚伪了!”又问我报上发表出来文章的繁体字是不是我写的。我说:“那当然,这里写简体字编辑都不认识。”她说:“你还能写繁体字!”我心里觉得可笑,这在她看来也算一回事呢,有了那点好感,崇拜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我说:“你要用心去写,三天就习惯了,算什么呢。”她直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后来我发现这正是自己在潜意识中追求的效果,开始我连自己也骗过了。我不去招惹她,可有时也顺口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把球踢给她,看她怎么处理。她总是无知无觉似的不接这个球,很坦然的样子。我心里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心里那种闪烁不定的念头实在太荒唐了点。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又似乎什么也没等待。有时我在心里骂自己几句:“你是什么人,狗屎堆!在这片土地上还想浪漫?”这样想了我心里就平静下来,有如释重负之感。有个漂亮的姑娘说说话,这福气就够大的了,还想怎么着吗?我知道姑娘们明白自己的每一点优势,明白自己的每一寸价值,她们不会昏头昏脑地处理了自己的终身,在这个问题上她们要使自己的价值得到最充分的实现。在加拿大你就不能指望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可有时候她说话之间也带着一点点娇羞,我猜不透这是姑娘们不自觉地在卖弄风情呢,还是在给我一种含蓄的暗示。有一两次我觉得那是一种暗示的时候,我又感到了一种危险,在内心开始退却。我想:“即使她有那点意思呢,我也不能够有,我哪里就敢交个女朋友?口袋里那几张钞票还得留着的。进一步就更不能了,我哪里就养得活她?”我不敢承担这种责任。有时她热情一点,我又怕去扇动这种热情,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淡漠去抵抗。有一次她炒了菜,自己挺得意的要我尝一尝,我说:“闻着香香的就够了。”她说:“用嘴尝一尝,鼻子管什么用。”我就夹一点尝了尝,说一声“好”她说:“好多呢,你拿个碗夹点吃去。”我说:“够了,够了,不拿碗几筷子我也把你的夹光了。”她说:“我做得不好。”我说:“好,真的好。”我心里是真的想说好,可口里说着挺不自然,象那个“好”字是被她催促了才说出来似的。我掩饰说:“起锅如果再快一两分钟,那就更好。什么菜炒过了都不好。”她说:“你心里想说不好,我知道。你是专业水平。”我说:“我的水平哄哄外国人还蒙混着,反正中国菜他们吃在嘴里都是一个意思。”有几次我有机会很顺口地说:“菜就一起做算了,省事。”可我就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有时我又觉得她根本没有那点意思,是我自己心里作怪,神神鬼鬼的想得太多。人家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呢,人家能把你捡得进眼缝缝里去吗?

    晚上睡在床上我老想起孙则虎“临时内阁”那句话,心里一冲一冲的跳,我用手抚了胸,感到了那颗心的存在。到时候好说好散,不也很好?我要回去,我不敢负责,万一她根本就没有要我承担什么的想法呢?我放不下心里那份骄傲,万一她承认我这种骄傲呢?开始就说清楚了,两厢情愿,也不存在谁骗谁的问题。这种想法对我的诱惑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自己心里动了,感到了害怕。我没有力量抗拒这种诱惑。有时又往另一方面去想,那样我要装作很潇洒地花钱,而且,她跟那个博士分了手,她还不是一个那么随便的人,我不必去碰这一鼻子灰,破坏了她对我的一点好印象。这样想着我又觉得这件事跟自己很遥远,是自己想昏了头。想来想去想不清,干脆在心里对自己吼一声:“你算了吧,别干这造孽的事了!”这样吼几声,心里又能够镇定一阵子。可过了不久,那种想法又从幽黯的意识深处爬出来,象一个虫子在搔不着的地方轻微地蠕动,又象一只识途的狗,把它赶到远处也会找着路回到家里来。

    有天晚上我下班回来,电话铃响了。我想是周毅龙打来的,却是张小禾。她说:“我已经睡了,还没睡着,听见外面有响动,真的是你回来了。”我说:“对不起,把你的好梦给搅碎了,下次我轻点,蹑手蹑脚跟个贼样的在这楼上走,好不?”她笑了说:“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睡着,我又没有神经官能症,哪里走几步就把我惊醒了。你今天回得晚些?”我今天下班时莫名其妙地和阿良吵了几句,阿来又来评理,耽误了一点时间。这都被她察觉了,我心里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可见她平时注意了我。我说:“是回得晚点。”她说:“有什么新闻没有?”我说:“新闻怎么没有?报上都登出来了,马尔罗尼总理发表了经济政策的演讲。”她“咯咯”笑着说:“谁听这个!”我说:“你干脆说想听小道消息好了,听新闻,好堂皇啊!”她又笑个不停。我说:“我今天和别人吵了一架,一个广佬想挤走我占我的位置,挑我的岔子,还说要打我,我踢开门要他出去打,其它几个广佬其实是向着他,看着形势不对,又转一付脸做和事佬。”她说:“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样子一定很吓人,可我想不起来!”我说:“时不时我也壁虎爬窗户露一小手。在没有道理讲的地方你就要用拳头讲道理,这也是生存方式。”她“啧啧”一阵,说:“看不出你能文能武的啊!”我说:“以为我的拳头是棉花包子吧!以后你也会怕我了,我挺凶,我劲又大。”她说:“我不怕你,想不出你怎么就是个凶样子,你不可怕。”我说:“不可怕的人最可怕。”她说:“那你可怕!”我说:“可怕的人更可怕。”她带着点娇声说:“你别吓我。”又说:“最上面就没有了,最就是最,最可怕,又更可怕,这不通。还是个作家呢。”她说着隔着墙敲得“咚咚”的闷响,我也对着墙“咚咚”敲几下。我说:“今天知道了我挺凶,劲又大,谁也得小心点。”她说:“你坏!”把电话挂了。熄了灯我睁了眼望着空虚的黑暗,心中品味着“你坏”这两个字,象牛把草料吐出来反刍。女人客客气气地说着男人的好话呢,那一点戏也没有,说“你坏”呢,那意味就有点浓浓的了。那点意味着在我心中怎么也化不开,想着这也许就是一种信号的不自觉流露。我几乎有把握她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我,只是能接受到什么层次,我还想不清楚。也许,她心里发生的变化她自己也还不十分明白。

    哪怕就在隔壁,我们也常常打电话说话。她从不到我房子里来,也不邀我到她房里去。凭着这一点,我又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犹豫。也许她并没有那份心思,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可以放心又可以排遣寂寞的对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动那么多脑筋去急死了自己的脑细胞?这样想了我又觉得心里一宽。这天中午她在厨房做饭,我就坐在桌子边和她说话。如果在以前,我还要煮点牛奶喝或做点什么遮掩一下,现在没事我也这样坐着。她做了饭端到桌子上来吃,一边和我说话。我目光不时地大胆在她脸上停留,她也并不闪避,很坦然的样子。突然,莫名其妙地,连我自己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隔着桌子,我往她脸上吹了一口气。这举动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低了头,伸一伸舌子。如果她沉下了脸,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紧张抬起头,看见她望着我笑了一笑,很明显的给我的羞愧一种宽容的安慰。我又和她说话,可气氛总有了点异样。我想:“如果我把这一笑理解为含蓄的允诺,大概也不会错到哪里去吧。”我的心跳得厉害,好象有什么重大事情会要发生。我想象着自己的手轻轻移过去触了她的手,她不移开,就一把抓住。又想象自己隔了桌子飞跃过去双手搂定了她。看她又很坦然的样子,依然若无其事地说话,又想:“到底是过来人,沉得住气。”我心里方寸已乱,似乎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很突兀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她说:“你是谁,你不就是孟浪?那你还是谁?”偏我心里紧张着,舌头通了电似的控制不住说:“我过去怎么回事你知道不?”说完我马上又后悔了。她很不愿说自己过去的事,我说起自己过去的事,对她有一种压力。而且,我这样有一点迫不急待地把什么都讲清楚的意味,有什么必要呢?不料她淡淡的说:“过去的事,就是你跟林思文的事吗?我知道了呢。”我的舌头怎么跟拔了开关似的煞不住,说:“已经分手了。”她说:“知道,已经分手了,已经分手了,这我知道,已经分手了。”我心里一急,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真的很恨我的舌头了,那么控制不住。我用牙齿咬舌尖一下,算是惩罚。怕又会有什么话溜出来,又把舌尖用牙齿咬住。张小禾看出我的窘态,宽容地笑着说:“谁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林思文那么好一个人,你也挺好,真的不知怎么就配得这么好,多难哟,分手太可惜了。”我说:“分手可惜,不分手更可惜,两个人都陷在里面耽误了。”她说:“你也不为她想想。”我说:“代价我也付了。”她说:“那不一样,到底她是女的。”听到这样说,我心里那种不安分的想法倏而消失,笑了说:“你为她打抱不平!你们女的什么时候结成了统一战线,男人都是你们的敌人。”她说:“没那个意思,她是我的朋友,我就要为她说话。”我说:“我不是你朋友,所以你不为我说话。”她笑而不语。我又说:“思文都跟你讲了?”她说:“思文都跟我讲了。”把“思文”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我说:“林思文跟你都讲些什么呢,林思文她?”她笑着说:“思文都告诉我了,思文她。”我说:“林思文她怎么讲?”她说:“反正讲了,前几天。”我试探着说:“反正林思文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横竖都不是个东西。”这时她吃完饭,把碗一推说:“那倒也没有,思文还说了你的好话,说你人好。”我说:“搞半天林思文还表扬了我。你只拣好的说。”她说:“思文要我别出去说,你别去问她。”我说:“说的都是好话,下次我碰见林思文要谢谢她在外面抬举我。”她说:“我看思文有点后悔了,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们和好算了。你心里有意思自己又不好意思,我给你递个信过去,说合说合。”我猜不透她这些话是带着一点酸意呢,还是提醒着一种距离。我说:“倒谢谢你一份好意!”她说:“那我就去对思文说了,你可别开玩笑。”我说:“要你帮忙呢,自然会来找你,不过我看暂时不必多此一举吧。”她把一根指头在我眼前一划说:“黑心狼,男人都是这样。”我顺势去抓她那只手,捞了个空,被她闪开了。我说:“下次请你吃夜宵去,你真的太好了,太仁慈了,没骂我狼心狗肺,骂声黑心狼就算了。”她笑着晃着身子。我说:“林思文她知道你住在我隔壁?”她说:“思文没问我。”我在心里暗笑:“她没问你,你倒会说话。你自己不说她又从哪里问起?我说:“林思文下次问你呢?”她说:“你不告诉思文,她怎么会知道问?你告诉她没有?”我说:“我总记着要告诉林思文她,每次又忘记了。”她说:“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住在哪里。”我说:“你不喜欢别人知道你住在我隔壁。”她说:“反正你别出去说,你说我就恼了。”我说:“不说,不说。你替我保密,没人知道我住在你隔壁;我替你保密,又没人知道你住在我隔壁,达成协议!”她撮撮嘴唇,对我扮了个怪脸。

    六十四

    天渐渐凉起来,又到了枫叶红的时候。多大联谊会主席黄宪打电话来,告诉我联谊会周末组织出去玩一天,每人交十加元,交通和中餐都在里面了。我开始还不想去,他劝我,我就应了。我要阿来这个星期六别排我的工,说是朋友从国内来了,要去机场接人。(以下略去460字)。

    我向张小禾说:“这个星期六你们出去玩吧?”她说:“交十加元你也可以去。”我说:“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去。”她说:“本来不想去,太多事了。朋友一定要拉我去。”我一笑,她马上说:“是女朋友。”我说:“是男朋友也没什么奇怪,太不奇怪了。”她说:“是个女朋友嘛,人家骗你干什么?”我说:“那我就把心放下来了。”马上又说:“别生气啊,逗你玩的呢。”她笑了说:“你逗我玩,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说:“比我小的我看去都是小孩子。”她说:“你才大了几岁!”我说:“你今年二十岁吧,我三十岁,你都该叫我叔叔了。”她说:“我都二十四了呢。”我说:“我正好三十四,还是你叔叔。”她用手指在脸上刮着:“羞,好不要脸,占我的便宜,叫你哥哥还差不多。”我说:“那你叫一声。”她说:“叫一声你敢应?”我“嘿”地一笑:“那我不敢,你叫吧,我真的不敢。”她狡黠地一笑说:“你竖起耳朵听了,我开始叫了。”我侧了头对了她。她说:“靠近一点,我不好意思叫很大一声。”我把头靠过去一点。她突然把双手在我耳边用力一鼓掌,我就装着吓了一跳,她直乐说:“逗你玩的呢。你还想我上你的当真的就叫了?我又不是幼儿园的。”我说:“跟你说真的,星期六我也去。”我把球踢给她,看她会不会说一起去的话,可她说:“你真的也去,那太好了。”

    我自己也搞不清跟张小禾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始一场真正的恋爱,除了互相可以接受对方这个人之外,其它方面太缺乏现实基础。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勇气她也没有勇气捅穿那透明的一层纸。若是朋友呢,这游戏玩得有点过分了。好在我已经不是热血青年,自信还不至于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我对这件事不抱真正的希望,可又情不自禁地想去触一触,似乎后面有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我。有时候我想解放了自己,人生何必那么认真,这天涯海角的,谁又管着了谁呢?来一次不负责任的爱情游戏,也许并没有真的就伤害了谁。而且,张小禾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没有过经历,也不至于就把事情看得那么神圣。这样想着我几乎就要来一次大胆的突破,成功了至少可以缓解自己内心的饥渴,碰了钉子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总不至于到处去说。既使别人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在这里谁会把这当一回事呢?又想到多伦多属于我们这个圈子里的漂亮姑娘就那么几个,那么多博士什么的还轮不到呢,还轮得到我?碰了壁可就难堪了。这几个月来我的自信慢慢恢复了点,这使我有勇气从容不迫地和别人交往,可这种勇气还没有大到有把握对张小禾采取进攻姿态的程度。

    星期六清早我听见外面有响动,挣扎着爬起来。张小禾在厨房里弄早餐,我匆匆洗了一把脸,也走到厨房里。她见我来了,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加快了动作。我心想:“谁追你呢!”却故意用很快的动作去煮牛奶,又脚步匆匆地到房里去整理东西,再到厨房里来。她在烤好的面包上涂了草霉酱正准备吃,却又收起来,说:“我先去了好吗,有朋友等我!”我说:“你去,你去,我还要好一会呢,刚起来。昨晚看书到两三点钟才睡。”她背着一个包下楼。我站在厨房门口,她经过我身边说:“也要快点,晚了车就跑了。”我“嗯”一声转脸去望窗外,听脚步她到楼下了,我突然一转头,看见她站在楼下回过头张望。碰到我的目光,微微一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马上掉过头去,开门走了。她的举动我能理解,她怕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议论纷纷,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回事。但我心里还是受了一点伤害,又庆幸自己没有因大胆妄为而丢脸。我朝楼下虚踢一脚,心想:“以为谁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吧!”到多大图书馆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一大片人。我看见林思文和几个男的站在那里说话,她看见我,眼神招呼了一下。我也不过去打招呼,退到一边去判断哪个是古博士,又去搜寻张小禾来了没有。不一会来了两辆大客车,大家一窝蜂涌上去占位子。我觉得自己不是学生,资格似乎差一等,不好意思去挤,站在边上等着。人都上完了,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我过去坐了。刚坐好张小禾就上来了,就她一个人。她看见了我,眼睛眨一眨,我动动嘴唇算是答复。我稍稍移动一点身子,准备她会过来。前面有个男的马上把身边的提包移开,要张小禾坐,她很自然地坐了。一路上那个男的总是找机会和张小禾说话,张小禾只是敷衍几句,马上又偏过头去和通道那边的一个姑娘说话,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亲热得不行。我在后面冷眼看去,觉得这种冷漠和亲热都有点夸张,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做给我看的。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以下略去2800字)

    六十五

    我对张小禾说话时多了一点严肃,不再在话中夹带着什么。有时我觉得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为了这颗骄傲的心我必须放弃那种前途渺茫的尝试。可有时又感到深心有一种力量在反抗着这种骄傲,反过来向自己证明那种说服是一种虚伪的自我欺骗。我的变化张小禾也看出来了,她说:“孟浪,你最近心情不好?”我解释说:“穷人心情总没法好。”她说:“那也不会总是穷。”我又跟她说笑开玩笑,用玩笑来掩饰两人之间那种欲进欲退若即若离的关系。事后我又恨自己不能坚持那一点淡漠,倒好象是欠了她什么似的要表现出那种热情。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那一点淡漠的意义,我总觉得她心里是明白的。如果明白了又装作接受了我的解释,仍旧带着一点主动坦然地和我来往,她心里就有那点意思了。她有自信,有优越感,这样她才能忽略我那一点骄傲,那一点淡漠。我总想猜透她的心,却总也猜不透。

    这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听见她房里有男人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这么晚还有人呆在这里,我心里一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我心中的愤怒一跃而起,双手捏了拳对那张紧闭的门做出威胁的进攻姿态,一拳一拳虚着用力打过去。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这种愤怒的权力,信心在倾刻间瓦解,只恨自己以往太自作多情。我轻手轻脚走到她房门边,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唧唧哝哝的又听不清,便想象着他们是说着情话。我对自己的举动非常惭愧,干什么呢?我干脆放宽了心在过道里走,故意弄出点响声,又把水房门关得“砰”地一响,似乎在提醒着张小禾,以后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做出那点温柔,你的事我都知道。我洗了澡,刷了牙,捧了高阳的玉座珠帘坐到床上看。眼睛盯了书,心里却想象着隔壁那一幕会有了什么进展,不堪的画面都浮到了眼前来。耳朵也分外的灵,捕捉外面的每一点响动,一忽儿觉得有一种轻微琐细飘忽不定的浠浠之声,一忽儿又觉得是一种隐约含糊难以细辩的啧啧之声。我忽然心跳加快,支起身子仔细分辩,又是一片沉寂,让人怀疑声音竟是发自我自己的内心深处。我心想:“老子今晚陪你们俩了!”打算等着,看那人走不走。又轻轻开了门探头一望,隔壁灯还亮着,又放心了一点似的。好几次我想把耳朵贴到墙上去听隔壁的动静,被羞耻感阻挡了。在毯子里我用一只脚踢了另一只脚一下,心里说:“关了你什么屁事呢,要你这样操心!”赌气地熄了灯去睡,翻来复去哪里又睡得着。

    我忽然猛地一惊,好象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孟浪”我跳下床,立在黑暗中侧耳听了一下,分明听见张小禾又叫了一声。我赤脚着冲了出去,听见张小禾房中有一阵响动,她在喊着:“出去!”又似乎有人捂了她的嘴,她沉闷地喊着:“孟浪!”我推了推门,推不动,把门拍得“砰砰”的一片响。里面又一阵响动,张小禾在喊:“孟浪!”这一次我听得非常清楚,拍着门叫:“张小禾!张小禾!”响声到了门边,门钮响了一下,我推推还是不动。那个男人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小禾,小禾,听我说,听我说最后几句。”张小禾嚷:“松开我!”我退一步准备用赤脚踹门,门钮又响了一下,我扑上去把门推开一条缝,里面有人用力抵着。我把赤脚塞到门缝里去,里面的那个人用力推门压得我的脚骨头都要断了似的。我心中火气腾腾的燃上来,用身子猛的一闯,门开了,只见一个很高壮的男人正抓着张小禾的双肩从门边推开。我不要命地扑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猛地往旁边一推,他坐到了地上,眼镜掉到地毯上。我又踢他一脚,脚丫子痛得一弹。他双手去摸索眼镜,一边问:“你是谁?”我用脚把眼镜拂到他手边,他摸了戴上站起来说:“你是谁?”我摆开架式防备他扑过来,计算着扑过来就对着眼镜一拳,一边说:“你管我是谁,欺负女孩子,是谁谁也管得。”他并不扑过来,眼瞪着张小禾说:“好哇,小禾,你叫他来打我!”原来高高壮壮却是个孬种。张小禾站到我身后指指他说:“叫他出去,出去就算了。”我指着门口说:“你老老实实走了,今天就算了。”他说:“你是谁,我们的事不要你管。”我望张小禾一眼,她说:“叫他出去,出去就算了。”我推他一把说:“还不想走是吧?想死赖在这里一夜吗?”他说:“我们的事不要你管。”我说:“别它妈的自己跟自己多情,好不要脸,谁跟你是‘我们’了!半夜跑到女孩子房里动手动脚,还是个东西吗?”他说:“你这个人不讲道理!你知道我是谁?”“你是谁?一泡屎!我昨天排泄出来的,都酸臭了!”他说:“你骂人!”我说:“是人我会骂他?我从来不骂人!”他还在那里不动,我上去掀他一把,他反过来掀我,我性子上来说:“咦呀,你还不服输!”狠命地掀他一把,他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去。没等他站稳,我准备朝他屁股上踢一脚,张小禾把我一拉:“叫他走就算了。”我走过去,一把掐了他的胳膊,把他往门口推。他甩过来甩过去不肯走,一边嚷:“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的手用力掐紧他的肌肉说:“关不关我的事?”他痛得一叫,老实了不再乱甩。我把他架到门口,他回过头说:“好啊,张小禾,你今天叫人打我了!以前你都不记得了,你看我要报仇的。”我说:“你要报仇!”手中用力一捏,他又痛得一叫,说:“今天你打了我啊,你自己别不承认!”我说:“打了你,承认。”他说:“我要去告你,你动手打了我!加拿大动手打人是犯法的。”我用膝盖在他屁股上一顶说:“你也拿加拿大吓我,老子反正犯法了再犯一下。狗奴才,告去吧你!你拿手捂人的嘴,谁先犯法?”我把他架到楼梯口上说:“下次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有胆的只管再来,反正我失业在家里没事。你要报仇,看你有几个脑袋。”说着把他往下一推。他抓着扶手在楼梯上站稳了,回头还想说什么,我眼一瞪,他一步步走了下去。我跟在他后面,押个犯人似的,挺直了胸得意着摇晃几下。他出去了,我闩上门,从门上的小窗往外看。只见他钻进了小轿车,发动起来,摇下车窗,冲着楼上喊:“张小禾,你叫这个男人来打我!婊子!”我猛地一拉门追了出去,骂一句:“什么东西!”车灯一亮,车嗖地开动了。我追几步追不上,在地上乱摸想摸到一块石头,也没摸到,只好一扬手把那块想象中的石头朝车那边扔过去。

    我在门口站着,给张小禾一点时间,让她平静一下。外面一片浓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有街灯亮着。赤脚踩在水泥地上我感到了凉意。对自己刚才的行动,我很满意。我觉得自己也有了那么点侠士的意思,很有力量似的。在加拿大我已经习惯了畏缩,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么勇敢真的就动了手。有人需要我,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需要我,这种感觉令人陶醉。想起了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又遗憾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不然趁那家伙喊着要报仇,一拳把他从楼梯上打下去,多么潇洒。我想象着自己站在楼梯口上一拳打过去的那种神态,和他滚下楼梯在下面趴着的样子。这样想着我在黑暗中奋身舞了几拳,很有点慷慨激昂的意思,又有点无赖的味道。对着黑暗我神经质地笑了。

    二房东披了衣出来,拧亮了台阶上的灯问什么事情。我说:“跟一个朋友吵起来了。”他说:“没打吧?门拍得响砰砰的。”我说:“推了两下。”他说:“加拿大可打不得架的。”我说:“知道,人家是法治社会。”他进去了。我上楼时故意把脚步放重些,给张小禾一个提醒。我知道她会给我一个说明,可是我并不需要。我倒很愿意避开那种场面,听她诉说感到羞愧的事情我也会感到痛苦。上了楼我看见张小禾的房门大开着,只得走了进去。她正坐在床沿发呆,见我进来,抬头望我一眼,很羞怯的样子。我说:“睡了吧。”想退出去。她嘴唇张合几下,突然双手一捂眼睛,叫一声:“孟浪!”倒在床上,伏在枕头上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我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怎么说,怕反而会触及到那件事情。我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拖过一张椅子,接一杯水放在上面,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我不闩门倒在床上,等待着张小禾可能会来找我。正昏沉沉有了点睡意,门“咚咚”响了,我说:“请进。”张小禾进来,看出她已经洗了脸梳好了头发。我指着唯一的一张椅子叫她坐了。她笑一笑说:“今天谢谢你了。”我看出她的笑是预设好了的,看起来她还是决心给我一个说明。我说:“这谢什么呢。”一边想着怎么在她提到那件事的时候把她的话堵住。她说:“不是你还不知怎么样呢,他老说老说不肯走。”我说:“有机会帮你一点忙我也很高兴,说真的我还要谢谢你呢。”我把衬衣袖子推上去,把胳膊伸平,捏紧拳头,往胸前一拉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stronge,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又捏一捏手臂说:“肌肉呢。”她一笑说:“他比你壮些,没你劲大。”我说:“明天你有课没有?”她说:“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我说:“你饿了没有,我给你倒杯牛奶来。”她说:“刚才那个人不讲道理。”我说:“那也不怪。天下事要明白道理是容易的,要克服偏见欲望是困难的,所以天下总是多事。道理总是苍白无力的。”她说:“这个人是约克大学的,他姓刘。”我说:“约克大学在加拿大地算个好学校了。”她凄然一笑说:“刚才那个人,刚才那个人。”我说:“刚才那个人,臭狗屎别提他了。”她说:“说起来呢,也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我干脆说:“我早知道了,他是约克大学计算机系的一个博士。”她身子往前一探,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把思文告诉我的跟她讲了。她说:“你都知道这么详细,也不早说。怎么加拿大也跟国内一样,什么事传得比电还快。”我说:“还是这些人嘛。”她说:“你早知道了也好,我还松了一口气,要自己去说那些事总是很困难的。”我说:“有什么呢,加拿大!有这样的事是正常的,没有这样的事是不正常的,看作正常是正常的,看作不正常才是不正常的,加拿大!”她说:“我总觉得那样不好,可不好又是我自己那样做了。想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步步就那样走下来了。”我说:“要是他国内没有人,其实也可以,他专业好,将来工作没问题。”她沉吟说:“也不能只往钱上去想。”我笑了说:“把你们姑娘看小了吧!”她有点生气说:“毕竟人和人不同。”我装作没注意她的神情,说:“说不同也不同,说同也同,同中有不同,不同中又有同。到底同还是主要的,都是人那一类的嘛。”她说:“弯弯曲曲的,听不懂。”我说:“想一想就懂了。”她一笑说:“我是懂中有不懂,不懂中又有懂,到底懂是主要的。”我说:“凭你这句话我就说你懂了。”她说:“有些人你可不要看扁了,毕竟人和人不同。”我壮了胆说:“我倒希望自己在这里犯了个错误。”她抿了嘴笑而不语。

    她把椅子移近一点,说:“我本来想都告诉你,你自己又不要听,可别怪我。”我听出她话中有种暗示,她承认了我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但我又怕自己领会错了,何况自己今夜做了一回侠士,似乎有必要维护这种形象,不要让她想着我有什么其它动机。决定了不接了她的话头往那个方向推动,于是说:“以后再来找你的麻烦,只管叫我,别看我戴副眼镜,还打得几个人赢,做工的人天天练肌肉,也拉得下脸,说凶就凶了。有那么点赖皮的味道也好,说打就打嘛,说骂就骂嘛,斯斯文文有什么好?”她笑了说:“你在国内也这样?”我说:“那倒也不,身分不同了,解放了自己。刚才那个王八──对不起,我骂他了。”她说:“你只管骂,关我什么事。”我说:“刚才那个王八,我跟他讲道理,又从哪里讲起?”她说:“你刚才表现好,象个男子汉。看不出你胆子真挺大,劲也大。”我说:“总有一天会大到你也怕起来的。”她说:“你不会,你不会,你就是不会。”

    快天亮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想用手去遮掩已经来不及。她说:“闹得你一夜没睡,我去了。”我说:“什么时候你有情绪只管来闹。”她站起来说:“我去了。”我说:“今天你第一次到这间房里来,零的突破。”走到门口我鬼使神差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一惊,回头来望我,眼中带着疑惑。我心里冲动着揣测这眼神的意味,想着把她拉回来会怎么样。又想到那样我不也成了王八了,压抑着冲动,摇摇手做个“拜拜”的手势。她停在门口又望我一下,马上又转了头,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六十六

    我和张小禾之间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薄纸没有捅破。我相信她也在考虑着捅破这层纸的意义和后果。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把她抓过来,她也不会反抗,说不定她还在等着我走出这一步呢。这个念头诱惑着我,心中不得安宁。我把她的种种神态和话语在头脑中搜拢来仔细分析,还是不能得出她在心里已经允诺了我这样一个结论。好多次我想象着在说话说得投机的时候,我一直把话往那个方向拉,她也并不回避,甚至还作了一点含蓄的推动。这种推动鼓舞着我,我把她的手拉过来,看看有几个斗几个箕,然后,情不自禁似的,在她的手背亲了一下,又问她怕不怕。她只是轻轻的笑,并不回答。我就暗暗用点劲把她拉向自己。她撒娇似地反抗着,然后,没有力量抗拒似的,倒在我的怀中。我抱了她的身体转一个圈,说一声“我要把你丢到河里去”她夸张似地表示着害怕,搂紧了我的脖子,沉重的呼吸薰得我脖子痒痒。我坐下来轻轻吻她,她柔顺地应合着我,唇舌之间给我以热切的回报。然后我想起了那天在门口草地上那一幕,心怦怦跳起来。

    也许这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预设实现。可再往下呢?我不再血气方刚不能不预先设想后果。然后,我就有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再是一个自由人,说一声回国去抬腿就走。也许我不得不陪着她在这里长久地坚持下去。想到这一点我害怕起来。我现在盼望回国比两年多前盼望出国更加热切,两年多来我没有找到生活的基点,这种无根的漂迫我已经忍无可忍,各种各样的脸色我也已经看够。这两年多的经历使我越来越固执地相信,在这片土地上我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不能说“从零开始”在精神上我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为了那点钱,两年多来我什么都忍受了,我不能无胡地忍受下去。我很欣慰地看到那目标越来越近了。回到国内我一生不会再有生活的困扰,可以去做自己愿做的事情,而不必为谋生忙碌终日。那样的前景我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了。可是现在,为了张小禾,我又重新去安排自己的人生吗?过去的日子我想起来都后怕,实在没有勇气把那样的日子无胡地拖延下去。也许可以等她毕业了带她回国去,但从她平时说话的口气听来,我实在没有信心。我又想到了“临时内阁”这几个字,其诱惑难以抗拒。可我又不是那么潇洒的人,我喜欢的人,怕伤害了她,不喜欢又没有情绪。投入感情呢,明知是一场悲剧,不投入感情,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跨出那一步,就不能装作对感情上的责任毫无考虑,到时候说一声“没有缘分”就挥手而去。经过这两年的磨砺,我以为自己的心也粗糙起来,在道德上已经彻底完蛋了,竟没料到仍然是这样惴惴的怕伤了别人。

    晚上我躺下去缩在毯子里面,睁了眼地望着那一片毫无意义的黑暗。我想象着有两个自己在争斗,一个把另一个打翻在地上乱滚,打耳光,一脚一脚很痛快地踢过去,吐着唾沫骂着:“呸,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也不看清自己是什么东西!谁会对你有意思呢,谁?”被打的自己抱了头在地上滚着,发出“噢噢”的惨叫,叫声中似乎又有着一种受虐的快意。打了一会,打的那个自己想:“自己打自己干什么呢,还不够可怜吗?”便住了手。被打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可怜巴巴的。这样想着,我冲着黑暗喊出一声:“打得好!”顺着声音身子猛地抬起来一下,又躺下去。几乎已经确认了自己不会有勇气去捅穿那一层纸。

    张小禾也不捅穿这一层纸。她跟我说说笑笑,可就是不作出实质性的暗示。有时候我言语之间情不自禁地顺势说几句风话,她不推回来却也不接过去。我期待着她表现出某种突破性的主动,我顺水推舟接受了,心里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压力。我有时大着胆子铺了台阶,可她不往下迈。我猜想她在内心也犹豫着。她不再生活在梦幻的年代,不能跟着一时的感觉走,而必须在开始就想清楚了这一辈子的生活。她有的是机会,跟了我她就把别的机会都绝了,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心。如果不是偶然地有了接触的机会,象我这样的人她想也不会去认真想一下。我既不能使她感到骄傲,使她在朋友亲人面前提起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又不能给她生活上的安全感,让她轻松舒畅的生活。她既然来到了北美,就会有她的想法,而不会因为一时的好感和小小的崇拜,就放弃了自己的那些想法。

    但有一点地是肯定的,我们都不愿就此撂开了手。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在心里迟疑着,我们还是好朋友似的来往。我经常很滑稽地感到两人都戴着面具在说话。张小禾不傻,说起来也是过来人了,她不会不明白这种缓慢的前行终有一天会要到达那个爆发的临界点。有一次她说:“孟浪,你应该去读书,你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太浪费自己了。你读了书将来可以找份正式的工作,什么事都好办了。”我说:“那是,读了书找份工作,也正式算个人物,什么事都好办了。”她红了脸说:“为了你自己的发展。”我说:“为了我自己的发展这件事,不为别的事。”她低了头不做声。我不说赚够了钱就回去的话,只说:“可惜我五音不全,永远分不清什么前齿音后齿音,我没有信心了,要不我在纽芬兰也拿个学位呢。不过拿到了也没有用。”我指了自己说:“你是黄种人,还是外来的,谁也没规定,可好机会就是轮不到你。”她说:“说起来那也是真的。”

    有一次她说:“要是你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就不同了。”我说:“学错了一辈子就走上了不归路。真的我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有些事就不同了。”她说:“那你自己就好些,有个位置。”我说:“其它方面也好些。”说着瞟她一眼。她羞羞地轻笑一下说:“那也别把自己看死了。其实你可以考虑改学一个专业,还来得及。”又说起一个朋友的朋友,学心理学的,前几年到了美国,哭一场痛下决心改学计算机,从本科学起,现在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我说:“人有这样的精神我佩服透了,八体投地!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我这个人!我没有力量走完那么遥远的路程,我怕到白人老板手下做事精神上一辈子萎靡不振,我还舍不得把自己以前学的都丢掉了。”她不高兴说:“那你怎么办,就在ho─lee─chow一辈子做下去?是个人总要为点难,总要忍受点什么!”我说:“那你给我指条路,当年洪常青给吴琼华指一条路,改变了她一生。”她说:“给你指了你又不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路在哪里,明年就毕业了,心里慌抓抓的。那些和我一起上课的白人一个个都从容着,他们找得到工作,不公平。”我说:“天下哪里又有公平的事。要是你变白了皮肤,又一头金头发就好了。其实你有这么白,好多白人比你还黑些。”她轻声说:“别讽刺人,我也不要变个白人,变了就没有我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腿说:“想起来了!你可以到中文报纸去找份工作,当个编辑、记者,绝对可以!你写东西此谁差些呢?”我说:“发现新大陆了呢。我现在十二块钱一个钟点,吃老板的,到报社去才七块钱一个钟点,你以为中文报纸的记者是什么大人物吧。拉得动广告呢,有佣金,拉不动就干瘪瘪几个钱了。”她说:“那你也应该去,别只看钱!”我说:“好听些是吧,记者!”她说:“那也是的。”我说:“先赚点钱再说,记者的事慢慢说吧。真的去当记者呢,还不如到哪个角落里自己开个小餐馆。”她说:“那也是条路,道路就在你脚下。”我笑了把脚跺得“咚咚”响说:“在我脚下我就真的一步步走过来了啊,可别又怪我是个猛子!有时候猛起来我就不记得什么前因后果了。”

本站推荐:重生之都市仙尊修仙高手混花都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我在万界送外卖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总裁大人,放肆爱!权路迷局都市极品医神总裁爹地惹不起

曾在天涯(白雪红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阎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阎真并收藏曾在天涯(白雪红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