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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阿诺享现成财产大神送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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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尼总持听得李大老被劫之日于静定之初,依仙官之言,乃念了一声梵语,忽然光中现出一宗文卷。到他目里看了,便知盗劫金宝,终还了他祖先占夺之族。此乃对症药石。这果报根因,毫厘不差。若不是原归了他这种根因,便还有鼠精雁怪之报。所以尼总持见了诛心册籍,便有这诛心之论。李老解救后患,全在于此。却是甚么对症药石?且说这盗乃是村中那几个豪侠恶少。只因李阿诺良善贫苦,屡求李老助济,李老坚执不肯,又且盘算生利,刻薄成家,亲友憎嫌,奴仆埋怨,故此起了这番劫掠。几个恶少得了金宝不分,乃托了一个豪侠,带这金宝逃出远村,买田治地,立起一个家私。约有数月,豪侠乃设备酒席,邀请田邻地友,坐间说道:“小子原系某村人,弟兄两个共承父遗田产、金宝。某弟在家守着田产,小子携着金宝出外经营。想起经营,不如治产,故此治了这些薄业在此。原与我弟相约,轮流彼此,互更管理。今小子在此数月,想弟尚无妻室,株守家园,不知外方风景。我意欲与田邻地友结一婚姻。若有女未适人者,愿将舍弟送为门婿。这治的田庄,料可供以资生。”当时田邻中就有一人道:“小子家有一女,一向未婚,今已二十五岁,不知令弟可配得?”豪侠道:“舍弟三十之年,正宜匹配,当烦地友为媒,聘定五礼俱备。”豪侠又招得奴仆几人,俱各吩咐停当,乃回乡村,把这事情尽与旧伙说知,却到李阿诺家来,只见阿诺困守在家,毫无怨族之言。豪侠乃说道:“足下困苦至此,何不在外投托人家,做个门婿,以过日子。”阿诺笑道:“小子家无立锥,囊无半厘,谁家赘我?”豪侠道:“小子正为此事来讲。我见足下少年老成,谦厚守份。今有远村一个富户,有一女长成,意欲招赘个老成女婿,尽有些陪嫁妆奁,已荐了足下。若是足下肯成这个亲事,小子便是个媒人。”阿诺笑道:“可知甚好,只恐无此事理。”豪侠道:“我已说明而来,只要择个良辰,足下辞了亲邻,不必说去为婿,只说出外谋求些生理。”阿诺大喜信实,便择日辞别亲邻说:“在家没些道路,今且出外谋些生理。”亲邻听了,也有笑的,说道:“一个贫汉,性又愚拙,求甚生理?”也有信的,说道:“贫守在家,倒不如出外寻个头路。”可叹人情薄恶,若是个富贵人出外,送行馈赆的亲邻也不知多少,一个贫汉出外,问也没一个人问,礼也没一个人送。这阿诺随身打扮,行李哪有半分?都是豪侠与他治备,并无一人知道,悄悄离了家门,来到十里林中。只见一个村乡酒肆,酒帘高挂,豪侠看那酒肆:

    冷清清竹篱茅舍,静僻僻村店酒家。客不来,主不辨,犬也不吠;烟不出,火不入,肴也无些。但只见四座空闲,尘灰满案;当垆闲坐,与酒保叙话嗑牙。

    豪侠见酒肆静悄无人,乃邀阿诺到得屋内,坐在个空座上。叫了半日,酾了一壶不冷不热酒来,铺上两碟来年经岁的小菜。豪侠岂是不去高楼美馆?只因静僻,好与阿诺说这一番情话。二人坐下,豪侠乃酾了一杯淡酒,悄悄的说道:“阿诺足下,事不说明,你却怎知?今我约你出外,只因你族李老刻薄。我辈久闻他祖上与你祖分析家产,倚强占夺,今他积有富饶,你独贫困。闻知你屡屡求助,他分毫不肯,因此我等起了一个义举,凑了几贯钱钞,托我小子在外,一则经营些利钞,一则择便宜田产,治办些家私,今在远村,又行了聘,定一个女子与足下,成一房妻室。如今你到那里,只说是我兄弟,一向受分田产,在家管理,原约半载与我更番掌管。”李阿诺听了这话,宛如醉梦,想道:“向来也如此,一班豪侠少年,义气结纳,救人之急,济人之难,但我何人,有何才艺,他们相待如此!”只得满口应承道:“承君周爱至此,有何德能,敢当其爱?”当下二人还了酒钞,直到村间。果然亲邻来接,奴仆欢迎。豪侠把田产文契钱钞帐目,一一交与阿诺,又叫奴仆见了二主人。只见吉日,村邻抬了个女儿,过门与阿诺成亲。三朝毕日,豪侠辞去,阿诺只得备办酒席饯行,远送几里。阿诺终是心疑,看着豪侠说道:“某自揣度与兄长何缘何德,当此厚爱?然心窃疑,实不自安。或者兄长有甚见托死生之处,愿兄长明言,不然使小子终身不得明白。”豪侠听了怒色起来,道:“现成家私、妻室、仆从都让了你,又没甚生死相托,只为你家有不义宗族,叫你这良善受屈吃贫,故做此一番事情,你疑的也是无因而至。匹夫仗剑,我实与你说罢,只要你谨慎受用。”乃于袖中取出一个封袋儿,内有一简帖,叫阿诺回家自看,当时两相分袂而别。阿诺哪里等得回家拆封,随望豪侠去远,乃于静树林中拆开封袋,乃是一帖,上有四句五言说道:

    义气为伊发,金赀有自来。

    臭名甘柳跖,总是族家财。

    阿诺看了,惊汗浃背道:“呀!原来族老被劫,乃是这一伙恶少。虽然你是义气豪侠做出来,你哪知蹈了国法不赦之条,陷了贫人不义之罪,此事如何做得!我如今欲出首,则伤了义气之人;欲安受,则恐惹出滔天之祸;欲逃而弃去,又坑了人家女子,带累奴仆受罪。”千思万想,到了家中,坐卧也不安。无可奈何,只得暂享现成财产。此便是李大老对症药石。却又怪李大老非心悦而诚服,把金宝助济贫族,却是豪侠辈劫夺出来的。他这一种怨恨心,终是那鼠啮猫胫报应,在那奴仆欺弱主。后来李大老物故,三子幼而受仆欺,仆欺主而报应又最大。此在祖师离庵东行之后也,且按下不提。

    且说牝鸡阴畜也,雄鸡阳畜也。雄鸡半夜子时,阴气消,阳气发生。就如云从龙,风从虎,以类相感,故此公鸡于阳生啼鸣。岂有公鸡不叫,母鸡早鸣?人家母鸡晚啼早叫,智者就指为阴气太盛,主阴人旺相。不知的,便把它为作怪,杀而食之。还有公鸡生类,母鸡一时啼鸣,人不能知也,疑而杀之。可叹鸡虽笼中物,凭人宰杀。只是偶以生相,适遇必然之叫,遂遭刀釜。仁人也当存一个不忍之心,造一时活生之福。却说这海潮庵后,有一个人姓张名朵,娶了一个妻室,唤做花娘。夫妻两个耕种为生,侍奉一个继母。张朵倒也孝顺,每每继母要衣要食,张朵一一奉承。这花娘虽是面奉,心里却有几分不悦。一日,继母要一件衣穿,张朵一时钱钞不便,口虽应,却迟了数日。继母便怪怒起来,恶言恶语咒骂他夫妻两个。张朵听知,忙忙双膝跪在母前,说道:“儿知母要衣,岂敢不买,只因连日手内无钞,故此迟延了几日。自知不孝之罪,愿母明明杖责,以消嗔怒之气。我想父去母存,守一日之节,即靠子一日之养。老人家,使你气恼在胸,儿罪怎解也?”继母见了冷笑道:“你是肯买的,只是听了花娘言语,故此迟延。”张朵答道:“并无听信花娘等情。”只这一句答应,便把那孝道减了几分。当时张朵只该听母要衣,便去买做。一时无钞,明告之母。只待母怒骂之时,方才跪禀,且母怨媳言,平日也该察妻不孝处,轻则禀母责罚,重则割恩离异,岂有为妻回护之理?只因这一回护,就见其平日虽是不听,必有不能使姑媳相和之处。姑媳少有闲言“古怪,古怪”家道偏生不济,迟了几日,衣服虽买了布帛,做就奉母,只是母心终是不悦。

    一日,张朵见耕种艰难,日食窘乏。这花娘咕咕哝哝,怨贫道苦,张朵心焦。一日,听得空屋中有人说话,张朵疑有贼人,急走去看,只见两个黑影子似人形,闪烁不见。遂疑惑,怀着鬼胎,乃与母计议,迁移到个南北交通的地方,安歇往来客商。这个生意,也只淡薄度日。但说人家亲母见了淡薄,便百凡省俭,便是忍饥受饿也无怨言。就见有一等恶狠的亲娘,好吃好穿的妇人,见亲生子媳艰难,也存个哀怜之意。只有这继母,他既与子媳隔着一个肚皮,便就有三分异念。有一等贤德的,不好穿吃,存心仁厚,念后夫之子即系亲生,更加疼热。不幸寡居,便随着子媳,浓淡度活。却有一等不贤的,不是又思别嫁,便是勒叼子媳,将没作有,吵邻聒噪。世间男子汉,或中年或老年,既有子媳,不幸丧了妻室,只当忍守鳏居,万万不可再续继室。这继妻便是贤,能有几个两相偕老?或是生了子女,他便有前妻后妻,亲疏相待。或是丧了一个,又嫁一个,空惹了一场笑话,留与儿女们率个头转。且是这不守夫节小妇人,丧了丈夫,便听信媒婆,晚嫁一个后夫。宁有几个好男子汉,家私丰盛,人物情性过似前夫,得终身倚靠?有一等最苦的事,是不死守妇道,要去嫁人。说起这苦有几句:

    真可笑,妇人不知守节操。丧了前夫嫁后夫,几般苦恼向谁告?非亲儿,几人孝?不贤媳妇情偏拗。奴仆都是先进门,能有几个听使叫?有私囊,多宝钞,大大小小还欢乐。若是无依投托人,妆奁衣饰没一套。伸手缩脚-面羞,再加后夫无才貌。进门两日过三朝,哭又难哭笑难笑。亲戚邻舍背后谈,精精话苦这再醮。

    却说张朵继母也只因丧了前夫,晚嫁张朵之父,不幸又丧,靠着张朵虽然贤孝,无乃媳妇性悍,张朵不能钤制,过恶虽是妇人罪,却坐于家主。一日炎天,母思冰水。张朵向山后一座小神庙前一个清水池中,取水供母。适遇着小神在庙检察这一坊的善恶人户,有鬼判进卷文册。小神展册一一看阅,注着张朵孝母,只不该纵容悍妇,与他回护欺母。看了这卷,欲要奖赏他孝,却又有这一宗过失。欲要加罚于他,却又难没了这孝。正向鬼判踌躇,只听得空中鼓乐,又见彩幡迎送麒麟佳儿。小神飞步到堂,一则看是何神,以便迎接;一则探听,送子何处去的。小神抬头一望,乃是送生大神,便问:“上神,送麒麟佳儿何家何人?”大神道:“今有下方三义港中一个义妇,立心忠节。”大神说道:“这三义港有个元乡尊,只因六十尚未生子,娶了三五宠妾,个个不育。这元老因见年衰,多娶人家女妇在身,终是都有个出头的日子,却叫她守着个老汉。虽然衣帛珍馐,未必不抱着少年情性,恐她动这心思,一时难过。乃乘闲暇,大小都在面前,乡老乃发一句说话道:你众妾,我当初只为未生子,今年娶一人,明岁娶一人,不意数年来,娶了你们几个,却日久俱各不育,女儿也不孕一个。我想你们青春年少,终日陪伴着我老汉,终有个出头日子,不如乘我尚在,捡点些妆奁,嫁个人家,一夫一妻,也免得后来忙蹙蹙,寻觅头路。当时众妾个个不语,也有心内喜的,巴不得当晚就出门;也有想才貌,如那个那个的,暗想道:嫁这样的,就好了。也有思量的,道:便嫁个穷汉,也是一对夫妻,胜似而今丰衣足食,穿绫着锦。众虽不语,却便个个动心。只有一个小妾,名叫赛莲。这女子情性夙纯,每常在众妾之中,不争宠,不妒人,敬嫡爱婢,等闲也不出闺阁。她听了元乡老这一句话,便悲哀情切。回到房中,不通婢女们知,点一炷香,望空拜了几拜,说道:我也是生来一个女流,不幸父母贫寒,把我卖与人家做妾。既已做妾,虽是个老汉丈夫,也是随他一场,如何又去嫁人?只愿得老丈夫寿算绵长。纵有差池,决无改嫁之理。说罢,袖中拿出一把剪子来。”却是何用,下回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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