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小说网 > 刘心武续红楼梦 > 第一百零七回饥怡红寒冬噎酸齑寒枕

第一百零七回饥怡红寒冬噎酸齑寒枕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宝石小说网 www.bsskz.com,最快更新刘心武续红楼梦最新章节!

    袁野被刺,圣上闻讯大惊,京畿重地,竟有人光天化日下刺杀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勒令雨村等三日破案,又命五城兵马司裘良昼夜巡逻,凡有不轨嫌疑者一律逮捕。那次春弥遇袭中战死的仇都尉的儿子,因袁野又升了将军,得授都尉一职,贾雨村会同小仇都尉等彻夜勘议,先是揣测乃宁府被发落的人所为,但树倒猢狲散,谁会为死了的主子来拼命?又往春弥一案推敲,此案已了结多时,案犯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等皆已正法,圣上最忌提及此案,臣民理应视此案为子虚乌有之谣诼谤毁,故弃此思路,便从袁野仇家中搜寻,然那云光节度等均已被袁野搬倒,似难有雇刺客之能力,小仇都尉便想到圣文将军吴天佑,道那吴天佑与袁野争那宁府未得,圣上将宁府赏袁野后,有回北静王府堂会上遇见,指着那边昂首腆肚迈进花厅的袁野跟他私语过:“那厮啼副狂样儿,怕不得好死!”则是吴家雇凶杀人,亦属可能。雨村思忖道:“如今那吴贵妃甚得圣上宠爱,你我须格外谨慎!”又拟定明日将毁容刺客曝尸街头,招揽收尸者,若有大胆自来者,则鞫起审问,或许可得知刺客真面目。正议论中,副官呈上最新邸报,雨村一观,脸色大变。原来那忠顺老王爷所率船队火烧连营一事,几个月来多有当地巡抚等上疏陈言,虽仍疑点重重,但事发并非有流匪袭击,乃王爷自己失误所致,且使海塘事务大受损失;而小忠顺王袭爵后到金陵处置贾家老宅浮财仆妇事宜,过程中多有骚扰当地、逾旨搜刮、违制仪仗等行为,故予弹劾,望圣上明察,以正朝风;圣上昨日终于下旨,褫夺小忠顺王爵位,令其在府中反省,听候下一步发落;又特派庆国公查明老王爷殒命真相,并接手原圣上交付忠顺王的诸项事务。

    那戴权到忠顺王府宣旨,先长生官不以为意,小忠顺王亦嬉皮笑脸,本是熟人,何必见外?谁知这回戴权拉下脸来,喝令启中门、备香案,跪听圣旨,小忠顺王方知不妙,及至听到褫夺爵位,如遭雷击,魂不附体。那王府甚大,前边已然飓风来袭,后面却还自风自雨。那艳荷自老王爷死后,就公然与小王爷双出双进,那小王爷正妻本是个懦弱的,那傅秋芳既成子太妃,就不免要管束小王爷并艳荷,那艳荷便将傅秋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且那小世子已能行走,将来是个争位的麻烦,若能令小世子一命呜呼,傅秋芳必痛不欲生,则此王府,岂不就全是他和小王的天下?那日艳荷就道寒露既过霜降即至,花园中好不寒冷,命将暖雪亭四柱全都点火,将那铜柱烧得透红,热气四滥,待那铜柱颜色如常后,因那忠顺王阿妈仍未噍气犹有残喘,便趁傅秋芳去服侍老太妃时,将那小世于牵到暖雪亭,又故意在亭里跟那小世子捉迷藏,那时只跟过来一个小丫头,艳荷故意站到一根火柱前,让小世子扑他,小世子咯咯笑着扑去,他闪身一躲,那小世子就扑到火柱上,即刻皮肉烫在柱子上撕捋不开,先还嚎哭,少顷就烫死在那里,艳荷就扯过那小丫头打骂,诬他没看管好烫死了小世子,其他仆妇听见过来看,皆唬软了,有的就去报告傅秋芳,傅秋芳跑过去一看,未进亭子就昏死过去。彼时王府前面那小王爷已失却了爵位,后面又出此惨剧,昔日煊赫堂皇的王爷府,顿成了昏天黑地的凶宅。

    那李员外亦看到邸报,随即听到小忠顺王被褫夺爵位,小世子惨死等事,亦听说贾雨村等将那毁面人尸体横陈街头待人收尸,便与李夫人言道:“乱象叠出,难以收拾。想起来,当年坚辞爵位,告老静养,不问朝政,避祸趋吉,真乃明智之举。”

    李夫人道:“正是,乃我们的造化。”

    他们并不知那妙玉南下后情况,更不晓老忠顺王之死竟与妙玉相关。那时陈也俊仍隐于畸园,听李员外闲聊起城里种种新闻,心中便知那刺杀袁野的必是冯紫英。心头也有冲去领尸收殓的想法,咬唇良久,方止住脚步。那应绝非紫英所愿。且自己前去,无异自首,又会牵连到柳湘莲等,更必给李员外招来麻烦,于事无补,于人有害。那忠顺王殒命金山寺下,他隐隐觉得必与妙玉有关。心里乱了一阵,待稍平静,便去对李员外言道:“妙玉既去,怕是不归。我想进他那禅室,就在那里当个居士,屏绝与外界来往,静心撰写些文字,待我无言无字,则是我顿悟之时,那时或告别此地,外出云游,不知可否?”

    李员外道:“有何不可?我与你父,结金兰之好,这里就是贤侄的家,一切随意。”

    也俊就迁进妙玉昏住过的那个小院,入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妙玉留给他的绿玉斗,供在佛像前。

    那雨村、小仇都尉将刺客尸体曝露一日,并无人来认领殓葬,当晚便又商议,如何破案向圣上交代,因知那小忠顺王已被褫夺爵位,且当日府中小世子惨死、太妃疯癫、老太妃亦在凌晨噍气,雨村便不免动了破鼓万人槌之心,想将那雇凶杀人的主使,推到小忠顺王身上,但那老忠顺王的宠妾艳荷,便是小仇都尉的姑妈,只怕他不干,便试探道:“那小忠顺王,听说与袁野有争买美妾大伤和气之事,他近来骄奢淫逸、胡作非为,尽城皆知,那太妃他从未放在眼里,只艳荷尚能劝他几句,我想定是那小忠顺王雇凶杀人,又因怨恨艳荷一贯阻挠他的胡为,便将小世子烫死一事,栽在艳荷身上,爵位已褫夺,还告到察院,要将艳荷置于死地,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如实报知圣上,由圣上将这一害除掉,亦是万民福祉!”

    那小仇都尉明知袁野之死与小忠顺王并无干系,但三日期限转瞬即到,抛出小忠顺王,又可保住其姑妈,何乐而不为?便欲合谋,问道:“只是证人、证词何在?”

    雨村道:“只要你与我携手上奏,尚有一日时间,此都不难。”二人便操作起来,雨村又联络别的官员从死囚牢里调出犯人顶缸作伪证。第三日宣布破案,上奏圣上,圣上疑惑,命庆国公再详查。

    那庆国公为圣上重用的消息,传到养生堂,当时正好堂主死了,两三个人争那位置,贾环亮出从庆国公那里得来的旃檀香小护身佛,众人无话说,贾环便成了养生堂堂主。又有贾琮找到养生堂,问贾环借带那旃檀香小护身佛,道:“邢忠舅舅舅妈要带我去金陵那边,去跟表姐岫烟、薛蝌他们住,你想我也老大不小了,跟他们就合什么?你总算有块地盘,我还是个孤鬼。咱们府里败了,连祠堂都没了,族中人各自奔腾,都怕跟咱们沾边。亏得贾萍还记挂着我。那日来看舅舅舅妈和我,送了点米豆。他原来跟贾芸、贾芹、贾菖、贾菱他们几个一样,都在咱们府里管事儿,得过咱们府好处。他们虽然辈分比咱们小,岁数却都比咱们大许多。如今也说不得什么辈儿肚儿的了。那贾萍他如今从西边往京里贩煤,年年这个时候生意最好,虽说累得人黢黑,究竟是个营生。他让我今年先跟他跑一趟,我想跟他试试。当年府里少爷,如今成了煤黑子,谁爱划脸皮谁划去,我也不羞。自己挣点糊口的银子是正经。因之我跟舅舅舅妈说了,他们南下他们的,把京里这三间屋子留给我,我先试试贩煤。因此找你借旃檀香小护身佛带着,取个吉利,得他保佑。回来就还给你。”

    贾环十分不愿意,道:“回来就成个黑疙瘩了。”

    贾琮苦苦哀求,贾环还是不借,两人不欢而散,贾琮临走骂道:“跟野杂种混吧你!”

    贾环追出门还骂:“煤块煤球埋了吧你!”从此二人再无来往。

    又传来那贾政与王夫人消息。按那贾政到了烟瘴之地,备极艰辛中,仍念念不忘为圣上效忠,想出若干改善当地民生的施治策议,没有正式纸笔,就用土纸,自己拔羊毛作成笔,用锅灰当墨,认认真真写出奏状;那时王夫人已中瘴毒,见贾政跪着在桐油灯下写奏状,劝道:“你就坐木凳上写又何妨?”

    贾政不听,且议论起来,贾政不信元妃已薨,道:“朝廷法规严明,无论何因,风藻宫主薨逝,必宜示朝野。那次春弥班师回朝,多少人亲见元妃版舆卤簿,难道眼见不为实,谣言倒可信?”

    王夫人道:“那抱琴为何被画影图形,捉拿正法?”

    贾政道:“那金钏投井,难道你不可活?”又道:“娘娘随圣上春弥期间,你我不是还都在梦里见到他么?他命我们早些退步抽身,我们梦醒了不就一起商议,府里该省的省,该裁的裁,放出一些丫头小厮仆妇,连赎身银子亦免了,又让贾敕带银子去祖茔,置薄田起寒舍,将私塾移到那里,以为子孙退步处。娘娘既还能给我们在梦里下谕旨,可见安好.怎能胡猜乱想?”

    王夫人叹道:“如今思想起来,总觉得娘娘那话别有深意。咱们究竟如何就到这般地步?那忠顺王长史官提审我,是在风姐儿屋里搜出的单子,竟是宝玉的笔迹,单子上无抬头无落款,只记着大红状缎、蟒缎、上用纱、金项圈等,我如实招供,是我让送往义忠亲王处的礼。看来,两府败落,皆与那义忠亲王有关。”

    贾政道:“胡说!圣旨何尝道及?”

    王夫人道:“确实也怪。后来竟不再问我相关的事。但只是若娘娘还在,他如何不在圣上面前为我等求情?”

    贾政道:“更是胡说!妃嫔岂能干政?你今日反常,已语涉朝政甚多,若再如此,我只能举报!”

    那王夫人一辈子并不曾在贾政面前问过说过关于朝政的话,此系第一回,亦最后一回,喘嗽着道:“老爷莫急,我就此闭嘴。”

    那贾政写好奏状,遇到有当地小官去巡查,便恳求先递给巡边大员,再层层递达圣上,那些官员见他所写并无检举告发当地官员贪腐等语,皆是拳拳忠心的良策善计,又知其祖乃太上皇所宠信,竟未扣留,直达宫阙,那曾想圣上见到未读先怒,掷于案下,拍案道:“敢用手纸亵渎朝廷,其心甚毒!”立刻命令将贾政夫妇就地正法,所有经手传递的官员一律罢官。

    可叹那贾从周一片丹心奉主,却闹了个黑心歹毒的罪名,与其夫人身首异处于那蛮荒之地,被胡乱埋葬。

    贾氏一败涂地,难道就无阴阳旋转又侥幸富贵的?却也难说。按那年中秋,贾母领府中人在凸碧堂赏月,先有宝玉、贾兰各赋诗一首,后贾环技痒,也趁机作得一首,贾赦看了竟大为褒奖,以至认为是一大佳谶,道:“以后就这样作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却是为何?据石头所知,户部任贾环为养生堂主后,某年因皇太后元宵节亲到养生堂怜恤孤血,垂旷古之恩典,施万世之福德,贾环进颂诗一首,慈颜大悦,回宫后道与圣上,圣上对太上皇皇太后最是至孝至顺,便命将贾环履历报来,览后道:“其父虽诛,其祖乃开国功臣,其行事行文不似乃父,甚肖其祖,能令皇太后大展霁颜,尤为难得,着即将贾氏爵位恢复,由此子承袭,授以五等将军。”

    那时神瑛已归天界,石头亦回青埂峰下,故难以确凿其事,姑存此待看官诸君考证,谅亦不致讶怪。

    再说庆国公奉命详查老、小王爷诸事。就查出二十把稀世古扇并非甄家罪产,乃老忠顺王以圣上赏他甄家罪产为名,攫为已有。虽有一份赵姨娘的供词,但那赵姨娘当年在荣府地位卑贱,不足为据,而贾赦、贾琏两人皆直供不讳,道古扇是借助贾雨村枉判强霸,忠顺王取信赵姨娘而斥赦、琏攀扯他人,实在牵强。虽后来圣上亦将贾府罪产赏予忠顺王,那贾府强霸的古玩既然来历分明,苦主亦在,又曾找上门去,就该物归原主,岂有接续霸占的道理!庆国公将此事亦奏明圣上,龙颜大怒,即令抄检忠顺王府,又将忠顺王府浮财,尽悉赏与庆国公。庆国公为显示自己清廉,令管家带领清客造册时,将那些是王府强夺于民的物品,一一列出,限期发还。除那二十把古扇外,更发现王爷长期将优伶琪官禁锢府中,几箱国中最精致昂贵的戏衣,亦原为琪官所有。先命将古扇发还石呆子,只是找去时,那石呆子熬不过,已然死去,里长道埋于义地,那骗他的二十把假扇,石呆子噤气前自己一把火烧了,由是庆国公将忠顺王府里的二十把古扇呈献圣上,圣上见到甚是喜爱。那时詹光、程日兴等清客又帮着庆国公清点古玩珍宝,听说他们帮助冷子兴造假的扇子竟然已经进宫得圣上青睐,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原来贾府的清客里,借光、单聘仁、卜固修、程日兴后来都投靠到忠顺王府,只胡斯来投靠到了庆国公府。那时冷子兴听到老忠顺王死、小忠顺王倒的消息,带着周瑞的女儿又潜回北京,得知古扇事等来这样的结局,甚感欣慰。当年忠顺王为占有古扇,将他拘去时未录供词,因他的身份只是一古董行中贸易,无论扇子来历如何真假如何,按王法皆难牵人宁荣两府罪案。偏那贾府坍塌后,众仆妇牵去发卖,庆国公府买下了周瑞、兴儿两窝,那冷子兴两口找到庆国公府后门,进去寻到了周瑞夫妇及儿子儿媳妇并孙儿孙女,那时周瑞在庆国公府喂马,儿子在轿房抬轿,周瑞家的与儿媳妇在浆洗房,境况大不如前,然周瑞家的犹有心气,道:“我们如雪压的麦苗儿,熬过背晦,还要拔节长穗儿,灌浆结籽儿,难道就这么憋屈下去不成?”道头两天有机会见到管事媳妇,插几句话进去,不唯没招骂,还让那管事媳妇刮目相看,指不定那天就提拔去帮着张罗迎送堂客的事由儿!一家人又得团聚,自然喜出望外。便是从周瑞那里,知道胡斯来在庆国公府里鬼混,一日,联络上胡斯来,又通过胡斯来,将詹光等四人约到饭庄,冷子兴作东,边吃边喝,先胡乱逗趣,待众人尚未酒醉,冷子兴忽道:“犯什么罪也别犯欺君之罪!”

    那詹光、程日兴便知是在点他们穴,二位即刻给冷子兴敬酒道:“莫说不能欺君,国公爷也不能欺啊!”冷子兴便彻底放下心来,自己手里那二十把真古扇,从此可以永保太平了!胡斯来又将冷子兴早疏通好的话趁便道出:“几位在忠顺府里甚为辛苦,我因在国公府离不开,你们无妨将冷三爷推荐给国公爷,请他去帮忙鉴定那边王爷所藏文玩的真假贵贱。”

    卜固修问他:“你为何不径向国公爷推荐?”

    胡斯来道:“我也推荐,只是独木难成林,你们几个众口一辞,国公爷就更知冷三爷在古董行的分量了!”

    冷子兴奉召去忠顺王府帮助检阅归到庆国公名下的那些文玩,在门口正看见蒋玉菡和袭人从府里出来,门外已有两辆车等着,冷、蒋原来认识,互相招呼,冷子兴问那里去?蒋玉菡道:“国公爷开恩,放出我们,连戏箱亦发还,我们且去东郊紫檀堡住。”

    那傅秋芳因其子死状奇惨,惊怖发狂,然犹认得仇人艳荷,在锦衣军进府抄检时,未待他们冲进后院,就趁艳荷不备,从其身后将其紧紧搂定,一起从妆楼上倒栽而下,双双死亡。那小忠顺王还想将此事说成是他们效绿珠殉主,求庆国公向圣上美言,以证明他是被人陷害。

    庆国公道:“经仔细查验,那傅秋芳狠狠咬着那艳荷后脖子,又据小世子烫死那日在场的丫头口供,小世子分明是艳荷害死,你本人亦向察院举报,傅秋芳分明是疯狂报仇,何来绿珠之说?”便将那小忠顺王种种报上去,圣上道:“对老太妃、太妃皆大不孝,勿论其他,仅丧尽孝道一条,就罪该万死!”命将其绞立决。

    府中其他人员并仆妇,皆登记造册,亦或打、或杀、或卖。头年忠顺王施于贾府的种种,又轮到庆国公来施于忠顺王府。那忠顺府长史官原来审问贾府的人神气活现,如今又被庆国公手下当作阶下囚羞辱。那时有人窃议,塌台的毕竟是王爷,来收拾他们的毕竟只是公爵,此话传到圣上耳里,圣上也不追究,立刻宣旨封庆国公为庆顺王,那窃议的人倒成全了庆国公。

    那二十把古扇事,终于令贾雨村仕途终结,被枷号示众,削官永不叙用。在鼓楼前枷号时,偏冷子兴路过,递眼色表示爱莫能助。那贾雨村早知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冷子兴在贾府事发前算是为他筹划过避祸计策,后来也确曾令他有惊无险,如今雨村虽知冷子兴造假扇之事,正如那詹光、程日兴一样,纵是揭发出来,圣上大怒后,将冷子兴正法,自己也得赔进去。而冷三郎竞能过海瞒天,独享那二十把古扇!自己本来堪称奸雄,亦一着错满盘输,那冷子兴真乃奸杰,竟能绝处逢生,将棋眼在乱盘上作活!站在那里扛枷带锁,雨村心内喟叹不已。

    那雨村与小仇都尉对袁野喋血案的胡乱结案,自是被庆顺王戳破,小仇都尉亦被罢官。再加上官场积怨爆发,又牵出通判傅试、赖尚荣等,皆罢官问罪,惩罚不等。那孙绍祖因调戏艳荷事败露早被老忠顺王搬倒治罪,此时就想翻案,谁知又有同僚告发他别的劣行,庆顺王甚为厌恶,不仅未能翻案,倒罪加一等。

    忠顺府的垮塌,殃及平民。那日忽有衙役来传金荣,将金荣带到察院,却是庆顺王亲与审问,先问为何向忠顺王递那控告宝玉写反诗的状子?又为何通过察院向忠顺王递那控告芙蓉诔的状子?道现已查明,老王爷船队被烧,与他放言谁拿成窑瓷去求情,他可将芙蓉诔罪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关。金荣慌得语不成句。

    庆顺王道:“贾宝玉那些诗文我皆已看过,不过是儿女私情、无病呻吟,你竟从中剖析出忤逆圣上之意,可见你心中本有那忤逆之想,故此才借他人之句,泄自己心中之毒!与其说那贾宝玉写的是反诗反文,莫若说你那状子才是亵渎圣上之污言罪语!”不待金荣答辩,便惊堂木一拍:“收监!再审定谳!”

    金荣原只是报私仇,未曾想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脚。他母亲金寡妇赶到衙门,正见那金荣被锁拿送往狴犴门里,呼天抢地,大呼冤枉,衙役将其拖出辕门,门外人来人往,各有烦恼,谁去管他?

    冷子兴与詹光等在忠顺府为庆顺王清理文玩事毕,圣上又将忠顺府赏予了庆顺王,那里成了庆顺王府,原庆国公府腾空后,又发放给才封公爵的新贵。那庆顺王十分得意。那日,盾光将册子上的文玩择要念给庆顺王听,借光手里是个副本,庆顺王手里是正本,念出一项,单聘仁等就轮流解释其妙处,献言摆放何处如何搭配等等,冷子兴就顺口估值,其中有一件是两尺多高底座七八件的玉山,雕的是八仙过海,雕工按玉色变化刻那山水云霓人物,美轮美奂,程日兴便道:“此件宜摆放二门倒厅,令来客见之惊倒。”

    卜固修则道:“还是摆放王爷暖阁自赏为宜。”

    冷子兴便道:“此件只比禁中玉山稍小,乃无价之宝!”

    庆顺王甚喜,道:“就放我暖阁里!”那册子上此件后有小字附注:“自寿山伯家借赏。”是当年那老忠顺王借威焰从寿山伯家借而未还的宝物。

    冷子兴冷眼旁观,那庆顺王不能未见附注,乃故意忽略。知那寿山伯已亡,其子尚未授新爵,以前盼忠顺王在圣上前美言,如今亦盼能得庆顺王提携,故始终未来讨取,庆顺王就留之不惭,由此知庆顺王与忠顺王,实在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今后玩他,亦不必有所顾忌。

    且说那忠顺王府连根剜除,老太妃、太妃、小忠顺王、小世子等皆死的消息,传到江南,宝湘听到,便知回京再无障碍。他们从镇江渡到瓜州,先去扬州,寻觅颦儿故地,林盐政早为人忘记,瘦西湖风光虽美,却无颦儿丝毫余迹。宝玉因想起颦儿那“天下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对着哭去,也就尽情了”的话来,与湘云道:“此水虽不是凹晶馆那水,究竟同于一源,你我同在此一拜,祝那颦儿仙遁后在天界自在逍遥!”两人便对着瘦西湖三作揖,湘云道:“颦儿,有我在他身边,他是不会忘记你的!”那时他们在江南已然倦游,对打小住熟的京都竟乡愁缱绻。由是就决定乘舟北上。先去那瓜州寻卍福居,宝玉认出那房子,却换了招牌,进去一看,老板娘不认识,老板也不认识,就问:“这里原来可是卍福居?”二位将他们上下打量后,老板就招呼他们到后面说话。

    老板道:“焙茗档儿将饭铺倒给了我们,也曾留下话,道若有两兄弟来找,就告诉他们一句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湘云尚在琢磨,宝玉已然明白。那老板又道:“京里庆顺王派人下来勘察,有人告发焙茗,道忠顺王船队着火那天,他不在这江北瓜州自己店里,倒在那镇江金山寺下朝船队营盘里探头探脑。故此他赶忙收盘跟卍儿不知往那里去了。也有官府的来我们饭铺问,我也是那句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宝湘离开饭铺,到江边僻静处,宝玉道:“焙茗卍儿躲的快,想是到柳湘莲那里去了。他们作的对。就是半路让官府逮住,他们必守口如瓶。”

    湘云道:“我们还是要回北。只是我们身上没什么钱了!”他们二人几个月里省着花,毕竟徜徉太久,又为赎救麝月舍了二十几两。蹲下身将各自褡裢抖尽,又掏出身上揣的,才剩约三两多碎银子,几十个铜板。原以为找到卍福居可补充行囊,不曾想情况陡变。

    宝玉道:“船钱两人就须四两,求求船主,将这些全给他,差得不多,兴许还让我们上船,只是我们拿什么买饭?”

    湘云道:“我就一路吹箫吹笛,也不要谁给钱,听着舒服,给个馒头赏碗饭,饥饥饱饱饥饥饱,饱饱饥饥饱饱饥”

    宝玉道:“两句换过来才好,最后还是应该饱。”

    湘云笑道:“那就错了规矩了!”宝玉亦开怀大笑。两人就去搭船。

    一路上虽身无分文,凭湘云吹箫、笛娱客还真换来饭食。谁知近黄河时又遇决堤,小船翻覆,二人在水中拉手不放,幸被大救生船一并救出,全身湿透,褡裢、箫笛尽皆失去,到岸上,两人急切检查,且喜各自带在衣服里面的麒麟尚在,那通灵宝玉亦未失落。趁晴日将大衣服先晾晒干,再脱下里面衣服穿上大衣服,将里面衣服晾晒干。衣服都干了,便穿整齐,那麒麟并通灵宝玉,照旧都贴身带着,他们自己知道有那东西,别人是看不到的,后来二人衣衫褴楼,亦能遮住,外人不知。由是二人便取陆路,一路讨饭,渐渐走回京城。那时已然是西北风呼号,树叶落尽,枯枝乱摇,走进城门,街上沙尘旋舞,遮天迷眼。二人拉着手朝城区深处走去。

    宝玉问湘云:“我们这么着回来,值得么?”

    湘云道:“值得。这里有过我的祖姑你的祖母,有过颦儿,有过宝姐姐,有过我的夫君你的朋友卫若兰,还有过那么多的好姊妹,有过好多甜甜的日子,能让我们想起来笑呀笑呀笑不够的好日子,也有过不少苦苦的日子,能让我们想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日子不管怎么着,我们在这里笑过哭过”

    宝玉就道:“哭哭笑笑笑笑哭,笑笑哭哭哭哭笑!”

    湘云道:“对,就要错!”

    一阵劲风吹来,宝玉道:“我好饿!”

    湘云道:“我好冷!”

    见前面街口有个堆子,二人就牵手迈进去,那堆子只半截墙,二人在那避风的角落挤着坐着。宝玉道:“我闻见了,有能吃的东西!”

    原来他身边有不知何人倒在那里的腌雪里蕻的缸里剩下的渣滓,宝玉就抓起一把,塞进嘴里,一嚼,居然如啖甘肥,咽下去,肚子里大有解饿的舒坦,便抓一把递给湘云,湘云一吃,果然不错,两人就吃起那酸齑来,宝玉情急,竟致噎住打起个嗝儿来,湘云就忙给他用掌捋背,两个人又笑作一团,竟如同当年在大观园里吃烤鹿肉一般快活。吃饱了,二人就依偎着睡觉。不想上半夜风停后,下半夜竟下起雪来,湘云被冻醒了,雪光里,湘云见堆子里积雪下翘起一块旧毡子,亦不知那家扔在那里,便欠身拉过来,抖去覆雪,见那毡子虽破,却颇大,便将那毡子围住自己和宝玉御寒,宝玉醒来,见有破毡围着自己和湘云,甚为惬意,便又搂住湘云雪中酣睡。

    天光大亮,几个叫花子进了堆子,升起一堆火,围着分食讨来的东西,见宝湘醒了,便唤他们围在一处,分些玉米面贴饼子给他们吃,又给他们喝豆汁,有个乞丐递给他们一样东西,道:“大早晨的,也照照脸,抹抹黑灰。”

    原来那是一块碎玻璃镜,为了防拉手,边上全拿破布粘裹上了。那块巴掌大的破镜子形状不整齐,然照人十分明晰。那花子道:“那天运玻璃镜的车子翻了,碎了好几面,我拣起的这块,当时还把我的手给拉了,留下个疤瘌。”

    湘云接过一照,忙掸头发,以为头发上的雪没化,那花子就跟他说:“老大爷,您头发虽白了,掉的却不多啊!”湘云拿着那镜子只是发愣,便望宝玉,见宝玉一夜之间头发也全白了。便不让宝玉再照镜,将那破镜子还给花子,连连道谢。那花子道:“你们新入行的吧?咱们这行的只谢施主,从来不谢同行。”

    宝湘离开堆子,商议到那里去?去找谁?湘云道:“咱俩再互相望望。”

    宝玉便摸着头问:“我的也全白了吗?”他们俩在江南时,就因为山里呆得久,吃盐少,都有了二白头,没想到回至京城,竟一夜全成了白头翁。宝玉道:“不用以后,现在咱俩就已白头偕老了!”

    湘云笑道:“正是白首双星!从今天起,我倒要打开头发,扎个慵妆髻,若能拾到女人衣服,就换掉这大褂,再找个堆子,咱们就拜回天地,从此夫妻相称,岂不快活?”

    宝玉道:“咱们如今这模样,怕没几个熟人认得出了。又何必去找他们?刚才那花子说得好,花子也是一行,咱们就人这一行,如何?”

    湘云道:“妙极。怎么不是活着?那元妃姐姐在宫里,活的就真那么舒坦么?就是咱们过去,富贵荣华,又怎么样?让咱们高兴的,也不是那些个锦衣玉食,倒是那些随意而为的时候,‘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这两句话么?”

    宝玉笑道:“如何不记得,更记得那回我们聚在园子里芦雪厂吃鹿肉,颦儿走过来说的:‘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我为芦雪厂一哭!’那时不独他不懂得,就是我也不懂得,花子也有花子的快乐!”两人在南边时还说过,要找袭人,找小红,找茜雪,找靛儿求得他们帮助,如今走在京城街上,忽然觉得只要二人能相依相偎,入花子行,便可快乐逍遥!二人究竟以后如何?下回分解。

本站推荐:重生之都市仙尊修仙高手混花都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我在万界送外卖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总裁大人,放肆爱!权路迷局都市极品医神总裁爹地惹不起

刘心武续红楼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宝石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刘心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刘心武并收藏刘心武续红楼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