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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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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省报副刊的编辑来约稿,乐文自己拿不出稿子,顺手就将橙子的几篇散文给了,没想省报很快刊发出来,还配了评论,说作者是一位新秀,文笔细腻温婉,才思敏捷,字里行间透露出对生活独特的品味。接到样报的当天,橙子便打电话给乐文,很是高兴地说:“谢谢乐老师,我真是没想到。”乐文自己并不看报纸,橙子打完电话,他到报刊亭买来一份,一读,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这种文章,粗看是文章,细一品,就发现抄袭和模仿的痕迹很重,而且尽是些小女人的呻吟。无非是伤呀痛呀,一次桥边的艳遇,怦然心动,过后却发现对方只不过也是心中的一个旧影子等等。这种东西若放在几年前,多少还能给人一种阅读上的新奇,如今却泛滥得如同性病,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小女人的小情调。都怪他,到现在他还没帮橙子认认真真看过一篇文章,那么草率地就交到编辑手上。乐文正想打电话给编辑,剩下的那几篇可千万别发出去,就听有砰砰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橙子一脸喜色地站在门外。

    橙子是专程来感谢乐文的,顺带着又带了些稿子,说是有家晚报的编辑打电话跟她约稿。乐文暗自一惊,这速度也太快了吧,省报刊出才几天,晚报便闻风而动,莫非他们真把橙子当成了新秀?不过嘴上却说:“祝贺你呀,大作终于问世了。”橙子头一歪:“乐老师拿我取笑哩。”“哪敢。”乐文边倒水边说。

    家里突然来了女客人,空气都跟着新鲜起来,这个家实在是太闷了,真需要橙子这样的青春靓女来给新鲜一下。橙子的造访虽说意外,乐文心里却还是很高兴,毕竟,又有一个青春女人活跃在他身边了。

    今天的橙子打扮得格外鲜亮,带足了风情。跟阳光那次相比,整个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非但不带半分拘谨,甚至能称得上风情万种。不好意思,乐文总爱用风情万种这个词来形容女人,他一向觉得,每个女人都是有风情的,只不过风情展露的程度不一罢了。当然,司雪除外。司雪在乐文眼里,除了一身的官僚霸气之外,真是看不到别的。两人聊了一会儿,乐文的心便开始荡漾。乐文就这毛病,很坏,见不得漂亮女人,尤其青春靓丽又暗含风情的。这段日子,他跟司雪的关系很是吃紧,司雪因为红河大桥的事,整个人就像是秋天的乌云,压得乐文心里乌黑一片。这阵面对阳光鲜亮的橙子,乐文就禁不住心猿意马了。

    橙子还是一口一个乐老师,丝毫不戒备乐文的目光。她说:“乐老师,真是感谢你去了阳光,若不是遇见你,我还不知要在那里奋斗多少年哩。”乐文明明知道这话酸牙,还是笑着说:“是你自己的作品好,我不过帮着推荐了一下。”

    “哪啊,乐老师,他们都说,没有你,我就是再写十年,也不见得能上省报。”这倒是实话,省报不比其他报纸,副刊发稿是很严格的,就连刘征,发一篇都还很吃力。乐文嘿嘿一笑:“橙子,你可别把我当救星,受不了。”

    “乐老师,人家还想投你门下呢。”橙子忽然一垂头,耳际处飞出一团红。乐文再看橙子,就知道她是在作秀了,带点儿小女人的卖弄。不争气的是,他的目光偏偏触到了橙子的胸。橙子一勾头,她的白色衣裙便张开一道口,那儿映出两片紫罗兰色的花瓣,乐文清楚地看见,橙子乳沟中有一颗美丽的痣。

    乐文正在心猿意马,门“砰”地被推开,司雪出乎意料地回来了。

    司雪决然不是跑来捉奸的,她早已没了那份心思,她把一份重要文件忘在了家。司雪推开门,看见一陌生女孩,很有滋味地冲自个儿男人笑,心里痉挛了一下。不过她装作啥也没看见,径直进卧室拿了文件,将门轻轻合上,走了。

    乐文忽然就开始不自在,比乐文更不自在的,是橙子。橙子收起笑,再次回到阳光时乐文见到的那个状态,怯怯道:“乐老师,我先走了,报社那边还等着我哩。”说完这句话,橙子的脸苍白了许多,乐文没说啥,失重一般,替橙子打开门。

    下午,吴世杰突然造访,一脸神秘地说:“高风出事了。”

    关于高风的事,乐文曾听吴世杰略略说过,是从阳光回来不久。高风前些年接连收购了一批国企,大小有十多家。本来这事也没啥新奇,吴水那边的国企本来就不景气,半死不活的,工人好几年发不出工资,吴水政府也是大力提倡收购兼并甚至转让的,这事符合政策。但你收购得太多就不符合国情,吴水全市统共也就几十家国企,你一个人收购掉十多家,别人能放过?事情可能因此而起,吴世杰没说透。一提高风,吴世杰总要跟乐文玩神秘,话只说半句,乐文也装糊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爱说不说。但心里,他却一直替高风操心。按照乐文的判断,高风的事可能出在对手身上。高风在吴水有对手,最大的对手便是吴水一建的老板孙安发,人称吴水大工头。本来,吴水建筑市场就由孙安发一人说了算,包括民工一天拿多少钱都由他定,别人要是敢高过他的限定,一准会惹出麻烦。小道消息称,前些年吴水修什么,啥时修,政府都要征求孙安发意见,可见他在吴水的地位有多重要。高风一来,格局就变了,格局一变,麻烦也就多。拿高风的话说,羊群里突然闯进一只年轻公羊,这母羊的世界便颠覆了,包括牧羊者,有时举着鞭子也不知该抽老公羊还是该抽小公羊,反正谁都想当头羊,谁都想称霸。

    乐文对他的公羊理论不感兴趣,乐文操心的是,高风会不会被搞掉。对此,吴世杰是这样透露的:“很难说,事情刚刚开了个头,得看挖到啥程度,能挖出多大结果。”乐文认为这是屁话,说了等于没说。按常识,作为一市之长的吴世杰对此事早就胸有成竹,如今查谁办谁,哪有面子上说得那么简单,好像只为了反贪。乐文虽对官场没切身感受,但里面的游戏规则他还是略懂一二,说不定吴世杰正是此起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听说你拿过他几笔钱?”吴世杰突然问。

    乐文即刻就坐不住了:“干啥,你想干啥?是不是想查我?”

    “你惊慌干啥,人家举报了我总不能不问啊!”吴世杰略带几分不满地说。

    “举报?谁举报了我?”乐文腾地站起来,样子惊慌极了。

    “坐下,别那么激动。”吴世杰一脸失望,他心里的乐文,应该比这沉着。略一思忖,道:“乐文,现在情况复杂,你这样子,真让我不放心。”吴世杰的意思是让他能沉住气,不要一遇事就慌张。哪知乐文根本就沉不了气,吴世杰这才刚刚问了个开头,他就自乱了阵脚。

    “算了,乐文,不谈这事了。”吴世杰后悔提起了这事,他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乐文,别跟高风那么近乎。至于原因,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乐文已有点儿失去自控,也难怪,这件事本来就压在他心里,折腾得他睡不着觉。

    “说什么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还要我给你挑明?”吴世杰拉下脸,冲乐文发起了火。乐文硬撑道:“一定是高风,这小子,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乐文!”吴世杰最见不得男人一遇事就往别人身上推,恰恰这是乐文的一惯作风。别看他平日风liu潇洒,对啥也无所谓,大小一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怪罪别人。当初刘莹跟他闹翻,也是冲他这点。他跟刘莹的事无意中让司雪看到,司雪还没怎么闹,他自己先把刘莹抱怨了个遍,说刘莹跑到他家,是有预谋的,就是想做给司雪看,气得刘莹冲他吼:“我有那么贱?想让她知道还不容易,一个电话过去,她不就全知道了?”事后刘莹跟吴世杰提起这事,还无不伤感地说:“跟他在一起,一点儿安全感也没,保不准哪天,他就将你当包袱一样甩掉。”

    现在,他又往高风身上推了。吴世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都四十好几了,咋就一点儿成熟不起来?”吴世杰差点儿说出你咋这么没骨气,又怕伤着他,临时改了。乐文六神无主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他的神经根本经不起世事的敲打。可惜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偏偏那么招女人喜欢。吴世杰真是搞不懂,女人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乐文还在喋喋不休地怪高风,吴世杰沮丧地说:“这事跟高风一点儿关系都没,就算有关系,他也不会把你供出来,倒是你自己,我怕检察院的同志还没找上门,你自己先就崩溃了。”

    说完这句,吴世杰突然恨起自己来。怎么一激动,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乐文却是另一个状态。

    “检察院?”乐文呆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就在他站着发呆的时候,吴世杰的电话响了,话筒里清清楚楚响起司雪的声音:“世杰,你在哪儿?”吴世杰瞅一眼乐文,跟司雪说:“我在宾馆。”司雪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吴世杰走了好一会儿,乐文还有点儿醒不过神,他对自己的这种状态很是不满,他也很想做一个坚强的男人,一个能承担得起责任的男人,可事到临头,他总是不由自主就会变成这样。

    高风的事情果然跟孙安发有关,司雪还没细问,吴世杰便将详细情况说了出来。其实早在吴世杰到吴水以前,关于高风的流言便传得很多,吴世杰到吴水上任,接到的第一封检举信就是关于高风的,说高风在收购国有企业时,大肆行贿,买通了从国资委到体改委的主要领导,特别是在收购国有吴水化工厂时,更是将相关人员全部拉下水,最后将净资产达四千多万的吴水化工厂以一百五十万购入。检举者详细提供了高风行贿的数目,领导名单,里面有七人就是正县以上的干部。高风花在这些人身上的钱,远远超过他拿来买企业的钱。

    乐文判断得没错,高风的事就是吴世杰秘密交给相关部门查办的,包括关于高风进市政协的不同意见,也是吴世杰提出的。吴世杰对阳光集团不只是怀疑,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惜这些道理乐文永远也不会懂。

    “那件事你替我查得怎样了?”司雪情急地问。

    “已经有些眉目,这事不能急,一急会打草惊蛇。”吴世杰说。

    司雪理解地点点头,她急着见吴世杰,就是想知道那件事的结果。红河大桥的调查现在很神秘,她被严严地挡在了消息之外,秘书长那边更是守口如瓶,她怕夜长梦多,周晓明目前还关在里边,她怎么也得救他出来。

    “单位里目前还平安吧?”吴世杰小心翼翼地问。

    “能平安么?”司雪倒吸一口气,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谁都在蠢蠢欲动,我就想不明白,这个位子有那么值钱?”

    吴世杰说:“值钱不值钱你说了不算,老百姓眼里,你坐的可是黄金宝座。”

    “连你都这么想,事情就难怪了。”司雪半是认同半是嘲讽地道。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整个社会的思维方式出了问题,对你我而言,明着说是个官,暗着说,也可以理解为靶子。”

    “没那么悲观。”司雪捋了下头发,她还没把事情想那么坏。这是一个做起事来比男人更有主张更有韧性的女人,吴世杰真是佩服她。这个意义上讲,她跟乐文真是配反了,有时候吴世杰也觉得他们实在不配,还不如离了痛快。

    可他从来没敢把这意思表达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

    这些年他成了润滑剂,老在他们的婚姻里担当缓和者的角色。明知道这样做是在害司雪,却又不得不做,谁让他跟乐文有那层关系呢。

    晚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吴世杰请司雪,吃海鲜。饭后司雪笑着问:“想去哪里腐败?我帮你买单。”司雪就是这样,再紧的事只要过去,便一点儿没了痕迹,这阵看上去,简直就轻松自如,哪还像个被困境缠身的女人。

    吴世杰笑了笑,没回答,这种问题其实不必回答,两个人接触久了,彼此便多出那么一份信任,一份理解。司雪当然知道吴世杰不可能去那种地方,他不是乐文,他的心思似乎总也不在女人身上。人们都说权力和金钱是男人堕落的两大因素,可在司雪心里,吴世杰却永远是自爱、爱人的。

    他干净得就像一只玻璃杯子。有时候司雪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怪怪的比喻。

    “我陪你走走吧,黄河边的风景应该很好。”司雪突然挽住吴世杰的胳膊,夏日的夜晚里,两人就像一对恩爱夫妻,漫步在滨河大道。风从遥远处吹来,轻拂着这个城市,轻拂着他们的脸。

    21

    刘征让麦源耍了一把。

    老滑头,真正的老滑头!

    从吴水回来,麦源突然缩起了头,只字不提给阳光承诺的事。刘征几次把写好的报告文学拿给他,麦源要么推说忙,没工夫看,要么,就草草地打发刘征:“你写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这篇报告文学,刘征自以为写得不错,倾注了他太多的真情,他对高风及阳光,还是心存崇拜的,毕竟,在偏远的西北,能产生这样的企业和企业家不是件简单的事。刘征饱含激情,花了将近一周时间,才将文章定稿。麦源不表态,这文章就发不出去,刘征有些灰心。

    正沮丧间,高风找上门来,对麦源及其文学院的做法大骂一通,末了说:“你把稿子给我,我亲自送报社去。”刘征当时也没多想,顺手将稿子给了高风。文章最初署着他和麦源两个人的名,当天下午,报社有关部门就打电话给麦源,落实这件事。其实发这种文章的内幕刘征并不清楚,这类文章报社是按软广告发的,企业得拿钱买版面。高风掏了钱,报社焉能不发?麦源一听报社要发稿,当下紧张地说,这文章是刘征写的,跟他无关,强烈要求报社把他的名字划掉。高风真是又气又恨,恨不得跑去扇他一顿嘴巴。高风看重的是麦源的名气,当然还有他的官方职务,如果麦源不具名,这文章的效果便大打折扣。没办法,高风只好将电话打给省里一位领导,将事情拐弯抹角说了一遍。领导很是不解,作家不宣传这个时代,不为这个时代鼓与呼,还当什么作家?当下电话里将麦源批评一顿。接完电话,麦源冒着一头大汗来到报社,又是赔情又是检讨,弄得报社的同志哭笑不得。

    文章刊出后,作者却成了麦源一人,真正的执笔者刘征反没了。刘征找报社质问,报社解释说,稿子是经过麦主席审核的,最终交他们手里,作者只有麦主席一人。刘征愤怒至极,要找麦源算账,刘莹拉住他说:“算了,你现在找他,又顶何用,难道能让报社重新发一遍出来?”

    至此,刘征算是彻底看清了麦源的嘴脸,想想过去还把他奉为神,刘征就直恨自己瞎了眼。一怒之下,他将手稿撕得粉碎,发誓再也不写这种狗屁东西。刘征跟麦源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了,再寄身文学院,就显得他特别的没有底气,刘征收拾好东西,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文学院。

    站在街上,刘征突然间茫然得不知置身何处,偌大的省城,竟没有他的落脚之处,到这时他才发现,底气这东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莫名的,他的眼里就浸满了酸楚。想想打赌气离开白银,离开嘲笑他挖苦他的妻子,一晃已是两个年头。这两年,除了落下一身疲惫,满脸沧桑,竟比来时没多出什么,口袋里甚至还比来时少了养命的钱。这么一想,刘征就恓惶得好想哭一场了,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掉眼泪?刘征迈着虚弱无力的步子,往前走,可前在哪里?后来他沮丧地倒在公园边一片废墟上,靠着一棵歪脖子树,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一摊污水发呆。

    这摊水怎么就污掉了呢?它会不会马上被太阳晒干?刘征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跟那摊污水有着同样糟糕而且不可更改的命运。

    天黑时分,刘莹找到了他,一看他狼狈而又可怜的样子,刘莹就想替他哭一场了。刘莹忍住哭,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大作家,现在满世界,也只有我能收留你了。”刘征乖乖地站起来,他还有什么不乖的,难道他还能豪迈地说一声:我不需要你同情?

    得悉刘征终于离开文学院,麦源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块心病总算是取掉了。麦源其实已经很烦这个刘征了,只是不好明着把他撵出去,这下好,他自己走了,自己走了就怪不得他麦源。上午麦源接到一电话,省委宣传部分管文联工作的副部长在电话里很是将他美言了一通:“老麦,姜还是老的辣啊,一看你那文字,我就知道我省文学这面大旗,还得你扛,好,好。”副部长在电话里一连说了几个好,然后话题一转,问他最近有何打算,是不是还要下去。麦源兴奋得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抱着话筒,声音极其颤抖地说:“下去,我一定要下去。”

    通完电话,麦源久久地不能平静,要知道,这位副部长是很少肯定谁的,他对本省的文学创作状况一直不满。麦源像是大受鼓舞,脑子里很快冒出一个方向,一个继续为这个时代鼓与呼的方向。他抓起电话就给高风打,想通知高风他还要下去,一个人下去,一定要为阳光再写点儿什么。

    电话关着,打了几遍都没打通。麦源有点儿失望地走出办公室,想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走一走,刚出文联大院,就看见老胡跟一个中年女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中年女人一看就不是省城的,她踩在省城马路上的脚步一点儿也不踏实,跟在老胡后面的样子就更不踏实。她是谁呢?麦源望着他们的背影,怔怔地想了会儿,突然就明白,老胡有了外遇,而且是个背影很不错的女人。

    发现这点麦源很兴奋,情不自禁地就跟过去,跟了几步突然停下,我不能打草惊蛇,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得等他们把事儿搞出来,搞出来看他老胡还怎么说?

    一连几天,麦源过得都不是太正常,老胡跟中年女人就那么闪了一次然后就消失了,他费了好大劲儿,还是没能找到他们隐身的地方,他敲过老胡家的门,装作跟他谈工作的样子,敲得很有底气,老胡没开。他为什么不开呢?麦源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去敲,很早,天刚亮,他就堵在了老胡家门前,心想我花一个上午,看你出不出来。结果一个上午让他白白糟蹋了,据后来打探到的消息,人家老胡压根儿就不在里面。邻居说那天听见他来过,但很快又走了,去了哪儿不晓得。麦源恨死自个儿了,早知如此,那天就应该当场逮住他,当场揭穿他,像老胡这种人,一点儿都给不得面子。

    麦源被这件事闹得心里很不是味儿,如果不是老胡而换成是乐文,麦源是不在乎的,也是能原谅的,毕竟乐文比他年轻嘛,也不在领导岗位上,可你老胡是谁,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职位也比我低不到哪里的老同志,怎么就能犯这种错误?

    这时候,麦源已经在心里坚定地给老胡定了性:错误,而且是一个大错误!

    麦源这样做,当然还有另一层缘由,他在其他方向都比老胡强,独独在女人这方面,却胜不过老胡。老胡虽然接近潦倒,时不时地却能惹出点儿花花事,他呢,这辈子除了老婆,再就是找过若干个小姐“情人”这个词,咋就离他那么遥远呢?

    麦源正想通过办公室以开会的名义找到老胡时,办公室主任匆匆走进来,低声道:“不好了,麦主席,高风出事了。”

    “什么?!”

    高风的确出事了。

    就在办公室主任告诉麦源的同时,乐文也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橙子打来的:“乐老师,这边出事了,高董事长被带走了。”

    “带走了?”乐文惊问。

    “上午来了两辆车,还有几个神秘的人,啥也没说就把高董事长带走了,这阵公司已乱了套。”橙子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仿佛害怕乐文多问什么似的。

    乐文手握话筒,半天缓不过劲儿,醒过神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忙打电话找吴世杰。吴世杰的手机关着,乐文连打几遍都是惯常听到的那个声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再打,电话里传来一声很冷漠的拒绝:“您拨的是空号。”

    乐文扔了电话,在沙发上僵了一会儿,又觉僵着也不是个事,鼓起勇气将电话打进吴世杰办公室,秘书倒是很客气,一听他是乐作家,连忙道:“是乐老师啊,吴市长不在,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至此,乐文已明白,吴世杰在躲他。“狗娘养的吴世杰,关键时候跟我玩蒸发。”乐文恨恨地诅咒一句,倒在沙发上想办法。

    乐文真就拿过高风的钱,除了平日里零敲碎打,大的拿过两笔。一次十万,一次更多。十万那笔高风是送给司雪的,司雪当上局长后,高风曾为一项工程多次找过她,一开始司雪坚决不同意将工程交给高风,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高风还以为司雪拿了好处,其实乐文压根儿就没跟司雪提过,乐文受一个年轻作者的蛊惑,去炒股,结果他买哪个股哪个股就被套牢,包括后来高风给他的那笔,也同样漂到了股海里,弄得他现在一听“股市”两个字,心就往一疙瘩里揪。

    第二笔高风是托他送给吴世杰,高风连攻几次都没攻下吴世杰这个堡垒,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乐文,乐文别有用心地说:“吴世杰这个人,哪是你高风能拿下的。”

    如果高风把这些事儿抖出来,司雪和吴世杰还不把他撕碎?乐文吓得不敢想下去,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打听高风,看他事儿惹得到底大不大,如果大,这台戏可就不好收场了。

    乐文不敢困在家里,匆匆收拾一下,就往吴水赶。

    吴水的空气怪怪的,一下车,乐文就感觉到一股逼人气。老胡接过他手里的包:“你来得正好,最近我正被一篇小说困住,很想让你帮我打开思路。”乐文心里恨了一句: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谈小说。嘴上却说:“不错呀老胡,这么滋润的日子,我都眼热了。”

    在宾馆安顿下来,乐文紧问老胡:“你在吴水检察院有没有熟人?”老胡不解地盯住他:“找检察院做什么?”问完,哗地就反应了过来。这些天吴水到处在说高风,他怎么把乐文跟高风的关系给忘了?“乐文,这事儿大着哩,这次怕是你帮不了他。我听说”

    “听说什么?”

    “唉,也不好说。算了乐文,你是一个作家,犯不着为高风这样的人奔波,再说了,阳光这次惹出的事大,这些天说啥的人都有,就算你有心帮他,怕也是能力有限啊。”

    乐文一听,老胡显然把事儿想到了另一条路上,也好,老胡这样想反倒让他自在,如果真让这老书呆子知道内情,怕是跟他连话都不敢说哩。

    乐文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是他感觉不错的朋友,没想一听他打听高风的事,对方都跟老胡一样,劝他不要多事,特别在这关键时候。有用的信息一点儿没打听到,这份神秘劲儿反倒让乐文的心更加沉重。这天半夜他被噩梦惊醒,梦中他先是遭到四个蒙面大汉的绑架,逼他交出钱,后来四个蒙面大汉不知怎么又哗地变成检察院的人,质问他高风到底跟司雪和吴世杰行过几次贿。

    乐文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身上的虚汗慢慢变干,脑子里的汗却怎么也挥不掉。

    上午他再次打电话询问吴世杰的行踪,却意外听到一个很恐怖的消息,吴世杰跟现任市委书记有矛盾,这矛盾近期突然加剧,两个人已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难道乐文不敢想下去,真的不敢。

    正闷在屋子里自己给自己打气,门被敲响了。乐文以为是老胡,老胡终究抵挡不住乐文的再三要求,答应替他打探点儿信儿。谁知开门一看竟是李正南。

    乐文很是惊讶,李正南怎么知道他来了吴水,还径直找到梅村来?乐文这次来吴水,是很费了一番心机的,包括手机号他都换了新的,他在宾馆里窝着,很少走出去,除了老胡和茹雪梅,目前还没人知道他来了吴水。李正南一定是看出了乐文的惊讶,笑着道:“乐老师,真是巧得很,我刚刚在宾馆会了一个朋友,他说看见了你,我来碰碰运气,没想真还让我碰着了。”

    乐文一听李正南就在说假话,但又不便揭穿他,佯装热情道:“我也是刚住进来,没想这么快就有朋友找上门,坐,快坐。”

    李正南扫了一眼屋子,轻轻落座。他的目光里有一层很神秘的东西,这东西经过精心伪装,一下两下是很难发现的。乐文急得火烧眉毛,一时也没在意他有什么特别。

    “乐老师,想必公司的事你也听到了,高董事长这一进去,怕是凶多吉少,希望你能伸出手,拉他一把。”李正南说。

    “我怎么拉,这儿是吴水,我人生地不熟。况且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清楚。”乐文道。

    “不急,乐老师,你能来就好,证明你跟高董,关系毕竟非同寻常。这样吧,你先安心住着,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提。我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抽空过来,把公司的事详细说给你。”

    乐文一听,心里顿感欣慰。李正南没拿他当外人,这种时候,乐文真需要别人拿他当朋友。他点头道:“也好,晚上你过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李正南一离开梅村,马上就去了另一个地方,很快,关于乐文来到吴水的消息,便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传了开来。

    乐文一直等到晚上七点,还不见李正南来,心里不免有层失望。老胡喊他两次,要一同去吃晚饭,乐文哪有胃口,说自己吃不下。惹得老板娘茹雪梅很是担心地问老胡:“乐老师没啥事吧,我咋发现这次他怪怪的。”老胡也是一头雾水,乐文的反常表现令他很是不安。吃完晚饭,老胡蹑手蹑脚来到乐文门前,侧耳听了听,不见有啥异常,才跟茹雪梅说:“他怕是真想帮高风,又找不到办法。”茹雪梅说:“想帮还没办法,我才不信,凭他跟吴市长的关系,还帮不了高风?”老胡不语。老胡的疑虑也在这,按说乐文到吴水,吴世杰怎么也得露面,可这都几天了,吴世杰连个脚踪也不送。

    市长吴世杰真是不知道乐文来了吴水,就在晚饭前,他还给乐文打手机,可惜手机关着,往家里打,也没人接,最后只好把电话打给司雪,问乐文怎么不开机?司雪很不友好地说:“他开不开机我哪管得着,没准又是跟谁鬼混哩。”吴世杰一听司雪又把乐文往那个方向想,赶紧收了线。饭桌上吴世杰得到一个重要情报,李正南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比孙安发还紧张。

    “好,先不惊动他,让他继续把戏演下去。”吴世杰说。

    22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还不见李正南来,乐文心里莫名地就腾起一股烦躁,这种缩手缩脚的日子真不是他过的,这才硬撑了几天,他就心力交瘁了。乐文偷偷将电话打给刘征,问刘征最近听到什么没有。刘征大约也被自己弄得很烦,没好气就说:“我现在啥也听不到,耳朵聋着!”刘征顺口说出的这句气话让乐文苦想了好一阵子,最后他断定,刘征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说不定有关方面已找到文联了。乐文好怕,如果事情真照他猜想的那样发展下去,他这一生可就完了。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波波,那个能带给他天翻地覆感觉的女人,如果她在身边,至少可以把他从恐惧中带出去,或者用另一种恐惧瓦解他对此事的敏感。

    门响了。乐文惊喜地从床上跳起,以从未有过的急迫打开门,门外闪出的一张妩媚的笑脸令他有片刻的惊慌无措,而后,他报以同样的微笑,将风姿绰约的贺小丽迎了进来。

    “对不起,乐老师,我是刚刚听说你来的,李总下午有应酬,忙得脱不开身,他让我先过来,他等一会儿就到。”

    乐文极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次下来也是因为别的事,哪敢劳烦你们李总。”

    “乐老师这样说就见外了,你跟阳光,永远是一家。”也许贺小丽没有别的意思,乐文听了,却觉得这话极不舒服,像是跟他暗示什么。“你们高董事长最近可好?是不是又忙着跑什么大项目?”

    问出这句,乐文就对自己蹩脚的小聪明恨死了。贺小丽是谁,难道还能容他耍出小聪明?果然,贺小丽并不点破他,轻轻一笑:“乐老师到底不一样,心里挂着的,就是我们董事长。”乐文没敢再接茬,他怕顺着这话题说下去,自己不但会露馅,还会把光屁股暴露给贺小丽。

    贺小丽今天打扮得很是不一般,看得出她刚从交际场合来,不但鲜亮,而且性感。真是要命,乐文又一次想到“性感”这个词,而且一下就把这个词对应到了贺小丽身上。贺小丽自己倒是落落大方,少了以前见乐文时的那种拘谨,神态里甚至有一份从容。后来乐文才知道,贺小丽这天是喝过酒的,喝的还不少,只不过进门前她往自己身上洒了一种很性感也很能掩护自己的香水,乐文被香气所惑,没闻到那强烈的酒味。

    两人坐下说话,贺小丽先是很殷勤地客套一番,隐隐约约还夹杂了一层分手后的想念,这话让乐文感动。被惧怕和恐慌袭击得没了头脑的乐文这些天真是听不得好话,谁说点儿好话他都要感动。“谢谢你小丽,今天你能来我真高兴。”乐文毫不设防地就把真实想法吐给了贺小丽,贺小丽大受鼓舞,趁机又往乐文跟前坐了坐。乐文这才嗅到贺小丽身上的酒味,但他很快发现,喝了酒的贺小丽比平常要漂亮许多,也有味得多,而且

    乐文后来将这晚的失态归结到心情上,他跟警察说,自己心情太乱了,乱得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所以警察很是友好地拍拍他的肩:“乐老师,人家柳下惠坐怀不乱,你怎么就乱了呢?”乐文说他说的不是这意思,他说的是另一层意思,警察不耐烦了,认为他在狡辩。“不管是这意思还是那意思,在宾馆嫖娼就是藐视法律的意思。”

    “我不是嫖娼!”乐文大吼。“我们一直就想证明你不是嫖娼,你是在接受性贿赂。”警察这一次很是胜利地笑了笑。乐文顿呼上当,中了警察的圈套。

    一连数日,吴世杰都联系不到乐文,有点儿发急,后来一想,他换了手机后没及时告诉乐文,会不会这事让乐文有了误会?乐文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尤其在吴世杰面前,常常表现出多面性。吴世杰换手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高风一进去,方方面面的电话都来了,说情的有,施加压力的有,更有甚者迫于无奈,吴世杰才出此损招,想把一切干扰都排斥在外。

    这天他突然接到司雪电话,司雪在电话里很是气愤地质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他嫖娼跟我有什么关系?”吴世杰听得没头没脑:“司雪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装什么糊涂,人在你手上,你爱咋处理咋处理,只是少拿他烦我!”司雪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吴世杰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儿,再把电话打过去,司雪那边就不接。吴世杰还在纳闷,秘书小侯进来说:“乐老师出事了,听说在梅村宾馆嫖娼,让查夜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梅村?”吴世杰惊了几惊,乐文在梅村,他怎么一点儿信儿都不知道?等他把事情搞清楚时,就不只是惊讶了。“这里面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他跟秘书小侯说。

    “我也觉得怪怪的,公安方面怎么突然又查起夜了呢,而且据我知道的消息,那晚他们就查了梅村一家,进去后直奔乐老师的房间。”小侯说。

    这一天已是乐文被公安关起来的第四天,四天后吴世杰才听到消息,可见有人故意在瞒着他。

    “先不要急,你再去打听打听,看公安方面打算咋处理?”

    小侯随后报告来的消息令吴世杰大跌眼镜,公安方面压根儿就没打算以嫖娼来处理乐文,人目前已移送到了有关方面,说是乐文接受性贿赂。

    “性贿赂?他一个作家,受的哪门子贿?!”吴世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其实听到一半,他已清楚对方的意图了。

    对方是想拿乐文来胁迫他,甚至胁迫司雪!

    他把电话打给司雪:“司雪,情况比你我想象得要糟,对方有可能抓住了乐文什么把柄,他们这步棋下得可真是出乎意料啊。”司雪在电话里大叫,让吴世杰少提这个伪君子。吴世杰劝司雪:“你先别激动,好好想想,乐文背着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司雪哪能不激动,扯着声音道:“他做得还少么?那些个脏事烂事,我一件也不想提!”

    司雪如此,吴世杰也不好再问下去,他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乐文跟高风之间,难道真有龉龊事儿?

    吴世杰不敢掉以轻心,马上叫来乔主任:“你尽快查一下,在收购吴水化工厂时,高风有没有通过乐文找过谁?还有,吴水高速秦家沟大桥工程承包中,司雪有没有给高风开过绿灯?”

    “怎么,你怀疑司雪?”乔主任疑惑地问。

    “不是我怀疑,是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吴世杰恨恨的。

    当晚,吴世杰将公安局扫黄组的小袁组长叫来,问:“省文联的乐作家到底怎么回事?”小袁组长一开始结巴着,见吴世杰发了火,才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查夜的是下面的干警,据说是区公安局周副局长派的。昨天我感觉不大对劲儿,问过周副局长,周副局长说,有啥疑问让我直接找市纪委,或者找林焕书记。”

    “林焕书记,他们的口气不小啊。”吴世杰叹道。这个周副局长吴世杰知道,怎么说呢,他对这种人没感觉,或者说这种人不合他的用人胃口。但他清楚,周副局长跟市委林焕书记走得近,他是孙安发一手扶植起来的保护伞,区上几次有意提他做局长,都被区人大顶住了。

    看来,对方是想从另一个渠道入手,进而掐住他跟司雪的脖子。

    “你马上找那个女的,将那晚的真实情况给我搞清楚。另外,你给我查查,那女的跟李正南,跟孙安发,互相之间到底有没有瓜葛?”

    小袁组长领命而去,吴世杰自己,却被转瞬而来的复杂局面弄得晕了头。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声音,省委汪秘书长曾说:“吴水情况复杂啊,有些事,怕是牵扯到省里个别部门,你一定要慎而又慎。”

    吴水的情况的确复杂,吴世杰初步怀疑,吴水所有闹剧都是孙安发一手导演的,孙安发一直想把高风逼出吴水,让吴水回到原来那种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良好局面,偏巧高风是个特能干事而又不大听话的人,弄得孙安发很被动。

    按目前调查的情况看,在国有吴水化工厂的收购中,隐藏着更深更不为人知的秘密,所谓的高风拉多人下水,是有人故意操纵,有意为之,真正的目的,还不只是给高风下套,怕是有人借高风的手在实现自己的目的。这还不算,吴世杰跟司雪怀疑,红河大桥所用的水泥,是从吴水这边弄过去的,有人以低标号水泥冒充高标号水泥,卖给大洋公司,一向精明的周晓明居然在这事上让对方蒙了。司雪让他查的事,正是水泥的出处。

    所有这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只巨大的黑手,吴世杰原来怀疑是市委林焕书记,现在看来,情况比这更糟,林焕书记还远没能量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

    必须先想办法把乐文弄出来,吴世杰担心,乐文会把事情引向相反的方向,那样,被动的将不只是他跟司雪了,怕是红河大桥的真相,也会扭曲到令人可怕的方向。

    乐文招了。

    事情比预想的还令人不可收拾,乐文在吴水有关方面的强大攻势下,气急败坏地道出了高风托他向司雪和吴世杰行贿的事,乐文以为这样他就会很快被放出去,等吴世杰这边得到消息,乐文已被秘密转移到别处。

    “软骨头,真正的软骨头!”吴世杰气得大叫。他不是怕自己被卷进去,他是怕有人咬住这个不放,在吴水搅浑水。

    第二天,小袁组长汇报,当天晚上跟乐文一同被公安带走的贺小丽至今没有出现,想必是让有关方面保护了起来。但小袁查到一个重要情况,贺小丽跟高风、孙安发、李正南三人都有很暧mei的关系,这是一个背景和经历都很复杂的女人,野心更是不小。

    果然不出所料,吴世杰的预想被证实,贺小丽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利诱与胁迫,在阳光扮演着一个非常不光明的角色。可恨的高风,他居然没将这些看出来!

    “继续往下查,一定要从贺小丽身上挖出线索!”

    送走小袁,吴世杰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从省委打来的,说他的问题已摆到省委有关领导的桌上,要他做好应对准备。

    23

    房间里黑黑的,甭说阳光,透一口气都很难。

    乐文已发了无数次脾气,但不顶用,那两个看押他的男人一点儿不在乎他是不是作家,有没有人权。乐文还想发,但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到现在连火也发不出了。

    一伙骗子!乐文认定是遇见了骗子!

    他们口口声声说只要他交代出问题,就放他走,绝不难为他。可乐文把该交代的全交代了,他们非但不提这个“放”字,还把他东挪西藏,牲口一样关在黑房子里。乐文先是说他没嫖娼,那女的不是娼,她是贺小丽,阳光集团的秘书,找他是来谈工作。

    “谈工作?谈工作怎么能把人家衣服谈开?”那个左眼有点儿斜右眼下又长了一颗黑痣的男警察瞪住他,嘲讽的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衣服不是我解的,是她自个儿解的。”乐文真是有口难辩,他真跟贺小丽没做什么,也绝没解过贺小丽衣服,到现在他还弄不清贺小丽的衣服是咋解开的。不过警察很聪明地告诉他:“不要狡辩,狡辩是不顶用的,这种事儿对你们作家来说是家常便饭,十个作家九个色,剩下一个是色魔,你当我不知?”

    “我是色,但我昨天绝对没色!”乐文再次强调道。

    “你说了不算,要是那女人说你不色,没搞过她,我们才信。”

    乐文只好寄希望于贺小丽,那个晚上他真是如丧考妣,既怕事情张扬出去,授人以把柄,又怕司雪闻后跟他没完没了。他祈求贺小丽能实事求是,尽快帮他摆脱这飞来横祸。谁知第二天斜眼警察递给他一份笔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跟贺小丽在梅村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实,那笔录写的真是肉麻,比黄色小说还要让人容易产生联想,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贺小丽的签字。

    “逼供,你们这是逼供,我要告你们!”乐文一把扔过笔录,吼。斜眼警察嘿嘿笑笑:“算了乐作家,别演戏了,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我知道什么?我啥也不知道!”乐文本还想抵抗,他认定是警察威逼了贺小丽,如今这种低素质的警察遍地都是。不料另一位年长的警察眼一瞪:“姓乐的,少摆你作家的谱,这种地方,我们啥人没见过,不就一个烂写书的,还嚣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这话让乐文一个愣怔,等他清醒过来,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人。乐文不敢抱幻想了,再说警察也没给他幻想的空间。连着几天,他被转移了好几个地方,质问他审讯他的也是一拨接一拨陌生的面孔。乐文先是奇怪着,不解着,后来,他的思维慢慢清晰过来,终于明白,对方的目的并不是他,想挖的也不是他跟贺小丽之间的那些破事,那些破事值得对方费这么大的周折么?“你们一定还想搞别的。”他说。

    新换来的胖男人嘿嘿一笑:“算你聪明,快说吧。”胖男人自称是纪检委的“我办过的案子好几十宗,挖出的贪官少说也不下十个,你嘴一张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贪官。”

    “我不是贪官。”乐文强调道。“当然你不是,你不就一个写书的,他们凭什么给你送女人?”胖男人一点儿不在乎乐文的态度,蛮有自信地将乐文往陷阱里引。

    不管怎么,乐文还是松了口气,既然不是冲他来的,事情就有挽救的可能。看来贺小丽还真不是他怀疑的那样,一定是这帮家伙胁迫了她。乐文变得镇定,再也没了跟他们合作的愚蠢想法。“让吴世杰来,我要见他。”

    “放心,有你们见面的时候,但不是在这儿。”

    “你什么意思?”

    “说出来你就明白了。”胖男人一点儿不急,他在这方面的确是老手,老手还是新手,乐文现在能分辨了。

    乐文随后就发现自己很愚蠢,合不合作不由他说了算,而由胖男人说了算。“这家伙是个变态狂,不,虐待狂。”乐文心里想。胖男人折腾他的法儿真是怪,不打,不骂,笑,盯住他死笑,间或,还说些令他信心扫地的风凉话。“你不是能扛么,我倒要看看,你能扛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一辈子?”“不说没关系,我们会把电话打给你老婆,告诉她你嫖了娼,不,不是娼,就按你说的汇报,是贺小丽,秘书。”“你很有正义感是不,那好,你读读这些资料,看看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是怎么一个个倒下去的。”说着,将一大堆资料递过来,全是报纸上剪裁下来的贪官落马的报道,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一个比一个更具震撼力。乐文看着看着,信心就瓦解了,一个人的信心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给瓦解呢?胖男人见这一招奏效,马上说:“写吧,把你的读后感写下来,你不是作家么,作家写的肯定跟贪官写的不一样。”乐文真要写时,就发现手抖得握不住笔,原来他的手真会抖呀。但是不写又不行,不写他连一支烟都讨不到。

    写着写着,乐文就纳闷了。我凭什么要替他们扛着?事情明明是他们惹出的,是他们连累了我,也连累了贺小丽,却要我受这份罪。他们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我,混蛋,他们一定是认为我搞了贺小丽,才如此报复我的!好啊,我乐文这次是清白的,我才不怕哩。乐文又动摇了一天,才不想动摇了。其实这时候,他的思维是相当混乱的,一点儿不能称为思维。

    乐文招了。

    乐文没想到的是,没招以前他还能骗到烟抽,一招,什么待遇也没了。彻底没了。他成了犯人,不,比犯人得到的待遇还差。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房间很黑,从关进来到现在,乐文都没搞清这房间有多大,肯定比他家的卫生间要小,隐隐的还有股潮气,乐文更是搞不清他要被关多久,会不会被再次转移。他们为什么要不停地转移他呢?乐文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这时候乐文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他要出去,尽快出去。再要关下去,他会疯掉。

    “我要见波波!”终于,他喊出了这么一声。

    “波波是谁?”这次看管他的是一张瘦脸,乐文第一眼就断定他是个过得很不容易的人,兴许一生没得到提拔,兴许是老婆有外遇,总之,他的脸给人一种泄气的感觉。

    “我要见波波。”此生此世,乐文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见到波波,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记起波波对他的好来。“她是个好女人。”乐文想。“只有她对我是真心好。”乐文又想。

    “我要见波波!”

    一连数日,吴世杰都打听不到乐文的关押地,关于乐文的消息,让对方牢牢封锁了。对方就是林焕书记。这时候吴世杰已坚信,一切都是林焕书记精心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搞掉他!

    “我打听不到,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却找不到他。”吴世杰跟司雪说。司雪也从最初的愤怒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问题比乐文嫖了娼还要严重。“找到他又咋样,他把咱俩都害了,我真是想不明白,他拿那么多钱到底做了啥?”

    “害不害先别想,得把他弄出来,他哪受得了那份罪,你要理解。”

    “我不理解,永远也不!”

    吴世杰跟司雪之所以现在还保持着自由,是高风那边啥也没招。林焕书记以市委的名义将乐文的供述递到省委时,有人马上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高风被秘密接走,他现在归更高一级的专案组管着。据吴世杰得到的消息,高风在里面一个有价值的字也没吐,问他向司雪和吴世杰行贿的事,他摇头道:“行贿?我为什么要行贿?难道我高风的事业是行贿行出来的?”问他乐文收钱的事,他笑着说:“乐文另当别论,他对我有恩,就算我把整个阳光送给他,也不管任何人的屁事!”

    这家伙还有点儿骨头!吴世杰想。到现在他才发现,以前他对高风有误解,在很多事上错怪了他,不过,对高风提前采取措施,这步棋还是走得对。若要让对方棋先一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得尽快把水泥的事查清,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司雪叮嘱道。

    “放心,黑的抹不白,白的抹不黑,有他们发急的时候。”吴世杰道。

    接下来,吴世杰索性从乐文的事中跳出来,动用自己的力量,全力以赴开始追查水泥事件。

    水泥事件才是吴水的黑幕所在,包括收购或兼并吴水国企的事,都跟水泥事件有关。表面看,高风的阳光集团收购了吴水一大半国企,搞得很惹眼,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但跟孙安发收购的吴水水泥厂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孙安发表面上只收购了水泥厂一家企业,但这一家的含金量抵得上高风收购的全部,而且,高风收购的全是濒临倒闭或破产的企业,孙安发收购的却是效益和市场一直很好的吴水水泥厂。据老乔查明,吴水水泥厂收购前市场zhan有率位居全省同类企业之首,产品质量坚不可摧,就是现在,它的质量和效益也在全省叫得响。就是这么一家企业,却让孙安发以不足三百万的收购价成功收购。他们在这件事上玩了一系列猫腻,先是让孙安发参股,接着搞国企改制,接着搞资本重组,总之是一些很能说得过去的办法,最后才把事情不声不响地落到实处,一家有着五十年历史和上亿资产的国企就这么巧妙地转移到孙安发的名下。原来的厂长升任为经贸委主任,原来的国资委主任升为政协副主席。吴世杰上任时,一切都已不留一点儿痕迹地让他们抹干净了。

    国企收购的所有矛盾和改革引发的冲突全都转移到高风的阳光,高风反倒成了热点焦点人物。这棋高呀,如果没有足够的能量和超人的智慧,真是下不出这盘棋。

    吴世杰不得不再次想起李正南。能出此高招的人,怕是非李正南莫属。派出去调查李正南的人很快回来,振奋人心的事终于出现了。有确凿证据表明,李正南加盟阳光前,因为挪用一笔项目资金炒股,被股市套牢,就在事情快要败露前,孙安发找到了他。两人经过一番密谈,孙安发替李正南补上了窟窿。接着,林焕书记出面,以引进人才的名义,将李正南硬挖到吴水,还很具象征性地搞了一次人才推介会,不知内情的高风以年薪十五万的高价聘请了他,很是让媒体在他脸上贴了一层金。

    一个是穷途末路,一个是借刀杀人,难怪李正南能舍弃那么好的工作和优越环境,心甘情愿跑到吴水,在高风手下屈就。

    “继续查,一定要查清李正南在阳光收购国企中所做的一切,对涉嫌人员,一个也不能放过!”

    另一个渠道传来消息,红河大桥所用的低标号水泥很有可能来自二道湾水泥厂,这家民营企业的老板是个行事古板的乡下老头,但他女儿是省电视台播音员。

    “你是说周慧?”吴世杰惊问。

    汇报情况的人重重点点头。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只是,吴世杰突然间沉重得有点儿喘不过气。

    吴世杰很快将这一消息说给司雪,司雪也是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难道真是他?”两个人坐在省城黄河岸边一家很精致的酒吧里,眉头锁得一个比一个紧。酒吧不大,但布置得特别有情调,舒缓的音乐一点儿也抚不平两人心头陡起的皱褶,相反,这音乐听了让人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不会是他吧?”司雪又道。

    吴世杰不敢做声。

    离他们不远处,一双人影坐在蒙蒙的灯光下,不时地将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司雪没看见那目光,吴世杰看见了,却尽量装没看见。

    那两人一个是他的远房表妹刘莹,一个,是他好久没见过面的乡下作家刘征。

    24

    红河大桥的调查突然转了向。令人吃惊的是,包括高副厅长在内的所有人,绝口不再提水泥的事,调查组的口径出奇的一致,方向全都转到河床的地质构造上。

    而且,前一阶段关于水泥的样检及技术分析报告等一应资料全让高副厅长拿了去。

    调查方向虽是转了向,上面对司雪的态度却没一点儿好转,非但回不了调查组,而且有消息说,有关方面正在考虑让她去一个市,担任副市长。

    典型的转移视线!司雪愤愤的,她知道吴世杰的调查起了作用,有人怕事情露馅,想提前采取措施。这么想着,她担心起了吴世杰。

    “你那边情况咋样?”拨通电话,司雪问。

    “跟你差不多。”吴世杰回答得有点儿模糊。

    “差不多是个啥概念?”司雪有点儿急,从吴世杰的口气里她听出一种不祥。

    “你先别管我,操心好你自己。”吴世杰说。

    司雪抱着电话,突然就说不出什么。她的心有点儿抽,似乎是为吴世杰这句话,似乎又不是,是为吴世杰这个人。默了一阵,她合上电话,呆呆地坐在了窗前。窗外风景依旧,阳光依然明媚,街上行人如蚁,谁沉浸在谁的快乐或是悲伤里,没人理会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也没有人留意到窗内还有这么一双眼睛。司雪就那么孤独而又略带伤神地坐了一个小时,门被轻轻叩响了,她有点儿不情愿地打开门,敲门的是司机叶小桥。

    “有事?”司雪堵在门口,这个时候她不想让人打扰,只想静静地沉思在这份孤独里。

    “司局长,我得到消息,周晓明有可能要放出来。”叶小桥低声道。

    “哪来的消息,快说。”司雪陡地来了精神。

    “我有个朋友在纪委开车,是他告诉我的。”叶小桥的声音还是很低,他在司雪面前永远保持着这份谦恭温顺的下级态度。叶小桥说完这句,傻愣在那儿不动,司雪忽就来了气:“还愣着做啥,快去打听呀。”

    司雪很快将消息告诉吴世杰,吴世杰说他也听到了,他让司雪别高兴得太早,人放出来并不见得问题就清白。“一是一,二是二。”他这样强调道。

    司雪心里那份欢喜劲儿又让吴世杰说了回去,抱着电话,傻傻地问:“你告诉我,现在该咋办?”

    “等,除了等,我们啥也不能做。”

    一连两天,司雪真是啥也没做,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上班了,眼下这种情况,更是不能在单位露面。秘书长那边又没有消息,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她心里一点儿底也没。第三天上午,她突然接到周晓明电话:“雪姐,我出来了。”

    “你在哪儿,快告诉我,我要马上见到你。”司雪恨不得立刻坐在周晓明对面,听他把进去后的事情告诉她。

    “对不起雪姐,我现在好累,就想好好睡一觉。”说完这句,周晓明收了线。司雪感觉被周晓明晾在了那里。糊里糊涂过了一天,等她再找周晓明时,周晓明就不见了,电话关机,公司和家里都没人接,问遍所有关系,都说周晓明是确定出来了,但人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司雪恨恨的,想不清周晓明那边又出了啥事。一连等了几天,周晓明都没有消息,司雪预感到不妙,凭直觉,她断定周晓明有了麻烦,正瞎想着,吴世杰来找她,进门就说:“快跟我走,周晓明出事了!”

    司雪跟着吴世杰,一路压住狂跳的心,来到医院,眼前的一切让她惊呆了!

    被白色笼罩着的医院病房里,周晓明像僵尸一样横陈在病床上,身上打满绷带,头被好几层白纱裹着,除了一张嘴还有鼻头,啥也看不到。身子和腿全让纱布裹着,整个人看上去很恐怖。“怎么回事?”她情急地问。

    “一场车祸。”吴世杰说。

    “车祸?”司雪很是纳闷,但碍于在医院,又不好追问下去。她在病床前站了好久,周晓明还在昏迷中,对她的到来毫无知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司雪一遍遍问自己,她相信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车祸,一定是有人蓄意图谋!

    从医院出来,吴世杰简单告诉她,周晓明是吴水高速巡警在青土岘子发现的,人和车全摔在了山下,还好,车毁了,人却挂在了半山腰一棵树上。“他在车子摔出高速的一瞬,跳了车。”吴世杰说。

    “是谁干的,快告诉我,是谁干的!”司雪几乎要疯了。

    “你急什么,凭什么要说是别人干的!”吴世杰愤怒地打断司雪,他不想看到司雪情急失态的样子。

    司雪无言,她从吴世杰眼里看到另一样东西,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她怕那种东西,却又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啥错误,调整了一下情绪,道:“世杰,不要怪我,这事太突然,我有点儿承受不了。”

    吴世杰没理她,他的脑子被别的想法占领着。坦率讲,吴世杰也不相信周晓明是自己摔了下去,一定是别人干的,但证据呢?到现在也没查到一点儿线索,他有点儿泄气。“你认识一个叫陆小川的人么?”他突然问。

    “陆小川,跟他有什么关系?”司雪有点儿紧张。吴世杰笑笑:“你别那么老绷着神经行不,你得帮我查下去呀。”司雪狠命地咒了自己一句,道:“陆小川是大洋公司的秘书,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你马上去找他,他可能知道一点儿情况。”

    陆小川不住在省城,自从周晓明进去后,大洋公司的办公地点便被封了。费了好大劲儿,叶小桥才在下面一家工地找到他,这个时候的陆小川并不知道周晓明出车祸的事,司雪也没将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据陆小川说,周晓明是他从里面接出来的,周晓明的心情很坏,情绪就更不稳定,起初他也有些担心,但一想周晓明风里浪里,经历了那么多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再说周晓明不让他跟,他哪儿敢硬跟。给周晓明登记好房间,又弄来点儿日常用品,他便离开了宾馆。

    “这些天你跟他联系过没?”

    “没,他说过,没啥大事别来找他,要我把工地的事操心好。”陆小川问出了啥事,司雪说啥事也没。陆小川狐疑地看了会儿司雪,突然说:“一定是出事了,我的预感很不好。”

    “什么预感?”司雪紧问。

    “我也说不清,但我感觉老板有事,他的目光告诉我,他眼里有仇恨,也有恐惧。”

    司雪没心思听他这些,一个刚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眼里能没东西?她只是不明白,周晓明为啥要急着去吴水,而且不开自己的车?那辆摔毁在青土岘子的车不是周晓明的奥迪,是一辆半新的红色普桑。陆小川告诉司雪,大洋公司没普桑,周晓明最不喜欢桑塔纳。见问不出别的,司雪将情况说给吴世杰,吴世杰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从电信公司查明,周晓明是接到吴水这边的电话后驱车赶来的,但对方用的是公用电话,查不出是谁,不过可以肯定,对方想对周晓明下黑手。周晓明是让后面追来的一辆越野车逼到崖下的。”

    “一定是他!”司雪愤愤道。

    “先别急,等周晓明醒过来,就都清楚了。”

    “他要是醒不过来呢?”

    文学院简直乱了套。

    麦源先是接到吴水那边的电话,告诉他乐文嫖娼出了事,要文学院来人交罚款。麦源很激动,马上召开会议,将此事通报了出去,而且愤愤地讲:“一个受党培养多年的作家,一个社会公众人士,竟跑去嫖娼,还要单位交罚款,荒唐,荒唐透顶!”还没等他把乐文的丑事捅到上面,上面就有人找他了。

    高风的事惊动了上层,上层对文学院的做法很不满。“搞什么采风,看看你们写的文章,那能叫文章么,典型的颠倒黑白,瞎捧乱吹。”麦源心一惊,知道省报那篇文章闯了祸。不过他马上道:“文章不是我写的,这里面有误会。”

    “什么误会,难道文学院有两个麦源?”批评他的是省人大一位领导。

    麦源刚要解释,对方已不耐烦地说:“文学院是培养作家的地方,不是培养吹鼓手的地方,你们先召开会议自查,把思想根源查清楚,到底怎么处理,看事情的发展。”

    麦源吊丧着脸回到文学院,还没容他想出对策,上面已发话了,那篇文章惹出的事儿太大,麦源停职检查,采风团的人集体检讨。

    这当儿,麦源又听说了一件事,他在阳光大厦找小姐的事让人给告到了上面,上面很是恼火,一个堂堂的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院长,居然要三陪,而且麦源再也坐不住了,他开始四处奔波,一方面极力澄清,那文章不是他写的,作者是刘征,是报社搞错了。另一方面,积极地想把找小姐的事压下去,这事儿要是传开,他一生的清白可就没了。

    但是不奔波还好,这一奔波,所有的矛头都转向了他,就连一同采风去的另几位同志,也向组织反映,他们在阳光的所有事儿都是麦源替他们争取的。

    “卑鄙,无耻!”麦源乱吼乱叫,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这期间,又一封信悄悄传到高层,信中检举到,采风团到阳光,是拿了好处费的,数额高达十余万,麦源还索要了一部价值达五千多元的手机,而且还公开对阳光集团的秘书贺小丽进行xing骚扰。

    “查,一定要细查!”

    鉴于种种情况,老胡被文联从吴水召来,要他主持文学院的工作。

    老胡没有一点儿得志的感觉,相反,他的心情异常的糟糕。乐文出事后,老胡不停地奔波,尽管能力有限,但还是奔走了许多地方。他不相信乐文真会干那种事,对贺小丽这样的女人,老胡也是看不上的,这女人太富有心计,而且从头到脚就是一个骚女人,尽管她长得很漂亮,但漂亮有时候会让一个女人失掉最基本的美德,这是老胡对女人的看法。老胡本质上还是喜欢茹雪梅这样不张扬、不变形、内部胜过外部的女人。如果乐文真跟贺小丽这样的女人上c花ng,老胡是很看不起他的。奔走不久,老胡听到一些事,这事跟钱有关,而且是很多的钱,老胡开始矛盾了,这矛盾来得毫无理由,但它却严重阻止了老胡为乐文奔走的脚步。

    “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他跟茹雪梅说。

    “你能想到啥!我说你对他甭太热情,你还不听。”评价男人,茹雪梅有她自己的标准,说穿了,她不喜欢乐文这种男人,只是碍于老胡的面子,才跟他客气。现在乐文出事了,一出还是几档子,她就更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我不是那意思,你没把我的话听懂。”老胡纠正茹雪梅的偏见,其实心里,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没想到啥。

    “我是没听懂,但我看懂了,那种男人,生来就是害女人的,怕害的还不止一个。”

    “看看,又来了,不跟你说了,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茹雪梅便不再打扰老胡,但她已相信,老胡再也不会去为乐文奔波了。“绣花枕头,有什么好呢?”她嘀咕道。

    老胡果真没再为乐文奔波,其实再奔波也是闲的,吴水方面已发了死话,事情水落石出前,乐文不得跟任何人见面。老胡在梅村困了一段时间,这困主要还是因为乐文,他心中的乐文跟他听到的乐文相差太大了,大得令他不敢相信。老胡不是不爱钱,很爱,但怎么能随便拿人家钱呢?况且那些人的钱敢拿么,拿了还不把你拖下水?老胡一向认为乐文是个钱财方面很能看得开的人,比自己还看得开,没想到,真没想到。老胡的困惑最终还是茹雪梅帮他打开的,茹雪梅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甭想他,老老实实活你自个儿的便是。”

    这话说得对,说到老胡的心窝里了。老胡感激地看了眼茹雪梅,正想忘掉乐文带给他的一切烦恼,安心创作,不料文联的人便来了。

    老胡现在是不管都不行,文学院一下出了这么多乱事儿,上头下头凑齐了给文学院找难过,这个时候让他主持工作,不是明摆着让他充当恶人么。这天他正苦闷着,宣传部的人又找来了,让他配合调查麦源到底收没收阳光集团的好处费。老胡没好气就说:“他收没收我咋知道,难道他拿了钱还分给我一半?”此话一出,老胡立刻感到不对劲儿,果然,宣传部的同志也瞪了眼。老胡赶忙纠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就算他拿了,也跟我没关系。”

    宣传部的同志一听他说话颠三倒四,摇了摇头,走了。老胡呆呆坐在桌子前,怔思了半天。最后他怀疑地问自己:“你不是说不眼红么?你不是说绝不是这些事让你陷入困顿的么?”这一问,老胡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看来,乐文和麦源得到的那些好处,对他并不是没有冲击。

    老胡决定找刘征谈谈,这种不好言说的痛苦也只有找刘征谈,正好上面让他查稿子最初是不是刘征写的,他便借这个理由找到了刘征。

    刘征看上去比以前更憔悴,也显得越发落魄。看到老胡,非但没显出一丝热情,相反,他横眉冷对,做出一副抵抗的姿势。

    “怎么刘征,看到我不舒服?”

    刘征没吭声,只是机械地拿起杯子,给老胡倒水。老胡扫一眼刘征现在的住所,不禁叹了口气。这地方太差了,比民工住的还要差,如果不是看到一屋子的书还有电脑,老胡真是怀疑来错了地方。这么想着,老胡就怪罪起那个叫刘莹的乡下女孩来。为什么不让刘征住好一点儿呢?人家茹雪梅就比她强。老胡一激动,正要说刘征你跟我走,我给你在文学院安排住处。刘莹进来了。

    这天的刘莹看上去也有点儿沮丧,老胡并不知道刘莹这个月的广告任务没完成,挨了主任的批,还以为刘征跟刘莹闹矛盾,张口就劝:“刘莹啊,咋说你也是爱过文学的,爱过文学的人就应该尊重文学,理所当然也就得尊重搞文学的人,你看看,刘征现在过的这日子。”

    这话惹恼了刘征,刘征猛地打断老胡:“我过啥日子碍你啥事,看着高兴是不?那你回文学院高兴去!”

    “刘征你咋这样,我这不是替你说话吗?”

    “用不着!”刘征呛完,低头坐在了电脑前,半天不语。老胡感觉再赖下去就有些厚颜无耻,悻悻告辞,临出门还没忘教训刘莹:“刘莹啊,刘征可是个人才,千万别让你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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