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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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散了吧……”

    脸上的笑容褪了,太夫人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目光在析秋脸上转过,落在萧四郎的身上,深看了一眼析秋又不舍的去看敏哥儿,叹道:“闹了一日,都回去歇着吧,明儿老四还要搬家。”

    萧延亦身体几不可闻的怔了怔,目光飞快的从析秋的面上划过,垂下眼帘也随着太夫人站起来,声音轻轻的依旧有些虚弱:“明日几时搬?”

    “辰时!”萧四郎声音淡淡的,面无表情。

    萧延亦点了点头,朝太夫人看去:“娘,我扶您回去吧。”说着,走到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朝萧四郎和析秋看去,道:“回去吧!”转身要往出花厅,却看到鑫哥儿和敏哥儿以及晟哥儿坐着没动,太夫人对各自身边的奶娘道:“都带回去吧。”又看着萧延筝和庞贵彬:“你们今儿不回去,就歇在这里吧,明儿也送送。”

    萧延筝红了眼睛,庞贵彬站起来朝太夫人躬身应道:“是!”

    萧延筝的反应,像是点了炮仗,鑫哥儿立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晟哥儿也随着他嘶着嗓子……

    哭声在空空的厅里回荡,析秋紧紧蹙了眉头,站起来走到两人身边,拥着鑫哥儿揽着晟哥儿:“乖,不哭了,不哭了。两府离的并不远,以后你们想我们了,就让胡总管驾着马车去那边便是。”

    哭声没有止,敏哥儿也在一边开始抹眼泪。

    太夫人和吴妈妈也红了眼睛,侧开头不去看,一边对萧四郎道:“老四,你带析秋回去,她现在伤心不得。”

    萧四郎站了起来,鑫哥儿看着却是一转身抱住析秋的腰,拱在她怀里哭着道:“四婶婶,你们不要搬好不好,你们要是都走了,家里多无聊啊,以后就没人做点心给我们吃,以后也没有人陪我们玩,没有人陪我们散步了。”

    析秋心里叹气,她能说什么呢,只好抱着鑫哥儿拍着他的背道:“你若是想吃糕点,想找人陪着玩,就和祖母一起去那边住些日子啊,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常常见面,敏哥儿每日还要回来上课呢。”

    敏哥儿还没答复她,不过即便答复了,这么快也请不到称心的先生,敏哥儿不能落了课程,所以这些日子也只能来回奔波了。

    鑫哥儿的哭声总算小了点,他昂起头去看太夫人,仿佛在问:我们会不会常常去那边看望母亲和鑫哥儿还有四叔。

    太夫人轻叹了口气,朝鑫哥儿点了点头。

    鑫哥儿抹了眼泪,看着析秋道:“那四婶婶还会和以前一样做好吃的给我们吃,带我们一起玩吗?”

    “当然。”析秋笑着安慰道:“四婶婶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你四叔的小马驹还给你留着的,等你长大一些,就让你四叔教你骑马,等明年我们就去山上看松鼠。”

    鑫哥儿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点头不迭,或又想到萧四郎,睁着眼睛去看他,析秋也回头去看萧四郎,萧四郎就拧了眉过了一刻才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总归是孩子,情绪上很快就被转移了目标,鑫哥儿笑了起来去拽依旧哭着的晟哥儿,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晟哥儿眼睛一亮,拉着析秋就道:“那我有没有?”

    这个析秋真不好决定,当初鑫哥儿生病她说了许多的承诺,代着萧四郎做了好些决定,这会儿他人在,她只得回头去征询他的意见,萧四郎见她又回头看他,不由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

    晟哥儿就用袖子一抹眼泪鼻涕,嘿嘿笑了起来,看的太夫人直皱眉头,指着他的奶娘就喊道:“快,带着他去换身衣裳去。”

    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萧延筝过来揽着析秋的胳膊,蹭着她道:“四嫂,我晚上和你睡,好不好?”

    “啊?”析秋愕然,萧延筝见她这样的表情,就巴着析秋的胳膊,挑着眉去看萧四郎,几乎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对视萧延筝眼梢一挑,喊道:“四哥,你和四嫂一辈子,我就借一夜,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四嫂今晚是我的。”

    析秋见萧四郎没什么反应,立刻出来打圆场:“这怎么行,姑爷可还在这里,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太夫人也指着萧延筝道:“没规矩的样子,都这么大了都不如鑫哥儿懂事。”

    “相公没有事的,相公说这些小事都听我的。”说着去看庞贵彬:“相公?”

    庞贵彬一见众人朝他看来,立刻红了脸垂着头,声音低不可闻:“我……我……我没事。”太夫人就朝萧延筝啐了一口,看向大夫人,笑道:“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却是心里对庞贵彬又满意了一分。

    大夫人面露淡淡的笑意,朝庞贵彬投去一眼。

    析秋也暗暗诧异,萧延筝已经松开析秋,朝萧四郎走过去,眼巴巴的看着他:“四哥。”然后竖起食指:“就一晚。”

    萧四郎没有说话,脸有点黑,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睡觉好动,你四嫂现在身子不便……”萧延筝听着脸就一红,跺了脚:“四哥!”

    庞贵彬目光落在红着脸的萧延筝身上,满目的宠溺之色。

    析秋心安,这边就听萧四郎又道:“你睡觉惊醒些。”

    算是同意了,萧延筝立刻笑了起来,像孩童时那样看着萧四郎点头道:“知道了,我一定万分小心不伤着四嫂。”

    这也算是承认了她睡觉不老实,萧四郎眼底闪过戏谑之色,萧延筝看见就嗔眉瞪眼:“二哥,您看,四哥欺负我!”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析秋也不由笑了起来,萧四郎也是不想让大家太伤感,所以才故作姿态调节气氛的吧,她忽然很好奇,他们六个兄弟姐妹小的时候是如何相处的,对这个年纪最小的萧延筝,应该很受宠爱很宠溺的吧。

    她看着萧延筝又觉得很难能可贵,她身在高门,上面有这么多哥哥疼爱,周围也皆是护着她的妈妈丫头,这样的环境她的性格虽开始有些不好亲近,但熟悉了之后却是那样的懂事和善解人意。

    众人散了,萧延筝巴着析秋说悄悄话:“……您先回去,我稍后就过来!”

    析秋眉梢一挑去看她,萧延筝就红着脸道:“相公一个人住在这边,我有些不放心过去安顿好他我再来找您。”析秋笑了起来,点了头道:“去吧!”

    萧延筝就朝她的院子走去,庞贵彬晚上住在那边。

    敏哥儿和鑫哥儿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话,鑫哥儿推推敏哥儿就有些为难的走来,看着析秋道:“母亲……我晚上能不能留在祖母这里?”

    想和鑫哥儿,晟哥儿告别。

    “好,稍后我让人将你换洗衣裳拿来,我和宋先生打了招呼,明日休半日,你们好好说说话。”

    三个孩子就聚在一起欢呼起来。

    太夫人失笑,和萧延亦两人进了屋。

    析秋和萧四郎以及大夫人朝回走,析秋和大夫人并肩走着,大夫人淡淡的开了口,道:“娘这边有我和二弟,你过去安心养着胎,也不用来回的跑,身子为重。”

    “谢谢大嫂。”析秋看着大夫人回道:“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她若不走,大夫人也能继续种花看书过着和以前一样悠闲的生活。

    大夫人无所谓的样子,摆手道:“无妨,不过几十年如何过都是一样。”说完,目光投向前方,那里暗暗的什么也不见,她却看的那样认真。

    析秋微微心酸,垂了脸没有说话。

    和大夫人分了手,和萧四郎便回了房里,析秋让春柳将次间收拾出来,有些为难的看着萧四郎道:“那四爷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嗯。”萧四郎应了,析秋又说起敏哥儿的事来:“瞧着敏哥儿的样子,像是还要在这边上课,妾身想问问四爷的意思。”

    萧四郎在桌边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回道:“他既是想在这里,那就随他吧,每日让二铨和天诚护着他便是。”

    析秋点了头,应道:“妾身明白了。”一顿又道:“就是觉得,现在天气舒爽倒是无妨,一旦天冷下来早上早早起来奔波,有些辛苦。”

    “这点苦不值一提。”萧四郎不以为然,析秋知道他小时候练武吃的苦比这个要多,现在敏哥儿与之相比自是不足一提,只是析秋依旧有些心疼,若是敏哥儿年纪大些她也不会如此,他才不过才四岁而已。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春柳进来禀道:“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有一些常用的摆在手边,明日上午再收拾,若是四爷和夫人这会儿想要用什么,只怕有些……”

    搬家嘛,自是有不便之处,析秋点了头道:“一夜而已,无妨的。”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带着问玉去前面看看,姑奶奶今晚要住过来,你去接一接!”

    春柳应是,析秋便回房里梳洗,等她上了床躺下,萧延筝还没有过来,她迷迷糊糊靠在床头开始打盹,不知过了多久房间才响起脚步声,萧延筝和萧四郎压着声音低低的说话声。

    萧延筝像是在道歉,许是萧四郎觉得她来的太迟影响了析秋休息,说了萧延筝,萧延筝进来时眼睛红红的,析秋披了衣裳起来道:“你四哥有时候说话有些重,你们亲兄妹,比我还要清楚他的,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会儿也没有睡呢。”

    萧延筝点着头道:“四哥说的对,四嫂有孕在身我该早点来的。”说着红着脸垂头道:“可是……相公那边我又不放心。”

    析秋失笑,牵着她的手笑道:“你啊,即是不放心又何必呢。”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和以前那样!”萧延筝笑着道:“相公他也同意的,他和我说四嫂人很好心细又很周到,好相处,说让我多和您走动走动呢。”

    析秋眉梢一挑,萧延筝又点头道:“是真的,相公说你那么多优点,让我也学学!”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

    “你们啊,竟是拿我说事儿了。”析秋失笑拉着萧延筝道:“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快去梳洗吧!”

    萧延筝点头应是去了净房,洗好出来析秋就让出里面的位置给她,萧延筝摇着头道:“四哥说的没错,我睡觉滚来滚去的……还是睡在外面安生些。”

    “怎么我以前没有发现,上次咱们睡一起我也没觉出来!”析秋笑着,还是移到里面去了,将外面的位置让给她。

    萧延筝笑了起来,靠在床头回道:“那次我可是一夜没敢睡,就怕睡着了不知道伤了你。”

    析秋摇着头,一脸无奈。

    两人缩在被子里,萧延筝长长的眼睛里射出亮晶晶的光芒来:“四嫂,怀孕是什么感觉,和我说说。”

    析秋歪着头,想了想道:“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觉得心里是满满的,好像填了许多的东西在里面,很踏实。”她说完看着萧延筝,问道:“怎么了,你也有了?”

    “没有,没有!”萧延筝摆着手:“不会这么快的,婆婆说有的女子一两年也不得怀,有的女子三两个月就上了身,各不相同的,她怀相公就很迟,都快三十岁了才上的身。”

    析秋笑了起来,看着萧延筝很诧异的道:“你和亲家太太都聊到这些内容了?”

    “我有什么不懂就会问她,她也知无不言,我觉得婆婆的人很好,也不像别人那样有什么事总藏在心里,让你去猜。”说着顿了顿又道:“我嫁去这么久,就第一日早上起来伺候婆婆吃了茶,后来再没立过规矩,我可是听说别人家的婆婆常给媳妇立规矩呢。”

    析秋不由想到太夫人,太夫人也从未让她近身伺候立规矩。

    “就是公公有点难相处,整日里板着脸,一点不顺就骂婆婆,我常看到婆婆在一边偷偷抹眼泪,就去和相公说,相公也是一脸无奈,说公公年轻时也考过几次县试却是一次未中,此后就弃文经商了,但心里却一直留着遗憾,人也因此变的有些孤僻。而婆婆的娘家则是世代经商,公公可能从心底里有些瞧不上婆婆吧。”

    析秋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就想到蒋老夫人,同样是出身商户,庞老夫人却是进退有度举止很有分寸,可是蒋老夫人呢却是……

    她摇了摇头,不去想蒋家的事,如今也不相干。

    “公公毕竟隔了一层,只要婆婆对你好,相公对你贴心,家里头妯娌之间和睦,便无所求了。”析秋笑着道:“这也是姑奶奶命中的福气。”

    萧延筝抿唇轻笑,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是我的福气。”说完,目光有些悠远:“相公对我真的很好,我嫁过去时他房里原是有两个通房的,我本也无所谓,有通房总比有妾室的好,可是相公第二天一早就让婆婆给了两个丫头银子,让他们自寻出路,没有出路的就在府里给她们配了人……相公平日同僚邀约去饮酒也从不沾花惹草……”

    析秋终于放了心,回道:“他既是这样对你,你也该对他好些,不过你性子好又有分寸,我倒也不用担心。”

    萧延筝轻笑不语,朝析秋拱了拱和她头靠在一起,看着头顶的蚊帐,过了许久才道:“其实我几个哥哥,大哥坚韧说一不二,二哥性子温和最是细心温柔,三哥二哥奇思妙想最多人最风趣,四哥话虽少可是外冷内热人也是最聪明,学什么都是最快的,五哥敦厚耳根子有些软可却很良善,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可是如今看来,就只有四哥过的最好,也最顺坦了。”

    析秋目光一闪,轻叹了口气,萧延筝看向析秋,笑道:“如果他们都在就好了,家里也不会这么冷清了。”说着一顿又为难的摇着头道:“也不行,四哥和三哥……”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勾起析秋的好奇心,她问道:“三哥为什么不在家中,我甚少听你们提起他,还有,他和四爷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延筝脸色灰暗下来,叹了口气,道:“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年,三哥和四哥之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动起了手,四哥仿佛发了疯一样……将三哥的手臂……”

    析秋身体一怔,心砰砰的跳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三哥的胳膊,没有了!”

    析秋只觉得浑身冷了下去,巴着萧延筝问道:“怎么会这样,四爷为什么会砍了三哥的手臂?”

    萧延筝摇了摇头,一脸的沮丧:“我也不知道,他们瞒着我不告诉我,我只知道哪天晚上之后三哥就不见了,第二日四哥和娘大吵了一架,四哥也搬出去住了,后面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四哥浑了好些年,夜夜笙箫买醉纨绔浪荡也不和府里走动,直到娶了您他才彻底收敛了。”

    析秋越发的疑惑,萧四郎和萧延诚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想到当初在祠堂时就没有看到萧延诚的牌位,果然萧延诚没有死,或者说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萧延诚到底有没有死。

    萧四郎为人虽冷漠,做事雷厉风行,脾气也不算好,但是他从不会冲动而为不考虑后果,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气怒成这样?

    难怪上次在别院之中,提到三爷时他不愿多说。

    “三哥人很风趣,常说笑话逗我们开心,父亲刚去世时,家里仿佛天塌了一样,各人都不愿说话各忙各的,大哥要顾家,二哥要照顾我们,四哥练武只有三哥日日守在娘身边陪着娘和我,说笑话让我们高兴……还给我们每个院子里都搭了花架子,种了许多的花……四哥院子里的花架子就是三哥和四哥亲自动手搭的,费了好几日的功夫,一根木头一根木头架上去的,不过现在没有了!”

    析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么说来萧延诚的为人是不错的,和家里的人相处也很好……看来这其中必然隐了难言的隐情。

    “那府里没有去找过三哥吗?三哥走前成亲了吗?”她没有见到过三嫂。

    萧延筝摇了摇头,回道:“父亲去世前,娘正准备给三哥说亲的,后来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事情就耽误下来,三哥走时并未成亲。”说着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四哥一直在找三哥,派了许多人去寻,大哥和二哥也是,可是三哥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析秋越发的好奇,总觉得这件事不会简单。

    萧延诚到底是死是活?他还会不会回来呢,若是他回来,萧四郎会怎么样,兄弟间要如何相处……她忽然很心痛,萧四郎他到底藏了一个什么秘密,能折磨着他让他生了滔天之怒和昔日的兄弟反目,直到现在还无法释怀,对萧延诚留有恨意。

    萧延诚又怎么样,是对萧四郎生了仇恨蓄谋报一臂之仇,还是心灰意冷避世而居?

    她无法预料,只觉得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沉的。

    萧延筝哭了一阵,渐渐睡了过去,析秋却睡不着披了衣服出了门,次间的门未关,里面没有人,但暖阁的灯却是亮着的,她走到门口,隔着薄薄的绡纱帘子就看桌上垒着高高的奏章,萧四郎拧眉坐在桌后,手持羊毫沾了墨在写些什么,他穿着深蓝的家常道袍,头发束在头顶扣着淡银的发冠,剑眉飞扬入鬓,眉头轻拧,眉宇间有浅浅的疲色,长长的眼角挑起眼帘垂着,鼻挺唇薄紧紧抿着一个冷硬的弧度……

    他很认真的一本一本的去阅览,遇到不满意时眉头就越发拧的紧,遇到不错的奏章就松了眉头,眉梢飞扬起来,析秋静静看着也随着他的表情而变化着心情,能很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这就是萧四郎,便是不悦也只是拧了眉头,在外人看来他很冲动,但析秋却知道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过的……她不相信他会突然发了疯冲动的去伤人,而且那人是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亲厚的兄长!

    她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打算去问萧四郎解惑,这么长时间他对自己已经知无不言,便是朝中的事也会和她说,但这件事却从未提过,那么就是他不愿意说,即是如此她便不会去问,等着他真正释怀的那日,再来告诉她吧。

    析秋拢了衣裳轻手轻脚的转身进了房,又小心的关了门,回转过身就露出错愕然的表情来,就见萧延筝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头在床尾脚架在枕头上,虽不至于鼾声如雷,但这姿势却是让她忍不住抚额。

    难怪萧四郎有所顾虑,这样的睡姿,她不由感叹庞姑爷,这样子他晚上都是怎么睡的?

    她没了睡意,也没了地儿去睡,就走到多宝格边,开了箱笼,房里的东西春柳还没收拾,她将匣子打开,里面躺了四个同样同款的匣子,一只是萧四郎第一次送她的发簪,一只是他求婚的那一夜,给她拿来的珠宝,还有一只是带她去陪嫁宅子里,路过鸿雁楼进去吃饭,在后院中给她的一匣子银票和五百亩的地契,依旧装在里面,一年用下来银票不但没少还多了些,一部分是医馆的利润,一部分是萧四郎后面补贴的,还有一只匣子是生日时得的,一只一模一样的发簪……

    她失笑,将匣子细心放好,不知道她的这一生,能得多少个这样的匣子。

    她又抬头去看这间住了近一年的房间,她从来没有细心的去装饰过,里面的东西进来时摆在何处,现在依旧摆在何处,只多了她的东西放在一边,院子里也是如此,她只在后面开了垄地种了三七,其它的多余的事情一件未做,主持中馈时她也只委派事情,银钱也好库房的钥匙也好她从没有得失或者成就感,就连治那些不听话的婆子,她也不曾用心过,最多只是提点提点……

    现在她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她的潜意识中一直知道她总有一日要搬出去,所以才不想费多余的精力。

    这种感觉叫什么,没有归属感?

    析秋转身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了针线筐里摆着的针线,给夏姨娘做的小衣裳还没完工,她坐在灯下飞针走线,时间过的很慢,静悄悄的,正如此刻的萧四郎一样,坐在灯下批复着并不着急处理的奏章……

    萧延筝半夜惊醒过来,四处去找析秋,却见她正在桌前,她满脸尴尬的爬起来:“四嫂,对不起我刚刚睡的太沉了。”

    “没事!”析秋笑着道:“我白日睡的久了,夜里反而睡不着了。”

    萧延筝依旧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笑着道:“我自小就是这样,我房里的丫头们夜里都要有人守在床边,生怕我从床上滚下来伤了自己,我自己却不知道,睡的沉的很!”

    析秋失笑:“我娘家的四姐姐睡觉也是,翻来覆去腿扫八方……”说着顿了顿又打趣萧延筝:“不过到不至于如你这样。”

    “四嫂!”萧延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见析秋在笑她又明白析秋根本就是拿她打趣,不由眉头一挑,回敬道:“那这次我坐在旁边,我到等着看四嫂的睡姿。”

    两人都不饶对方,却又是笑了起来,萧延筝扶了析秋道:“我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这下你总归可以放心了吧。”

    她果然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规规矩矩的躺在外面,保证道:“你放心,我若是留了心就定不会再睡的这样沉!”说着凑到析秋耳边道:“相公可以作证。”

    析秋乐不可支,越发觉得萧延筝很可爱,率性又纯真,很良善却又不至于毫无心机。

    两人便各自躺下,果然如她自己所言,下半夜她再没动过。

    第二日一早,春柳几人将余下的东西收拾妥当装上马车,析秋和萧四郎牵着敏哥儿就一起去太夫人的房里,没有人说话大家默默的将几人送到仪门,析秋牵着敏哥儿站在马车前,就瞧见太夫人红了眼睛。

    萧延筝站在一边哭着,大夫人脸上也有着淡淡的哀容,敏哥儿松开析秋的手扑倒太夫人怀里,一家人在门口哭了好一阵,析秋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宣宁侯府,有丫头婆子在门口探着头,却没有如往日那样嬉笑怒骂。

    马车在门口时,与唐家的马车擦身而过,想必唐家大奶奶是来看望大夫人的吧。

    “母亲,我想好了!”敏哥儿看着析秋,就垂了头道:“我想以后还来这里听宋先生讲课。”

    析秋早已预料到了,也不惊讶便点头道:“以后每日早晚让天诚和二铨接送你,就是你辛苦了些。”敏哥儿听着直摇头,回道:“没事,我不怕辛苦。”

    析秋点了点头。

    敏哥儿又昂着头道:“母亲,新府大不大?”析秋也没有去过,不大确定的道:“应该不会太小的吧。”

    “那可不可以给鑫哥儿和晟哥儿还有祖母留个院子,以后他们来住也方便。”敏哥儿歪着头看着析秋,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

    析秋眉梢微挑,很自然的应道:“当然可以,等到了新府你自己去挑两间给他们预备着,到时候再请鑫哥儿和祖母来住些日子可好?”

    敏哥儿显得很高兴,离别的忧伤也冲淡许多,笑道:“谢谢母亲!”

    析秋浅笑。

    现在的大都督府也就是原六皇子府,座落在临安街上,听岑妈妈说除了后院的两个山林,院子约占地八十几亩,园子原先也并非是六皇子的府邸,而是前朝的名将猛作虎的府邸,前朝皇帝高宗下令建园,原先园子没有如今这么大,后先帝赐给六皇子后,六皇子就将后院的两个林子,以及隔壁的一处空了将军府一起扩了进来,成了如今的规模。

    车在正门前停了一停,萧四郎骑马站在车外,析秋知道他的意思便掀了帘子的一角,目光在高扩的门前转过,朱红填漆的正门共是三扇,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铜扣,析秋没有来得及数,目光就被正门上一块硕大的银底红面牌匾吸引,牌匾上硕大的三个烫金大字:都督府。

    门口落着两头石狮,狮子很大形象威武,张着大嘴,嘴里含着一颗圆珠,盘踞在高门阔楼的府门口,格外的具有威慑力。

    敏哥儿惊叹,转头问析秋:“母亲,这就是新府?”旁边跟车的婆子也忍不住发出感叹声。

    析秋点了点头,敏哥儿便叹道:“门和侯府的门一样,不过看上去还要更新一些呢。”

    析秋就看见萧四郎的眉梢跳了跳。

    她不好一直掀着帘子,便放了下来笑了起来,外面就听萧四郎轻声道:“两边有东西角门,寻常出入从东面即可。”

    析秋应是,马车又动了起来,绕过正门便进了东角门,角门一进去便是用一色的青石板铺着的甬道,甬道两侧种了些绿色的植物,尽头是一道影壁,影壁上画着是气壮山河的泼墨风景画,马车直接过了影壁就能看到两侧一排耳房,耳房前各有三个小厮垂首站着,析秋知道这是茶水房也是门房,茶水房的往前去就是两排十二间的外院书房,书房往前便是一座小池子,池子朝左一直到底便是方才所见的正门。

    书房的外面依旧是一排倒座,靠西的位置在正门和侧门之间则是马厩,东西角门边的各又两排抱厦以及倒座四合窄院,共二十四间房是下人仆役的房间。

    马车朝前又朝右过了一座仪门,左右两边各是两排的独立的院子约莫四个,院子不大一进一出八间房,是府里成年爷们住的院落,再往里去又是一道仪门,仪门内是一排独立的院子,共有两间,两进两出俗称客院,府中若有客来便可居住在此。

    过了第二道仪门眼前便是第三道仪门,仪门边种了六株芭蕉,硕大的叶子沾着露珠,珠子在上面滚滚欲落,又顶着日光遮出一片阴凉,昭示着她们已经进了内院。

    马车在仪门前停了下来,门口备了三定蓝顶紫面的小轿,各有四个粗壮的婆子守在轿子前面,析秋上了轿子,轿子便摇摇起来,在内院中析秋没有顾忌便索性撩开帘子仔细去看。

    从仪门而去又是长长的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一直看不到尽头,两侧种了山茶美人蕉还有月季芍药,有的开了花有的正落叶此起彼伏,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一座正院,上头挂着红漆的牌匾,写到:沐恩堂。

    正院配着长长的耳房,如意门边种了梨树,院子里琉璃落顶红漆填面,窗户是用玻璃隔成恢宏敞亮,院子的两侧则是八间耳房,正房共有六间,大气辉煌。

    轿子并未在沐恩堂前停下来,而是在甬道上一直向前,眼前就见到一座假山溪流,山石嶙峋,水声潺潺,是活水,析秋不由好奇这里的水是从何处引来的……

    过了假山走了过去便是一通抄手游廊,游廊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和沐恩堂类似,但却小了许多左右不过一个四合院的大小,门口有书童打扮的小厮跪在那边,析秋知道这里应该是萧四郎的书房,过了书房就是一个四方的正面镶嵌着透明玻璃的广厅,广厅里前后摆放四排座椅,椅子和椅子之间放着茶几,这应该是一个大型的会客室或者议事厅。

    过了广厅,面前又见一个院子,析秋就看到硕大的牌匾上书道:崇恩居。

    如意门边依旧种着两颗树,却是白玉兰,树叶零落却能想象花季盛开时的情景,过了放着桌椅的穿堂,就是两排十二间的耳房,院中是纯白大理石铺成的甬道,甬道上去是三阶台阶便是正房,正房共有六间,窗户依旧是大片玻璃,屋顶也是琉璃红瓦,门前坠着八只正红喜庆的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的窗纸,院子后面则是花圃,花圃后则是四个独立的小四合院,若是有妾室,妾室便该住在这里,再往后去就是倒座和抱厦,院子后头则是种着花的花园,再往后去则是另一个略小的荣恩院。

    轿子在门口停了下来,萧四郎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来,析秋走出去萧四郎便道:“这里是正院。”

    也就是说,这里是他们的院子。

    析秋目光落在院子里,院子里已经有五六个婆子,七八个小丫头守在两侧,析秋朝萧四郎点了点头,牵过从轿子里出来的敏哥儿,一家三口便进了崇恩居,两边的婆子和丫头便跪了下来喊道:“请老爷安,请夫人安,请敏爷安!”

    萧四郎没有管她们,析秋只好笑着道:“都起来吧。”众人便依次起身,在婆子的前面有个穿着体面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妈妈,梳着圆髻不苟言笑的样子,她单独朝析秋福了福,析秋身侧的春柳已经低声道:“这就是容妈妈。”

    析秋朝容妈妈点了点头,随着萧四郎便进了正房。

    一进门头顶上是草绿的承尘,承尘下是一方长长的供案,供案上摆着花瓢梅瓶,供案下则是一张雕着寿星托桃黑漆四面方桌,两侧放了同款图案的冒椅,下方两侧各放两张椅子,没有其余的摆设。

    正厅的左手边是暖阁,暖阁里放着八扇的屏风,屏风后面就是暖炕,现在用不上便闲置着,从正厅退了出来右手边的则是析秋的卧室,卧室后面有净房,再往右是次间,正厅的左边则是另一间会客室,像是侯府的次间摆设,里面放着多宝格,多宝格上摆着许多瓷器玉玩,中间放着一座黑漆面雕着喜鹊登梅的罗汉床……

    次间的隔壁则是一间卧室。

    析秋跟着萧四郎看完崇恩堂的格局,就在次间里落了脚。

    春柳来过一次到还好,碧梧则是张着嘴巴一脸的惊怔的样子,这里可真是奢华漂亮,比侯府里还要辉煌阔广,她忍不住就偷偷退了出去,一路在花园里转,过了崇恩堂就是府中的花园,过了小花园左边和右边各有两座院子,再往后去又各是两间,格局也不尽相同,但却俱都是富丽堂皇,沿着甬道一路下去和侯府一样,也有一座小湖,湖水清澈里头种了荷花和睡莲,湖中有个小院子,四周皆是洞开的窗户,关上窗户就是房间打开窗户就是亭子,自岸上抄手游览一直延伸过去,湿风迎面若是夏日定是清凉怡人。

    湖的两侧都是山林,一边是漫山遍野的山茶,像是新移栽来的茶花清丽美轮美奂,一边种的是石榴和桃树,花季不同交相辉映,开了春也定会美不胜收!

    碧梧几乎要笑出声来,这里以后就是夫人的家,夫人是这里的女主人,她们以后住在这里……简直就像是仙境一样。

    她忽然想到林子去狂奔,没有了侯府的小心翼翼,在这里她仿佛闻到了家乡田野乡间的气息,那样的舒爽让她感觉的身心就舒展开了。

    碧梧笑了起来,以后等夫人生了小主子,她一定带着她来这里游湖泛舟,夏日采莲秋日赏花,这样的日子她愿意梳了头一辈子留在这里陪着夫人,对,对,还要和夫人说,一定要请一个好的厨子回来……

    想到此她又往回走,在崇恩堂隔着一个院落的一个院子里,她闻到了香味,循着香味进去她就看到里面十来个婆子正在摘菜洗菜,她双眼放光就抬脚走了进去。

    厨房很大,和侯府里的不相上下,这么大的厨房十来个婆子反而显得有些少,她一进门婆子们不知她的来历,俱都抬头看她,又打量这个年纪不大长的黑黑胖胖的小姑娘穿着。

    梳了头,头上戴着银头面,长的不算漂亮憨憨的却显得很老实可靠,有婆子笑着迎过来问道:“姑娘哪个院子里的?”

    碧梧掂着脚朝厨房里头看了看,那婆子就一脸戒备的看着她,碧梧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叫碧梧,是随夫人来的。”

    夫人是府里的主母,她身边有什么人,几个人大家自是一早打听清楚,对个人的脾性性格也了解清楚了,一听碧梧的名字那婆子就立刻笑着福礼,旁边的婆子们也一起起身朝她行礼,喊道:“碧梧姑娘有礼!”

    整齐的声音,很有气势,碧梧听着背脊不由自主的一挺,顿时有种从来没有过的虚荣感和满足感。

    她心里偷偷笑了起来,面上却学着夫人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不用多礼,以后大家常在一处走,我先来认识认识!”

    婆子们纷纷应是,各人上来和她说话。

    碧梧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这样姿态一摆,她原想探一探有什么新鲜吃食的事就做不出来了。

    她气馁垂头丧气的回崇恩居,一路上婆子丫头都喊她碧梧姑娘,碧梧顿时又生出一种荣耀感,新府真好,她也有种水涨船高被人捧着抬着的感觉。

    她提着裙子朝回跑,她要去和夫人说,以后她要梳了头跟着夫人,谁娶她也不嫁!

    ------题外话------

    假期要过去了,好伤心…。

    话说,关于更新的时间,我也好想定下来,一直想多存一章这样今天写明天的,可是每次都存不了…又想一万分两次发,可又舍不得。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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