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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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站台,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站台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上下车的旅客,北京市的商人,工人、学生和市民,里八层外八层围在一起,许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还在向这里涌动。徐树铮在保镖的护卫下,也随人流挤向圈内。但见操着天津、北京、上海等乡音的男女学生上百人站在中间,他们打着“归国请愿团”的旗帜,举着“反对《中日军事协定》”,“反对出卖中国主权”,“反对内战”,“反对媚日卖国政策”等横幅和旗帜。一位女学生登上高桌,手执喇叭筒,发表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地演讲。她说:“亲爱的同胞们,朋友们!我们是日本归国留学生,我们为向政府请愿而来。同胞们,我们又一次被出卖了!5月16日,北京政府不顾国人反对,与日本人签订了《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规定允许日军在中国领土驻扎,双方互派职员,互通情报,互相提供运输通讯便利,允许日本驻兵蒙满和通过中国境内进军西佰利亚的权利……5月19日,中国政府又与日本签订《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允许日海军自由出入,驻扎中国领海和港口。同胞们,这是赤裸裸的出卖,这样一来,我们的领海、领土都无条件地卖给了日本人……爱国的同胞们,朋友们行动起来吧,掀起反对内战,反对卖国的新高潮!”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和台上台下、同仇敌忾的热烈气氛。

    有少数人提出稀奇古怪、污秽下流的问题,也有人故意起哄拥挤怪叫,企图把会搅散。但被场上强大声势制服、驱赶,灰溜溜离去。

    徐树铮等人趁混乱机挤出圈外,驱车赶回国务院。一到国务院赶忙去见段祺瑞。段祺瑞迫不及待地说:“又铮,你来得正好,看来,国内形势不容乐观哪!”

    小徐摘掉巴拿马礼帽和墨镜,坐在段祺瑞对面的椅子上,掏出手绢擦着额上汗水,静听着段老怪讲话。老段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你到衡阳第二天,曹三儿不经批准,带领司令部全体人员回到天津。我曾两次约他到京一谈,他称病不来。张怀芝也步其后尘回山东去了。”

    徐树铮说:“曹三儿如此顽固必有原因。”

    老段说“据说,你接近吴佩孚引起他的不满,意识到有意拆他的台。”

    小徐说:“只要抓住吴佩孚,由他去。”老段问:“能抓住吗?”“差不多。”段祺瑞忧心忡忡地说:“可怕的是,曹锟离武汉前,曾与王占元,赵倜、陈光远、李纯交换了意见,拟发一个联电,假口‘民生凋蔽,不堪再战’,提议‘停战议和’。我得知此情大为震惊,分别给他们发了电报,才把他们稳住。”

    小徐也忧郁地说:“是啊,此事令人堪忧。这说明原主和派不仅死灰复燃,阵容且有所扩大,而且曹三儿充当了他们的领袖。”

    老段说:“唉,我担心的正在于此啊。还有一个棘手问题,张作霖听说我们要调奉军入湘,大为不满,借口‘边防吃紧’,拟把关内奉军调回,还要把湘东奉军抽走。”

    小徐长吁一声道:“啊,真是举步维艰哪!”

    段祺瑞举着烟斗,绕室徘徊:“其它形势也非乐观,中日两个军事协定签署后,国内反对之声大炽。最可恨的是留日学生,5月11日曾在东京集会反对,日警捕去学生代表4人。但次日他们继续集会,决定集体罢课,组织归国请愿团。不久,分批回到京、津、沪,联合各界人士共同反对政府,并在上海组织救亡团体,各省设支部,声势造得很大。西南各省当权者趁机作乱。先是陆荣廷、唐继尧、伍廷芳联名电请冯国璋,表示一致对外,国内问题可以和平解决。5月15日,伍廷芳等又发通电,你看……”

    说着,段祺瑞回到桌前,从文件夹里拿出电稿递给小徐。上写道:

    ……国且将亡,法于何有?中央果能开诚布公,声明不签亡国之约,而对于南北争持之法律治诸问题,组织和平会议解决一切,倘忠言不纳,务逞其穷兵黩武之心而甘心国家为孤注,则我国民宁与偕亡,断不忍为人鱼肉署名者有伍廷芳、陆荣廷、唐继尧、林葆怿、刘显世、谭浩明、熊克武、程潜、李烈钧、李根源、陈炯明、莫荣新等1人,阵容十分壮观。

    小徐冷笑道:“嘿嘿,这份通电有两点变化:一是第一次称我们为‘中央’,二是表示护法问题可以不坚持。这是西南派跟我们妥协的迹象。”

    段祺瑞厌恶地一挥手说:“不理它!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是:在这次反政府行动中,中国的民族工商业表现得空前活跃。他们一改‘一团和气’和不问政治的态度,在天津召开全国商会联合会,思想空前一致,他们推举代表进京请愿,提出三条:一、请冯国璋拒绝在协定书上盖章;二、请全国团结一致,挽救危机;三,向驻华各国声明,中国人誓不承认中日军事协定。并声称如政府不答应,他们就罢工罢市。

    “农民,特别是战区农民,还有工人、学生反对内战和对外政策的情绪甚高,北大、高师、工业、政法等大学已联合起来,轮番找总统、总理请愿。我已派出大批便衣特务军警,破坏他们的行动,但收效甚微。又铮;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小徐略加沉吟后,提出个人看法。他说:“卑职以为,不管遇到多大阻力,武力统一政策和对外方针不能变,最多做小的调整。至于解决当前危机的方案不外有4点:”第一,吴佩孚能征善战,一定把他抓住。芝老可否直接与他通电,任命他‘孚威上将军’和第一路军总司令,以示优宠”

    老段踌躇道:“这……总理和一个师长对话,前所未有啊!”

    小徐坚持道:“只有此,方显优宠。将军在官制上为‘特任’级,与暂军并行。一个军人获此殊荣,就取得候补督军资格。总理直接与他对话,他定会感恩戴德,甘心为我所用。”

    段祺瑞欣然道:“好,我给他发电。”

    “第二”,小徐继续说,“我以副司令名义,调派奉军第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师入湘作战。”

    老段担心地问:“不经奉张同意阐自调动,这不好吧?”

    小徐说:“奉张有言在先:关内奉军我有权调动,不必通过他。第三,对集会请愿者命令便衣、特务跟踪监视,分化互解,各个击破,以不激化矛盾、不正面冲突为宜。并限令留学生于6月10日前必须返回东京,否则将取消公费资格。至于其它几项军事协定的签发,可推迟秘密进行。”

    老段说:“可以,选举筹备工作进展如何?”

    小徐说:“安福系工作卓有成效。大部议员已抓在我手,绝对万无一失。”

    段祺瑞手托烟斗,凭窗沉思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吧。我所担心者还有一件事:曹锟急于回津,不会莫甘于寂寞,他会搞出点名堂来的。”

    小徐颇有同感:“是这样,我打算近日赴津,监视其动向。”

    段说:“冯河间尤应注意。据报陆建章活动频繁,防止他们见缝生蛆。”

    徐树铮刚走,忽有秘书报告:“龙济光有事求见。”

    “龙济光”,段祺瑞自言自语地问:“他来干什么?”

    龙济光云南蒙自人,字子诚,土司出身。辛亥革命前曾任广西右江道、文西提督,疯狂镇压会党起义。后调广东第二十五镇统。辛亥革命后成为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攻击护国军的黑干将,被袁封为一等公郡王衔。袁死后又投靠段祺瑞,被授予两广巡阅使兼广东暂军。积极推行段的武力统一政策。前不久,在桂、滇军联合攻击下土崩鱼烂,只身逃到香港。

    段祺瑞本不想接见这条丧家犬,但念他从清末到如今,一直站在北洋派一边,为了对南方军人起示范作用,为了给北方军人鼓气,他还是屈尊接待了他。

    不一会儿,年仅46岁,但看上去比实足年龄大得多,精瘦大高,脑后留着一排“麻刷子”的龙济光,像只大驼鸟一蹿一蹿走进来。一见段的面儿,叫了声“总理呀”,单腿脆地哭了起来,用难以听懂的豪自土语说:“我龙济光该……该死啊;没……没脸见你啦……”

    段祺瑞抑制着厌恶说:“子诚啊,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尽心尽力了,不能怪你。”

    龙济光站起来,抹一把泪水,在段祺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段祺瑞问:“子城,你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龙济光改说蹩脚的京腔道:“总理呀,我龙济光地盘丢了,军队散了,财产光了,成了道道地地的穷光蛋,自开战以来,我垫支军费1000万元,这可是我毕生的心血啊!呜呜……”

    好小子,张口1000万!看来他是向我讨债的。我哪有这么多钱给他?段祺瑞面现不快,问:“这么说,你是来讨债的?”

    龙济光大言不惭地说:“不,我是来求援的。总理,我不是白痴、饭桶,我在广东虽败,但还有势力,我可以号召旧部。如果北京肯帮我,我还能重整旗鼓,为总理的武力统一尽献毕生之力……”

    龙济光摇头晃脑,摇唇鼓舌。那双精灵的小眼睛眨个不停。段祺瑞对他实在不感兴趣,但又不得不应酬。问道:“你有何具体打算?”

    龙济光说:“我请求总理允许用我垫支的1000万元经费,招募新军0个营,经过短期培训,由海道开往广东作战;同时,派人到广东召集旧部,配合行动。我龙某一定为总理争气,不负所望。”

    “好啊,”段祺瑞终被其花言巧语所蒙骗,欣然道,“你有如此雄心大志,我很高兴,我允许你在天津设立‘振武新军办事处招募新军,我可以给你部分军火军费。”

    龙济光受宠若惊,急忙倒地就拜:“感谢总理再造之恩,请受卑职一拜!”

    段祺瑞说:“起来吧,只要你不负所言,我依旧承认你的原职。我还要举行大宴会欢迎你,命报纸宣传你。”龙济光兴高采烈而去。

    段祺瑞正在沾沾自喜,突然收到王承斌、萧耀南、阎相文、张福来等5位直军旅长“请假电”,和直军全体将士,力言“湘省水患滔天,瘟疫流行,兵疲将惫,不堪再战,”要求撤兵北归的通电。看完后,使段祺瑞大吃一惊,虽然两电都没有吴佩孚签名,但作为一师之长,他绝不可能置身事外。这里正不知所措,突然,又收到极端主战派倪嗣冲的急电:他见纷纷要求回防,害怕他的安武军独任其劳,也请求回皖休整。

    段祺瑞气坏了,不住地骂娘,像条疯狗绕室徘徊,看什么什么不顺眼。常言说,怕死偏遇掘墓人,就在他惶然无计时,又传来两则爆炸性消息:

    其一,张作霖为抵制小徐擅调奉军,提前把名师长召回关外;其二,曹锟已给各省督军发出邀请,拟在天津召开督军会议,研究停战撤兵问题。

    段祺瑞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虐杀陆建章

    6月初的一个傍晚,天并非热得不能忍受。但曹锟诸事违遂,内心浮躁,早把外衣扒光,只穿裤衩背心,仰坐在藤椅上生闷气。两个小丫环一左一右给他扇扇子,他还在抱怨“热”。

    突然,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面前。他抬头一看,是总统府高等顾问、现任将军陆建章。他虽年过5旬,却依然风流倜傥,保持着0岁的体型。对这位曾当过袁世凯军政执法处长,杀人如麻的“陆屠户”,他一向敬而远之,尤其害怕在这种敏感的时刻见到他,但碍于老同学、同事、朋友的情面,又不好慢待他。他赶忙一跃而起边穿衣服边说:“哎呀朗斋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来来,别室一叙。”

    说罢,曹锟把他引入密室,叮嘱下人未经允准任何人不许打扰。二人坐定后,曹锟给二人点着雪茄,说:“天津乃是非之地,朗斋兄你不该来呀!”

    陆建章戏言道:“我已在佛祖前许下宏愿,教化六道重生的重任未尽誓不遁世。我岂可不来?”

    曹锟笑道:“哈哈,这么说我成罪鬼了”。陆建章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善哉。”二人哈哈大笑。

    曹锟知道陆建章星夜来访必有要务,而他又愿意尽快结束这场不情愿的谈话。于是,问:“朗斋兄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陆建章向前倾着身子说:“常言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仲珊兄,你被人愚弄了。照理说,似你这样的精明人,是不该犯这种错误的。”

    “唉……”曹锟知道所指何意,深深叹口气,并点点头。

    陆建章披肝沥胆地说:“兄弟有四点意见请你考虑:第一,战争持续快一年了,已使北洋军支离破碎,精良武器几乎损失殆尽,北洋团体积怨丛生,有识之士怨声载道,国家财力濒于崩溃,多少生灵惨遭涂炭。请问,这种不得人心的战争,还能继续下去吗?”

    “是啊,确实得不偿失。”曹锟终于承认。

    陆建章继续说:“第二,仲珊兄你抛家舍业,赌尽血本,支撑战局,肯打硬仗者唯你直军。可好处皖系独享,地盘皖系独得,你仲珊兄除得到一张空头支票外还有什么?第三,段合肥利令智昏,出卖国家主权,推行媚日外交,大批举借外债,发动内战,其内外政策遭到国人一致反对,从长远角度看,必败无疑。你甘心把你的命运绑在他危险的战车上,值得吗?你不怕身败名裂吗?最后,欧战即将结束,欧美各国有余力干涉中国事务,段合肥独霸一统的局面不会太久了。基于以上四点,仲珊兄,你该改弦更张了!”曹锟说出实情:“朗斋兄所言句句实情。我跟吴子玉都意识到这些。说实话,我这次辞职北归,召开督军会议都是为了解脱。不过,小徐手段毒辣,容我慎重行事。”

    陆建章知道曹锟狡诈多变,对他仍不放心。于是,进一步说:“让我预测一下你的前途吧。其一,皖系虽气势汹汹,但他有致命弱点,真正属于它的体已部队几乎没有,更没有像吴佩孚这样有勇有谋、忠心事上的部将,这点他绝对不如你。”

    “嗯,对对。”曹三很高兴。

    “其二,从地利上讲……”说着,陆建章拿出一张精心绘制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着直、皖、奉、桂的势力分布。他指点着说:“你看,奉张地处东北一隅,虽地力好,但现在尚无力与中原抗争;西南五省,矛盾重重,只能自保,不会有所作为。争天下者唯有直、皖两系。但比较起来,直系条件比皖系优越得多。热河、绥远、察哈尔、陕西,虽系皖系版图,但力量单薄,土地贫脊,只能充当摇旗呐喊的角色。皖系其它省份有山东、安徽、浙江、福建,大多地处沿海,且被直系分割包围,很难形成整体打击力量。直系就不同了,直、豫、鄂、赣、苏,加上马上到手的湖南,地处中原,地域相连,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天时地利人和都有。请问你为什么总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瞎跑呢?”

    曹锟手执地图,爱不释手,喜形于色,连说:“对,对。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呀!”

    陆建章继续说:“仲珊兄也许还想着那张空头支票,其实,那只是一种手段,跟授你勋一位,嘉禾章,两湖巡阅使目的一样,都是空的。他们拉拢吴佩孚,抬举吴佩孚也都是拆你台。怎么能相信这种胡弄小孩子的把戏呢?仲珊兄啊,回到直系来吧,你属于直系。”

    曹锟由衷地说:“嗯,对对。朗斋兄金玉良言,我当珍记,珍记!”

    陆建章说:“不当之处,尚望海涵。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完全从诚字出发,绝无妄言。好了,我走了。”说着,陆建章站起来,尤显温文尔雅,风流潇洒。

    曹锟也站起来说:“好,我不留你了。胜利后我为你摆庆功宴。”“一言为定。”

    二人紧紧握手,互道珍重。当陆建章无意间将手伸进口袋掏时,忽然触到小徐的邀请信。他说:“徐树铮小儿今天送来一信,约我明天去奉军司令部一谈,不知搞啥名堂。”

    曹锟愕然:“怎么,你答应了?”

    陆建章依旧一副不屑的样子:“啊,答应了,”

    曹锟说:“小徐诡计多端,心狠手毒,你最好别去。”

    陆建章笑道:“哈哈,乳黄小儿,敢奈我何?我倒看看他怎样说服于我?”

    曹锟叹道:“唉,他要只为说服你就好了。”

    6月14日,天气晴好。一大早,像血一样流淌的朝霞,透过纱幔照在墙壁上。陆建章轻轻挪开妙龄女郎攀绕的玉臂,看着桌上的怀表,一骨碌从席梦思床上爬起来,刚要下床,被女郎从背后紧紧抱住,娇媚地说:“嗯,亲爱的,再睡一会儿……”

    陆建章柔情万种地拥抱着她说:“行了宝贝儿,我有重要约会,再磨蹭就迟到了。”

    “嗯,该不会是女人吧?你说呀。”

    “放心,除去你没有别人,等我回来,咱们……”在她耳畔轻轻耳语,女人淫荡地笑起来,撒娇道:“去,你真坏……”

    吃过早点,陆建章刻意打扮一番:他穿上将军装,扎上武装带,挎上小手枪,带上军人魂,头发梳得溜光,皮鞋擦得锃亮,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完全是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在两个保镖护卫下,登上早已备好的双套马车。马车轻轻地向天津中洲会馆——关内奉军司令部驶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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