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斑点带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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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年的时间里,我对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进行了研究,并记下了70多个案例,而通过对这些案例的大致翻阅,发现其中有许多是具有悲剧色彩的,也有一些是具有喜剧色彩的。在这些案例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属于比较离奇的案子,而那些比较平常的案子却很少。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由于他做工作主要是出于对这一行的业余爱好,并不是为了获得多少报酬。因为这一点,他也就很少去接一般的案件或者参与任何侦查,而只接一些比较特别的或者接近怪诞级别的案子。但是,任何一个古怪复杂的案件可能都不如著名的罗伊洛特家族案更具有非同寻常的特色了。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案子发生在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附近,而我将要说的这件事还是在我刚刚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时候。那时,我们俩还都是光棍,合住在贝克街的一套寓所里。这件事原本是可以早一点时间写出来的,但是由于当时我曾对案件的主人起过誓,要为她严守秘密。然而就在上个月,那位我向她起誓的女士不幸过早地逝世了,才解除了我所受的约束,现在终于可以让真相展现在世人面前了。因为如我所知,现在坊间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因议论纷纷,私下里流传着各种谣言,结果弄得这件事远远超过了实际的耸人听闻的程度。那是在1883年4月初。一天早上,我刚睡醒就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我的床边,在平时他是不会这么早起床的。而壁炉架上的时钟显示,刚刚7点15分而已,感到意外的我朝他挤挤眼,暗地里还有点儿不满,要知道我是一直保持很有规律的生活习惯的。“很抱歉我把你叫醒,华生!”他说,“不过,我们俩的命运就该是一样的,早上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门声吵醒,于是她就报复似地来把我叫醒,所以我只好在现在把你叫醒。”“怎么了?难道是着火了?”“不是的,是有一位委托人,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士光临。她当时特别冲动,一个劲儿地要求见我,此时她就在客厅等着呢!你看,要是一大早就有些年轻的女士在这个大都市跑来跑去,而且还要把正在沉睡的人从床上吵醒,我想除非是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情,她们急需找人商量,否则她们是不会这样做的。万一这个案子很有意思,那我想你肯定会希望能对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有所了解。鉴于此,我觉得有必要把你叫醒,把这个机会交给你。”“老大,要是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不会愿意错过的。”对我来说,观察福尔摩斯所进行的专业性的调查工作,欣赏他快速做出推论的过程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他做出推论特别快,简直就像只是凭直觉做出的一样。可是实际上又总是论之有据的,因为他每次都是凭着这种特殊的能力解决了别人委托给他的一个又一个难题。我急忙把衣服穿上,只用了几分钟就已经收拾停当,然后和我的朋友一起来到楼下的客厅。我们刚走进来,就有一位本来端坐在窗前的女士站了起来,她身穿一袭黑衣,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很轻松地说道:“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好友和同伴华生医生。在他面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完全跟在我面前一样说话就行。啊哈!赫德森太太考虑得真周到,已经为我们烧旺了炉火了。靠近炉火坐吧,看你好像冻得发抖的样子,我让人给你端一杯热咖啡!”“我发抖并不是因为冷。”这位女士低声说道,一边说她一边照福尔摩斯所说的换了个座位。“那是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我是由于恐惧。”她边说边把脸上的面纱掀了起来。能够看出,她的确正焦虑着呢!此时的她,双眼里满含了惊慌与不安,面色苍白,神情沮丧,像一只被人追赶的小动物,那么惹人怜惜。从她的身材和外貌看,大概有30岁左右,但是从她的头发看,却要比外表的年龄要大很多,因为头发里已经出现了几根银丝了,脸上的表情也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憔悴感觉。歇洛克·福尔摩斯将她全身上下快速打量了一回。“不用担心!”他把身子伸出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她说:“我坚信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依我看,你应该是在今天早上坐火车过来的。”“这么说,你见过我?”“没有。我是因为看到你左边的手套里露出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截,才这样判断你肯定很早就出发的,并且是在乘坐单人马车,经过了一段崎岖而又充满泥泞的路程之后才到的车站。”闻听此话,那位女士感到很是惊奇,有点儿惶恐而又疑惑地注视着我的同伴。“亲爱的小姐,这其实没什么惊奇的。”他笑了笑说,“在你外套的左手臂部位,有七处以上的地方都有泥土的痕迹,而这些痕迹一看就是刚沾上去的。出现这种情况只有是在你乘坐单人马车,并且是坐在车夫左面的时候才会发生,不然别的车辆是不会这样甩起泥巴来的。”“无论如何,你说的都是完全正确的。”她说,“我是在早上不到6点钟的时候离家上路的,在6点20到达莱瑟黑德,然后坐上第一班开往滑铁卢的火车来的。先生,我实在受不了这么紧张的生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要疯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求助谁好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我,虽然有一个人在关心我,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跟着我干着急帮不上忙。然后我听别人,也就是从法林托歇太太那儿,说起了你,福尔摩斯先生,她说你曾经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过她,于是她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噢,先生,我想你也可以同样帮帮我,不是吗?最起码能够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些希望吧!虽然现在我一无所有,可能没法对你的帮助支付给你报酬,但我会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以内结婚的,到那时我就有了支配自己收入的权利了,你会知道,我绝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上的锁,取出一本小小的案例簿,查看了一下。“法林托歇!”他说,“噢,没错,就是那个案子,我想起来了,它是和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有关联的案子。华生,我记得这还是你没来之前的事呢!小姐,我现在只能说我很愿意接下你这个案子,并且会像对待你那位朋友的案子一样的。不过至于酬劳,我做这一行本身就是对它的酬劳不是很介意。不过,你可以在你觉得最合适的时候,按照你的心情随便支付一些就行了。现在请你把所有有利于我了解这件案子的情况都告诉我们吧!”“唉!”我们的客人回答道,“我之所以感到我的处境可怕,就在于我所害怕的东西其实很模糊,这些担心和疑虑实际上都是被一些很小的小事引起的。而在别人的眼里,这些小事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所有人,甚至包括最应该给予我帮助和引导的人,也认为我所说的事情简直就是在胡思乱想,是神经质。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我能根据他安慰我的话和刻意回避的眼神感觉得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听人说你能看透人的内心深处的种种罪恶。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如果陷入了重重危险中的话,该怎么办呢?”“我在认真地听着呢,小姐。”“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一直跟我的继父一起生活,他是罗伊洛特家族的最后一个幸存者。罗伊洛特家族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福尔摩斯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说过,这是个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产业极大,占地超出了本郡的边界,北面一直到伯克郡,西面一直到汉普郡。然而到了上个世纪,连续四代子孙都属于那种吃喝嫖赌、挥霍无度的人,结果等到了摄政时期,最终因为一个赌徒几乎挥霍尽了最后的那点儿家产,只留下几亩土地和一座有200年历史的古老邸宅,而实际上邸宅都已经被典押得所剩无几了。最后一位主人在那里勉强支撑着余生,过着破落子弟的可怜生活,不过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继父,意识到自己必须适应当时新的现实,于是跟他的一个亲戚借了一笔钱,因此让他得到了一个医学学位,并出国到了印度的加尔各答当了医生,凭着自己的医术和刚毅的性格,在那儿很快就发了财。可是因为家中发生几次被盗事件,一怒之下,他把在他家当管家的一个本地人失手打死了,为此还差点儿被判死刑。于是,他开始了长期监禁的生活。一直到后来,在返回英国后,就变得性格暴躁了,而且再也没了进取心。”罗伊洛特医生是在印度时期和我母亲结婚的,她的前夫就是我的父亲,是已故的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所以那时她还是斯托纳太太。我和我的姐姐朱莉娅是双胞胎姐妹,母亲是在我们两岁的时候改嫁的,她当时有很大一笔财产,每年的收入都要超过1000英镑。当我们和罗伊洛特医生在一起生活时,她就立下了遗嘱,要把所有财产都遗赠给他。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即在我们姐妹俩结婚后,要负责每年拨给我们俩一笔钱。返回英国没多久,也就是8年前,在克鲁附近的一次火车事故中,母亲意外地失去了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以后,罗伊洛特医生也不想再在伦敦开业了,就带着我们一起回到斯托克莫兰的祖先留下的老宅子里生活了。因为我母亲留下来的钱已经足够支撑我们的一切生活需要,所以我们都以为,我们可以幸福地过这一生了。可是,不幸的是,我们的继父却在此期间出现了可怕的转变。一开始的时候,对于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的后裔回到这古老家族的邸宅,邻居们都是很高兴的。可是他却一反常态,不愿意和邻居们交往,而是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少出门。有时一旦出门,无论遇到谁,都会动不动就和人家很凶恶地争吵,我知道,这个家族是有这种类似癫狂症的遗传的,我认为导致他的这种怪脾气更厉害是因为我的继父长期侨居热带地方的缘故。于是,让人很尴尬的争吵接二连三地发生着,甚至有两次都惊动了违警罪法庭。久而久之,他成了村里人敬而远之的人物。所有人看到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他力气特别大,一旦发起怒来,没人能制服得了他。就在上个星期,村里的铁匠被他从栏杆外扔进了小河,不过由于我花掉了我竭尽所能搜集来的钱以后,才没有使他再次出丑。他仅有的朋友就是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他准许那些流浪汉在他仅剩的代表着其家族地位的几亩地上借宿,而这块土地因为没人料理,荒草丛生。为了表示感谢,只要他去他们的帐篷里去,就会受到他们的殷勤招待,甚至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出去流浪,常常会流浪好几周。他有个爱好,那就是特别喜欢一个记者送给他的那些印度的动物。现在他拥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它们在他的地盘上无拘无束地跑来跑去,如同害怕它们的主人一样,村里人也是见到它们就躲开。根据我的描述,你们应该能想象得到,我和可怜的姐姐朱莉娅生活中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们没有任何朋友,长时间里,我们自己料理着所有的家务。我姐姐年仅30岁就去世了,她虽然才30岁,可是早已经头发花白了,甚至跟我现在的头发差不多一样花白。“你是说,你的姐姐已经去世了?”“是的,正好是在两年前,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关于她去世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种生活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认识那些和我们年龄和地位差不多的人。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姨妈,也就是霍诺丽亚·韦斯特法尔小姐,她是我母亲的闺中好友,就住在哈罗附近,偶尔会有那么几次,我们会被允许到她家短时间逗留一下。两年前的圣诞节时,朱莉娅到她家去,然后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私订终生。姐姐回来后,继父听说这件事,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可是,就在还差两周就要举行婚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一次失去了我仅有的伙伴。”听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福尔摩斯一直是仰靠在椅背上的,他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靠垫上。这时他却半睁开眼,看了一眼他的客人。“请把细节说清楚点儿。”他说。“对我来说这太容易了,因为我已经把那时发生的每一个可怕的细节都烙在了我的脑海里。前面已经说过,这个宅子的历史是特别悠久的,除了一边的厢房现在还住着人以外,别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人住。这一侧厢房的卧室是在一楼,客厅则是在房子的正中间。另一侧的卧室共有三间,第一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自己的。这些房间彼此之间是互相独立的,不过房间的门却都是正对着一个过道,我应该说清楚了吧?”“嗯,很清楚了。”三个房间的窗户一律朝向草坪的那一侧。在出事的那天晚上,罗伊洛特医生很早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不过我们知道他没睡,因为他当时抽烟散出的刺鼻的印度雪茄烟味把姐姐呛得都快受不住了。这种雪茄他抽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她就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到我的房间里玩了一会儿,并跟我说起了她将要举行的婚礼的事情。11点钟的时候,她告辞出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不过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转回身来。‘海伦,你跟我说实话。’她说:‘在半夜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过有人吹口哨的声音?’‘一直没有过啊!’我说。‘我想,你睡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吹口哨的吧?’‘怎么会呢,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因为这几天每到半夜,大概也就是在清晨3点钟左右,我总是能听到一种口哨声,虽然很轻,但是却特别清楚,我睡觉比较警觉,所以就被吵醒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可能是在隔壁的房间,也可能是从草坪的方向。于是我就想来问问你,看你是不是听到了。’‘没有,我从来都没听到过,应该是住在草坪上的那些可恶的吉卜赛人吧!’‘嗯,差不多,我也觉得是这样。但要是来自草坪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听到呢,真是不可思议。’‘噢,是的。不过我一直都是睡得比较沉的。’‘算了,反正对我也不是太有影响。’她冲我笑笑,转过身出去了,并顺手帮我关上了门。很快就听到了她开门和锁门的声音。“啊?”福尔摩斯表示惊讶地问,“这难道是你们的习惯吗?总喜欢晚上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直是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呢?”“我想,我前面可能跟你说过,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只有把门锁上我们才感到安全。”“有道理,请你继续往下说。”“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心头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我们俩是孪生姐妹,前面我跟你说过了。所以你可能知道,我们之间总会有一些比常人更微妙的心灵感应的。那天晚上,外面风雨交加,暴雨、狂风夹杂在一起,很是嘈杂,加上雨点儿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一般的声音是听不见的。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因害怕而发出的尖叫,我一听,竟是我姐姐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裹上了一块披巾,冲到了过道里,就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我姐姐所说的那个口哨声,很轻。停顿了一会儿,又传来‘哐啷’一声响,好像是一块金属类的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刚顺着过道跑过去,就看见我姐姐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门正在缓缓地移动着。我吓得一下子愣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那门,猜不出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在过道里灯光的照映下,门前出现了我姐姐的身影。此时的她,因为恐惧早已面白如纸,摇摇晃晃地用双手摸索着走出来,像在寻求援救。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她好像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上似乎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不断地翻滚挣扎着,双手和双腿不停地抽搐着,特别吓人。一开始我以为她没认出来是我,但是当我弯下腰去抱起她时,她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句尖厉的叫喊,让我彻骨难忘。原来她叫喊的是:‘噢,海伦!我的上帝啊!竟然是那带子!那带斑点的带子!’她好像没说完,还要继续说什么,将手举了起来,指向医生的房间,可是此时全身再次抽搐起来,已经说不出来了。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大声呼叫我的继父。他穿着睡衣,急忙从他的房间赶过来。但是,等到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晕了过去。虽然他给她灌下了一些白兰地,让人将村里的医生请来了,但一切都晚了,一直到她咽气,都没有再醒过来,这就是我那亲爱的姐姐的可怜的一生。”“稍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能断定你确实听到那个口哨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了吗?你能确定吗?”“当本郡的验尸官对这个案子进行调查的时候也这样问过我,我确实听到了,它给我留下的记忆特别深。不过,在当时风雨交加的时候,加上老房子的那种嘎嘎吱吱的响声,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听错了。”“你姐姐当时穿着的是白天穿的衣服吗?”“不是,她当时穿的是睡衣。当时她的右手拿着一根烧焦了的火柴棍,左手拿着一个火柴盒。”“这一点很关键,这就说明,当时出事的时候她划过火柴,并向周围看过,那么验尸官最后的结论是怎样的呢?”“他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很认真,因为罗伊洛特医生的为人早已为人所知,不过他没有能找到一个可以说服人的死因。我作证说,房门一般都是从里面反锁上的,窗户也是带护栏的,是那种老式的百叶窗,每天晚上都会关得严严实实的。另外,也仔细检查了墙壁,敲了以后,发现四面都很坚固,还有地板,结果也是一样。烟囱虽然很宽阔,但是用了四个大锁环闩上的。所以,从这些情况来判断,我姐姐在出事的时候,肯定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的,何况她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行凶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毒药呢?”“医生也已经专门做了检查了,不过没有查出来。”“那依你看,这位可怜的女士是因为什么死的呢?”“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吓坏了她,但是我觉得恐惧和惊讶应该是导致她死与于非命的一个主要因素。”“那当时在那片草坪上有没有吉卜赛人?”“有,那儿就没断过这些吉卜赛人。”“噢,那么根据她所提到的带子,也就是那带斑点的带子的情况,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我有时候认为,那些话只是一个人在精神不正常时的胡言乱语,而有时又认为也许是指某一些人,也可能就是指那些草坪上的那些吉卜赛人呢!因为他们那些人里面有很多人头戴有斑点的头巾,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她对这些东西的形容。”福尔摩斯把头摇了摇,看起来他对这样的想法很不认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他说,“请接着往下讲。”“自从这件事之后,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一直到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比以前更单调寂寞了。但是就在一个月前,有人居然向我求婚,这个人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个好友,他叫阿米塔奇,全名是珀西·阿米塔奇,他是阿米塔奇先生的二儿子,家住雷丁附近的克兰沃特。我继父对这件婚事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我们打算等到春天就结婚。就在两天前,在对这所宅子西厢房进行修补时,我卧室的墙上因为施工被钻了一些洞,我就只好搬到我姐姐以前住的那个房间里去住,睡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昨天晚上,当我睁着眼,躺在床上,回忆起她当初的恐怖经历时,突然,在这一片寂静的深里,听到了当初预兆她死亡的轻轻的口哨声。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害怕到什么程度了!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点亮灯。可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可是我当时实在是被吓破了胆了,怎么也不敢再到床上去了。于是,悄悄地穿上衣服,刚一天亮就出来了,在我家对面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单人马车,先坐车到莱瑟黑德,然后又从那里转道来到你这儿,就是抱着一个目的,拜访你并请求你的帮助。”“你这种做法是很明智的。”我的朋友说,“不过你有没有全部说完呢?”“说完了,全部的。”“罗伊洛特小姐,你肯定还有所保留,你是在为你的继父遮掩呢!”“啊!此话怎讲?”作为对她的问话的回答,福尔摩斯用手掀起了把这位客人的手盖住了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在那白皙的手腕上,5小块乌青的伤痕分外明显,很显然,那是四个手指和一个拇指留下的指痕。“你被虐待过。”福尔摩斯说。这位女士一下子涨红了脸,赶紧捂住受伤的手腕说:“他身体特别结实,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大家一时间无话可说了,就在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开始了沉思。他手托下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最后,他终于开口了:“这件看来很不简单,在采取行动之前,我还需要了解到更多的细节。然而,时间已经不容我们多想了,要是我们今天就去斯托克莫兰的话,我们能不能不让你继父知道,去悄悄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巧得很,此前他说过今天要进城办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整天他可能都不在,这应该不会妨碍你了吧!虽然家里还有一位女管家,不过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又蠢又笨,我可以很轻松地支开她。”“那太好了,华生,你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吗?”“肯定需要去。”“那么,我们两个人都去吧,你有没有其他的事?”“既然到了城里,我可能还需要去办一两件事情。不过,我会坐12点钟的火车赶回去的,这样就能早早地在那儿迎接你们。”“你要是等我们的话,可以定在午后不久。我自己也有些业务上的小事要处理一下,你再多待一会吧,吃完早点再走?”“不用了,我该走了,把我的心事跟你们说了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希望能在下午再见到你们。”她重又拉下那厚厚的黑色面纱,蒙上了脸,悄然离去。“华生,你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歇洛克·福尔摩斯一下子仰躺在椅背上,问道。“依我看,这是一个特别歹毒的阴谋。”“确实够歹毒的。”“不过,要是按照这位女士所说,地板和墙壁都完好无损,也无法从门窗和烟囱钻进去,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她姐姐不明不白地死去时,应该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但是,那半夜传来的哨声怎么解释呢?还有那个那女人临死前说的那些神秘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呢?”“我想不出来。”半夜的哨声,还有那一帮和这位老医生有着密切关系的吉卜赛人,这些情况让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相信,医生是想阻止他的继女结婚;那个女人临死前提及的带子,还有海伦·斯托纳小姐所听到的哐啷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可能是因为一根扣紧百叶窗的金属杠掉回原处所发出来的)。一旦你把所有这些情况联系起来,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只要沿着这些线索去调查是可以把这个谜底解开的。“可是那些吉卜赛人到底干了些什么呢?”“我想不出来。”“我觉这种推理好像总是缺乏一种赖以支持的证据。”“我是这么认为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今天才要去斯托克莫兰一趟。我想确定一下,我这种推理的缺陷究竟在哪里,是不是能够行得通。不过,真是奇怪,究竟怎么回事呢?”福尔摩斯突然叫了一声,这是因为我们的门被人给猛地撞开了。一个身材魁梧,长得五大三粗的人站在了门口。他的打扮很怪异,有点儿像绅士,很体面;又有点儿像农夫,很土气。这人头戴黑色大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脚上却穿着一双有绑腿的高筒靴,手里还握着一根猎鞭。他的个子高高的,头上的帽子都快顶到门楣了。他长得那么粗壮,都快把门两边堵实了。在那张皱纹密布、发黄的脸上,有一股邪恶的气息。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福尔摩斯,那双露出凶光的眼睛深陷了下去,鹰钩鼻子又细又长,给人的直觉就是一只虽然老朽但是却很残忍的猛禽。“你们中间谁是福尔摩斯?”这个老怪物问道。“我就是,先生。不过很抱歉,请问你是谁?”我的朋友很平静地说。“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哦,医生。”福尔摩斯温和有礼地说道,“请坐!”“不用再跟我假惺惺的了,我知道我的继女来过你们这里,我一直在跟踪她。她都告诉你们什么了?”“今年都这个时候,天还是这么冷。”福尔摩斯故意打岔地说。“她到底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老头儿气急败坏地嚷道。“不过我听人说番红花会开得特别好。”我的朋友仍然泰然自若地接着说。“啊哈!你想糊弄我,是吗?”这位不速之客往前走了一步,把手中的猎鞭拿了起来,“我知道你,你这个混蛋!我对你早有耳闻了。你就是福尔摩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家伙。”我的朋友不禁笑了笑。“福尔摩斯,喜欢管闲事的家伙!”一边重复着对方的话,一边笑得更开心了。“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场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福尔摩斯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啊!”他说,“请你出去时把门给顺手关上,因为很明显有一股穿堂风。”“话说完我会走的,你居然胆敢干涉我的事情,斯托纳小姐来过这里,我是知道的,我一直在跟踪她。你别以为我是好惹的,你看看这个!”他快速走上前几步,一把拿起地上的火钳,双手稍一用劲就把它扭弯了。“最好留神点儿,不要让我抓住你!”他怒吼道,一边随手就把扭弯的火钳给扔到了壁炉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看起来,他真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说,“我的个子虽然不能跟他比,不过要是他能多停留一会的话,我倒可以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手劲可不比他小多少。”一边说,他一边捡起那根钢火钳,一用劲儿就把它重新理直了。“真是可笑,他居然如此粗暴地把我当成了官府的警探了!不过这段插曲倒是让我们的调查更有趣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们的朋友不要因为不小心被这个老混蛋追上,受到他的什么折磨。好吧,华生,我们还是吩咐人把饭送过来吧!吃完饭后,我要到医师协会去一趟,希望能在那儿找到一些能够对我们这个案子有利的证据。”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外面回来时还不到午后1点,他拿出一张蓝色的纸,上面杂乱地记了一些笔记和数字。“我看见那位已故的妻子的遗嘱了。”他说,“为了弄清楚它的确切含义,我必须计算出那份遗嘱中所列出来的那些投资究竟会有多少收入。根据计算,在那个女人去世的时候,它的全部收入不到1100英镑,根据现在的行情,农产品的价格有所下降,所以总收入最多不会超过750英镑。可是每个女儿一旦结婚,就有权拿走250英镑。所以,很显然,要是两个小姐都结婚的话,这位医生就所剩不多了,甚至哪怕只有一个结婚都会让他陷入很狼狈的境地。我早上的工作没有白做,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是最有阻止这件事发生动机的了。华生,事不宜迟,我们需要赶紧动手,尤其是那个老家伙已经知道我们参与了此事。所以,要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马上雇一辆马车,直奔滑铁卢车站。要是你能再偷偷带一只左轮手枪在身上,我将不胜感激。对于一个能把钢火钳扭弯的先生来说,无疑有一把埃利二号是最管事的工具了,我想再加上一把牙刷的话,我们的工具就备齐了。”到达滑铁卢车站,我们正赶上开往莱瑟黑德的一班火车。火车到站后,我们在车站旁的旅店门口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在萨里单行车道上赶了八九千米的路。那天的天气晴朗,春光明媚,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路边的树木和用树枝做成的篱笆刚吐出一点儿新绿,空气中能闻到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一切都让人那么心旷神怡。我觉得这么好的天气和我们即将展开的调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朋友双手环抱于胸,坐在马车的前面,却用帽子遮住了眼睛,头垂到胸前,正在沉思中。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对面草坪指过去。“看那边。”他说。随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在不很陡的斜坡上,出现了一片有着茂密树木的园地,透过树丛可以看到一座很古老的邸宅,那灰色山墙和高高的屋顶远远地矗立着。“是斯托克莫兰吗?”他说。“没错,先生,那就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子。”马车夫说。“那边正在进行修缮工作。”福尔摩斯说,“不过那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村子在那边。”马车夫指着远处左面的一排屋顶说,“先生,要是你们是想去那幢房子那儿,你们是可以抄近道的:跨过篱笆两边的台阶,然后从这块地里沿着那条小路走过去,对,就是那位小姐正在走的那条小路。”“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斯托纳小姐吧!”福尔摩斯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说得很对,我看我们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们就地下了车,付过车钱以后,马车就吱吱呀呀地奔莱瑟黑德方向回去了。当我们跨过台阶时,福尔摩斯说:“我看我们还是假装成这里的建筑师或者来办事的人好了,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中午好,斯托纳小姐。你看,我们还算守信吧!”这位早上拜访过我们的委托人赶紧迎上前,一脸的兴奋:“我都着急死了,一直在盼着你们呢!”她很热情地跟我们握手,同时故意大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罗伊洛特医生进城了,不到傍晚他是不会回来的。”“很高兴,我们已经见过了医生。”福尔摩斯回答说,紧接着他就把大致经过又简单的说了一下。斯托纳小姐一边听一边已经吓得脸和嘴唇都变白了。“噢,上帝!”她叫道,“那就是说,他一直跟在我后面。”“估计是这样。”“他真是太奸诈了,我完全被他控制了,不知道等他回来以后又会说什么呢?”“他不得不保护他自己,因为他可能已经发现在他身后有比他更狡猾的人跟着他呢!今晚你务必把门锁上,将他拒之于门外。要是他有什么疯狂的举动,我们就把你送到哈罗你姨妈家里。快开始吧,我们要抓紧时间,所以,现在先赶紧带我们去检查那些房间再说。”这是一座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老房子,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房子的中间部分高高突起,而两边则是呈弧形的边房,就像一对蟹钳一样一直延伸向两边;有一侧的边房上的窗户玻璃都已经破碎,临时用木板钉在上面;有一部分房顶也坍陷了下去,总的来说,给人一种残垣断壁的感觉,房子的中间部分也是多年没人维修。不过,右边的那一排房子却显得很新,窗帘低垂,从烟囱里升起一股股蓝烟,这说明这儿就是这家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发现靠墙处立着一些脚手架,墙的石头部分已经凿通,不过我们却没见到一个工人。福尔摩斯在修剪得很粗糙的草坪上来回慢慢地走了几趟,很细心地看了看窗户外面的情况。“我猜,这一间应该是你住的卧室,中间那一间是你姐姐的房间,靠近主楼的那间就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了。”“完全正确,不过现在是我在中间那个屋子睡。”“那是因为房屋正在修整的缘故吧!我再多说一句,那面墙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做修整吧!”“一点儿都用不着,我觉得那只是让我从那个房间里搬出来的一个托辞。”“噢,这就很有问题了。嗯,这个边房的另一侧,应该就是那边三个房间的房门正对着的过道,过道那一面应该也有窗户吧?”“有,不过又小又窄。因为太窄,人是钻不进去的。”“由于你们俩晚上都是把房门反锁上的,那就不可能是那边进入你们的房间了。现在请你回到你的房间里去,并且把百叶窗也闩上。”斯托纳小姐按照他说的一一做了。福尔摩斯很认真地检查开着的窗户,然后想方设法去打开百叶窗,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想插进一把刀的空隙都没有。接着,他用放大镜检查了合叶,但合叶是铁制的,被紧紧地嵌在了坚硬的石墙上。“嗯?”他有点儿疑惑地搔着下巴说:“看来我的推理出现了一些问题,要是这些百叶窗闩上了,人是不可能钻进去的。那好,让我们再来看看从里面能不能找到帮助我们弄清真相的线索。”窄窄的一道侧门直通向刷得雪白的过道,过道的一边正对着三间卧室的房门。福尔摩斯不想检查第三个房间,所以我们就直接来到了第二间,也就是的姐姐不幸去世、现在被斯托纳小姐用做寝室的那个房间。这个房子里的陈设比较简朴,房子本身是依照乡村旧式住宅的样式盖的,天花板比较低矮,屋里面有一个开口式的壁炉。房间的一个拐角有一个带抽屉的褐色橱柜,另一角摆放着一张很窄的罩着白色床罩的床。在窗户的左边有一张梳妆台,还有两把柳条椅子,所有这些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摆设。除此之外,房屋的正中央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威尔顿地毯,房间四周的木板和墙上的嵌板都被虫蛀了,到处都是孔,特别老旧,而且大都褪了色,这些木板和嵌板很可能在当年盖这座房子时就已经有了。福尔摩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墙角,又开始陷入了沉默。不过他的眼睛却没停下来,一直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不停地扫视着。他观察得特别仔细,不放过房间的每个细节。最后,他注意到悬挂在床边的一根很粗的铃拉绳了,便问道:“这个铃通到哪儿?”那绳头的流苏实际上就搭在枕头上。“通到管家的房间里。”“从外表看,它要比其他东西新一些。”“不错,是最近一两年才装上的。”“我猜是不是你姐姐让装上的?”“不是,她从来就没用过它,我们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去拿需要的东西。”“嗯,好像没必要弄这么好的一根铃绳在这儿啊!抱歉,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把这个地板弄明白。”他趴下去,手里拿着自己的放大镜,快速地前后移动着,很细心地连木板间的裂缝都没有漏下进行检查。然后他又对房间里的嵌板进行了同样的检查。他走到床前,眼睛直盯着它,好一会儿之后,他又沿着墙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最后他用手握住铃绳,突然使劲儿地拉了一下。“咦!原来只是做样子的。”他说。“难道不响?”“不响,上面甚至根本就没有接线。太有趣了,现在能看清了吧,绳子其实是系在小通气孔上面的钩子上的。”“简直太荒唐了吧!我怎么就从没注意到这个呢!”“很可疑!”福尔摩斯手拉铃绳嘀咕着,“这房间里目前有一些很古怪的地方。例如,造房子的人很愚蠢,居然让通气孔通向隔壁房间,本来花同样的工夫是可以把它通向户外的。”“这也是最近的事情。”这位小姐说。“是和铃绳一起安装的吗?”福尔摩斯问。“不错,有好几处小的调整都是在那时弄的。”“做样子的铃绳,不通风的通气孔,这些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斯托纳小姐,我们再到里面那一间看看吧!”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房间要宽敞多了,不过房间里的摆设跟那边一样很简单。一张行军床;一个小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而这些书大多都是技术性的;床边有一把扶手椅;靠墙是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大的铁制保险柜。这些东西一览无遗。福尔摩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集中全部注意力,逐个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用手敲了敲保险柜,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我继父一些业务来往的文件。”“哦,你是见过的了?”“就一次而已,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里面我记得好像都是文件。”“比如说,里面会不会有一只猫呢?”“怎么会,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了吧!”“哦,那你看看这个!”他顺手从保险柜顶上拿起了一个盛奶的浅碟。“不,我们没有养过猫的,只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噢,对了,是这样!嗯,一只印度猎豹其实就是一只大猫。不过,我敢保证,那么大的生物恐怕一碟奶很难满足它的需要吧!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做一下确认。”他在一个木椅前蹲了下来,很专注地检查了一下椅子面。“谢谢你,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收起自己的放大镜。“嗨,看看吧,这个东西挺有趣的!”原来是挂在床头的一根打狗的小鞭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这根鞭子现在是卷着的,而且打了一个结,这是为了让鞭绳盘成一个圈。“对这个你怎么看,华生?”“不就是一根很平常的鞭子嘛,只是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打成结?”“可能没那么平常吧,唉,这个世界真是太邪恶了。如果一个人把他的聪明都用在了做坏事上,那可就太浪费了。我想目前我已经看完了,斯托纳小姐,如果你准许的话,我们到外面的草坪上走走吧!”我的朋友在离开调查现场时,脸色依然很严肃,或者说,是很阴沉,这种表情可是很少见的。我们跟着他在草坪上来回走了好多趟,我和纳小姐都不忍去打断他的思路,一直等到他自己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为止。“斯托纳小姐!”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一切听我的,这很关键。”“好的,我绝对听你的。”“情况很严重,容不得我们再有一点儿迟疑。说严重一点儿,现在你的性命可能完全取决于你能不能按我说的去做了。”“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会听你的。”“第一,今晚我和我的朋友都不得不在你的房间里过夜。”这句话不仅让斯托纳小姐吃了一惊,也让我感到很惊讶。“是的,一定要这样做,我向你说明一下吧。据我推断,那边就是村里的旅店吧?”“不错,那是克朗旅店。”“很好。从那儿可不可以看见你的窗户?”“肯定可以。”“好。今晚在你继父回来时,你一定要以头疼为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在你听到他夜里上床休息的声音后,你一定要把你房间的那扇窗户打开,拔掉窗户的闩,把灯摆在那儿作为信号,然后带上你的必需品,不要发出声音,回到你过去住的房间。我觉得虽然正在修理那间房子,但是在里面住一夜是没问题的。”“噢,是这样,肯定没问题。”“然后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但是,你们准备怎么做呢?”“我们要在你的卧室里待一晚上,以便弄清楚打扰你的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我想,福尔摩斯先生,你肯定已经成竹在胸了。”斯托纳小姐拉着他的袖子说。“应该是这样吧!”“那么,愿主保佑你,请你告诉我,我姐姐的死因是什么?”“我想还是等有了更确凿的证据后再告诉你也不迟。”“但是最起码能对我的想法做一下判断吧,你看我的想法对不对,她是意外受惊而死的吧!”“不,我不能认同你的看法。我觉得应该有更具体的一个什么原因。行了,斯托纳小姐,我们不得不暂时离开你了,因为,要是被罗伊洛特医生回来撞见的话,我们此行就全然没有意义了。回头见,一定要大胆一些,只要你听从我所说的,尽管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帮你解除危险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很轻易地就在克朗旅店订了一间卧室和一间客厅,我们的房间在第二层,站在窗边可以俯瞰斯托克莫兰宅邸林荫道旁的大门和有人住的那边的厢房。天快黑的时候,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他那高大的身躯与坐在他身旁给他赶车的瘦小的少年一比较,差异简直太明显了。男佣人在给他开门时,可能因为大铁门太沉重的缘故,稍微耽误了一点儿时间,结果就远远听到了医生有点儿嘶哑的怒吼声,并且由于特别生气,冲着那个那男佣人扬起了拳头。之后,马车又往前走了,不久,就看到树丛里突然亮起一盏灯来,他应该是已经到了屋子里了。这时我们才发觉,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华生,你知道吗?”福尔摩斯对我说,“今晚让你陪我一起来,我是有点儿顾虑的,因为今天实在有一些危险在里面。”“我能帮上你的忙吗?”“你在场应该可以发挥很大作用的。”“那我肯定得来啊!”“太谢谢你了!”“你既然说有危险,看来你已经在这些房间里通过观察,找到了一些线索更多的东西预见到了。”“不,只是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推断比你多一些东西而已,其实我认为你跟我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我只看到了那铃绳而已,别的值得注意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看到,至于那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得承认,我肯定是想不出来的。”“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个通气孔了吧?”“不错,可是我觉得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小洞也不是什么太令人奇怪的事。那个洞口那么小,即使是一只老鼠也没法钻过去的啊!”“你知道吗,我们还没来斯托克莫兰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现一个通气孔了。”“天啊!亲爱的福尔摩斯!”“哦,不错,我知道的。你还记得当初她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她的姐姐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的事情吧!我当时就想到这一定是因为两个房间当中有一个通道的缘故。不过它必定是不易为人所发现的,要不就会在验尸官询问过程中被提到,所以我据此判断一定是一个通气孔。”“不过那又能怎样呢?没什么妨碍啊?”“嗯,这至少在时间上与那位小姐的死有着惊人的巧合。凿了一个通气孔,挂了一条绳索,然后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就丢了性命,这些还不够让你警觉的吗?”“我还是不能彻底明白这其中的关联究竟在哪儿。”“你有没有发现那张床的特别之处?”“没有。”“它是用螺丝钉钉死在地板上的,你曾经见过这样的床吗?”“我不敢肯定。”“那位小姐因为不能移动她的床,所以就只能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位置上。这样让它既对着通气孔,又对着铃绳——也许我们可以姑且这样说,要知道我们已经明显地看到了,它根本就没有被当做铃绳用过。”“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好像已经朦朦胧胧地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来得很及时,正好能够阻止一种险恶罪行的发生。”确实够险恶的。一个堕入犯罪深渊的医生,这个罪魁祸首就是他。这样的人有勇有谋,帕尔默和气里查德就属于这一行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这个人更要略胜一筹。不过,华生,我想我们应该应了那句“强中更有强中手”了。但是在天没亮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让人担心的,愿上帝保佑!我们还是先平心静气地抽一袋烟让大脑轻松一下吧,在这段时间里,不妨想一些开心的事吧!大概9点钟左右,树丛中发出的灯光熄灭了,邸宅那边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又捱了2个小时左右,就在刚好时钟敲响11点的时候,我们的正前方亮起了一盏灯,发出很明亮的光。“那是给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马上跳了起来说道,“是从中间那个房子照出来的。”我们出去的时候,他跟旅店老板交待了几句,向他解释说,我们要连夜去访问一个朋友,可能就不回来了。我们很快地走在漆黑的路上了。冷风飕飕,不时地吹在脸上,在朦胧的夜色中,昏黄的灯光在我们的前方闪烁着,好像正在指引着我们去完成一个光荣的使命。因为院子围墙常年无人整修,到处是残破的地方,所以,我们很容易地就闯进了院子里。我们从树丛中穿过去,然后横穿过草坪,正要通过窗户跳进屋,然,从一棵月桂树中,猛然窜出一个长得有点儿像孩子畸形的脸的丑陋东西,扭动着四肢,一纵身跳到了草坪上,然后转眼的工夫就跑出去了,消失在黑暗中。“噢!”我低声惊叫了一声,“你有没有看到?”这时,福尔摩斯被惊吓的程度跟我差不多,他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抓紧我的手腕,简直像钳子似的那么紧。紧接着,他不禁悄悄地笑了,然后附到我耳边,低声说:“这一家人真有意思!看来这就是她所说的那只狒狒。”我居然一下子没想起医生宠爱的那些怪异的动物。对了,还有一只印度猎豹呢!我们可能随时都有被它扑到身底下的危险。我效仿福尔摩斯的样子,把鞋脱下来,然后从窗户钻进了房间。我必须承认,直到此时我才略觉得心安一些。我的同伴悄然无声地把百叶窗关上了,然后将灯挪回到桌子上,看了看桌子的周围,屋里的一切跟白天相比没什么变化。他无声无息地走到我面前,将手拢起来,弄成喇叭的形状,又一次附到我耳边低语道:“即使再小的声音,都会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声音低得正好能让我听出他所说的是什么。我点头表示明白。“我们一定要把灯给灭了,不然他可以通过通气孔看到这边的亮光。”我又无声息地点了点头。“一定不能睡着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把你的手枪拿好,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我在床边坐着,你到那把椅子上坐着。”我把左轮手枪取出来,放在桌角上。福尔摩斯还将一根细长的藤鞭带在了身上,此时将它拿了出来,放在身边的床上。床头还准备了一盒火柴和一段蜡烛。一切准备停当,便把灯吹灭了,我们开始在黑暗中等待。对那次黑夜中的守候我简直是永生难忘,我的耳边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都没有喘气的声音。但是我清楚,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同伴正睁圆了双眼坐在床上,跟我一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紧密的百叶窗几乎把所有能照到房间里的光线都给挡住了,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猫头鹰的叫声间或从外面传过来,有一次还听到我们的窗前发出两声长长的哀鸣,那叫声就像猫一样,从这个可以判断,应该是那只印度猎豹在到处乱跑闹出来的动静。远处还传来每隔15分钟就敲一下的教堂里的沉闷的钟声,而每一刻钟的感觉都是那么的难以忍受。12点、1点、2点、3点……我们就这样一直在静默中端坐着,等待着,等待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情况。突然,从通气孔另一头亮起一道光,还没看清楚就再次消失了,接着就闻到一股煤油被烧着,以及金属被加热所产生的刺鼻的气味。隔壁房间亮起了一盏遮光灯,接着有轻轻挪动的声音,然后一切又都复归平静,但那种气味却越来越浓。我支起耳朵整整等了有半个小时,突然,就传来了另一种特别轻柔和舒缓的声音,那种声音特别像水开时水壶发出的嘶嘶声。就在这刹那间,福尔摩斯猛地跳下床,迅速划着一根火柴,拿起他那根藤鞭就往那铃绳上用力抽去。“你看见了吧,华生?”他叫道,“你看见了吧?”但我一片茫然,啥都没看见。只是在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时候,听到一声很低的但是却很清楚的口哨声。而划亮火柴后的耀眼亮光一下子让我疲倦的眼睛睁不开了,所以,没看清我的朋友正在狠劲抽打的是什么东西。稍后我却看到了我的朋友惨白的脸,以及满脸的惊恐和嫌恶。他慢慢停了下来,开始静静地盯着通气孔看,稍后就从寂静的黑夜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最可怕的尖叫声,这种尖叫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的,而且叫声越来越大,从叫声里明显能感觉到这是因为疼痛、害怕和恼怒而发出的吓人的尖声哀号。后来听人说,当时就连远在村里和教堂的人们都在睡梦中被这叫声惊醒了。我们也被这叫声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和福尔摩斯都呆在了原处,互相对望着,直到回声渐消,周围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地问。“这件事就算到此结束了。”福尔摩斯回答道,“并且,依我看,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把手枪带上,我们去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看看。”他点亮灯,率先走到了过道里,带着特别严肃的表情。他敲了两次卧室的房门,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随手转动了门把手,门开了,我们走进房子,我的手里紧握着打开保险的手枪。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大为惊讶:一盏遮光灯正放在桌子上,遮光板半开着,灯光直射在半开的铁皮保险柜上。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坐在桌子旁的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灰色睡衣,睡衣下一双**的脚脖子露了出来,一双红色的土耳其无跟拖鞋套在双脚上,我们白天看到的那把短柄的长鞭子正横搭在他的双膝上。他的脸往上仰着,一双充满了恐怖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一动不动。一条异样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色带子缠在他的额头上,好像缠得特别紧。我们进去半天都没见他动一动,更没有说话。“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轻声惊呼。我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他头上那条特别的带子竟然开始动起来,渐渐地,它从他的头发中挺立了起来,居然是一条又粗又短的毒蛇!它长着钻石型的头部,扭动着胀鼓鼓的脖子,让人感到特别恶心。“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喊道,“这是印度最毒的毒蛇。医生被咬之后,只要10秒钟就会死去。这真叫恶人自有恶报,自己给自己挖了死亡的陷阱。我们需要把这个畜生弄回它的巢里去,然后再把斯托纳小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向当地的警察报案。”一边说,他一边快速从死者的膝盖上取过那条打狗鞭子,将打好的活结甩了过去,套住那条蛇的脖子,把它从盘踞着的地方拉了起来,尽量伸长了手臂提起它,将它扔到铁保险柜里,并随手关上了柜门。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就这样死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对这件事的叙述够啰嗦的了,和本案相关的其他细节就不再一一赘述了。比如后来我们是如何告诉那吓坏了的小姐这个可怕消息的,如何坐早班车陪她去哈罗,把她交付给她善良的姨妈照顾;警方怎样在最后得出结论,认定为医生是由于玩耍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生的,等等。还需要再补充的是一些我不太清楚,并且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福尔摩斯告诉我的情况。“亲爱的华生!”他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结论错了,看来如果没有掌握足够的材料就进行推论是很危险的。那些吉卜赛人,还有那位不幸的小姐所用的“带子”这个词,都对我们进行了误导,其实那不过是她在火柴光下慌忙中所得到的印象而已。但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根据调查,当我发现在屋里居住的人所遇到的任何危险都不可能来自窗户,也不可能来自房门的时候,就很快纠正了我的错误推断,开始重新进行推理,这可能还能算是我的明智之处吧!你已经看到了,我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通气孔还有那悬挂在床头的铃绳。当我发觉那根绳子只是用来装门面的,而那张床又是不能移动的时候,它们马上就让我对它们的作用产生了怀疑。我开始怀疑那根绳子可能只是个媒介,是做为使那个通气孔起到让某件东西能很容易地通到床上来的目的。于是我马上就想到了蛇,因为我们已经了解到医生是豢养了一批印度的怪异动物的。一旦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就知道了,我的思路这次不会错了。一个受过东方式锻炼的聪明而冷酷的人是会很容易想到采用一种所有化学试验都检验不出毒物的方法的。他认为,这种毒药还能够很快发挥作用。的确,即使他的眼光再敏锐,也没有哪个验尸官能够轻易检查出被毒蛇咬过的两个小黑洞的。然后我又想起了那位小姐所说的口哨声。要知道,为了防止被谋害者看到那条蛇,他必须天一亮就把它召唤回去,而他召唤那条蛇的方法很可能就是用我们所见到的牛奶。他会在觉得最适合的时候通过通气孔让蛇钻过来,爬到床上。当然蛇不一定马上就会咬那床上的人,但只要她在那张床上,哪怕她有可能整整一周每天晚上都侥幸逃脱,但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在我还没进他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通过对他椅子的检查,我得到确认,他是经常站在椅子上的,这是为了能够得着通气孔的需要。当我看到保险柜还有那一碟牛奶及鞭绳的活结时,我就消除了余下的所有怀疑,认定了我的想法。很显然,斯托纳小姐所听到的金属‘哐啷’声应该是因为他继父在急忙之下将那条可怕的毒蛇关进保险柜时发出的。所以,我便做出了一个明确的决定,这些你已经都知道了,便采取了后面的步骤来验证所得判断。当我听到那“嘶嘶”作响的声音时,我断定你肯定也听到了,于是我立刻把灯点着了,开始使劲儿抽打它。“于是它就又从通气孔退了回去。”“结果就是,那条蛇不仅退了回去,还因为我那几鞭子的猛抽,刺激了它的毒蛇本性,让它因此在另一端反扑向它的主人,把它的主人狠狠地咬了一口。其实,我是应该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是负有间接的责任的,不过我的内心并未感到有什么内疚的。”
在8年的时间里,我对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进行了研究,并记下了70多个案例,而通过对这些案例的大致翻阅,发现其中有许多是具有悲剧色彩的,也有一些是具有喜剧色彩的。在这些案例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属于比较离奇的案子,而那些比较平常的案子却很少。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由于他做工作主要是出于对这一行的业余爱好,并不是为了获得多少报酬。因为这一点,他也就很少去接一般的案件或者参与任何侦查,而只接一些比较特别的或者接近怪诞级别的案子。但是,任何一个古怪复杂的案件可能都不如著名的罗伊洛特家族案更具有非同寻常的特色了。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案子发生在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附近,而我将要说的这件事还是在我刚刚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时候。那时,我们俩还都是光棍,合住在贝克街的一套寓所里。这件事原本是可以早一点时间写出来的,但是由于当时我曾对案件的主人起过誓,要为她严守秘密。然而就在上个月,那位我向她起誓的女士不幸过早地逝世了,才解除了我所受的约束,现在终于可以让真相展现在世人面前了。因为如我所知,现在坊间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因议论纷纷,私下里流传着各种谣言,结果弄得这件事远远超过了实际的耸人听闻的程度。那是在1883年4月初。一天早上,我刚睡醒就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我的床边,在平时他是不会这么早起床的。而壁炉架上的时钟显示,刚刚7点15分而已,感到意外的我朝他挤挤眼,暗地里还有点儿不满,要知道我是一直保持很有规律的生活习惯的。“很抱歉我把你叫醒,华生!”他说,“不过,我们俩的命运就该是一样的,早上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门声吵醒,于是她就报复似地来把我叫醒,所以我只好在现在把你叫醒。”“怎么了?难道是着火了?”“不是的,是有一位委托人,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士光临。她当时特别冲动,一个劲儿地要求见我,此时她就在客厅等着呢!你看,要是一大早就有些年轻的女士在这个大都市跑来跑去,而且还要把正在沉睡的人从床上吵醒,我想除非是发生了很紧急的事情,她们急需找人商量,否则她们是不会这样做的。万一这个案子很有意思,那我想你肯定会希望能对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有所了解。鉴于此,我觉得有必要把你叫醒,把这个机会交给你。”“老大,要是真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不会愿意错过的。”对我来说,观察福尔摩斯所进行的专业性的调查工作,欣赏他快速做出推论的过程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情,他做出推论特别快,简直就像只是凭直觉做出的一样。可是实际上又总是论之有据的,因为他每次都是凭着这种特殊的能力解决了别人委托给他的一个又一个难题。我急忙把衣服穿上,只用了几分钟就已经收拾停当,然后和我的朋友一起来到楼下的客厅。我们刚走进来,就有一位本来端坐在窗前的女士站了起来,她身穿一袭黑衣,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很轻松地说道:“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好友和同伴华生医生。在他面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完全跟在我面前一样说话就行。啊哈!赫德森太太考虑得真周到,已经为我们烧旺了炉火了。靠近炉火坐吧,看你好像冻得发抖的样子,我让人给你端一杯热咖啡!”“我发抖并不是因为冷。”这位女士低声说道,一边说她一边照福尔摩斯所说的换了个座位。“那是因为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我是由于恐惧。”她边说边把脸上的面纱掀了起来。能够看出,她的确正焦虑着呢!此时的她,双眼里满含了惊慌与不安,面色苍白,神情沮丧,像一只被人追赶的小动物,那么惹人怜惜。从她的身材和外貌看,大概有30岁左右,但是从她的头发看,却要比外表的年龄要大很多,因为头发里已经出现了几根银丝了,脸上的表情也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憔悴感觉。歇洛克·福尔摩斯将她全身上下快速打量了一回。“不用担心!”他把身子伸出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她说:“我坚信事情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依我看,你应该是在今天早上坐火车过来的。”“这么说,你见过我?”“没有。我是因为看到你左边的手套里露出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截,才这样判断你肯定很早就出发的,并且是在乘坐单人马车,经过了一段崎岖而又充满泥泞的路程之后才到的车站。”闻听此话,那位女士感到很是惊奇,有点儿惶恐而又疑惑地注视着我的同伴。“亲爱的小姐,这其实没什么惊奇的。”他笑了笑说,“在你外套的左手臂部位,有七处以上的地方都有泥土的痕迹,而这些痕迹一看就是刚沾上去的。出现这种情况只有是在你乘坐单人马车,并且是坐在车夫左面的时候才会发生,不然别的车辆是不会这样甩起泥巴来的。”“无论如何,你说的都是完全正确的。”她说,“我是在早上不到6点钟的时候离家上路的,在6点20到达莱瑟黑德,然后坐上第一班开往滑铁卢的火车来的。先生,我实在受不了这么紧张的生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要疯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求助谁好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我,虽然有一个人在关心我,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跟着我干着急帮不上忙。然后我听别人,也就是从法林托歇太太那儿,说起了你,福尔摩斯先生,她说你曾经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过她,于是她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噢,先生,我想你也可以同样帮帮我,不是吗?最起码能够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些希望吧!虽然现在我一无所有,可能没法对你的帮助支付给你报酬,但我会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以内结婚的,到那时我就有了支配自己收入的权利了,你会知道,我绝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上的锁,取出一本小小的案例簿,查看了一下。“法林托歇!”他说,“噢,没错,就是那个案子,我想起来了,它是和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有关联的案子。华生,我记得这还是你没来之前的事呢!小姐,我现在只能说我很愿意接下你这个案子,并且会像对待你那位朋友的案子一样的。不过至于酬劳,我做这一行本身就是对它的酬劳不是很介意。不过,你可以在你觉得最合适的时候,按照你的心情随便支付一些就行了。现在请你把所有有利于我了解这件案子的情况都告诉我们吧!”“唉!”我们的客人回答道,“我之所以感到我的处境可怕,就在于我所害怕的东西其实很模糊,这些担心和疑虑实际上都是被一些很小的小事引起的。而在别人的眼里,这些小事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所有人,甚至包括最应该给予我帮助和引导的人,也认为我所说的事情简直就是在胡思乱想,是神经质。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我能根据他安慰我的话和刻意回避的眼神感觉得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听人说你能看透人的内心深处的种种罪恶。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如果陷入了重重危险中的话,该怎么办呢?”“我在认真地听着呢,小姐。”“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一直跟我的继父一起生活,他是罗伊洛特家族的最后一个幸存者。罗伊洛特家族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是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福尔摩斯点点头,说道:“这个名字我以前听说过,这是个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产业极大,占地超出了本郡的边界,北面一直到伯克郡,西面一直到汉普郡。然而到了上个世纪,连续四代子孙都属于那种吃喝嫖赌、挥霍无度的人,结果等到了摄政时期,最终因为一个赌徒几乎挥霍尽了最后的那点儿家产,只留下几亩土地和一座有200年历史的古老邸宅,而实际上邸宅都已经被典押得所剩无几了。最后一位主人在那里勉强支撑着余生,过着破落子弟的可怜生活,不过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继父,意识到自己必须适应当时新的现实,于是跟他的一个亲戚借了一笔钱,因此让他得到了一个医学学位,并出国到了印度的加尔各答当了医生,凭着自己的医术和刚毅的性格,在那儿很快就发了财。可是因为家中发生几次被盗事件,一怒之下,他把在他家当管家的一个本地人失手打死了,为此还差点儿被判死刑。于是,他开始了长期监禁的生活。一直到后来,在返回英国后,就变得性格暴躁了,而且再也没了进取心。”罗伊洛特医生是在印度时期和我母亲结婚的,她的前夫就是我的父亲,是已故的孟加拉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所以那时她还是斯托纳太太。我和我的姐姐朱莉娅是双胞胎姐妹,母亲是在我们两岁的时候改嫁的,她当时有很大一笔财产,每年的收入都要超过1000英镑。当我们和罗伊洛特医生在一起生活时,她就立下了遗嘱,要把所有财产都遗赠给他。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即在我们姐妹俩结婚后,要负责每年拨给我们俩一笔钱。返回英国没多久,也就是8年前,在克鲁附近的一次火车事故中,母亲意外地失去了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以后,罗伊洛特医生也不想再在伦敦开业了,就带着我们一起回到斯托克莫兰的祖先留下的老宅子里生活了。因为我母亲留下来的钱已经足够支撑我们的一切生活需要,所以我们都以为,我们可以幸福地过这一生了。可是,不幸的是,我们的继父却在此期间出现了可怕的转变。一开始的时候,对于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的后裔回到这古老家族的邸宅,邻居们都是很高兴的。可是他却一反常态,不愿意和邻居们交往,而是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少出门。有时一旦出门,无论遇到谁,都会动不动就和人家很凶恶地争吵,我知道,这个家族是有这种类似癫狂症的遗传的,我认为导致他的这种怪脾气更厉害是因为我的继父长期侨居热带地方的缘故。于是,让人很尴尬的争吵接二连三地发生着,甚至有两次都惊动了违警罪法庭。久而久之,他成了村里人敬而远之的人物。所有人看到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他力气特别大,一旦发起怒来,没人能制服得了他。就在上个星期,村里的铁匠被他从栏杆外扔进了小河,不过由于我花掉了我竭尽所能搜集来的钱以后,才没有使他再次出丑。他仅有的朋友就是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他准许那些流浪汉在他仅剩的代表着其家族地位的几亩地上借宿,而这块土地因为没人料理,荒草丛生。为了表示感谢,只要他去他们的帐篷里去,就会受到他们的殷勤招待,甚至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出去流浪,常常会流浪好几周。他有个爱好,那就是特别喜欢一个记者送给他的那些印度的动物。现在他拥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它们在他的地盘上无拘无束地跑来跑去,如同害怕它们的主人一样,村里人也是见到它们就躲开。根据我的描述,你们应该能想象得到,我和可怜的姐姐朱莉娅生活中还能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们没有任何朋友,长时间里,我们自己料理着所有的家务。我姐姐年仅30岁就去世了,她虽然才30岁,可是早已经头发花白了,甚至跟我现在的头发差不多一样花白。“你是说,你的姐姐已经去世了?”“是的,正好是在两年前,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关于她去世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种生活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认识那些和我们年龄和地位差不多的人。不过,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姨妈,也就是霍诺丽亚·韦斯特法尔小姐,她是我母亲的闺中好友,就住在哈罗附近,偶尔会有那么几次,我们会被允许到她家短时间逗留一下。两年前的圣诞节时,朱莉娅到她家去,然后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陆战队少校,私订终生。姐姐回来后,继父听说这件事,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可是,就在还差两周就要举行婚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一次失去了我仅有的伙伴。”听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福尔摩斯一直是仰靠在椅背上的,他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靠垫上。这时他却半睁开眼,看了一眼他的客人。“请把细节说清楚点儿。”他说。“对我来说这太容易了,因为我已经把那时发生的每一个可怕的细节都烙在了我的脑海里。前面已经说过,这个宅子的历史是特别悠久的,除了一边的厢房现在还住着人以外,别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人住。这一侧厢房的卧室是在一楼,客厅则是在房子的正中间。另一侧的卧室共有三间,第一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自己的。这些房间彼此之间是互相独立的,不过房间的门却都是正对着一个过道,我应该说清楚了吧?”“嗯,很清楚了。”三个房间的窗户一律朝向草坪的那一侧。在出事的那天晚上,罗伊洛特医生很早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不过我们知道他没睡,因为他当时抽烟散出的刺鼻的印度雪茄烟味把姐姐呛得都快受不住了。这种雪茄他抽起来没完没了,所以她就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到我的房间里玩了一会儿,并跟我说起了她将要举行的婚礼的事情。11点钟的时候,她告辞出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不过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转回身来。‘海伦,你跟我说实话。’她说:‘在半夜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过有人吹口哨的声音?’‘一直没有过啊!’我说。‘我想,你睡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吹口哨的吧?’‘怎么会呢,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因为这几天每到半夜,大概也就是在清晨3点钟左右,我总是能听到一种口哨声,虽然很轻,但是却特别清楚,我睡觉比较警觉,所以就被吵醒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可能是在隔壁的房间,也可能是从草坪的方向。于是我就想来问问你,看你是不是听到了。’‘没有,我从来都没听到过,应该是住在草坪上的那些可恶的吉卜赛人吧!’‘嗯,差不多,我也觉得是这样。但要是来自草坪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听到呢,真是不可思议。’‘噢,是的。不过我一直都是睡得比较沉的。’‘算了,反正对我也不是太有影响。’她冲我笑笑,转过身出去了,并顺手帮我关上了门。很快就听到了她开门和锁门的声音。“啊?”福尔摩斯表示惊讶地问,“这难道是你们的习惯吗?总喜欢晚上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直是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呢?”“我想,我前面可能跟你说过,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只有把门锁上我们才感到安全。”“有道理,请你继续往下说。”“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心头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我们俩是孪生姐妹,前面我跟你说过了。所以你可能知道,我们之间总会有一些比常人更微妙的心灵感应的。那天晚上,外面风雨交加,暴雨、狂风夹杂在一起,很是嘈杂,加上雨点儿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一般的声音是听不见的。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因害怕而发出的尖叫,我一听,竟是我姐姐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裹上了一块披巾,冲到了过道里,就在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我姐姐所说的那个口哨声,很轻。停顿了一会儿,又传来‘哐啷’一声响,好像是一块金属类的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刚顺着过道跑过去,就看见我姐姐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门正在缓缓地移动着。我吓得一下子愣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那门,猜不出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在过道里灯光的照映下,门前出现了我姐姐的身影。此时的她,因为恐惧早已面白如纸,摇摇晃晃地用双手摸索着走出来,像在寻求援救。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她好像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一下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上似乎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不断地翻滚挣扎着,双手和双腿不停地抽搐着,特别吓人。一开始我以为她没认出来是我,但是当我弯下腰去抱起她时,她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句尖厉的叫喊,让我彻骨难忘。原来她叫喊的是:‘噢,海伦!我的上帝啊!竟然是那带子!那带斑点的带子!’她好像没说完,还要继续说什么,将手举了起来,指向医生的房间,可是此时全身再次抽搐起来,已经说不出来了。我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大声呼叫我的继父。他穿着睡衣,急忙从他的房间赶过来。但是,等到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晕了过去。虽然他给她灌下了一些白兰地,让人将村里的医生请来了,但一切都晚了,一直到她咽气,都没有再醒过来,这就是我那亲爱的姐姐的可怜的一生。”“稍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能断定你确实听到那个口哨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了吗?你能确定吗?”“当本郡的验尸官对这个案子进行调查的时候也这样问过我,我确实听到了,它给我留下的记忆特别深。不过,在当时风雨交加的时候,加上老房子的那种嘎嘎吱吱的响声,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听错了。”“你姐姐当时穿着的是白天穿的衣服吗?”“不是,她当时穿的是睡衣。当时她的右手拿着一根烧焦了的火柴棍,左手拿着一个火柴盒。”“这一点很关键,这就说明,当时出事的时候她划过火柴,并向周围看过,那么验尸官最后的结论是怎样的呢?”“他对这个案子的调查很认真,因为罗伊洛特医生的为人早已为人所知,不过他没有能找到一个可以说服人的死因。我作证说,房门一般都是从里面反锁上的,窗户也是带护栏的,是那种老式的百叶窗,每天晚上都会关得严严实实的。另外,也仔细检查了墙壁,敲了以后,发现四面都很坚固,还有地板,结果也是一样。烟囱虽然很宽阔,但是用了四个大锁环闩上的。所以,从这些情况来判断,我姐姐在出事的时候,肯定是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的,何况她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行凶的痕迹。”“有没有可能是毒药呢?”“医生也已经专门做了检查了,不过没有查出来。”“那依你看,这位可怜的女士是因为什么死的呢?”“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吓坏了她,但是我觉得恐惧和惊讶应该是导致她死与于非命的一个主要因素。”“那当时在那片草坪上有没有吉卜赛人?”“有,那儿就没断过这些吉卜赛人。”“噢,那么根据她所提到的带子,也就是那带斑点的带子的情况,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我有时候认为,那些话只是一个人在精神不正常时的胡言乱语,而有时又认为也许是指某一些人,也可能就是指那些草坪上的那些吉卜赛人呢!因为他们那些人里面有很多人头戴有斑点的头巾,我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她对这些东西的形容。”福尔摩斯把头摇了摇,看起来他对这样的想法很不认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他说,“请接着往下讲。”“自从这件事之后,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一直到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比以前更单调寂寞了。但是就在一个月前,有人居然向我求婚,这个人是我认识多年的一个好友,他叫阿米塔奇,全名是珀西·阿米塔奇,他是阿米塔奇先生的二儿子,家住雷丁附近的克兰沃特。我继父对这件婚事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我们打算等到春天就结婚。就在两天前,在对这所宅子西厢房进行修补时,我卧室的墙上因为施工被钻了一些洞,我就只好搬到我姐姐以前住的那个房间里去住,睡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昨天晚上,当我睁着眼,躺在床上,回忆起她当初的恐怖经历时,突然,在这一片寂静的深里,听到了当初预兆她死亡的轻轻的口哨声。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害怕到什么程度了!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点亮灯。可是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可是我当时实在是被吓破了胆了,怎么也不敢再到床上去了。于是,悄悄地穿上衣服,刚一天亮就出来了,在我家对面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单人马车,先坐车到莱瑟黑德,然后又从那里转道来到你这儿,就是抱着一个目的,拜访你并请求你的帮助。”“你这种做法是很明智的。”我的朋友说,“不过你有没有全部说完呢?”“说完了,全部的。”“罗伊洛特小姐,你肯定还有所保留,你是在为你的继父遮掩呢!”“啊!此话怎讲?”作为对她的问话的回答,福尔摩斯用手掀起了把这位客人的手盖住了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在那白皙的手腕上,5小块乌青的伤痕分外明显,很显然,那是四个手指和一个拇指留下的指痕。“你被虐待过。”福尔摩斯说。这位女士一下子涨红了脸,赶紧捂住受伤的手腕说:“他身体特别结实,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大家一时间无话可说了,就在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开始了沉思。他手托下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炉火。最后,他终于开口了:“这件看来很不简单,在采取行动之前,我还需要了解到更多的细节。然而,时间已经不容我们多想了,要是我们今天就去斯托克莫兰的话,我们能不能不让你继父知道,去悄悄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巧得很,此前他说过今天要进城办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整天他可能都不在,这应该不会妨碍你了吧!虽然家里还有一位女管家,不过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又蠢又笨,我可以很轻松地支开她。”“那太好了,华生,你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吗?”“肯定需要去。”“那么,我们两个人都去吧,你有没有其他的事?”“既然到了城里,我可能还需要去办一两件事情。不过,我会坐12点钟的火车赶回去的,这样就能早早地在那儿迎接你们。”“你要是等我们的话,可以定在午后不久。我自己也有些业务上的小事要处理一下,你再多待一会吧,吃完早点再走?”“不用了,我该走了,把我的心事跟你们说了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希望能在下午再见到你们。”她重又拉下那厚厚的黑色面纱,蒙上了脸,悄然离去。“华生,你对这个事件有什么看法?”歇洛克·福尔摩斯一下子仰躺在椅背上,问道。“依我看,这是一个特别歹毒的阴谋。”“确实够歹毒的。”“不过,要是按照这位女士所说,地板和墙壁都完好无损,也无法从门窗和烟囱钻进去,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她姐姐不明不白地死去时,应该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但是,那半夜传来的哨声怎么解释呢?还有那个那女人临死前说的那些神秘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呢?”“我想不出来。”半夜的哨声,还有那一帮和这位老医生有着密切关系的吉卜赛人,这些情况让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相信,医生是想阻止他的继女结婚;那个女人临死前提及的带子,还有海伦·斯托纳小姐所听到的哐啷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可能是因为一根扣紧百叶窗的金属杠掉回原处所发出来的)。一旦你把所有这些情况联系起来,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只要沿着这些线索去调查是可以把这个谜底解开的。“可是那些吉卜赛人到底干了些什么呢?”“我想不出来。”“我觉这种推理好像总是缺乏一种赖以支持的证据。”“我是这么认为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今天才要去斯托克莫兰一趟。我想确定一下,我这种推理的缺陷究竟在哪里,是不是能够行得通。不过,真是奇怪,究竟怎么回事呢?”福尔摩斯突然叫了一声,这是因为我们的门被人给猛地撞开了。一个身材魁梧,长得五大三粗的人站在了门口。他的打扮很怪异,有点儿像绅士,很体面;又有点儿像农夫,很土气。这人头戴黑色大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脚上却穿着一双有绑腿的高筒靴,手里还握着一根猎鞭。他的个子高高的,头上的帽子都快顶到门楣了。他长得那么粗壮,都快把门两边堵实了。在那张皱纹密布、发黄的脸上,有一股邪恶的气息。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福尔摩斯,那双露出凶光的眼睛深陷了下去,鹰钩鼻子又细又长,给人的直觉就是一只虽然老朽但是却很残忍的猛禽。“你们中间谁是福尔摩斯?”这个老怪物问道。“我就是,先生。不过很抱歉,请问你是谁?”我的朋友很平静地说。“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哦,医生。”福尔摩斯温和有礼地说道,“请坐!”“不用再跟我假惺惺的了,我知道我的继女来过你们这里,我一直在跟踪她。她都告诉你们什么了?”“今年都这个时候,天还是这么冷。”福尔摩斯故意打岔地说。“她到底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老头儿气急败坏地嚷道。“不过我听人说番红花会开得特别好。”我的朋友仍然泰然自若地接着说。“啊哈!你想糊弄我,是吗?”这位不速之客往前走了一步,把手中的猎鞭拿了起来,“我知道你,你这个混蛋!我对你早有耳闻了。你就是福尔摩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家伙。”我的朋友不禁笑了笑。“福尔摩斯,喜欢管闲事的家伙!”一边重复着对方的话,一边笑得更开心了。“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场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福尔摩斯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说话可真有意思啊!”他说,“请你出去时把门给顺手关上,因为很明显有一股穿堂风。”“话说完我会走的,你居然胆敢干涉我的事情,斯托纳小姐来过这里,我是知道的,我一直在跟踪她。你别以为我是好惹的,你看看这个!”他快速走上前几步,一把拿起地上的火钳,双手稍一用劲就把它扭弯了。“最好留神点儿,不要让我抓住你!”他怒吼道,一边随手就把扭弯的火钳给扔到了壁炉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看起来,他真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说,“我的个子虽然不能跟他比,不过要是他能多停留一会的话,我倒可以让他见识一下,我的手劲可不比他小多少。”一边说,他一边捡起那根钢火钳,一用劲儿就把它重新理直了。“真是可笑,他居然如此粗暴地把我当成了官府的警探了!不过这段插曲倒是让我们的调查更有趣了。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们的朋友不要因为不小心被这个老混蛋追上,受到他的什么折磨。好吧,华生,我们还是吩咐人把饭送过来吧!吃完饭后,我要到医师协会去一趟,希望能在那儿找到一些能够对我们这个案子有利的证据。”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外面回来时还不到午后1点,他拿出一张蓝色的纸,上面杂乱地记了一些笔记和数字。“我看见那位已故的妻子的遗嘱了。”他说,“为了弄清楚它的确切含义,我必须计算出那份遗嘱中所列出来的那些投资究竟会有多少收入。根据计算,在那个女人去世的时候,它的全部收入不到1100英镑,根据现在的行情,农产品的价格有所下降,所以总收入最多不会超过750英镑。可是每个女儿一旦结婚,就有权拿走250英镑。所以,很显然,要是两个小姐都结婚的话,这位医生就所剩不多了,甚至哪怕只有一个结婚都会让他陷入很狼狈的境地。我早上的工作没有白做,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是最有阻止这件事发生动机的了。华生,事不宜迟,我们需要赶紧动手,尤其是那个老家伙已经知道我们参与了此事。所以,要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马上雇一辆马车,直奔滑铁卢车站。要是你能再偷偷带一只左轮手枪在身上,我将不胜感激。对于一个能把钢火钳扭弯的先生来说,无疑有一把埃利二号是最管事的工具了,我想再加上一把牙刷的话,我们的工具就备齐了。”到达滑铁卢车站,我们正赶上开往莱瑟黑德的一班火车。火车到站后,我们在车站旁的旅店门口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在萨里单行车道上赶了八九千米的路。那天的天气晴朗,春光明媚,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路边的树木和用树枝做成的篱笆刚吐出一点儿新绿,空气中能闻到一股清新、湿润的泥土气息,一切都让人那么心旷神怡。我觉得这么好的天气和我们即将展开的调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朋友双手环抱于胸,坐在马车的前面,却用帽子遮住了眼睛,头垂到胸前,正在沉思中。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对面草坪指过去。“看那边。”他说。随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在不很陡的斜坡上,出现了一片有着茂密树木的园地,透过树丛可以看到一座很古老的邸宅,那灰色山墙和高高的屋顶远远地矗立着。“是斯托克莫兰吗?”他说。“没错,先生,那就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子。”马车夫说。“那边正在进行修缮工作。”福尔摩斯说,“不过那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村子在那边。”马车夫指着远处左面的一排屋顶说,“先生,要是你们是想去那幢房子那儿,你们是可以抄近道的:跨过篱笆两边的台阶,然后从这块地里沿着那条小路走过去,对,就是那位小姐正在走的那条小路。”“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斯托纳小姐吧!”福尔摩斯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说道,“你说得很对,我看我们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们就地下了车,付过车钱以后,马车就吱吱呀呀地奔莱瑟黑德方向回去了。当我们跨过台阶时,福尔摩斯说:“我看我们还是假装成这里的建筑师或者来办事的人好了,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中午好,斯托纳小姐。你看,我们还算守信吧!”这位早上拜访过我们的委托人赶紧迎上前,一脸的兴奋:“我都着急死了,一直在盼着你们呢!”她很热情地跟我们握手,同时故意大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罗伊洛特医生进城了,不到傍晚他是不会回来的。”“很高兴,我们已经见过了医生。”福尔摩斯回答说,紧接着他就把大致经过又简单的说了一下。斯托纳小姐一边听一边已经吓得脸和嘴唇都变白了。“噢,上帝!”她叫道,“那就是说,他一直跟在我后面。”“估计是这样。”“他真是太奸诈了,我完全被他控制了,不知道等他回来以后又会说什么呢?”“他不得不保护他自己,因为他可能已经发现在他身后有比他更狡猾的人跟着他呢!今晚你务必把门锁上,将他拒之于门外。要是他有什么疯狂的举动,我们就把你送到哈罗你姨妈家里。快开始吧,我们要抓紧时间,所以,现在先赶紧带我们去检查那些房间再说。”这是一座用灰色的石头砌成的老房子,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房子的中间部分高高突起,而两边则是呈弧形的边房,就像一对蟹钳一样一直延伸向两边;有一侧的边房上的窗户玻璃都已经破碎,临时用木板钉在上面;有一部分房顶也坍陷了下去,总的来说,给人一种残垣断壁的感觉,房子的中间部分也是多年没人维修。不过,右边的那一排房子却显得很新,窗帘低垂,从烟囱里升起一股股蓝烟,这说明这儿就是这家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发现靠墙处立着一些脚手架,墙的石头部分已经凿通,不过我们却没见到一个工人。福尔摩斯在修剪得很粗糙的草坪上来回慢慢地走了几趟,很细心地看了看窗户外面的情况。“我猜,这一间应该是你住的卧室,中间那一间是你姐姐的房间,靠近主楼的那间就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了。”“完全正确,不过现在是我在中间那个屋子睡。”“那是因为房屋正在修整的缘故吧!我再多说一句,那面墙好像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做修整吧!”“一点儿都用不着,我觉得那只是让我从那个房间里搬出来的一个托辞。”“噢,这就很有问题了。嗯,这个边房的另一侧,应该就是那边三个房间的房门正对着的过道,过道那一面应该也有窗户吧?”“有,不过又小又窄。因为太窄,人是钻不进去的。”“由于你们俩晚上都是把房门反锁上的,那就不可能是那边进入你们的房间了。现在请你回到你的房间里去,并且把百叶窗也闩上。”斯托纳小姐按照他说的一一做了。福尔摩斯很认真地检查开着的窗户,然后想方设法去打开百叶窗,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想插进一把刀的空隙都没有。接着,他用放大镜检查了合叶,但合叶是铁制的,被紧紧地嵌在了坚硬的石墙上。“嗯?”他有点儿疑惑地搔着下巴说:“看来我的推理出现了一些问题,要是这些百叶窗闩上了,人是不可能钻进去的。那好,让我们再来看看从里面能不能找到帮助我们弄清真相的线索。”窄窄的一道侧门直通向刷得雪白的过道,过道的一边正对着三间卧室的房门。福尔摩斯不想检查第三个房间,所以我们就直接来到了第二间,也就是的姐姐不幸去世、现在被斯托纳小姐用做寝室的那个房间。这个房子里的陈设比较简朴,房子本身是依照乡村旧式住宅的样式盖的,天花板比较低矮,屋里面有一个开口式的壁炉。房间的一个拐角有一个带抽屉的褐色橱柜,另一角摆放着一张很窄的罩着白色床罩的床。在窗户的左边有一张梳妆台,还有两把柳条椅子,所有这些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摆设。除此之外,房屋的正中央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威尔顿地毯,房间四周的木板和墙上的嵌板都被虫蛀了,到处都是孔,特别老旧,而且大都褪了色,这些木板和嵌板很可能在当年盖这座房子时就已经有了。福尔摩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墙角,又开始陷入了沉默。不过他的眼睛却没停下来,一直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不停地扫视着。他观察得特别仔细,不放过房间的每个细节。最后,他注意到悬挂在床边的一根很粗的铃拉绳了,便问道:“这个铃通到哪儿?”那绳头的流苏实际上就搭在枕头上。“通到管家的房间里。”“从外表看,它要比其他东西新一些。”“不错,是最近一两年才装上的。”“我猜是不是你姐姐让装上的?”“不是,她从来就没用过它,我们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去拿需要的东西。”“嗯,好像没必要弄这么好的一根铃绳在这儿啊!抱歉,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把这个地板弄明白。”他趴下去,手里拿着自己的放大镜,快速地前后移动着,很细心地连木板间的裂缝都没有漏下进行检查。然后他又对房间里的嵌板进行了同样的检查。他走到床前,眼睛直盯着它,好一会儿之后,他又沿着墙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最后他用手握住铃绳,突然使劲儿地拉了一下。“咦!原来只是做样子的。”他说。“难道不响?”“不响,上面甚至根本就没有接线。太有趣了,现在能看清了吧,绳子其实是系在小通气孔上面的钩子上的。”“简直太荒唐了吧!我怎么就从没注意到这个呢!”“很可疑!”福尔摩斯手拉铃绳嘀咕着,“这房间里目前有一些很古怪的地方。例如,造房子的人很愚蠢,居然让通气孔通向隔壁房间,本来花同样的工夫是可以把它通向户外的。”“这也是最近的事情。”这位小姐说。“是和铃绳一起安装的吗?”福尔摩斯问。“不错,有好几处小的调整都是在那时弄的。”“做样子的铃绳,不通风的通气孔,这些真是太有意思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斯托纳小姐,我们再到里面那一间看看吧!”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房间要宽敞多了,不过房间里的摆设跟那边一样很简单。一张行军床;一个小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而这些书大多都是技术性的;床边有一把扶手椅;靠墙是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大的铁制保险柜。这些东西一览无遗。福尔摩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集中全部注意力,逐个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用手敲了敲保险柜,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我继父一些业务来往的文件。”“哦,你是见过的了?”“就一次而已,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里面我记得好像都是文件。”“比如说,里面会不会有一只猫呢?”“怎么会,这个想法太不可思议了吧!”“哦,那你看看这个!”他顺手从保险柜顶上拿起了一个盛奶的浅碟。“不,我们没有养过猫的,只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噢,对了,是这样!嗯,一只印度猎豹其实就是一只大猫。不过,我敢保证,那么大的生物恐怕一碟奶很难满足它的需要吧!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不得不做一下确认。”他在一个木椅前蹲了下来,很专注地检查了一下椅子面。“谢谢你,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收起自己的放大镜。“嗨,看看吧,这个东西挺有趣的!”原来是挂在床头的一根打狗的小鞭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这根鞭子现在是卷着的,而且打了一个结,这是为了让鞭绳盘成一个圈。“对这个你怎么看,华生?”“不就是一根很平常的鞭子嘛,只是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打成结?”“可能没那么平常吧,唉,这个世界真是太邪恶了。如果一个人把他的聪明都用在了做坏事上,那可就太浪费了。我想目前我已经看完了,斯托纳小姐,如果你准许的话,我们到外面的草坪上走走吧!”我的朋友在离开调查现场时,脸色依然很严肃,或者说,是很阴沉,这种表情可是很少见的。我们跟着他在草坪上来回走了好多趟,我和纳小姐都不忍去打断他的思路,一直等到他自己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为止。“斯托纳小姐!”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一切听我的,这很关键。”“好的,我绝对听你的。”“情况很严重,容不得我们再有一点儿迟疑。说严重一点儿,现在你的性命可能完全取决于你能不能按我说的去做了。”“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会听你的。”“第一,今晚我和我的朋友都不得不在你的房间里过夜。”这句话不仅让斯托纳小姐吃了一惊,也让我感到很惊讶。“是的,一定要这样做,我向你说明一下吧。据我推断,那边就是村里的旅店吧?”“不错,那是克朗旅店。”“很好。从那儿可不可以看见你的窗户?”“肯定可以。”“好。今晚在你继父回来时,你一定要以头疼为借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在你听到他夜里上床休息的声音后,你一定要把你房间的那扇窗户打开,拔掉窗户的闩,把灯摆在那儿作为信号,然后带上你的必需品,不要发出声音,回到你过去住的房间。我觉得虽然正在修理那间房子,但是在里面住一夜是没问题的。”“噢,是这样,肯定没问题。”“然后剩下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但是,你们准备怎么做呢?”“我们要在你的卧室里待一晚上,以便弄清楚打扰你的声音是如何发出来的。”“我想,福尔摩斯先生,你肯定已经成竹在胸了。”斯托纳小姐拉着他的袖子说。“应该是这样吧!”“那么,愿主保佑你,请你告诉我,我姐姐的死因是什么?”“我想还是等有了更确凿的证据后再告诉你也不迟。”“但是最起码能对我的想法做一下判断吧,你看我的想法对不对,她是意外受惊而死的吧!”“不,我不能认同你的看法。我觉得应该有更具体的一个什么原因。行了,斯托纳小姐,我们不得不暂时离开你了,因为,要是被罗伊洛特医生回来撞见的话,我们此行就全然没有意义了。回头见,一定要大胆一些,只要你听从我所说的,尽管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帮你解除危险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很轻易地就在克朗旅店订了一间卧室和一间客厅,我们的房间在第二层,站在窗边可以俯瞰斯托克莫兰宅邸林荫道旁的大门和有人住的那边的厢房。天快黑的时候,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车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他那高大的身躯与坐在他身旁给他赶车的瘦小的少年一比较,差异简直太明显了。男佣人在给他开门时,可能因为大铁门太沉重的缘故,稍微耽误了一点儿时间,结果就远远听到了医生有点儿嘶哑的怒吼声,并且由于特别生气,冲着那个那男佣人扬起了拳头。之后,马车又往前走了,不久,就看到树丛里突然亮起一盏灯来,他应该是已经到了屋子里了。这时我们才发觉,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华生,你知道吗?”福尔摩斯对我说,“今晚让你陪我一起来,我是有点儿顾虑的,因为今天实在有一些危险在里面。”“我能帮上你的忙吗?”“你在场应该可以发挥很大作用的。”“那我肯定得来啊!”“太谢谢你了!”“你既然说有危险,看来你已经在这些房间里通过观察,找到了一些线索更多的东西预见到了。”“不,只是我觉得可能是我的推断比你多一些东西而已,其实我认为你跟我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我只看到了那铃绳而已,别的值得注意的东西什么都没有看到,至于那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得承认,我肯定是想不出来的。”“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个通气孔了吧?”“不错,可是我觉得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小洞也不是什么太令人奇怪的事。那个洞口那么小,即使是一只老鼠也没法钻过去的啊!”“你知道吗,我们还没来斯托克莫兰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现一个通气孔了。”“天啊!亲爱的福尔摩斯!”“哦,不错,我知道的。你还记得当初她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她的姐姐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的事情吧!我当时就想到这一定是因为两个房间当中有一个通道的缘故。不过它必定是不易为人所发现的,要不就会在验尸官询问过程中被提到,所以我据此判断一定是一个通气孔。”“不过那又能怎样呢?没什么妨碍啊?”“嗯,这至少在时间上与那位小姐的死有着惊人的巧合。凿了一个通气孔,挂了一条绳索,然后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就丢了性命,这些还不够让你警觉的吗?”“我还是不能彻底明白这其中的关联究竟在哪儿。”“你有没有发现那张床的特别之处?”“没有。”“它是用螺丝钉钉死在地板上的,你曾经见过这样的床吗?”“我不敢肯定。”“那位小姐因为不能移动她的床,所以就只能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位置上。这样让它既对着通气孔,又对着铃绳——也许我们可以姑且这样说,要知道我们已经明显地看到了,它根本就没有被当做铃绳用过。”“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好像已经朦朦胧胧地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们来得很及时,正好能够阻止一种险恶罪行的发生。”确实够险恶的。一个堕入犯罪深渊的医生,这个罪魁祸首就是他。这样的人有勇有谋,帕尔默和气里查德就属于这一行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这个人更要略胜一筹。不过,华生,我想我们应该应了那句“强中更有强中手”了。但是在天没亮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让人担心的,愿上帝保佑!我们还是先平心静气地抽一袋烟让大脑轻松一下吧,在这段时间里,不妨想一些开心的事吧!大概9点钟左右,树丛中发出的灯光熄灭了,邸宅那边陷入了一片漆黑中。又捱了2个小时左右,就在刚好时钟敲响11点的时候,我们的正前方亮起了一盏灯,发出很明亮的光。“那是给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马上跳了起来说道,“是从中间那个房子照出来的。”我们出去的时候,他跟旅店老板交待了几句,向他解释说,我们要连夜去访问一个朋友,可能就不回来了。我们很快地走在漆黑的路上了。冷风飕飕,不时地吹在脸上,在朦胧的夜色中,昏黄的灯光在我们的前方闪烁着,好像正在指引着我们去完成一个光荣的使命。因为院子围墙常年无人整修,到处是残破的地方,所以,我们很容易地就闯进了院子里。我们从树丛中穿过去,然后横穿过草坪,正要通过窗户跳进屋,然,从一棵月桂树中,猛然窜出一个长得有点儿像孩子畸形的脸的丑陋东西,扭动着四肢,一纵身跳到了草坪上,然后转眼的工夫就跑出去了,消失在黑暗中。“噢!”我低声惊叫了一声,“你有没有看到?”这时,福尔摩斯被惊吓的程度跟我差不多,他紧张得不由自主地抓紧我的手腕,简直像钳子似的那么紧。紧接着,他不禁悄悄地笑了,然后附到我耳边,低声说:“这一家人真有意思!看来这就是她所说的那只狒狒。”我居然一下子没想起医生宠爱的那些怪异的动物。对了,还有一只印度猎豹呢!我们可能随时都有被它扑到身底下的危险。我效仿福尔摩斯的样子,把鞋脱下来,然后从窗户钻进了房间。我必须承认,直到此时我才略觉得心安一些。我的同伴悄然无声地把百叶窗关上了,然后将灯挪回到桌子上,看了看桌子的周围,屋里的一切跟白天相比没什么变化。他无声无息地走到我面前,将手拢起来,弄成喇叭的形状,又一次附到我耳边低语道:“即使再小的声音,都会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声音低得正好能让我听出他所说的是什么。我点头表示明白。“我们一定要把灯给灭了,不然他可以通过通气孔看到这边的亮光。”我又无声息地点了点头。“一定不能睡着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把你的手枪拿好,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我在床边坐着,你到那把椅子上坐着。”我把左轮手枪取出来,放在桌角上。福尔摩斯还将一根细长的藤鞭带在了身上,此时将它拿了出来,放在身边的床上。床头还准备了一盒火柴和一段蜡烛。一切准备停当,便把灯吹灭了,我们开始在黑暗中等待。对那次黑夜中的守候我简直是永生难忘,我的耳边没有任何动静,甚至都没有喘气的声音。但是我清楚,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同伴正睁圆了双眼坐在床上,跟我一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紧密的百叶窗几乎把所有能照到房间里的光线都给挡住了,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猫头鹰的叫声间或从外面传过来,有一次还听到我们的窗前发出两声长长的哀鸣,那叫声就像猫一样,从这个可以判断,应该是那只印度猎豹在到处乱跑闹出来的动静。远处还传来每隔15分钟就敲一下的教堂里的沉闷的钟声,而每一刻钟的感觉都是那么的难以忍受。12点、1点、2点、3点……我们就这样一直在静默中端坐着,等待着,等待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情况。突然,从通气孔另一头亮起一道光,还没看清楚就再次消失了,接着就闻到一股煤油被烧着,以及金属被加热所产生的刺鼻的气味。隔壁房间亮起了一盏遮光灯,接着有轻轻挪动的声音,然后一切又都复归平静,但那种气味却越来越浓。我支起耳朵整整等了有半个小时,突然,就传来了另一种特别轻柔和舒缓的声音,那种声音特别像水开时水壶发出的嘶嘶声。就在这刹那间,福尔摩斯猛地跳下床,迅速划着一根火柴,拿起他那根藤鞭就往那铃绳上用力抽去。“你看见了吧,华生?”他叫道,“你看见了吧?”但我一片茫然,啥都没看见。只是在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时候,听到一声很低的但是却很清楚的口哨声。而划亮火柴后的耀眼亮光一下子让我疲倦的眼睛睁不开了,所以,没看清我的朋友正在狠劲抽打的是什么东西。稍后我却看到了我的朋友惨白的脸,以及满脸的惊恐和嫌恶。他慢慢停了下来,开始静静地盯着通气孔看,稍后就从寂静的黑夜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最可怕的尖叫声,这种尖叫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的,而且叫声越来越大,从叫声里明显能感觉到这是因为疼痛、害怕和恼怒而发出的吓人的尖声哀号。后来听人说,当时就连远在村里和教堂的人们都在睡梦中被这叫声惊醒了。我们也被这叫声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和福尔摩斯都呆在了原处,互相对望着,直到回声渐消,周围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地问。“这件事就算到此结束了。”福尔摩斯回答道,“并且,依我看,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把手枪带上,我们去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看看。”他点亮灯,率先走到了过道里,带着特别严肃的表情。他敲了两次卧室的房门,都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随手转动了门把手,门开了,我们走进房子,我的手里紧握着打开保险的手枪。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大为惊讶:一盏遮光灯正放在桌子上,遮光板半开着,灯光直射在半开的铁皮保险柜上。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坐在桌子旁的木椅上,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灰色睡衣,睡衣下一双**的脚脖子露了出来,一双红色的土耳其无跟拖鞋套在双脚上,我们白天看到的那把短柄的长鞭子正横搭在他的双膝上。他的脸往上仰着,一双充满了恐怖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一动不动。一条异样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色带子缠在他的额头上,好像缠得特别紧。我们进去半天都没见他动一动,更没有说话。“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轻声惊呼。我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他头上那条特别的带子竟然开始动起来,渐渐地,它从他的头发中挺立了起来,居然是一条又粗又短的毒蛇!它长着钻石型的头部,扭动着胀鼓鼓的脖子,让人感到特别恶心。“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喊道,“这是印度最毒的毒蛇。医生被咬之后,只要10秒钟就会死去。这真叫恶人自有恶报,自己给自己挖了死亡的陷阱。我们需要把这个畜生弄回它的巢里去,然后再把斯托纳小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再向当地的警察报案。”一边说,他一边快速从死者的膝盖上取过那条打狗鞭子,将打好的活结甩了过去,套住那条蛇的脖子,把它从盘踞着的地方拉了起来,尽量伸长了手臂提起它,将它扔到铁保险柜里,并随手关上了柜门。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就这样死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对这件事的叙述够啰嗦的了,和本案相关的其他细节就不再一一赘述了。比如后来我们是如何告诉那吓坏了的小姐这个可怕消息的,如何坐早班车陪她去哈罗,把她交付给她善良的姨妈照顾;警方怎样在最后得出结论,认定为医生是由于玩耍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生的,等等。还需要再补充的是一些我不太清楚,并且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福尔摩斯告诉我的情况。“亲爱的华生!”他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结论错了,看来如果没有掌握足够的材料就进行推论是很危险的。那些吉卜赛人,还有那位不幸的小姐所用的“带子”这个词,都对我们进行了误导,其实那不过是她在火柴光下慌忙中所得到的印象而已。但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根据调查,当我发现在屋里居住的人所遇到的任何危险都不可能来自窗户,也不可能来自房门的时候,就很快纠正了我的错误推断,开始重新进行推理,这可能还能算是我的明智之处吧!你已经看到了,我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通气孔还有那悬挂在床头的铃绳。当我发觉那根绳子只是用来装门面的,而那张床又是不能移动的时候,它们马上就让我对它们的作用产生了怀疑。我开始怀疑那根绳子可能只是个媒介,是做为使那个通气孔起到让某件东西能很容易地通到床上来的目的。于是我马上就想到了蛇,因为我们已经了解到医生是豢养了一批印度的怪异动物的。一旦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我就知道了,我的思路这次不会错了。一个受过东方式锻炼的聪明而冷酷的人是会很容易想到采用一种所有化学试验都检验不出毒物的方法的。他认为,这种毒药还能够很快发挥作用。的确,即使他的眼光再敏锐,也没有哪个验尸官能够轻易检查出被毒蛇咬过的两个小黑洞的。然后我又想起了那位小姐所说的口哨声。要知道,为了防止被谋害者看到那条蛇,他必须天一亮就把它召唤回去,而他召唤那条蛇的方法很可能就是用我们所见到的牛奶。他会在觉得最适合的时候通过通气孔让蛇钻过来,爬到床上。当然蛇不一定马上就会咬那床上的人,但只要她在那张床上,哪怕她有可能整整一周每天晚上都侥幸逃脱,但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在我还没进他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通过对他椅子的检查,我得到确认,他是经常站在椅子上的,这是为了能够得着通气孔的需要。当我看到保险柜还有那一碟牛奶及鞭绳的活结时,我就消除了余下的所有怀疑,认定了我的想法。很显然,斯托纳小姐所听到的金属‘哐啷’声应该是因为他继父在急忙之下将那条可怕的毒蛇关进保险柜时发出的。所以,我便做出了一个明确的决定,这些你已经都知道了,便采取了后面的步骤来验证所得判断。当我听到那“嘶嘶”作响的声音时,我断定你肯定也听到了,于是我立刻把灯点着了,开始使劲儿抽打它。“于是它就又从通气孔退了回去。”“结果就是,那条蛇不仅退了回去,还因为我那几鞭子的猛抽,刺激了它的毒蛇本性,让它因此在另一端反扑向它的主人,把它的主人狠狠地咬了一口。其实,我是应该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是负有间接的责任的,不过我的内心并未感到有什么内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