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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工程师大拇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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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交往最频繁的那一段时期里,我介绍给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所有案件中,只有两件引起了他的关注。其中一件是哈瑟利先生的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上校发疯案。对于聪明而睿智的读者朋友来说,可能会感觉,在这两件案子中的后一件更耐人寻味。不过,我觉得第一件也是很有意思的。它从一开始就很离奇,而整件事情的经过起伏跌宕,很有戏剧性,所以,我觉得可能更值得记录下来。尽管在这个案子中,它并没有用上多少我朋友的那些惯常使用的推理演绎法。我想报纸上肯定对此事已经登过不止一次了。不过正如任何类似的叙述一样,都只不过用很少的篇幅进行了很笼统的介绍而已,远远没有起到他们所要达到的效果。与其这样,倒不如在读者面前一点点展开事实的真相,让案子的谜底随着案情的逐步深入,渐渐展露在人们面前,这样不仅能帮助人们了解事实的真相,而且还能给人们带来新的发现,这样读起来或许更有意思。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下面要简单给大家介绍的故事发生在1889年的夏天,那时我刚结婚没多久,我当时已经重新开了一个小诊所,留下福尔摩斯一个人独自住在贝克街的寓所里。当然,我还是会经常去探望他,有时也劝说他改一改他那洒脱不羁的性格,到我家来做客。那时我的事业正是很红火的时候。由于我家离帕丁顿车站很近,所以有几位铁路上的乘警就经常到我这里来看病。有一次,因为把其中一位所患的一个顽症给治好了,解除了他长期以来的痛苦,于是他就到处替我宣扬,夸赞我的医术多么好,几乎所有他认识的熟人,只要生病了就让他们来我的诊所里治疗。

    一天早上,不到7点钟,女佣人的敲门声就把我吵醒了,她上楼来告诉我,有两个从帕丁顿来的人正在诊所里等着我呢!我赶紧穿上衣服,急急忙忙下了楼。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凡是来自铁路上的人,一般都是病得很厉害的。刚一下楼,那个熟悉的铁路乘警就从诊室里迎了出来,并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我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了。”他用大拇指从肩头往身后示意了一下,低声对我说,“他现在已经基本上稳定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看着他的神态,总觉得他将一个怪物关在了我的房间里一样。

    “是新来的一个病人。”他低声对我说,“我觉得有必要将他亲自送过来,这样就能防止他跑掉了。我马上就要走,大夫,我跟你一样,也需要值班,他在这里我就放心了。”说完,这位很好的中间人就很快跑掉了,连向他道谢的机会都不给。

    走进诊室,我看到了一位先生正坐在桌旁。他衣着朴素,着一身花呢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面。他的一只手裹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起来他年纪不大,至多25岁的样子。长得很英俊,不过脸色显得有点苍白。根据我的印象,他应该正在极力抗拒着因为某种痛苦而产生的震动。

    “真的很抱歉,一大早就来打扰您,大夫!”他说:“我在昨夜遭遇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故。在今天早晨乘火车到帕丁顿车站,正当我跟人打听在哪儿可以找到医生时,有个热心人就把我给送到了您这儿。我已经给了您的女佣人一张名片了,她好像把它放在了那边的桌子上。”

    我从那张桌子上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印着:维克托·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这就是这位客人的所有信息。“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边说边坐到我的靠椅上,然后客气地跟他寒暄道:“看得出您是坐了一整夜的汽车来的,乘夜间车可是很无聊的一件孤单寂寞的事情。”

    “噢,我这一夜可一点儿都不孤单。”他说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又高又响。接着他居然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笑个不停了,这让我这个做医生的感到心里很不舒服。

    “别再笑了!”我叫道,“平静一下吧!”我给他倒了一杯水。

    但是,这好像不起一点儿作用,他反而发作得更厉害了。我知道这是由于其本身属于很坚强的人,而在经历过极度危险状态后就会放松下来,然后使得它歇斯底里地发作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了理智,但已经是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了,脸色比刚才更苍白。

    “真是让您见笑了。”他有点儿气喘地说道。“没关系的,先喝点这个吧!”我往水里掺了些白兰地。刚才还是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上,慢慢地有了红润。

    “这下好多了!”他说,“那么,还请劳烦大夫帮我看一下我的大拇指吧,准确点说,应当看看我的大拇指的位置。”

    他把手上缠着的手帕解开,然后伸出了手掌。当时的情景即使心肠最硬的人都会不忍心看的!我看到在本该是大拇指的位置却横着四根突出的手指和一片鲜红可怕的海绵状断面。而大拇指早已连根被剁掉或被人给硬扯下来了。

    “噢,我的天啊!”我叫道,“这伤口太吓人了,肯定没少流血吧!”

    “没错,是流了很多血。我因此都昏了过去,我猜我肯定有很长时间内都是不省人事的。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它还在流血呢,就自己用手帕给缠在手腕上了,还用一根小树枝把它绷紧。”

    “包扎技术真不错!看来您本该当一名外科医生的!”

    “您看,这不过是属于水利学上的问题吧,在我所研究的专业范围之内。”

    “根据伤口看,应该是被一件特别重的,而且很锋利的器具砍伤的。”我边检查伤口边说道。

    “像是杀猪的人的砍肉刀所伤。”他说。

    “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对吗?”

    “绝对不是。”

    “什么?难道有人故意这么凶残地伤害你?”

    “嗯,确实够凶残的。”

    “真是太恐怖了。”

    我用海绵帮他处理干净伤口,然后敷上药水,最后用脱脂棉和消毒绷带将它包扎起来。虽然疼得他不时地紧咬牙关,但是他躺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包扎好后,我问道:“现在感觉如何了?”

    “感觉太好了!感谢您的白兰地和绷带,让我感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要知道我本来是特别虚弱的,不过我现在还需要去办很多事情。”

    “依我看,现在您还是专心养伤吧,先别考虑您的事,不然太折磨您的神经了。”

    “噢,我觉得现在应该不会了,我需要赶紧报警。不过,跟您说实话,要是我没有这个伤为自己做证,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毕竟这件事非比寻常,而我又没有抓到能够为我作证的证据。何况即使他们真的相信我,我也不能提供什么明确的线索。所以,他们能否为我主持公道我还不知道呢!”

    “嗨!”我叫道,“要是您真想圆满地把自己的问题给解决了的话,我倒有个人可以向您推荐,那就是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不妨在您报警之前,先去到他那儿看看。”

    “哦,这个人我知道一些。”这位客人回答,“要是他能受理这个案子,那可太好了。不过我觉得还是需要同时报警才行,能劳烦您帮我引见一下吗?”

    “我不但要为您引见,而且要亲自陪同您过去呢!”

    “那真是感激不尽!”

    “我们雇一辆马车一起过去吧,这样可能还能蹭一顿早饭呢!您觉得您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

    “没问题。不把我的遭遇说出来,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那么,让我的佣人去雇一辆马车,我马上就来。”我匆匆跑到楼上,简单地对妻子解释了几句。5分钟后,我和这位新相识,已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直奔贝克街。

    正如我所料,我们到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正穿着睡衣在他的客厅里边走来走去,边看《泰晤士报》上刊载的寻人、离婚等启事的专栏。嘴里还叼着早餐前抽的烟斗,这个烟斗里的烟丝和烟草块都是昨天没抽完的,它们被仔细地烘干之后放在壁炉架的一角。他很亲切地接待了我们,并让人拿来咸肉片和鸡蛋,和我们一起饱餐了一顿。吃完早餐,他把新来的客人安排坐到了沙发上,并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他脑后,并把一杯掺水的白兰地放在他手边。

    “可以看得出,您的遭遇确实非同一般,哈瑟利先生。”他说,“在这里,请你随意,千万不要拘谨。您就先把经过告诉我们吧,要是感到疲劳,就休息一下,喝口酒提提神。”

    “谢谢!”我的病人说,“不过多亏医生,自从他给我包扎好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而您的这顿早餐更完善了医生的治疗,我会尽量不多占用您的宝贵时间,我现在就开始说说我这奇特的遭遇吧!”

    福尔摩斯一副懒散的样子坐在他的大扶手椅里,可以看出他在尽量掩饰自己敏锐和热切的心情。我坐在他的对面,开始静静地倾听我们的客人叙述他那奇特的故事。

    “你们可能不知道。”他说,我其实是个孤儿,而且一直单身,一个人住在伦敦。我的职业是个水利工程师,我曾在格林威治的一家著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做过7年学徒,正是这段经历让我在这一行有了很丰富的经验。就在两年前,我学徒期满,不久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我因此得到一笔很可观的遗产。于是,我决定自己单干,就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房子作为办公室。

    我认为,每个人在一开始创业的时候可能都会觉得比较枯燥无聊,我的感觉更是如此。这两年的时间里,我只接了三个咨询的活和一件小活,而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成果。这些收入加起来一共是27英镑10先令。从上午9点到下午4点,我每天都满怀期待地待在我的办公室里,渐渐地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感觉没劲。最后才明白,不会有一个顾客再来了。

    但是,就在昨天,我刚想离开办公室,我的办事员进来告诉我,有位先生想跟我谈业务上的事情,并且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而上校本人已经紧跟其后进来了。他个子中等,不过显得比较瘦,可以说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瘦的人,整张脸瘦得只剩下鼻子和下巴了,两边脸上的皮肤紧紧地贴在凸起的颧骨上。从模样看,他的瘦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因为从他的眼睛来看,他目光炯炯,走路轻快,举止很大方,一身的打扮也很简约整齐,据我估计,他应该快40岁了。

    ‘您就是哈瑟利先生?’他带点德国口音说道,‘哈瑟利先生,有人跟我介绍您,说您不仅业务熟练,而且做人谨慎,不是个饶舌的人。’

    我鞠了一躬,和所有青年人一样,对这样的恭维总是不会拒绝的。‘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是谁把您介绍过来的呢?’

    ‘哦,我觉得现在还是先不告诉你为好。我还听他说,您不但是个孤儿,还保持单身,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伦敦。’

    ‘完全正确。’我回答,‘不过很抱歉,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发现您说的这些和我的工作业务之间有什么关系,我的办事员告诉我,您是要跟我谈一件业务上的事情。’

    ‘是这样的,不过您会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多废话。我们现在有一件工作想委托给您,不过要求就是一定要严守秘密,你明白吗?很显然,我们觉得一个独居的人应该比一位有家室的人更能守住秘密。’

    ‘您尽管放心!’我说,‘只要我承诺的,我一定能做到。’

    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疑的目光。

    最后,他说:‘那么您是能保证了?’‘对,我保证能做到。’

    ‘你能做到在事情发生前后及在此过程中,绝对保持沉默,只字不提这件事,包括嘴上和做出书面保证吗?’

    ‘我已经向您保证过了。’

    ‘那太好了。’猛然间他跳了起来,嗖地一下就跑过房间,一下子推开了门,外面过道上空无一人。

    ‘还有!’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说道:‘据我所知,有些办事员会对他们老板的事很好奇的。现在,我们总算能安心地谈话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凑到我跟前,再次以满是怀疑和询问的眼光反复看着我。

    这个瘦人的怪异举动让我心里很反感,甚至还有点儿感到不安,加上因为急切地想留住顾客,让我显出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请您直言相告您的事吧,先生!’我说,‘我是个珍惜时间的人。’这句话是没有经过思索就随口说出来的。噢,愿上帝饶恕。

    ‘工作一个晚上给您50个畿尼,你觉得怎样?’他问。

    ‘感觉不错。’

    ‘当然,我是指一个晚上的话,可能实际上一个小时就可以了。我其实就是想向你讨教一下如何解决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问题的。您只需帮我们指出毛病在哪里,我们自己去修就行。您看这样的话,您有没有什么意见?’

    ‘看起来,这件工作不是太难,而报酬倒是很丰厚。’

    ‘是的,我们希望您能在今晚乘坐末班车过来。’

    ‘到什么地方呢?’

    ‘到伯克郡的艾津。也就是接近牛津郡的一个小地方,距离雷丁近11.2千米,帕丁顿有一班车能把你送到那儿,估计也就在11点15分左右就可以到了。’

    ‘完全没问题。’

    ‘到时候我会雇一辆马车前来迎接您!’‘那您的意思是,还需要坐一段马车?’

    ‘对,我们那儿其实就是农村,要知道距离艾津车站差不多有11.2千米呢!’

    ‘也就是说,夜里12点之前我们都到不了那里了,那样的话我可能就没法赶上回来的火车了,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在那儿过夜了。’

    ‘是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给您安排好住宿的。’

    ‘那样不太方便吧,我能不能另选个方便的时候去呢?’

    ‘我们觉得,您还是尽量晚上来比较好。其实就因为出于对您的补偿,我们才愿意给您这样一个不是太有名的年轻人付那么高的报酬。其实这个报酬即使用来请教您这一行中最有技术的人也都绰绰有余了。当然,要是您不想接这单业务完全没关系。’

    于是我马上想到了这来之不易的50个畿尼,以及这笔钱对我的重要意义。‘请不要误会。’我说,‘我会很乐意接受您的要求,尽量满足您的愿望的,不过我倒是很想更明确地知道一下,我将要做的工作是什么?’

    ‘是啊,我们既然让您向我们保证严守秘密,肯定会让您产生好奇的。我们也没有准备隐瞒您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毕竟我们委托你来做这件事了。我想,应该能保证没人窃听吧?’

    ‘肯定不会的。’

    ‘那好,我来告诉你吧。您或许了解,漂白土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矿产,在英国,只发现了一两处这种矿藏。’

    ‘是的,了解一些。’

    ‘前段时间,在距离雷丁不到16千米的地方,我买了一小块地,这块地非常小,结果我很幸运地发现,其中居然有一块地里蕴藏着漂白土矿床。可是,经过探查,我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矿床而已。而在它的两边,也就是我的邻居的地里,竟然连接着两个比这大得多的矿床。此时,这些老实巴交的人们还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地里埋藏着贵同金矿的矿藏呢!很显然,要是我能在这之前把那些土地买下来就好了。可不幸的是,我根本就没有多余的资金来购买这些土地了,于是我就把几个朋友叫过来一起偷偷商量这件事。他建议我,可以先不要惊动人,先偷偷地把自己地里的矿藏先开采了,等有了钱再去购买邻居们的那些土地。如今我们已经着手进行了好几天了,出于方便操作的目的,我们装了一台水压机。我前面也已经告诉我您了,结果这台机器坏了,我们想得到您的帮助和指点,所以我们必须特别小心,要严守我们的秘密。而万一有人知道我们来您这儿请过您这个水利工程师去过我们那儿的话,就很容易被佣人们怀疑。而秘密一旦被人说出去,那我们再没有机会得到这些土地和实施我们的计划了,这就是我要求您保守秘密,不能让所有人知道您今晚去艾津的事情。我想,我应该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明白了吧!’

    ‘我已经听懂了。’我说,‘不过有一点不是太懂,那就是,水压机对你挖漂白土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就我所知道的情况来说,漂白土是需要跟从矿坑里掏沙砾一样挖出来的啊!’

    ‘啊!’他漫不经心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的,我们先把土碾压成砖坯,再往外运,这样就不会在搬运的时候泄露了它们的本来面目,这些都是属于细节问题而已。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您了,哈瑟利先生,您可以看出我们是多么信任您!’一边说他一边站起身,‘好了,我们11点15分在艾津见。’

    ‘好的,我会准时赴约的。’

    ‘绝不能告诉任何人。’直到最后他还用怀疑的眼光盯了我半天,然后才伸出他那又冷又湿的手和我握了一下,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后来,你们也可以想象得到,我一旦平静下来再去综合盘算这件事时,才发现我所接受的这个天外来单太让人惊讶了。当然,一方面我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给我的报酬是我自己开的价格的10倍,而且没准儿还可以接到其他一些业务。另一方面,我的顾客留给我的印象却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认为他仅凭对漂白土的解释,让我深夜前往,甚至他那么担心我会告诉别人,实在是个有点儿勉强的理由。无论如何,此时我都顾不上了,包括所有担心和害怕也都放在一边了。在饱饱地吃完晚餐以后,就乘车赶往帕丁顿,然后上了路,并严守与顾客的约定,没有告诉任何人。

    到了雷丁,我又要换车又要换车站。不过,很幸运的是,我坐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火车。刚过11点钟就到那个小站了。那个车站的灯光有点儿暗,而且我是唯一在那里下车的乘客,站台上只有一个提着灯笼正昏昏欲睡的搬运工人,此外空无一人。不过我刚走出站口检票口,就看到了早上见过的那个人已经在路对面的黑影处等着我了。他见到我没说一句话,直接抓住了我的胳膊,催我赶紧上车,这是一辆早就敞开着车门在那儿等待的马车。上车后,他把两边的窗帘拉上了,然后敲了敲马车的木板,于是马就开始飞奔起来。

    “就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了一句。“是的,就一匹。”

    “您有没有看到它是什么颜色的?”

    “看到了,在我上车时,顺着灯光扫了一眼,是栗色的。”

    “看上去有没有精神?”

    “噢,看上去很有精神,毛色非常光润。”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打断了您的话。您的讲述很有趣,请您继续往下说吧!”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马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虽然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说过,距离他们那儿不到12千米,可是我根据行进的速度和所花的时间来看,肯定不止那么近,应该有不到16千米的路程。一路上,他一直坐在我的旁边,没有说一句话。当我用眼角余光往他看时,注意到他一直在满心戒备地盯着我。那儿的乡间小路好像有点儿坎坷,因为一路上摇来晃去的,大家很难坐稳当。我使劲往外看,想弄清楚我们所在的位置,可是窗户上的玻璃属于那种毛玻璃,只能在偶尔经过有灯的地方时才能看到很模糊的亮光,其余的什么都不能看到。我努力地想打破这让人尴尬的沉默,时不时地找几句话说,可是上校总是用很简短的话敷衍了事,所以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最后,马车终于走得平稳了,开始在砾石路上行驶了,不久车就停了下来。莱桑德上校从马车上跳下来,我紧随其后。正走着,突然被他一把拉住了,一下子就进了已经敞开的大门里,就像从马车里直接走进大厅一样,弄得我都没机会想看一下房子的全貌,而我刚迈进门槛,就听我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门被重重地关上了,随后就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车轮声。

    房子里一片漆黑,上校在黑暗中寻找火柴,一边嘴里嘟哝着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从走廊的另一端开了一扇门。一下子有一道长长的金色亮光射向我们这边。灯光越来越亮,渐渐地看到了一个女人,手里正端着一盏灯,高高举过头顶,身子前倾审视着我们。我看得很清楚,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灯光映射在她那黑色的服装上,根据反射的光,我能判断出衣服的衣料是不错的。她说的是外语,根据她的语气来判断,可能是在问他什么话。但是让她感到惊讶的是,我的同伴的回答很粗暴,所以,吓得她差点儿没拿住手里的灯。斯塔克上校走到她身边,附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就把她生硬地推回到她刚才的出来的房间去了。接着他把刚才女人拿着的那盏灯朝我这边提了过来。

    ‘可能需要请您在这房间里稍等一小会儿。’他说着,把另一个房门打开了,这是一间陈设很简单的小房间。在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圆桌上零散地放着几本德文书。门旁边还有一架小风琴,斯塔克上校将灯放在这架琴顶上。‘我不会让您等太长时间的。’说着,他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虽然不太懂德文,但是看着桌子上的书,还是能看懂其中有两本是科学论文,其他是诗集。我慢慢踱到了窗口,想看一看乡间的夜景,可是被一扇栎木百叶窗遮住了。因为被关得太严实了,房间里异常的寂静,走廊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座旧钟的滴嗒声,除此之外,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一阵隐隐约约的不安的感觉开始笼罩在我的心头,这些德国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隐居在这个又穷又脏的地方干什么呢?这又是什么地方?除了知道这里距离艾津大概不到12千米,我连方向都弄不清楚。

    就我所处的位置而言,雷丁这个地方应该不算太偏僻,或许在这附近有一些比较大的镇。可是,这里有点儿太静了,根据这个推断又应该属于乡下。我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一边低声哼唱着为自己壮壮胆,并突然想到,要不是为了挣那50畿尼,我肯定不会来的。

    突然,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刚才的那个女人从开着的门缝里出现在我眼前。在她身后,是黑暗的大厅,而屋内那盏灯上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那热切而美丽的面庞上,我立刻就看出了她惊恐的神色,看到她的神色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她抬起发抖的手,并竖起一根手指,暗示我不要说话,并用很快的语速跟我说了句不太标准的英语,然后就像一匹受惊的马驹,飞快地回顾了一下身后的黑暗处。

    ‘假如换成是我,我肯定就逃跑了。’她说。看起来她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想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说话,‘假如换成是我,我肯定就逃跑了,选择留下来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可是,夫人!’我说,‘我还没有开始干活呢,我得等到帮他们修理好机器才能走啊!’

    根本没有等的必要。’她接着说,‘您现在就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不会有人拦您的。’她见我微笑着摇摇头,突然不再羞涩,又往前走了一步,两手攥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她低声说:‘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过我这个人生性就比较倔强,当在工作中遇到障碍时,反而会更加执着向前,我不能放弃那属于我的50个畿尼,何况已经经历了一趟疲惫的旅行,从种种迹象看,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难道我就这样让一切都白付出了?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我怎么能还没领到我应得的报酬就偷偷溜走呢?依我看,反而感觉她可能有点儿偏执。所以,虽然她的神态让我很震惊,但是心里还是不愿意承认我已经意识到的一切,所以,我的态度反而更坚定了,仍然表示不同意,向她示意,我要留在那里。她刚想再次提出她的恳求,这时从楼上传来了一声很响的关门声,然后就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一些人的脚步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双手举起,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就跟刚才出现时一样,悄然匆匆地消失了。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个身材矮胖的人很快地走了进来,这个胖子双下巴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胡须,上校向跟我介绍了一下,他叫弗格森。

    ‘他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说,‘顺便说一下,我记得刚才我是关着门的,我怕你被穿堂风吹着。’

    ‘正好相反。’我说:‘我觉得房子里很闷,就自己打开了门。’

    他有点儿怀疑地看了我一眼。‘那好,我们还是尽快开始着手我们的工作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准备带您去楼上检查一下机器。’

    ‘我看,我还是把帽子戴上吧!’

    ‘噢,不用的,就在这栋房子里面。’

    ‘啊?你们难道是在房子里挖漂白土吗?’

    ‘不,不是的,这里是我们压砖坯的地方。不要紧的,我们只是希望您给机器做一下检查,并告诉我们是什么问题就可以了。’

    我们一起上了楼,上校手里提着灯在前面走,我和胖子在他后面跟着。这座房子简直像一座迷宫一样,有无数的走廊、过道,还有狭窄的盘旋式楼梯、低矮的小门等,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几代人的践踏的缘故,每一道门槛几乎都凹陷下去了。底层的地板没有铺地毯,所以也就没有放过家具,墙上的灰泥都已经剥落,肮脏的污渍上还在冒湿气。我虽然摆出一副看似很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心里还一直记着那位夫人的警告。虽然我并没有太在意她的话,但我还是注意观察着我的两位同伴。看起来弗格森比较不爱说话,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我还是能判断出,他应该是一位英国人。

    最后,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停在了一扇矮门前,他用锁打开了门。进入门内,可以看见一个很小的方形房间,因为不能同时进去就让弗格森在外面守候,然后上校把我带了进去。

    ‘我们现在实际上就在水压机里面,万一有人开动它的话,那我们可就不太妙了。这个小房间上面的天花板其实就是下降活塞的终端,一旦落到这个金属地板上,将会产生好几吨的压力。另外,外面还有些小的横向的水柱,里面的水受压后就会按照您所知道的方式传导和增加所受的压力。机器可以运转起来,不过就是运转时不够灵活,白白浪费了一小部分压力。劳烦您检查一下,然后把原因告诉我们。’

    我从他手里把灯接了过来,开始对这台机器进行全面检查,这台机器确实够庞大的,因此产生的压力也肯定是会很大的。可是,我刚走到外面,压下操纵杆,就传来了飕飕的声音。我立刻就知道了原因所在,这是因为机器里出现了很小的裂缝,结果使得水能经由一个侧活塞产生回流。我对这个部位进行了检查,发现是传动杆头上的一个橡皮垫圈皱缩了,所以导致塞不住在其中来回移动的杆套,这就是压力被浪费的原因。我把这一点情况告诉了我的同伴,他听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还问我怎么才能将它修好的问题。我详细地解答了他们的疑问之后,又回到了机器的主室内。出于好奇,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小房间,一眼看去,马上就明白了,所谓的漂白土的事情简直就是瞎编出来的。因为这么大的机器不可能只是为这个目的设计的,如果是那样简直太不恰当了,那将成为一个很可笑的事情。房屋四周的墙壁全是木板做的,相反,地板却是由一个大铁槽构成的。我在查看它的时候,突然发现地板上堆积了一层满满的金属碎屑,我刚要弯下腰去用手指扣一下,想看看究竟,突然听到一声德式的低呼声,随即就看到了上校正看着我的那张死灰色的脸。

    ‘你在那儿干什么?’他问道。

    因为发觉自己受了他的骗,知道所谓那些故事都是他精心编造出来的,所以我当时是很生气的。‘我正在欣赏您的漂白土。’我说,‘如果我能了解这台机器的真正用途,我想我不是还能给你一些其他更有用的建议吗?’

    但是话未落音,我就马上后悔了,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他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邪恶的眼神立刻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射出来。

    ‘好极了!’他说,‘我会让你了解这机器的所有情况的!’他后退了一步,猛然“砰”地一声把小门关上了,并转动了一下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我飞快地冲向那扇门,用劲儿拉门把手,可是因为这门关得太严实了,无论我怎样踢打都无济于事。

    ‘嗨!’我厉声叫道,‘嗨,上校!让我出去!’

    这时,突然从寂静中传来一种声音,我侧耳听去,不禁更加着急了,心都要跳出来。那正是由于水管漏水发出的飕飕声。原来,他竟然开动了机器。此时那盏灯还在地板上,正是我在检查铁槽时放在那里的。在灯光照耀下,我发现黑黑的房顶正缓慢地向我压下来。我是最清楚那个压力的了,它足以在1分钟内将我碾成肉饼。我发出强烈的呼喊,拼命用身体撞门,用手指抠门锁。我向上校哀告,请求他放我出去,可是残酷的杠杆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呼喊完全被它掩盖了。房顶离我的头只有一两英尺了,我只需把手举起来就能够着那坚硬粗糙的表面。这时候我心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个人死亡时,他的痛苦往往取决于他死前保持的姿势。要是我保持趴着的姿势,那么所有压力就会落在脊椎骨上。想到自己的骨头被压断时发出的可怕的劈啪声,我不禁全身发抖。或许换个姿势情况会好一些,但是我敢那样吗?仰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吓人的黑影颤颤巍巍地把我压死?我快要直不起腰了。这时我突然看见了一件东西,它让我在绝望中又产生了一份希望。

    我前面交待过,这个屋子的房顶和地板都是铁制的,只有墙壁是木制的。

    就在我绝望地最后看一眼周围的一刹那,两块墙板之间漏出的一线微弱的黄色亮光立刻吸引了我。有一块嵌板被打开了,那儿也越来越亮,一愣神的工夫,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那儿居然是一扇逃生之门。我一点儿都不敢迟疑,马上就冲出那个地方,惊魂未定地躲到了墙的另一边。随后,嵌板又很快合上了,不过却传来了那盏灯被压碎的声音,还有两块铁板相撞的声音。这一切表明,我当时是多么幸运啊!

    在被人疯狂地拉扯手腕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我看见自己正躺在一条狭窄走廊的石头地面上,一个右手拿着一根蜡烛的女人正弯下身用她另一只手在用劲拉我。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好心的朋友!这之前我竟然那么愚蠢地拒绝了她的劝告!

    ‘快!快!’她气喘吁吁地喊着:‘他们要是没看见你在那里面,很快就会到这边来的,哎呀,时间宝贵,别再耽搁了,快点儿!’

    这次我不敢再轻视她的劝告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跟在她后面跟着沿着走廊往前跑去,接着跑下了一条盘旋式楼梯。在楼梯的下面就是另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们刚跑到过道那儿,就听到后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两个人的叫喊声。其中,一个就在我们刚才待着的那一层,另一个则在他下面一层,两个人互相传递着消息。我的引路人这时停住了,好像感觉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了,然后往周围打量了一下。接着她马上推开了一间卧室的房门,窗外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

    ‘您只有最后一个机会了。’她说,‘有点儿高,不过您应该能跳下去。’

    说话的当口,过道的另一头出现了灯光,已经能看到莱桑德·斯塔克上校从远处匆忙往这边奔跑的瘦削的身影,他一手提灯,另一手握着一把跟屠夫的切肉刀一样的凶器。我迅速冲到窗前,一下子推开了窗户。一眼向外望去,外面是一个虽然幽静但是生机勃勃的花园,甚至都能闻到花的芳香,它就在离我不到30英尺的下面。我爬到了窗台上,可是想到我的救命恩人不知会被那个追赶我的恶棍怎么样,我就犹豫了,没有马上往下跳,要是她被欺负的话,哪怕再有危险我都不能撒手不管的。我脑子里正在想着这个问题,一转眼他已冲到了门口,想把她推开往里闯,却被她伸开双臂抱住了,并用劲往后推他。

    ‘弗里茨!弗里茨!’她用英语叫着,‘你难道忘了上次事后答应我的话。你说过,再也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他不会泄露出去的!哎呀,他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是不是疯了,伊利斯!’他冲她吼道,使劲儿想甩开她的双臂。‘你会把我们大家都害了的。他看到的太多了,嗨,我说,快闪开!’他猛一用力将她摔倒在一边,一下子冲到窗口,拿起他那沉重的凶器,狠狠地向我砍过来。这时我身子正悬在窗口上,双手还抓着窗台。感觉手上有一种隐痛,赶紧松开了手,整个人就掉到了下面的花园里。

    我并没有被摔伤,只是跌了一下,我赶紧站起来拼命往前面的矮树丛冲去,因为我知道自己还处于危险中呢!但是,我跑着跑着,突然觉得特别恶心,并且一阵头晕目眩。我这时也顾得上看一眼自己那只疼得直发抖的手,我一看,我的大拇指居然都被砍掉了,血正不断地喷涌而出。我拼尽全力用手帕裹好伤口,就在这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巨大鸣声,然后就昏倒在蔷薇的花丛中。

    也不知道到底昏迷多长时间,反正肯定不会短,因为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夜晚的星星不见了。我身上的衣服全被露水打湿了,袖子也被伤口的血浸透了。此时伤口开始剧烈的疼痛,我猛地一下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恐怖遭遇。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因为我马上意识到我可能还会被追赶我的人发现呢!可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我的眼前出现的既不是昨晚见到的房子,也不是花园,我居然一直躺在靠近公路边的一个树篱角落里,再往前可以看到一个很长的建筑物。我走过去一看,竟然就是我昨天晚上下车的那个车站。要是没有手上这个恐怖的伤口,我会以为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我晕晕沉沉地走进车站,便向别人打听,我知道在一小时内将有一班开往雷丁的早班火车,我还注意到今天值班的竟然还是昨晚看到的那位搬运工。我跟他打听知不知道莱桑德·斯塔克上校这个人,不过他好像从来就没听说过。我又问他,昨晚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他有没有注意到,他回答,没有。然后我又问他附近有没有警察局,他告诉我,有,不过在4公里之外。

    “显然这段距离对于我这个极度疲劳和有伤的人来说,简直是太遥远了。我打定主意,回城以后再报警。于是刚过6点我就回到了城里,我便先去找医生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多亏这位医生把我陪送到这里。我这个案子就全权交给您了,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这段非同寻常的故事终于说完了,我们俩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随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贴剪报的厚厚的本子。

    “这儿有一则广告,可能会让你们感兴趣。”他说,大概在一年前,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刊登过它。您听听:

    ‘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现年26岁,水利工程师,自本月9日晚10时离开寓所后即失踪。身穿……’

    “等一下,等一下。啊哈!我想,这是不是说明上一次上校也对他的机器进行了大检查呢!”

    “噢,上帝!”我的病人叫道,“我知道那位夫人为什么让我离开了。”

    “一点儿没错。很显然,上校简直残酷至极,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来妨碍他的经营,就像一个海盗绝不能容忍在他们俘获的船上有一个活口一样。好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开始行动了,要是您还能继续坚持的话,我们第一步就是立刻赶到苏格兰场去报案,然后去艾津。”

    大概3个小时后,我们已经坐在了从雷丁前往伯克郡的火车上,我们这一群人包括歇洛克·福尔摩斯、报案的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警官、一位便衣侦探还有我。布雷兹特里特铺开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用圆规以艾津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圈。

    “瞧,就是这儿。”他说,“以这个车站为中心、16千米为半径,我画了一个圆。您说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在靠近边线的某个地方。先生,您好像说过,到那个地方的距离是16千米。”

    “马车整整跑了一小时。”

    “您认为是他们将昏迷中的您又大老远地送回来的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恍惚中觉得有人在抬着我,然后把我搬到了什么地方。”

    “我有点儿疑惑的是……”我说,“他们怎么会在看到您昏迷在花园里后放过了您呢?会不会因为那个女人的求情,让那个恶棍心软了?”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他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冷酷的面孔了。”

    “哦,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弄清真相的。”布雷兹特里特说道,“你们看,这个圆圈我已经画好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从哪一点入手,才能够找到那个混蛋。”

    “我估计我能找出来这个地方。”福尔摩斯很平静地说。

    “真的?就现在!”警官叫道,“您已经有了一个判断了!那好吧,我们来看看大家的意见有没有和您相同的。我认为是在南面,因为那一地段更荒僻。”

    “我觉得应该在东面。”我的病人说。

    “我认为是在西面。”那便衣侦探说道,“那块地比好几个村子都僻静。”

    “我认为是在北面。”我说,“因为那边没有山,并且我们的这个伙计说过,他没发现马车爬过坡。”

    “嗨!”警巡官笑着喊道,“看来大家的意见很不一致啊,我们大家转了一圈了,那么您会同意谁的看法呢?”

    “你们全都不对。”

    “可是我们不可能都不对吧!”

    “哦,没错,你们都不对。下面是我的观点,你们可以听听。”他手指圆圈的中心部位,“这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不过,还有我走的12千米路程呢?”哈瑟利急忙说。

    “去的时候是6英里,回来的时候是6英里,很简单的道理啊!您自己说过的,当您上马车的时候,那匹马是很精神的,毛色也有光泽。要是它已经跑了12千米的路的话,又怎能保持那样的状态呢?”

    “嗯,是的,极有可能是他们耍了一个诡计。”布雷兹特里特似有所悟,“当然,这个团伙属于哪种性质的也就很明显了。”

    “那肯定就已经很清楚了。”福尔摩斯说,“这一伙人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造假币的犯罪活动,那台机器就是他们铸造假币的工具,他们用合金来代替白银。”

    “我们早就在注意这一伙罪犯干的这个勾当了。”巡官说,“他们在大批地铸造半克朗硬币,不过在追踪到雷丁之后就失去了他们的线索了,因为他们想方设法将他们的踪迹掩盖了起来。而这也表明,他们是很擅长这一方面的惯犯了,不过现在幸亏有这么个机会,看来这次可以抓到他们了。”不过这位警官并没有说对,这一帮罪犯终究没有被抓到。我们的火车刚进艾津车站,就看见一股巨大的浓烟从旁边的一个小树丛后面升了起来,像一束巨大的驼鸟毛挂在美丽的田野上空。

    “难道是房子着火了?”当火车开走以后,布雷兹特里特问道。

    “是这样的,先生。”车站站长回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说是在半夜,先生。不过火势越来越大,如今都成了火海了。”

    “那是谁家的房子?”

    “比彻医生的。”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工程师插了一句问,“比彻医生是不是个德国人,长得很瘦,鼻子又长又尖?”

    站长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错了,先生,比彻医生是英国人,他是我们这个教区里穿着最讲究的人了。不过我知道,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倒是个外国人,据说是个病人,不过要是您请他吃顿上好的牛排的话,他肯定能吃下去。”

    没等站长说完,我们就赶紧往着火的方向奔去,沿着一直通到一座小山顶的一条路走上去,我们看见了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物,几乎所有的窗户、所有有缝的地方都在向外喷着火舌,而花园里的三辆救火车虽然还在忙碌着,却根本就不起作用了。

    “正是这个地方!”哈瑟利看上去特别兴奋,“看,这条沙石路!那边的蔷薇花丛就是我曾经躺过的地方,还有那第二个窗户,我就是从那里跳出来的!”

    “那么……”福尔摩斯说,“看来您的仇已经有人替你报了。很显然,当您拿的那盏油灯被那台机器压碎时,把木板墙烧着了。毫无疑问,他们只顾得上去追赶您了,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些意外。您现在仔细找一下,看看那些围观的人群里是不是有昨晚见到的那几个人?不过,我担心他们可能现在早就跑远了,至少也有160千米。”

    福尔摩斯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很快就成为了事实。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那一伙人的踪迹,不管是那位漂亮的女人,还是那个凶恶的德国人,或者那个沉默的英国人。就在那天早上,据说有个农民曾经在路上见到过一辆马车,上面拉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大箱子,往雷丁方向飞奔而去。不过,再往那边以后就没有任何他们的消息了,甚至连那么有办法的福尔摩斯都没有找到关于他们去向的蛛丝马迹。

    房子里面的布局让救火的消防队员们感到很奇怪,更让他们很头疼和不安的是,在三楼的一个窗台上,他们看到一截被砍下来没多久的大拇指。太阳就要落下去的时候,他们总算熄灭了这场大火,不过整个现场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房顶都已经被烧塌了。那台让我们的朋友付出惨重代价的机器,除了能看到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遗迹。贮藏在一间小屋里的大量镍锭和锡锭被我们找到了,可是并没有找到硬币,这与上面所说的那几个大箱子应该有关系。

    幸亏我们发现了那块松软的泥土,它给我们留下了清楚的足迹,帮我们解决了那位水利工程从花园里被送到他恢复知觉的那个地方的谜底。很显然,有两个人把他抬了过去,一个人的脚特别小,另一个人的脚却又特别大。总之,或许是那个不爱说话的英国人比较胆小,或者比他的同伙更仁慈一点。在他的帮助下,和那个女人一起把昏过去的工程师抬离了危险的地方。

    当我们坐上返回伦敦的火车时,我们的这位工程师垂头丧气地说:“嗨,对我来说这真是太不走运了。不但丢掉了我的大拇指,还失去了50畿尼的酬金,可我最后得到的了什么呢?”

    “经验啊!”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要懂得,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个经验很值钱呢!一旦这件事被传扬出去,那么您以后的事务所的生意就不愁了,会因此获得良好的声誉的。”

    【法律点评】

    凶残的德国上校为了伪造假币,不惜杀害无辜的人。一般来说,假币的泛滥会造成国家经济不稳定,甚至酿成经济和社会危机。制售假币,像一个噬血的幽灵,以非法手段剥夺和占有国民财富,干扰了货币流通的正常秩序,破坏了社会信用原则,侵蚀国民经济的健康肌体,形成社会经济生活中的毒瘤,所以任何国家对制售假币的行为都是零容忍的。

    我国《刑法》规定,伪造货币罪,是指仿照人民币或者外币的面额、图案、色彩、质地、式样和规格等,使用各种方法,非法制造假货币,冒充真货币的行为。第一,本罪侵犯的客体是国家货币管理制度。它具体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本国货币管理制度,二是外币管理制度。第二,本罪在客观方面上表现为违反国家货币管理法规,伪造货币的行为。第三,主体为一般主体,凡达到刑事责任年龄且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自然人均可以构成,但单位不能构成本罪主体。第四,本罪在主观方面上只能由直接故意构成。间接故意和过失不构成本罪。如果行为人确实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技巧或为了自我欣赏而伪造极少量的货币的,可视为本法第十三条所称“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的情况,而不认为是犯罪。

    关于对本罪的处罚,《刑法》规定伪造货币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5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5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第一,伪造货币集团的首要分子;第二,伪造货币数额特别巨大的;第三,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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