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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铜山毛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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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真正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页扔到一边,一边说道,“总是能从最平凡普通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很高兴地看到,从你兢兢业业地为我们的案件做记录这一点上,我的话已经得到了证实,而且毋庸置疑,你还会时不时地对它进行形象的描述。你所修饰的正是那些本来很平淡的,或者琐碎的案件,而不是那些我所参与过的比较有名的案件,不过正是这些案件,其中充分发挥了我的推理和逻辑综合才能,我将把这些案件做为我重点研究的范围。”

    “不过,”我笑着说道,“我不否认,在案件记录中,我不可避免地采取了一些夸张的手法。”“或许这样做确实不太好。”他边说边用火钳夹起一块通红的炉渣,点着了他那带着长把的樱桃木烟斗。他在争论问题时常用这个木烟斗,而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则用陶制烟斗。

    “事物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就是,对因果关系的严谨推理,而你却总是企图把所有的记录都写得很生动,很活泼,这也许就是你的错误所在。”

    “在此问题上,我觉得对你够公正的了。”我冷冷地回应道,因为我已经多次发现,在我朋友的性格中,有一种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在里面,对此我比较反感。

    “不,这并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跟以前一样,他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所以说话也总是直指我的内心。“如果我更为公正地看待我的侦破才能的话,那是因为它并不属于我个人,也就是说不属于我的身外物。犯罪每天都在发生,而逻辑无疑在其中有着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你在记录的过程中,需要多加注意的是逻辑而不是罪行本身。可是你却把它当做一个故事在讲了,这就降低了它的档次。”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在吃过早餐后,我们俩面对面地坐在屋子里正在燃烧的炉火旁烤火。窗外浓雾滚滚,把一排排的暗褐色的房子都弥漫了。对面的窗户也因为浓雾的原因,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地看清大体轮廓。我们点着气灯,灯光照在白台布上,还有闪闪发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完。整个早晨,歇洛克·福尔摩斯都在默默地翻看着一堆报纸的广告栏,在终于不再翻阅之后,他带着激动的情绪就我文笔上的缺点对我批评了一通。

    “同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边抽他的

    长烟斗,边望着炉火说:“由于在你感兴趣的案件中,有一大部分并不涉及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所以,是不会有谁指责你的夸张笔法的。比如我努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玛丽·萨瑟兰小姐的离奇经历、那个歪唇男人的难解之谜、贵族单身汉事件等这些,都不属于法律范围内的事情。你虽然在尽量避免太夸张,但我还是担心你把它们记述得太复杂了。”

    “或许你所说的是对的。”我回答,“不过我所用手法并不是陈旧而无趣的。”

    “得了吧,我亲爱的朋友。对于那些显然没有什么观察力的公众来说,是没法根据一个人的牙齿来判断出他是一名编织工的,或者根据一个人的左拇指判断出他是一名排字工的,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分析和推理之间的微小差别呢!不过,要是你记述得确实太复杂的话,我也不会对你怎样,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作大案的时代了。现在的人,甚至包括罪犯,都已经不具备以前的那种冒险和创新精神了。我所在的这个小行业,好像也已经渐渐蜕变为一个代理机构的地步,最多也就给人办理一些帮人寻找丢失的铅笔,或者帮助寄宿学校的年轻女孩们出谋划策了。依我看,不管怎样,我的事业都大大不如以前了,这是不可挽回的现实。尤其是今早我收到的这封信,可能正预示着我的事业已经达到了最低谷,你看看这个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封信扔给我。这封信寄自蒙塔格奇莱斯,是前天晚上发出的,具体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对于是否接受人家聘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我迫切需要得到你的指点。假如你有时间,我打算明天上午10点30分登门拜访。

    你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小姐?”

    “我不认识。”

    “现在好像已经到10点了。”

    “不错,我想她已经来了,正在按门铃呢!”

    “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或许要比你所想的更有趣,你应该没忘记吧,以前的那个宝石案一开始着手时似乎也就是一时的兴趣而已,但是到后来却渐渐地成了很正规的一次调查,或许这件事也是跟它一样的。”

    “嗯,希望是这样吧!相信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如果我判断得还算准确的话,当事人已经到了。”

    话刚说完,房门已经打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小姐,她穿着虽然简朴但是比较整齐,脸上虽然有一些雀斑,但表情生动,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行动敏捷、做事有主见的女性。

    “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当我的朋友站起来上前招呼她时,她说:“我遇到的事情太奇怪了,而我有没有父母或别的什么亲戚能够帮助我,所以就想到了你,也许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请坐吧,亨特小姐!能够为你效劳我将不胜荣幸。”

    可以看得出,这位委托人的言谈举止给福尔摩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在探询地审视了一番这位小姐后,慢慢沉默下来,垂着眼皮,双掌相抵,开始倾听对方的叙述。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担任了5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上校接到去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工作的命令,然后他将他的几个孩子带去了美洲,所以我也就失去了工作,于是我在报纸上登出求职信息,同时根据报纸上登出的招聘信息前去应聘,可是都失败了。到了最后,我所积攒下来的一点儿钱都差不多用光了,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在西区有一家著名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它的名字叫韦斯塔韦,这是这家介绍所的老板的名字,不过那里的实际负责人是个叫斯托珀的小姐,我几乎每周都去那里寻求适合我的工作。斯托珀小姐坐在办公室里,然后那些前来求职的妇女都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候着,被一个个领进她的办公室,而她则去翻看那些登记簿,帮她们寻找适合她们的工作。

    嗯,就在上周,当我也和别人一样被带进那间办公室时,我意外地发现,斯托珀小姐身边多了一个男人,这是个长得特别健壮的男人,下巴又宽又厚,坠下来直拖到他的喉咙。他正满脸微笑地坐在她旁边,鼻子上架一副眼镜,细心地审视着每一个进来的妇女。

    我刚走进去,就见他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并快速将脸转向斯托珀小姐。

    “这个就可以。”他说,‘应该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太好了!太好了!’看上去一副很热情和蔼的样子,双手直搓着,这个和蔼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你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是做家庭女教师的吗?’

    ‘对,先生。’

    ‘你对工资的要求是怎样的?’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那里做的时候是每个月4英镑。’

    ‘哎呀,这可真是的,太小气了吧,真够小气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他那双肥胖的手,和那些容易激动的人一样,上下挥舞着。‘对于如此有魅力和造诣的女士,出那么一点儿钱怎么行呢?’

    ‘关于我的造诣,先生,也许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深。’我说,‘我也就是懂一点儿法文和德文,还有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具备一位有修养的女性应有的言谈举止等素质。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如果你不具备这些,那么也就不适合去教育一个也许会在将来影响整个国家命运的孩子。而如果你具备这些素质的话,那么,那位先生怎么会好意思用不到3位数的工资让你为他屈尊工作呢?小姐,你在我这里工作的话,工资要从100镑一年开始算。’

    你能想象得到吗,福尔摩斯先生?在我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人看来,如此好的待遇简直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这位先生可能是对我的怀疑有所觉察,马上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钞票。

    ‘这已经是我做事的习惯了。’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在他那皱纹密布的脸上,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了,‘我要提前支付一半工资给我的年轻小姐,这样就等于应付一些上班坐车和添置衣物等的零花钱!’

    我几乎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感动、如此贴心的人。因为我那时候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而这笔提前支付的钱很显然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不过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凭我的直觉,我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就决定等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表态。

    ‘先生,我能问一下,你住在什么地方吗?’我说。

    ‘汉普郡的铜山毛榉,那是个很美丽的乡村地区,它距离温切斯特只不过8英里。那个地方再漂亮不过了,而且那里还有一座很古老的漂亮的房子呢,相信你会喜欢的,我亲爱的小姐。’

    ‘那么我的工作呢,先生?我很想先知道一下,我具体干什么工作。’

    ‘就是照顾一个孩子——一个刚刚6岁的可爱的小捣蛋。哎呀,你没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的情景!啪!啪!啪!快得让你都来不及眨眼睛,转眼间就把3个蟑螂消灭了!’他靠在椅背上笑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对于这个孩子有如此的兴趣爱好我不禁感到有点儿吃惊,不过他爸爸的笑声让我以为,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那也就是说,’我说,‘我的工作就只是照看一个孩子?’

    ‘不,不,还有另外的工作,还有另外的工作,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工作还包括,我想,依你的聪明你会明白的,那就是在你理应遵从的前提下,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你瞧,没有任何问题吧?’

    ‘能够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我感到很高兴。’‘好极了,那我们再谈谈服装问题吧!例如,我们是比较喜欢赶潮流的人,如你所知,有点儿赶潮流的癖好,不过绝对不会有什么坏心眼。要是到时候我们把一件衣服拿来让你穿的话,相信你是不会反对的吧?’

    ‘不会的。’我爽快地答应着,一面对他的话感到很惊讶。

    ‘让你坐在这里或者那里的话,这也不会让你不愉快吧?’

    ‘噢!不会的。’

    ‘要是让你在没去之前剪短你的头发呢?’

    对于所听到的话,我感到难以置信。正如你所看到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头发比较浓密,而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光泽,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我从来没想到要如此随意地把它做为牺牲品剪掉。

    ‘这恐怕对我来说,有点儿难度。’我说。这时他那一直满怀热望的看着我的小眼睛突然暗了一下,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但是我恐怕需要你必须做到这一点才行。’他说,‘这是我妻子的一个小嗜好,也是夫人们的嗜好,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能不考虑夫人们的嗜好的,那也就是说,你是不愿意把你的头发剪掉了?’

    ‘对,先生,我恐怕做不到这一点。’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噢,那好吧,那我们就没法再谈了。真是遗憾,其实你除了这一点以外,别的都是很好的。既然这样,斯托珀小姐,我还是继续多看几个你这里别的年轻女孩吧!’

    那位女负责人一直忙着翻阅资料,从始至终都没有跟我们搭一句话。但是现在她却带着很不耐烦的神情,冷眼看着我,不由得让我以为她是不是怪我拒绝了我这个工作而让她损失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的名字还要留在登记簿上吗?’她问我。‘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你连这样好的工作机会都放弃了,还把名字登记在这里有什么用。’她说话有点儿尖刻,‘我们可能很难再为你找另外一个像这么好的工作了,再见,亨特小姐。’她按了下写字台上的铃,一个服务人员走进来把我带出去了。

    哦,福尔摩斯先生,随后我就回到了我的住处,打开柜橱一看,里面已经空了,第二天的吃饭问题都没法解决,而桌子上还有两三张催款单放在那里。我不禁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愚蠢了。其实他们这些人虽然有一些怪癖,也只不过是希望别人顺从他们的这些要求,而且他们毕竟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要知道,在英国,没有几个家庭女教师能够得到一年100镑的工资的,与此相比,我的头发留着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我看到很多人反而在剪短头发后更有精神了,或许我就适合那种短头发呢!等到第二天,我开始觉得,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再过一天,我更进一步肯定,是自己错了。而就在我正要放下自己的高傲,准备再次去介绍所询问还有没有机会得到那个工作的时候,那位先生竟然给我寄来了一封亲笔信。你瞧,我把它带来了,我这就念给你听。

    亲爱的亨特小姐:

    你好!

    多谢斯托珀小姐,是她告诉了你的地址,因此我得以有机会在这里给你写信,再次询问你,有没有可能重新考虑你的决定。我的妻子很希望你能来,因为听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以后,她对你特别有好感。我们愿意以每季度30英镑,也就是一年120英镑的薪资来补偿由于我们的怪癖给你造成的可能的不便。毕竟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这些要求可能是有点儿苛刻。可是我的妻子比较喜欢特别深的铁蓝色,因此她希望你早上的时候在屋里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就行,你不用担心,这些衣服的钱不需要你出,因为我们有一件本来为我们的女儿艾丽丝准备的衣服,而她现在美国费城用不上,我估计它正好适合你。第二,关于让你坐在这里或那里,或者听候我太太的命令问题,这些我保证不会导致你产生任何不方便的地方的。不过说到你的头发,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了。尤其是上次和你见面后,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我还是情不自禁欣赏它的美丽。然而,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确实需要坚持这一点,只希望能借此来增加的一点工资做为补偿我们给你造成的损失。说到照看孩子的问题,那更不值一提了,会非常轻松的。只希望你一定能够过来,我会坐马车去温切斯特接你的。只需要把你乘坐的火车班次告诉我就行。

    你的忠实的杰夫罗·卢卡塞尔

    于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

    “这封信我是刚接到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做出接受这个工作的决定了,但是我觉得在动身之前,还是有必要把发生的这一切跟你说一下,希望你能帮我更周到地考虑一下。”

    “嗯,亨特小姐,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就按照你的决定去办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可是你难道不劝我放弃它吗?”

    “如果是我自己的姐妹,我确实不想让她去应聘这个工作。”

    “此话怎讲,福尔摩斯先生?”

    “哦,因为我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可能你自己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认识了。”

    “哦,我好像也只有跟自己说,从我的认识来看,卢卡塞尔应该是个很和蔼、脾气很好的人。可是他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是个疯子呢?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想要保守这个秘密才这么做的。他为了防止她犯病,被送进疯人院,就采取各种措施来满足她的癖好。”

    “这种解释好像有点儿道理,确实有这种可能,这样解释比较合情合理。不过,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它都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家。”

    “但是,他们给了很高的工资呢!福尔摩斯先生,工资可不少啊!”

    “嗯,不错,给的工资肯定是不低的……可以说非常高,可是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他们本可以用40英镑就随便挑选一个的,但是干吗要给你一年120英镑的高工资呢,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想我已经将自己的情况全都跟你说了,说不准以后还会用你帮忙,也许到那时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而且,现在要是有了你的支持,我就放心多了。”

    “哦,你可以这么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小难题没准会成为我最有兴趣办理的事情呢!很显然这里面有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要是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的话……”

    “危险?你已经预见到什么危险了吗?”

    福尔摩斯一脸郑重地摇了摇头:“要是我能确定有什么危险,也就谈不上是危险了。”他说,“不过,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给我发电报,我会立刻过去帮你的!”

    “这就行了。”她很欢快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刚才的一脸忧郁一下子都不见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汉普郡了,我随后就会给卢卡塞尔先生回信,今天晚上我就剪掉我这可怜的头发,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温切斯特去。”在对福尔摩斯客套一番后,她就匆忙地跟我们告辞出去了。

    听着她那下楼时敏捷、坚定的脚步声,我说:“最起码,看起来她还是很能照看好自己的年轻女孩子。”

    “这是她必须要具备的。”福尔摩斯一脸严肃地回答道:“要是我们在很多天以后还没有她的音讯,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朋友的话很快地就应验了,转眼过去了两周,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主地想到她那边的事情,担心这个女孩会只身闯入一个怎样非同寻常的误区。不可思议的高薪、怪异的要求、轻松的工作,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点儿不正常。虽然我并不能确认这究竟是属于一时的嗜好还是有所图谋,这个男人是充满爱心的慈善家呢,还是城府很深的恶棍?福尔摩斯更是常常坐在那儿独自沉思,且一坐就是半个钟头,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每当我提起这件事,他就把大手一挥。“材料!材料!材料!”他不耐烦地嚷着,“没有黏土,怎么让我制作出砖头来呢?”但最后他又总是会嘟囔着说,要是他自己的姐妹,他肯定不会让她接受这样的工作。

    一天深夜,我们终于接到了一封盼望已久的电报,当时我都准备上床休息了,而福尔摩斯也正收拾好一切,准备进行他一直着迷的夜以继日的研究学工作。一般来说,每当我在晚上离开他时,他就会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做实验。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会发现他还在那里。现在,他把那封已经打开的黄色信封看了又看之后,就把它扔给了我。

    “赶快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是什么时间?”他说,然后又转身继续做他的化学实验了。

    这是一个个简短而又紧急的召唤:

    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务必来!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亨特

    “跟我一起去吧,好吗?”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问道。

    “好的。”

    “那赶紧查一下火车的发车时间吧!”

    “有一班车是9点30分发出。”我查看着我要找的布雷德肖,然后回答他说,“11点30分到达温切斯特。”

    “这样正好,看来我需要推迟我的丙酮分析实验了,要知道我们明天早上还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呢!”

    第二天10点左右,我们已经顺利地坐在开往英国旧都的火车上了。一路上,福尔摩斯只顾低头看着早上的报纸,一直到过了汉普郡边界以后,他才把报纸放在一边,开始欣赏车窗外的景色。这是一个美好的春日,蓝天下,白云朵朵,缓缓飘动。明媚的阳光稍微有点儿刺眼,早春的清冽空气使人神清气爽,精神倍增,围绕着奥尔德肖特的重重山峦,呈现出一片美好的乡村景色,一片青翠的新绿中,一家家红色或灰色的农舍房顶时隐时现。

    “这儿的景色真美啊!”整天生活在雾气昭昭的贝克街的我,一下子看到这样的景色不禁眼前为之一亮,禁不住高声赞叹着,可是福尔摩斯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每观察一样事物的时候,都会不自主地跟自己正在调查和研究的问题相联系,这是我性格中特别现实的一面。在你眼里,这些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树丛后的房屋让你觉得很美丽,可是在我眼里,看到这些时却只会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些房子因为互相之间不相联系,会让一些可能在那里作案的罪犯逃脱应有的惩罚。”

    “噢,上帝啊!”我叫了起来,“谁会在看到这些可爱的古朴乡村房屋时,想到犯罪的事情呢?”

    “它们虽然古朴,却使我一直处于某种恐惧之中,华生,我的这个观点是我总结经验得出的,或许你不信,即使伦敦城里最低俗、最黑暗的小巷,也比不上这令人愉悦的美丽的乡村里发生的犯罪行为更可怕。”

    “我要被你吓着了!”

    “但这却是明白可见的道理。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威力甚至可以超出法律所能做到的。在任何一条小巷里,只要听到一个受虐待、挨打的孩子的哭声,或者醉汉施暴的殴打声,都会激起邻居们的同情和愤怒。而且,由于离司法机构很近,只要有人提起控诉,这个人就会被相关机构进行制裁,罪犯往往和被告之间就差一步。可是你再看这些房子,各自孤立着,每一家都建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所住的居民大都对法律一知半解,愚昧得很。想想看,这里可能年复一年地发生着丑恶残暴的行为,暗藏着罪恶的黑手,却永远没人能发现。假如这位向我们求助的小姐住在温切斯特的话,我是不会如此担心她的,可是正因为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在8公里之外的农村,所以反而有了危险。当然,目前来看,她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是的,要是她能来温切斯特跟我们见面,那说明她是有行动自由的。”

    “完全正确,她的人身是自由的。”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对此你有没有什么设想?”

    “我曾设想过7种情况,但是只有再得到最新消息之后,我才能确定究竟属于这其中的哪一种。好了,教堂的塔就在那里,很快亨特小姐就会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黑天鹅宾馆”是这条街上比较出名的一家小客栈,就在火车站附近。我们一到宾馆就看到那位年轻的小姐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房间是她提前订的,午餐已经摆上了桌子。

    “见到你们我真高兴!”她热情地说,“很感谢你们二位的到来。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我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快说说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我正要说呢,而且我必须抓紧时间说,因为我答应过卢卡塞尔先生,3点之前就回去,今早我向他请假,但是没告诉他我出来干什么。”

    “你就按照事情的先后顺序逐个说说吧!”福尔摩斯将他瘦长的腿伸到火炉边,很冷静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待着。

    “首先,大体来说,平心而论,我其实并没有受到卢卡塞尔先生和他的夫人的虐待。不过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他们,我心里总是感到忐忑不安。”

    “你对他们的哪方面感到难以理解?”

    那就是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理由,不过你也许能从我下面的叙述中了解一切。刚开始我来的时候,卢卡塞尔先生确实坐着马车前来接我,将我接到了铜山毛榉这个地方。确实如他所说,那里环境很不错,其实房子不是太漂亮。大概由于潮湿天气的侵蚀的原因吧,本来粉刷得很白的墙壁上出现了斑驳的污渍,房子很大,方方正正的,房子周围有很大一块场地,其中三面都是树林,另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向距离房子大门大概100米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这块场地属于这所房子,而周围所有的树林,则属于萨瑟顿领主的部分防护林。这个地方之所以起名为铜山毛榉,是因为这栋房子的正对面长着一丛铜山毛榉的缘故。

    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我的老板依然是一副和气的样子,一路上带着我赶着马车直奔他的家。当晚,我被他介绍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看来事实并不像我们当时在你家时所想的那样。卢卡塞尔太太并不是个疯子,看起来其实很恬静,比她的丈夫要年轻很多,最多也就30岁的样子,而她的丈夫可能要超过45岁。根据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他们已经结婚7年了,他在和这个妻子结婚之前是个鳏夫,那个在美国费城的女儿就是他和前妻遗留下来的唯一孩子。卢卡塞尔曾经暗地里告诉我,他女儿之所以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生活,是因为她对她的继母有一种莫名的反感。既然他的女儿已经不止20岁了,那么我是可以想象得到两个女人在一起的尴尬局面。

    而根据我的所见,卢卡塞尔太太给我的印象很平常,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不管是哪方面,包括心灵方面或面貌方面,都很一般。在我眼里,她在这个家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是深爱着她的丈夫和他们的小儿子的,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她时刻用她那双淡灰色的眼睛关注着他们的动静,随时满足着他们的任何需求。他对她也不错,不过就是采用的方式稍微有点儿粗暴。总之一句话,在外人眼里,他们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但是这个女人实际上有她的不为人知的愁苦,她经常会一脸愁容地陷入沉思中。我多次看到她在默默地流泪,我偶尔也会想,她一定是被她的孩子气坏了,才这样满腹心思的。真的,他们的孩子完全被他们给惯坏了,那么小的人就有那么多的怪脾气。这个孩子与同龄人相比,个子显得比较矮,而他的脑袋却异常大,跟他的身子一点儿都不和谐。他每天不是狂性大作,就是一脸的不高兴,他仅有的娱乐就是虐待一些比他弱小的动物。他的才智更多地表现在了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方面。不过这个小家伙我还是暂时不谈他了吧,福尔摩斯先生,其实他与我的事情关系不大。

    “我倒是愿意听取全部细节内容。”我的朋友说,“即使你觉得它们跟这事没关系。”

    好的,我会努力不漏掉任何一个环节的。在这个家里,让我很快觉得不愉快的是,他们家那些仆人的言行举止。实际上,这家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人。男的叫托勒,一头灰白的头发,还长着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很粗笨的人,而且没有一天不弄得一身酒气的。跟他们在一块只有两次,就有两次是醉着的,但是卢卡塞尔先生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一点儿都不在意。女仆人实际上就是他的老婆,她个子很高大,长得也很强壮,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跟卢卡塞尔太太一样,不爱说话,不过远不如主人的妻子那么和蔼。这对夫妻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绝对是佳配。不过还好,我很少跟他们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儿童房和属于我的房间里,这两间房子是连在一起的,而且都位于整栋屋子的一角。

    在刚到铜山毛榉的两天里,我的生活是很平静的。到了第三天,在吃完早餐后,卢卡塞尔太太走下楼来的时候和她的丈夫低语了些什么。

    ‘噢,对了。’他向我转过脸来对我说,‘亨特小姐,真是太谢谢你了,因为你至少屈从了我们的嗜好,将自己的漂亮头发给剪掉了。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一点都没有影响你漂亮的外表。现在开始,我们打算让你试试看,你是不是可以将那件铁蓝色的衣服穿上,它就放在你的房间里的床上,你回去就可以看到它。假如你愿意穿上它,我们都将很感激你的。’

    那件等着我去穿的正是他上次跟我说过的那件特别深的铁蓝色衣服,衣服的料子是特别好的哔叽料,不过一看就知道这是别人穿过的。这件衣服确实太适合我了,简直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卢卡塞尔先生夫妇一看都特别高兴,甚至都有点儿高兴得失去了分寸。接着他们回到客厅等着我。这是个很宽敞的客厅,几乎整栋房子的前半边都被它占据了,这里开着三扇落地玻璃窗,在中间的那扇窗户前,一张椅子正对我们放着。他们安排我坐在了这张椅子上。紧接着,卢卡塞尔先生开始在房间的另一头一边来回走着,一边给我讲起一个又一个我第一次听过的特别有趣的故事来。他简直太有趣了,你们肯定很难想象得出来,最后我被逗得笑累了。不过卢卡塞尔的妻子看起来太缺乏幽默细胞了,几乎都没有笑一下,一直保持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的姿势,不过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既忧郁又焦急的。大概一小时之后,卢卡塞尔先生突然停了下来,告诉我,工作的时间到了,我可以去把衣服换掉,然后到儿童房找小爱德华了。

    两天以后,故伎重演,我又一次换上那件衣服,再次坐到那窗户边,开始听我的雇主说他那没完没了的有趣的故事。我再次不能自已地放声大笑起来,然后他把一本封面是黄色的小说递给我,并挪了挪我坐的椅子,怕我的影子挡住了书。他恳求我把书上的内容读给他听。我捡了一章的一个部分,开始大声读了起来。刚读到那一章的中间部分,大概也就是10多分钟的样子,他却突然打断了我的朗读,让我去换衣服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福尔摩斯先生,当时我对他们的这种怪异的行为是多么费解了。我注意到他们每次都特别小心,总是让我背对着那扇窗户,这不禁激发了我想看看身后有什么发生的好奇心。一开始这种想法看起来是很难实现的。不过我很快就有了主意,我有一面小镜子不小心被摔坏了,于是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偷偷在手帕里藏起了一片碎镜片。等到再次坐到窗前时,我趁着发笑的工夫,假装用手帕擦脸,将手帕举到了眼睛前面,稍微动了点手脚,就将身后的一切看清了。刚开始的时候由于没有什么收获,我其实是很失望的。最起码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样,但是等到再次看去,我却分明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碎镜片里。这个人长着小胡子,穿着灰色衣服,正站在南安普敦路那边似乎往这边张望着呢!这条公路是很重要的一条路,一般总是行人不断。但是此人却斜倚在场地的围栏上,全神贯注地看着这里,之后我放下了手帕时,偷偷看了一眼卢卡塞尔的妻子,却看到她正用那双眼睛像刀子似的看着我呢!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猜她肯定已经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了,而且也一定发现了我背后的一切,她马上站起身。

    ‘杰夫罗。’她说,‘对面的路上有无赖正往这边看亨特小姐呢!’

    ‘不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

    ‘不是,我在这里一个熟人都没有。’

    ‘噢,那真是太不礼貌了!请你转过脸去向他做个手势,让他走开吧!’

    ‘我看还是不用理睬他比较好吧!’

    ‘不,不,这样的话他会得寸进尺再来的。请你转过身去,像我这样,做手势让他走开。’

    于是我只好照他的样子去做了,同时,卢卡塞尔的妻子拉下了窗帘。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了,从那天开始,我就不用再穿着那身蓝色的衣服到那儿坐着了,那个站在路边的男人也就没再见过。

    “请接着往下说。”福尔摩斯催促道,“你所说的一切听起来很有意思。”

    我就怕你会嫌我说得太乱,语无伦次呢!或者也说明我讲的这些事情它们之间是独立的,毫无牵连的吧!就在我第一天到铜山毛榉的时候,卢卡塞尔先生将我带到了厨房门旁边的一间小外屋。我们刚靠近那个地方,就传来一声链条响,同时还有一头大动物来回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往里面看!’顺着卢卡塞尔先生的指点,我沿着两块门板的缝隙向里看去,‘这个家伙是不是很漂亮?’

    一眼望进去,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特别亮的眼睛和一个黑乎乎的身子蜷卧在那里。

    ‘别害怕!’看到我那么惊讶,我的雇主笑着说,‘那是我的藏獒卡罗,虽然我说是我的,可实际上唯有我的饲养员——老托勒才能够制服它。对它一天只能喂一次,要是喂得太多就不会有像芥末那样的热辣劲了。每天晚上,托勒就会把它放出来,要是万一有人敢擅自闯进来,被它碰上,那可就只有喊上帝的份儿了。上帝保佑,你可一定别在晚上出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要是那样的话,就等于不想活了。’

    这警告是有根据的,过了两个晚上,那天凌晨2点左右,我碰巧醒了,无意中向窗外张望,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美景。当我正沉醉于美景中的时候,突然发现在铜山毛榉树的阴影下有什么在动。当它走到月光底下时,我看见那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狗,它大得像只牛犊,颚骨又宽又厚,往下垂着,嘴巴是黑色的,全身棕黄色,骨骼硕大。它威严地走过草坪,消失在另一角的阴影里。看到这个吓人的守卫者,我不禁在心里打了个激灵,我想即使我遇到一个贼也不会吓成这样。

    现在我要说的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在伦敦将头发剪短了,并将剪下的头发都放在了我的箱子最底层。一天晚上,在安顿好那个小孩子以后,我开始整理房间里的家具,并且把我自己的零碎东西整理了一下,以便消磨时间。在这个屋子里有一个旧衣柜,其中,位于上面的两只抽屉没有上锁,里面没放任何东西,而下面的一只抽屉却是锁着的,我的衣物都装在了上面两只抽屉里,不过还剩下一些东西没着落,所以我不禁因为用不了第三只抽屉而感到很恼火。这时,我突然想到,没准这个抽屉是出于无意才锁上的呢,于是,我把一大串钥匙都拿了出来,想看看能不能打开它。巧的是,刚试了第一把钥匙就把它打开了。那里面就一样东西,我敢说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什么,它竟然是我剪下的那绺头发!

    我把那头发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无论是色泽还是密度,都完全一样。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事实却让我不得不信。这个锁着的抽屉里怎么会有我的头发?我赶紧打开我的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从箱子底找出我自己的头发。我把这一绺头发和刚才发现的那绺放在一起一对比,竟然是一模一样的。这简直太奇怪了,不是吗?我真是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仍然将那绺奇怪的头发放回到了原处,事后并没有跟卢卡塞尔夫妇提起它,因为我觉得私自打开他们上锁的抽屉是不太光彩的。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我天生就喜欢留心观察身边的事物,福尔摩斯先生。我很快就对这所房子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有一边的厢房看起来没有住过人,托勒一家所住的地方对面有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不过那扇门一直就没有打开过。不过,有一天我正要上楼,却不小心看到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卢卡塞尔先生,而且手里还拿着钥匙。此时所看到的鲁尔卡斯先生的脸与我平时所见简直完全不是一个人,他脸颊通红,紧锁双眉,因为激动两边的太阳穴部位青筋毕露,他锁好那扇门后就匆忙走了,对我居然视而不见的样子。

    我不禁大为好奇,于是等到我照看孩子时,我带着他到场地散步,然后绕了很大一圈踱到房子另一边,以便能看到房子这一部分的窗户。那边一溜四个窗户,不过其中有三个都是很脏的,而第四个是关着的。很显然,这些窗户好久都没人用了。我正在这附近来回走着,并且时不时地扫视这这一切的时候,带着跟往日一样一副高兴的样子的卢卡塞尔先生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啊!’他说,‘我亲爱的小姐,刚才可能有点儿冒犯了,我从你身边走过时没有说话,因为我正忙着处理一些事。’

    我叫他别在意,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顺便问一下。’我说,‘好像上面有一整套空房间,其中一间的窗板是关着的。’

    对于我的话他显然很吃惊,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话。

    ‘我喜欢照相。’他说,‘那边的房子被我当做暗室了。不过,啊哈!真没想到我们的小姐这么细心啊!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他开玩笑似地说,不过从他那怀疑的眼神来看,我看到的却是烦恼。

    哦,福尔摩斯先生,一旦知道了这套房间里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时,我更想知道背后的真相了。虽然确实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但是与其说这是我的好奇心,我倒宁可认为这是一种责任感。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如果我找出了这件事的真相,没准儿做了件好事呢!人们常说起女人的直觉问题,我想也许正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我才会这么想的吧!反正不管怎样,这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我开始留意寻找闯入这个禁地的机会。

    一直到昨天,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我跟你说,这个空房间其实不仅卢卡塞尔先生去过,托勒和他的妻子也曾去过。因为有一次我看见托勒从那个房间里抱着个大黑布袋出来。最近他喝酒很凶,昨晚更是喝得烂醉。我上楼时,发现钥匙还插在门上,我敢肯定,那一定是他干的。当时卢卡塞尔先生和他的妻子、孩子都在楼下,我发现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就用那钥匙轻轻开了门,然后偷偷地溜了进去。

    一条没有裱糊,也没有铺地毯的小过道出现在我的面前,过道尽头是一个直角的转弯。转过这个弯,我看到有三扇门并排着,其中第一和第三扇门是敞开着的。每扇门里面都是一间空房,脏乱不堪,而且很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因为窗户上积满了尘土,所以光线很难照进来。中间的一间房门关着,外面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这扇门也被锁上了,不过没看到钥匙。这扇封锁得如此严密的门,很明显就是从外面所看到的那扇关着的窗户的那个房间。透过下面的微弱光线,仍能依稀看到屋里面的情景。估计是因为里面有天窗的缘故,有光线可以照进来。我站在过道里,盯着那扇充满了危险的门,心里在想象着里面埋藏着什么秘密。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中,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正在来回走动着。眼前的一切让我不禁一下子感到特别害怕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此时我简直是无法控制自己了,赶紧转身就跑,而且一边跑一边总感觉身后有谁在用手抓我的衣服似的。一路狂奔过后,我跨过了那扇门,结果一头撞进了正在外面等候的卢卡塞尔先生的怀里。

    ‘是的。’他笑吟吟地说,‘真的是你啊,我一看门开着就猜到是你。’

    ‘哎呀,吓死我了!’我大口喘着气说。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表现出一副异乎寻常的体贴与热情说道,‘是发生什么事了,瞧把你吓的,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可是他简直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儿做过头了,所以更对他有了戒备。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不小心走到那边的空房子里去了。’我回答说,‘不过那里太阴暗了,让人感觉又阴森又恐怖!把我吓得赶紧跑了出来。啊,那里面真是太吓人了!’

    ‘就这些吗?’他紧盯着我问。

    ‘什么意思?你以为还有什么?’我问他。‘我为什么锁这门你知道吗?’

    ‘我可不知道。’

    ‘就是为了阻止闲人进去,你明白吗?’他的表情依然是那种很亲切的样子。

    ‘我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一定……’

    ‘那好,你现在应该知道啦!要是你再敢跨过那道门槛……’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微笑已经被恐怖的狞笑代替了,像个魔鬼一样瞪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獒犬。’

    我当时简直被吓呆了,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可能是从他身边飞跑回我的房间的。等到清醒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浑身不停地颤抖。然后我马上就想到了你,福尔摩斯先生,要是没有人能帮我想个办法的话,我一刻也不敢在那里待下去了。我开始对那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那所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个孩子,每一个人都让让我感到害怕,你们要是能跟我去那里就好了。我当然也可以从那里逃走的,可是在恐惧的同时,我的好奇心还在驱使我不愿放弃,很快我就有了主意,我要给你发一封电报,于是穿戴上衣帽来到大概有8公里的电报局发了封电报。等到回去的路上,心里终于感觉踏实多了,但是刚走进大门我的心又开始慌起来,因为我怕那条狗被放出来。不过我马上想起了昨晚他烂醉的样子,我也知道因为这个家里只有他能制服这只具有野性的藏獒,所以我也就放心了很多,我知道不会有人敢冒险把它放出来的。于是我偷偷地溜进了我的房间。还好,什么事都没有。晚上躺在床上,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们,我就特别兴奋,结果到了半夜还没睡着。今早我顺利地请了假,来到温切斯特。不过因为卢卡塞尔先生和他的妻子要出门做客,今晚上不在家,我得回去帮他们照看孩子,所以我要在3点之前回去。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说了,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能帮我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会非常高兴的,而且,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下面要干什么?

    我们俩都被这离奇的故事迷住了,我的同伴站了起来,两手插进口袋里,一脸严肃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托勒还没有醒酒吧?”他问。

    “对,早上我听见他的妻子对卢卡塞尔太太说,她拿自己的丈夫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太好了。另外,是不是卢卡塞尔夫妇要在今晚出门?”

    “对。”

    “他们家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并且能不能找到一把比较结实的锁?”

    “有的,那间藏酒的地窖就是地下室。”

    “亨特小姐,依我看,你在处理这件事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异常的勇敢和机智。你想不想再做一件更了不起的大事呢?我之所以这样要求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性。”

    “我绝对愿意试试,请问您准备让我干什么呢?”

    “我和我的朋友将在晚上7点到达铜山毛榉,那时卢卡塞尔夫妇也已经出门了。至于托勒,但愿他到时候还没醒。然后就只剩托勒太太了,为避免她报警,你最好能将她支到地窖里去干些什么事,然后将她锁在里面,这就可以保证这件事能顺利进行了。”

    “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做!”

    “那太好了!我们就好好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吧!现在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了,你是作为一个替身被聘请到他们家的,而你所顶替的那个人现在正被关在那个房子里,这已经很清楚了。而这个被关着的人会是谁呢?根据我的推断,应该就是那个叫做艾丽丝·卢卡塞尔的女儿。我记得卢卡塞尔先生说过,她是去美国了,而你之所以被他们选中,很显然是因为你的体型身高和你头发的颜色都跟她完全一样的缘故。拥有一头那么好的头发却被剪掉了,估计是因为以前得过什么病,所以这样一来,也就必然需要你把你的头发牺牲掉,至于那绺头发被你发现应该纯属凑巧了。并且,在公路上往这边张望的那个男人很显然是她的什么朋友,或者就是她的未婚夫也说不一定。因为你所穿的那件铁蓝色的衣服可能特别像她,他就把你当成了他的女朋友。以致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他从你的言行举止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快乐的,而且让他觉得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了。还有,那就是一到晚上要放出那条狗,是为了防止他偷偷跟她见面。这一切都很明白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了,而这件事的最关键点就是那个孩子怪异的性格。”

    “怎么和这个孩子联系起来了?”我惊叫出来。“我亲爱的医生,你从你的专业角度来想想看,一个孩子的性格爱好往往是和他的父母有关系的,但是如果反过来说,不是一样吗?通过对孩子性格的研究了解,我们可以对其父母的品格也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个孩子的性格特别残忍,甚至把虐待小动物作为他的爱好。根据我的推测,他的这种性格无论是来自于他的父母的哪一方,对那个被关着的姑娘来说,都是一种灾难。”

    “我绝对支持你的观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声说,“现在再回头看看发生过的事情,我更确信你是对的,我们赶紧行动吧,快点儿去搭救那个可怜的姑娘!”

    “我们一定要小心从事,要知道我们的对手可是一个特别狡猾的人。7点以前我们做不了什么,只有等到7点我们再和你汇合,相信很快我们就可以把这个谜底解开了。”

    我们言出必行,一到7点就准时来到了铜山毛榉,并把双轮马车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栈里。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是从那一丛树上闪闪发光的树叶当中,我们还是辨认出了那幢房子,更何况还有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着迎接我们的亨特小姐呢!

    “事情顺利吗?”福尔摩斯问。

    楼下的某处突然传来一种响亮的撞击声。“那是托勒太太在地窖里。”她说,“她的丈夫还躺在厨房的地毯上酣睡呢!这是从他身上拿到的一串钥匙,跟卢卡塞尔先生的那串钥匙一模一样。”

    “你干得好极了!”福尔摩斯先生赞叹道,“现在你来给我们带路吧!我们很快就可以解开这个罪恶勾当的谜底了。”

    我们来到楼上,把外面那道门打开了,然后顺着过道往里走去,一直来到亨特小姐所说到的障碍物前。福尔摩斯把那段绳子割断了,然后又挪开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开始用钥匙开那道门,然而所有的钥匙都打不开。屋子里一点儿响动也没有,静默中,福尔摩斯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我觉得我们来得很及时啊!”他说,“亨特小姐,我看你还是留在外面吧!华生,现在这样,你来撞门,看能不能撞开。”

    门本来就有点儿摇摇晃晃的,门板也朽了,经过我们俩的一起合力,门一下子就被撞塌了。我们俩一下子冲进了屋里,房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和一筐衣服,别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屋顶有个开着的天窗,那个被关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有点儿不大对劲。”福尔摩斯说,“看来这个家伙可能已经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想法,提前一步转移走了被害人。”

    “怎么转移出去的呢?”

    “应该是从天窗,我们马上就知道了。”他爬到了屋顶。“哎呀,确实是这样。”他叫喊着说,“这里有一架长的轻便扶梯,一头靠在屋檐上,他就是用这个办法转移出去的。”

    “不可能吧!”亨特小姐说:“卢卡塞尔夫妇出门的时候,我没看见这个扶梯啊!”

    “他又折回来搬的,我跟你说过,这个人特别狡猾而且危险,我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绝对是他。华生,我想你最好准备好你的手枪。”

    话刚落音,门口已经站着了一个人。这个人很胖,长得也比较健壮,一根粗棍提在他的手里。亨特小姐一见之下,吓得立即尖叫起来,把身子紧紧地靠在墙上。不过这时歇洛克·福尔摩斯一纵身跳了过去,很平静地看着他。

    “你这混蛋!”他说,“你把你的女儿藏在哪里了?”

    这个胖家伙四处巡视了一圈,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上面打开的天窗。

    “应该是我来问你才是吧!”他尖着嗓子叫道,“贼!你们这帮贼侦探!可让我逮着你们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迅速掉转身去,“噔噔噔”地跑下楼了。

    “他肯定是去放那只狗的!”亨特小姐大声说。“没事,我手里有左轮枪呢!”我说。

    “还是把门关上稳妥一些。”福尔摩斯嘱咐道。于是我们迅速冲下楼,可是还没等我们到大厅,就传来了猎犬的狂叫声。接着听到一声人的惨叫和异常恐怖的猎犬撕咬声,让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时从门外摇摇晃晃闯进来一个人,这人正是喝醉了的托勒。

    “噢,上帝!”他大声喊着,“是谁把狗放出来了?它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快,快,否则就完了!”

    我和福尔摩斯赶紧飞跑出去,托勒也紧跟在我们后面。在房子的拐角处,一只体型硕大的饥饿畜牲正张开黑嘴紧紧咬着卢卡塞尔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翻滚悲号。我紧跑上前,迅速开了一枪,打中了它的脑袋,它应声倒了下来。可是它那锋利的白牙还紧咬着他那肥大的满是褶皱的颈部不放,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人从狗嘴里解救出来,把他抬进了屋子,尽管人还没死,可是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派被吓得酒醒了的托勒去给他的妻子报信。我以我医生的本能来尽量帮他处理伤口,以减轻他的痛苦,大家都围在一旁。就在这时,一个又瘦又高的女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卢卡塞尔先生一回来就把我放了,然后才上去找你们。啊,小姐,如果你早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也就不用费这么大劲了。”

    “哈!”福尔摩斯目光尖利地看着她说道,“看来托勒太太才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呢!”

    “对,先生,我很了解。我正准备告诉你们一切呢!”

    “那好,大家都坐下来好好听听她怎么说吧,对这件事我还确实有一些至今都不太明白的地方呢!”

    “你们马上就会明白的。”她说,我要是能早点儿从地窖里出来,早就可以告诉你们了。假如这件事真的会惊动法庭的话,请你相信,我到时候会作为朋友支持你们这一边的,因为艾丽丝小姐也是我的朋友。

    在这个家里,她从来就没有快乐过,可以说她的不快乐从她父亲再婚时起就开始了。在家里,她没有任何发言权,谁都不把她当回事。不过在没有遇到她的男朋友福勒先生之前,她的境遇还算不错。因为据我所听到的信息,按照遗嘱规定,艾丽丝小姐本来是有一定的权利的。可是她太内向了,也太能忍让了,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将这一切全权委托给了卢卡塞尔先生处理。对这个女儿,他知道完全是不用担心的,可是倘若爱丽丝结婚的话,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的父亲觉得需要阻止这件事发生才行。于是,他要求他女儿给他签了一个字据,声明不管她是不是结婚,他都仍然可以支配她名下的财产。因为她不愿意签这个字据,他就一直折磨她,最后她患了6个星期的脑炎,差点儿死掉。但是最后她又渐渐地好起来了,不过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而且因为患病连那一头漂亮的头发也被剪掉了,可是她的男朋友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变心,他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

    “啊!”福尔摩斯说,我想承蒙你的好心,让我们终于彻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接下来的事情我想我可以猜出来了,“我敢肯定,因此卢卡塞尔先生就把他女儿关起来了,是吗?”

    “一点儿没错,先生。”

    “然后又专门去伦敦聘请了亨特小姐来帮助摆脱福勒先生执着的纠缠?”

    “就是这样的,先生。”

    “但是福勒先生却是一位很执着的人,就像一名出色的水手那样,他天天在房子周围监视着这里的动静。然后又认识了你,通过金钱或其他方式把你说服了,让你站到了他的那一边。”

    “福勒先生确实是个很大方的人,说话也很和气。”托勒太太一脸平静的说。

    “通过这种办法,他让你的男人一直有酒喝,并且让你在主人出门后把扶梯准备好。”

    “你说得没错,先生,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应当感谢你,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要知道正是你让我们解除了我们心中所有的疑惑,马上村里的那位外科医生和卢卡塞尔的妻子就要来了,华生,我觉得我们在这里可能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不是太合适,我们还是先将亨特小姐护送回温切斯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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