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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齐云感觉欣慰的是,教学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由于她的年轻活泼,也由于她和学生们日渐水**融的关系,她的课堂上气氛一向相当活跃,有时候学生们踊跃抢答得都动起手来,还得齐云亲自下讲台,笑着将他们拉开。齐云有理由相信:虽然这些学生不能像城里娃那样一个两个都“赢在起跑线上”,但是他们的未来也会是灿烂的!

    现在不仅是犇娃班上的学生,连其它几个班的学生也把齐云当成了要好的知心姐姐,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和齐云交流,尤其是几个女生,有事没事都挤在齐云窄小的宿舍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那天上课之前,一个六年级的女生找到齐云,难过地说:“二凤以后不来上学了。”

    齐云本是个急性子的人,听了这话忙问为什么。二凤是六年级毕业班的一个女孩,学习成绩算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秀,很有灵气。可惜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又一大堆兄弟姐妹,母亲一个人管不过来,所以虽然是本村的孩子,却也和外村的孩子一起住校。齐云曾经见过她的午餐,每星期是母亲烙的一袋干馍馍,外加一瓶盐水浸的辣椒。她胆子小,也不怎么爱说话,中午午休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躲在课桌前,竖起书本遮住半张脸,一边看书一边啃着干硬的馒馒。就那一小瓶辣椒,二凤还总舍不得吃,往往一个星期过去了还剩大半瓶。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到下周时齐云就会看到她带着上周剩下的半瓶辣椒和馒馒来宿舍。

    来报信的女生嗫嚅着说:“二凤妈走了……她以后上不起学了。”

    齐云猛地站起来,又慢慢地坐下。

    呆了一会儿,才问那报信的女生,是什么时候的事。女生说是昨天夜里,还说二凤妈走的时候,全身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抬柩的人只用一只手轻轻一抓就起来了。报信的女生说着,忍不住捂住脸呜嘤起来。

    齐云也没去劝她,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她前不久还曾拜访过二凤家,见过二凤妈。二凤家一直很困难,二凤妈心气儿却高,三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她都送来学校。也就是因为这个,家里经济一直拮据到了极点,平时的饭只有馒头和辣椒,能吃两顿就不吃三顿,能吃一顿就不吃两顿,家里除了买点盐,再就是逢年过节买几两油,剩下什么东西也从没见过二凤妈买。不知道是否和这样长期的营养不良有关,二凤妈最终是得了癌症,这是村里一个以前在县城念过医书的老汉帮她做的诊断,那老汉劝她:“甭让女娃读书了,到县城里看看吧!”二凤妈干脆而轻松地回绝了他:“你都说了看不了,还让咱去看啥?”

    二凤妈怕耽误孩子们学习,癌症的事情一直没告诉过二凤和她的弟弟妹妹。但这消息却辗转传到了齐云的耳朵里,齐云隔三差五的就会去登门看看,顺便把村长送来给自己的米面之类的带去些给二凤妈。前几天齐云又上门时,一向沉默坚忍的二凤妈被癌症的剧痛狠狠折磨着,躺在床上打滚、干嚎,可是看着齐云老师走进门来,还是忍着痛对她打了个招呼。

    在村里客串赤脚大夫的老汉也在二凤家,他对齐云说:“她苦得厉害了,就拿手指抠墙,你看这墙上多少道印子。”

    齐云顺着老汉的手指向墙上望过去,果然见到深深浅浅的指甲挠出来的印迹,密密麻麻在土墙上,显得触目惊心。

    老汉说:“劝劝她,去看看吧!不能治,止止痛也成啊!女娃娃上不上学,还不是那么回事?”

    齐云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还是二凤妈强打精神坐起来,对齐云挤出一丝笑容:“老师你见笑了。反正我这病也没救了,治它干啥?要不是娃们都要上学,我还得给他们做饭,我早就去见他爹去了。”

    齐云看着她的脸,女人脸上也密密写着岁月之爪挠出来的印迹,似乎比土墙上的印迹更加触目惊心,可是齐云知道这个女人也不过三十来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在城里小康之家,还正是华美妖娆的年纪。

    二凤妈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脸转向齐云,空洞的眼精显得格外大格外忧伤。她叹口气:

    “齐老师,死我倒不怕。可我要是死了,二凤和她弟弟妹妹怎么上学?”

    现在,齐云想起女人这句话,还觉得犹然在耳,可是那个沉默坚忍的女人是再也不见了。二凤妈是个大字不识的寡居农妇,居然有让三个孩子都上学的勇气和见识,真让齐云诧异和钦佩,可在这之后就是深深的痛心,还有惋惜。因为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二凤妈妈已经为这个家奉献了最后一点光和热,她现在油尽灯枯,二凤无论年纪多小、学习有多好,也不得不接起这个家庭的重担,辍学谋生。而且她这个瘦弱的小女生又怎么才能养活一家人?看来才上二、三年级的二凤弟弟和妹妹,辍学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就算辍学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去打,等于是人生的最后一条路也差不多被堵死了。人生就是这样,屋漏偏逢连今雨,命运常常就是这般惨酷,让人无奈。

    齐云静了静,向报信女生打听:“你知不知道,二凤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女生想了一会,说:“好像还有个姑姑,在往西边去五里路的村里住。”

    齐云点点头,安抚了那个女生几句,让她多开导二凤。然后齐云当天晚上做了些准备,走路去西边村上的二凤姑姑家拜访。

    二凤姑姑自己家住着一孔低矮的窑洞,生活也只是艰难维持。齐云看着她屋内的破旧情形,先前准备再三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农活儿和生活上的一些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会是一次失败的家访了。

    却没想到二凤姑姑送她出窑洞门时,却主动说:

    “齐老师,你来家是啥意思我也知道。你的大名十里八村的,谁听见了也要挑个大拇指。我们自己家虽然也有娃,负担也重,但二凤那孩子的成绩是真的好,让她不念下去了,是真太可惜了。”

    齐云一呆,眼泪冲上眼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声重复,“是,太可惜了。”

    姑姑说:“她要真是上不了学,我那地下的死鬼哥哥,也闭不上眼。”

    齐云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也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姑姑又接着说:“我这个当姑姑的,怎么也不能让我哥在地下闭不上眼。老师你放心,多苦我也要让二凤成材,把二凤和她弟弟妹妹都供出来。”

    齐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流着泪。半响才抬起头来说:

    “他姑,我替二凤谢谢您。等她长大了,出息了,肯定把您当成亲爹亲妈一样孝顺。”

    二凤姑姑说:“齐老师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非亲非故的,这么替二凤着想,应该是我替二凤谢谢你。”

    齐云手忙脚乱地从身上翻出一个纸包,双手递在二凤姑姑手里。

    “姑姑,这是两千块,我从家里带来的。钱不多,但是暂时还能顶上点用。我会托朋友在城里想法子找社会捐助,不过这事没那么快能成功。可不管怎么说,二凤和他弟弟妹妹是我的学生,我也要尽一份责任,这事也不是光你一个人吃苦受罪就能办成的。”

    二凤姑姑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连连摇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齐云苦劝,几乎就要哀求了,二凤姑姑才眼圈红红地收下钱。收下钱的二凤姑姑扑通一声给齐云跪下来,齐云赶紧搀扶。两人都泪眼模糊,尽管齐云心里一点也不喜欢这如九流苦情电视剧般的桥段,可那时候的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

    二凤上学的事暂时有了着落,齐云的钱包也已经弹尽粮绝、阵亡牺牲。不过齐云还算乐观,想着等洪箭下次再来,要好好问问他,上次他和同事们接洽的关于寻觅外留大商家拿工手制品订单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这事说什么也得抓紧。如果实在需要,齐云还准备请几天假回家一趟,能从亲朋好友处拉点“赞助”来也是好的啊!话说她自打来支教之后一直没回过家,连春节都让她设法支应过去了,一是因为路途遥远回家不便,可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深为担心如果让妈妈看到她从来了农村后体重暴跌十几斤、既清瘦又憔悴的样子,肯定要对支教的事横加阻挠,若是如此可大为不妙。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齐云也知道自己回了家,只要殷勤点、拍拍马屁、撅着嘴撒个娇,从老爸那里“骗”个一万两万出来给她的学生当教育备用金,这事还是相当有把握的。人生是分阶段的,对于现在的齐云来说,她此阶段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不让她教的任何一个学生失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可以“不择手段”。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个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爸爸妈妈的好,也只有爸爸妈妈可以这样地纵容她、不非青红皂白地帮助她,她想,看来以后要多孝顺一点了。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齐云下了课回到宿舍,随便喝一口水,就投入到浩如烟海的批改作业和准备明天教案的工作中去了,思绪刚理顺,就听到有人敲门,齐云有些烦躁,无奈地走过去开了门,心里暗自埋怨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打断了她的思路。不过当她看见来客俨然正是校长的时候,还是客气地把校长让进了房间。

    校长还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肩背,吧嗒吧嗒地抽着手上的旱烟袋,脸上有一点平日难得一见的慌乱神情。

    校长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齐云有不好的预感,刚要开口问,校长放下了手上的烟袋,开了腔:

    “齐老师,你现在是自家人,又从城里来的见过大世面。我特地来找你商量个主意:今天下午有好几个女娃家长都来找我,说要退学,你看咋个办好?”

    齐云大惊一惊,这是为什么呀?经过最近一段时间齐云卖力的宣传,村里和邻村大部分家长都知道给娃念好了书,娃就长出了跨出大山门槛的腿,也只有跨出大山门槛,才能奔向更远更美好的前程。因此就连二凤姑姑这种家庭,也勒紧裤带要想办法供孩子们读书,这样的家庭尚且如此,别的家庭更没道理做出拖全村教育后腿的事情了呀。

    校长又吧嗒、吧嗒地嘬着没点着的旱烟锅嘴,沉默了半响,才说:

    “芳琴,就是你教的那个玉琴的姐姐,昨天回村来了。”

    “噢,就是那个考到地区首府的职业学校、又留在那边工作的女孩吧?”

    齐云记性好,村里这些年满打满算又只出了这么一位“女秀才”,故此记得很牢,“那不是好事吗?她算是一个挺好的榜样,看到她,老乡们应该更鼓励自己家的孩子念书,怎么反倒不念了呢?”

    “哎,”村长捋着旱烟锅袋,“回来倒是回来了,可是那人……都已经不像个人了!”

    “什么?”齐云大奇,“这又是怎么回事?”

    村长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这其中有什么不好讲的话。可也凑巧,这时候玉琴连门了没敲,便撞进屋来,一头扎进齐云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

    玉琴向来腼腆又文静,从不冒冒失失,像今天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从来也没有过。齐云心里一惊,忙拍着她的背好言安慰,等她自己哭得差不多了,才问起究竟。

    玉琴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得和两只熟桃子差不多,她张嘴欲语,哭哑了的嗓子却不给力,说得含混不清,齐云听了半天也是糊里糊涂。

    玉琴说:“齐老师,我姐她……让鬼附了身呢!”

    齐云打了个寒战,连忙说:“不要乱讲,哪里有什么鬼?你有什么事都和老师说,老师帮你想办法。”

    玉琴只是哭,半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齐云只好又问校长,可校长也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难言之隐。齐云急不过,腾一声站起身来:

    “校长,我去看看芳琴——玉琴你带路。”

    校长看了齐云一眼,也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拿起烟袋锅,佝偻着肩背走在前面带路。齐云急匆匆地跟着他,最后跟着依然在不断抽泣的玉琴。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走进玉琴家那个简陋的院子,看到玉琴的爸爸正蹲在门前的土坎子上、愁眉苦脸地吸着烟袋锅,屋里传来玉琴妈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玉琴他爸,别抽了,让你媳妇也别哭了,看我们把齐老师给请来了,你让闺女出来给她看看吧,他们都是女娃家,彼此好说话,齐老师又见过世面,让她帮着拿个主意。”

    抽着旱烟的三赖闷头说:“要能看还不叫出来看呢,实在是没法看了呀!”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一圈人都像在打哑谜,齐云急得快要挠墙了:“三赖叔,你倒是赶紧给我说说呀!”

    三赖耸拉着脑袋还是不作声。校长实在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自己讲给齐云听。

    原来这个芳琴是校长亲自带大的学生,虽然是个女娃娃,却处处要强,是这村里头一个考进城里学校的人,当年别说是三赖叔和婶子两个,就连校长也跟着高兴得合不拢嘴。芳琴上学的那几年,芳琴一家人虽然仍然是要从土里刨、从牙缝里抠出几个大子儿来,隔三岔五的寄到城里,可想到芳琴的远大前程,想到芳琴将来就要像个城里姑娘似的,留在城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找个城里对象,听说城里男人都不打老婆,还讲究什么女士优先——芳琴爸妈虽然都不懂为什么要女士优先,却只是认定了芳琴将来是要享福的,何况芳琴将来的后代也都能留在城里,这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儿啊!平日里,只要说到芳琴,三赖叔苍老的、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呈菜色的脸就突然舒展和焕发起来,芳琴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和希望,他们一直嘱咐玉琴要好好念书、以后能和芳琴一样,而玉琴小小的心里,自然也一直是把姐姐视为精神偶像的。

    可是昨天这个”偶像“一下从天上跌到地下,”啪“地一声碎成了渣渣。芳琴在地区首府的职业学校里毕业后,据说被分配到了县政府的一个三产工作,这个工作别说对一个山沟里的农村女孩,就算是对县城里吃商品粮的人家来说都算是一个很理想的去处。去年芳琴得到分配通知书时,村里引发了好一阵轰动,三赖叔还摆了水席宴客呢。

    可这干了才刚一年,昨天就回家来了。要说回家当然也是正常的事情,可芳琴回家的样子,却古怪得不能再古怪。

    昨天下午芳琴妈正在堂屋里,背对着门绣鞋垫,突然有人推开门一声不吭就走了进来,芳琴妈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发现是芳琴,芳琴一张秀美的脸木木的,问什么话也不答,只径自走进里屋她惯常睡的炕上,头朝着墙,竟然闷头就睡了起来。

    芳琴妈发了一阵呆,轻轻地叫女儿名字,芳琴一点声不出,问话也不答,摇晃她身体也不睁眼,芳琴妈有点发毛,正好这时玉琴下学进了家门,芳琴妈喊玉琴一道硬拉着芳琴起身。芳琴坐起来,眼睛倒是睁开了,可眼神却涣散得很,痴痴呆呆的,也不知她在看着哪处。

    “她娘俩个吓得不行,玉琴来喊我,我跟进去一看,她就是那个怪样子。我大声喝问,她也一句话不答,看我的眼神就像不认识我这个爹。”玉琴爹笃笃地在鞋上磕着旱烟袋,恼怒地说:“齐云老师,你说这是咋了?进城里念了两年书上了大半年班,娇贵起来了?怪里怪气的,连爹娘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你尽知道瞎说!”芳琴妈破破烂烂地披着一件袄子,擦拭着红通通的眼角说“这闺女打小就懂事,这会儿定是有些个缘故的!你不问清楚了就乱发威,还配做人家老子?!”

    芳琴爹本就恼怒,这会儿竟被媳妇抢白,更是怒发上脸,跳起来抡着旱烟袋就去打媳妇,校长和齐云忙劝,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玉琴吓得小脸煞白,拉着齐云的衣角就像拉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哭着说:

    “齐老师,快救救我姐,我姐让鬼附了身了可怎么办?”

    齐云把玉琴搂在怀里,温言劝慰,让她平静下来,不要再疑神疑鬼。

    芳琴爹被校长死死拦住,满肚子气没地方撒,摔了旱烟袋锅骂道:“你姐让附了身,你青天白日就能看见鬼,也不是好货!作死!”

    玉琴躲在齐云的怀里,齐云摸见她小小瘦弱的身体抖动如筛糠,不禁也有些着恼,冷着脸说:“三赖叔,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爹,大女儿出了问题不快想办法,又在这里无端咒小女儿!”

    齐云近来在村里已小小的扬威立腕,芳琴爹虽然气得立在地上呼哧哧喘气,可也不再说什么。齐云才松了口气,转眼又愁起来,自言自语道:

    “要想办法,可也得本主儿开口说话才行……这真的就什么也问不出来?”

    玉琴小猫一样地附在齐云身上,躲着父亲的眼神,

    “我姐……真是被鬼附了身的,我可没胡说!昨天晚上……”

    芳琴爹听玉琴又提起这个,觉得丢人透顶,暴躁地又跳起来要打,芳琴妈嚎啕大叫着,不顾一切地捉住丈夫的手臂。芳琴爹虽然粗蛮,可遇到自家女人以命相博,也一时无奈,再加上碍于必须顾及校长和齐云在这里,只好气馁地蹲在屋子中央。

    芳琴妈被皱纹包围了的眼睛已经没了泪水,她扫一眼玉琴:“二闺女,你想说啥就说吧。”

    玉琴拉着齐云的手,开始说起昨天夜里的事。原来芳琴在家时和玉琴睡一间房,她去省城念书上班,房里两个炕也一个没拆,留着芳琴回娘家时住。昨夜里姐妹俩还是照旧这么睡法,玉琴看到姐姐回家后透着古怪,自然是非常担心,可毕竟年纪小,熬不过瞌睡虫,到半夜也就迷迷糊糊沉入黑甜乡了。睡了没多久,就被芳琴弄出的声音吵醒。

    玉琴先是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冷笑,她开始以为自己是作梦,可是稳了稳心神再凝视去听,冷笑声仍是不断,因为四周漆黑,时间又很模糊,这笑声就显得格外阴冷渗人。

    芳琴先是咯咯地冷笑了一阵,然后又轻声地、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玉琴吓得连叫也不敢,只是徒劳用胳膊捂着耳朵和脸。芳琴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真切,只能依葫芦画瓢地说上几句,什么“你来呀”、“你真的走了”、“我想你”、“你怎么还不来看我”,诸如此类。

    玉琴躺在床上觉得全身的血流都凝结了,只觉睡在她身边另一张床的已经不是她姐,而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女妖。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又听见旁边床上的女妖开始唱歌。

    那歌声倒是稔熟的,正是他们当地流行的花儿。芳琴的嗓子好,早些时没考上大学读书时,就是闻名乡间的百灵鸟,可是现在正当夜里,芳琴又捏着声音,有股说不出婉转哀切。

    芳琴唱道:

    “衣裳烂了烂穿着,千针万线地补着,

    眼睛里不见者心牵着,一搭里到的哈盼着……”

    一边唱,一边咯咯地娇声冷笑。玉琴头皮都炸了,再也听不下去。她悄悄地、不动声色地蹬了一下腿,发现腿脚还能动,于是一溜烟从床上窜起来,鞋都没顾上穿,就直朝爸妈的睡房跑去。她边跑,还边思忖着被鬼附身的姐是不是跟在后面追赶着她,关于鬼附身的故事。玉琴曾从几个颜面如树皮、天天坐在村口晒太阳的老太太嘴里听过几回这样的故事,故事中的鬼都是穿一袭白衣,脸上挂着阴冷莫测的笑意,无声地尾随着人。

    好在并没什么东西来追逐她,玉琴跑进睡妈的屋子,连滚带爬地拱上炕,拱进妈怀里,气喘吁吁地讲完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没看见一袭白衣闪进屋。

    芳琴妈听小闺女说完也吓得不轻,芳琴爹又到邻村喝酒、醉了没回家,农村的夜静谧无比,她不用怎么费劲,就听到隔壁的睡房里,的确传过来幽幽咽咽的歌声。芳琴妈竟也没胆子过去瞅瞅,于是芳琴便这么直唱了一夜。到第二天鸡鸣后又用被子蒙住头脸,倒头大睡,从踏进家门这两白天一晚上,不但粒米未进,连一滴水也没沾过嘴唇。

    “白天睡,晚上闹妖,不吃不喝,照这么下去,用不上几天人就完了!”芳琴妈被忧愁煎熬,自己也已经单薄得像一张纸,她枯瘦的手抓住齐云,一阵冰冷的凉意从齐云的手背沁上身体。

    齐云听着芳琴妈没有眼泪的呜咽声:“祖宗呐,我家这是造了啥孽哟!”

    “婶子,你先别哭,大家这不是都在帮你想办法吗?”齐云好言好语地安慰着。她想起了一个人,于是转头对校长说:“校长,您看是不是把您爱人请来问问芳琴?”

    “哎呀!”校长一拍大腿,“瞧我这糊涂的!你不说还真就忘记了。”

    校长赶紧跑回家里去叫自己媳妇。芳琴当年读书时家境苦,每天中午带一个干馍馍,用屋檐下桶里接了的水泡软吃。她学习刻苦,校长媳妇就有些怜惜她,有时招她到家里来,特地做些有油水的菜给她滋补,芳琴一直管校长媳妇叫姑,其实权当她是半个妈。

    没过一会儿,校长媳妇一溜小跑到芳琴家,钻进里屋,轻轻地叫着芳琴的名字。校长和齐云不放心,都站在门口偷偷往里看。芳琴听到校长媳妇的唤声音,终于有了反应,腾地一声坐起来,回身凄厉地叫道:

    “姑!姑呀——”

    校长家媳妇把芳琴搂在怀里:“闺女,有啥事跟姑说,啊?”

    芳琴原本水汪汪的凤眼现在红肿干涩,艰难地转了转,脸色愈见苍白。校长媳妇也是无意间一眼,却正巧扫到三赖家女子有些隆起的腹部上,她暗自吃了一惊,本不愿意把事情朝那上面想,可又觉得说事不说到根上恐怕难以解决,她一指三赖家女子的腹部,颤声问道:

    “是不是……这回事?”

    芳琴哇地一声嚎起来。她爸妈都是老实人、又粗心,其实她的肚子虽说只是微隆,但因为整个人形体削瘦,便也有点触目惊心的意味。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单位里才不能继续工作下去,像她这样的乡下女孩,即使单位不言称要给她处分,别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芳琴扎进校长儿媳妇怀里,边哭边含混不清地倾诉。此刻齐云已意会了大致的缘由,觉得有几分尴尬,她为难地看了校长一眼,校长也不知所措,咳嗽一声夹着烟袋锅,佝偻着肩背往堂屋走,齐云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跟在校长后头去了堂屋。

    在堂屋里齐云如坐针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校长也只是一锅一锅地抽着烟,蹲着在鞋底磕着旱烟袋。三赖叔疯疯癫癫地在院里走来走去,一边搜寻着墙角的活计,一边恶狠狠地骂骂咧咧;芳琴妈蹲在东边的院角,削薄的背脊颤动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哀嚎。

    等了好半天,校长媳妇终于从里屋走出来,她的身形也有点飘晃,眼睛无神,齐云赶紧上前去搀她坐在了窗口的桌前。

    校长喷一口烟,抬头道:“都知道了?”

    校长媳妇哀哀地叹一声“造孽哟”,然后才一五一十地把芳琴的事情对校长和齐云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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