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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讲的第三个故事:出租车历险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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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食

    我虽然只是代表着无名大众的无名青年,个人经历还是比较曲折的,前两年我到南方做生意,沉迷于赌球斗鸡,把老本赔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我想换个环境从头再来,于是投到张海涛的公司里做事,起初业务少,工作不算忙,考勤管理也松,可赚的钱不多,为了尽快把债务窟窿填上,便常在深夜里开着公司的车,到街上去拉黑活儿捞些外快。

    普通的出租司机,必须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手脚麻利,胆大脸皮厚,另外干这行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所以更要嘴皮子好使,会把脉,借着套近乎的机会摸清乘客的底细,有经验的只需要几句话,就能看出对方是好人坏人,是公款报销的还是自掏腰包的,要不把这些门道掌握了,可吃不了这碗饭。

    开黑车拉活儿则不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正规出租车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轮得到我,由于总是晚上跑活儿,又常去郊区,安全问题不得不多加考虑,所以我备了根警用甩棍防身,那时还有很多传言,说是出租车深更半夜遇到乘客,带至某地付钱走人,司机在灯下细看乘客给的钱,居然全是冥钞,那是孤魂野鬼坐出租车去投胎,这些事虽然没根没据,但让开夜车的司机听了,心里不可能不犯嘀咕,为此我把手机铃声换成了“飞杵伏魔咒”,车里也挂了开过光的平安符,那还是我特地从玉佛寺里请的。

    所幸一个多月跑下来,从未遇上歹徒劫车,也没碰到过投胎的阴魂,却因此结识了一些熟客,如果他们需要用车,往往会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用开着车在马路上到处找活儿了。

    常搭我车的客人里有位老齐,他在一家期刊杂志社负责广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业务员,本人比较粗俗,五短身材,鼻如悬胆,四字海口,小眯缝眼,办事不太牢靠,惯会拿嘴对付,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抠门的人,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虽同我称兄道弟,却每次都找借口给我打白条,说是等凑个整数一起给,后来我才知道,由于老齐的妻子下岗没收入,而且身体不好,常年在家卧床不起,孩子又要考学,经济上很窘迫,衣服洗得发白了也舍不得扔,如此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结算车费,我不想当逼债的黄世仁,可也没有做雷锋同志的思想觉悟,这年头谁都活得不易,我总不能整天免费拉着他到处跑,自己还往里搭油钱,所以赶上他给我打电话用车,我是能躲就躲。

    那天老齐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想让我周末带他和杂志社的一个记者跑趟长途,回来就把欠的车费全部给我结清,我寻思老齐出差用的是单位里的公款,沿途吃住路费都可以报销,没准真会把钱结给我,我也不能放着钱不赚,当即应允下来,还托朋友帮他找了些抵账的发票。

    这次跑长途,行程还算顺利,跟老齐一同公出的记者是个女孩,乌发齐肩,水汪汪的杏核眼,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很是标致,姓什么我不记得了,名字叫丽莎,估计是将LISA念白了,她十分同情老齐的家庭情况,知道老齐包黑车是为了把火车卧铺票省下,以便在报销的时候多落下点钱贴补家用,还和我商量能不能少要点车钱,可谁让我人穷志短呢,即使是美国总统来了,我该收多少钱也照样收他多少钱,咱跑活儿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对谁都一样,美女也不能搞特殊不是?

    一路无话,返程的路况也好,下午三点多已经快到收费站了,谁知老齐又犯了抠门的毛病,这段公路的通行费很高,有不少跑长途的司机为了逃避缴费,就把车开下公路,从侧面的旷地多开十几公里绕过收费站,两旁都是空旷的野地,本来没有路,只因绕行的重型货车走得多了,硬是生生轧出了一条羊肠路,老齐让我也从小路绕过收费站,这样可以省下百十块钱的通行费。

    我说:“为了省这么点钱咱至于吗?我可是老实孩子,从来没做过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回头让人家逮着算谁的?”

    老齐脸上赔着笑说:“小张师傅什么时候变得遵纪守法了,你开黑车本身不也违法吗?钱是花起来容易赚起来难,能省一点是一点,另外我看这段路的通行费征得太重,本身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他娘了个腿儿的,咱就不应该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丽莎也劝我听老齐的绕过收费站,我没办法,只好把车开下公路,顺着前车留下的轮胎痕迹,在野地间行驶了一段距离,这时天色突然变暗,我们在车里往外看去,发现天上的日头正被一轮黑影逐渐侵蚀,我想起之前有新闻提到过,今天会有罕见的日食,后来一忙就给忘了,随着天色变暗,不知不觉间起了雾,远处的地形都看不清了,地面逐渐变得崎岖不平,走了半天不见附近有别的车辆,况且雾越来越大了,野地间到处坑坑洼洼,万一托了底那可是干瞪眼没咒念了,当即要掉转方向原路返回。

    老齐兀自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这一带他闭着眼都认识,让我只管往前开就是了,很快就能绕过收费站回到原来的公路上,已经没有多远了。

    我说问题是没路了,咱这就是辆破捷达,你总不能把它当成越野车来用,再说周围雾气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还能往哪走?等会儿翻车掉沟里你就踏实了。

    其实老齐心里也是打鼓,他犹豫了一下,同意掉头折返,指着路让我往回开,可远处的雾越来越大,东南西北都快找不着了,在土路中行驶了很远也没到头,我记得这段路不该有这么长,只得先停下来辨别方向。

    这时丽莎突然招呼我和老齐,有些吃惊地指着车外说:“那边好像有些东西在动!”

    我们顺丽莎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荒野间雾气弥漫,白茫茫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哪有什么东西会动?

    丽莎说:“奇怪,我明明看到有个样子很吓人的小孩,在车前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了……”

    我和老齐认为只是野地里鼬鼠之类的动物,不值得大惊小怪,随即打开车门下去寻找路径。

    那十一月间,荒郊野外中的天气好生严寒,我们中午贪赶路程,还没顾得上吃饭,肚子里没东西垫底,愈发抵不住寒冷,我忍着呛肺管子的冷举目打量,只见土路旁长满了枯草,荆棘丛中满目凄凉,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手机也没了信号,当时我已经有了迷路的不祥之感,只是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遇到的东西将会是何等恐怖。

    饭馆

    我看时间是下午三点来钟,常言道“雾急生风”,如果雾来得急,去得必然也快,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便会起风,眼下无法可想,唯有捺着性子干等。

    老齐见到周围雾气茫茫,同样无可奈何说道:“这雾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现在也认不清方向了,不过咱们距离公路应该不远,不妨等雾散了再走……”

    我正要同老齐说话,突然发现车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东西,看轮廓像是歪歪斜斜地站着个小孩,随着雾气的缓缓流动,那孩子的身形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完全看不清楚。

    我和老齐这才知道丽莎没有看错,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里,会是谁家的孩子?站立的姿势为什么如此诡异?

    老齐胆小,脸色发白地说:“娘了个腿儿的,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鬼怪?”

    我心想总不至于大白天见鬼,当即摸了摸揣在怀里防身的甩棍,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个究竟。

    这时丽莎也从车上下来,跟我们一同上前察看,三人走近几步,已然看得真切,那是个斜倒在枯草中的纸皮人,做成了四五岁的童子模样,涂眉画眼红裤子绿袄,神态憨然,好像放了很多年了,已是破损不堪,却显得有几分阴森诡异。

    老齐见状松了口气,骂道:“娘了个小腿儿的,谁这么缺德把纸孩子扔到野地里,想吓死活人啊。”

    丽莎却没老齐那么迷信,但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不是烧给死人的小鬼?可也没看见附近有坟地?”

    我家祖辈开过道场,对民间一些迷信的风俗和讲究略有所闻,识得这纸孩子不是上坟下地时烧的纸人,而是叫“还魂纸”,乡下有种说法,哪家小孩夭折之后,按其生前形貌做个纸孩子,每年祭日摆到村口,就能把那小鬼从阴间招上来托梦,让爹娘知道它在底下过得怎么样,缺什么少什么,几时能重新投胎,我也只是听说过以前有这类风俗,没想到现如今居然还有人摆“还魂纸”。

    老齐和丽莎听完,都对我十分佩服:“以为小张师傅只是个开出租车跑活儿的,想不到懂得也这么多。”

    我不愿意跟这俩人讲以前的经历,敷衍道:“你们以为黑车好开?做这个行当什么人遇不上?什么地方去不到?所以肚子里都跟杂货铺似的,咱没那三两三,也不敢上梁山,没有三把神砂,又怎敢倒反西岐?你们要是早听我的,也不会在这迷了路……”

    老齐赶紧向我承认错误:“怨我怨我都怨我,等回去我让你嫂子在家摆一桌,请你跟丽莎吃饭。”

    我说:“算了吧,嫂子那身体情况还能下地做饭?咳嗽起来一不留神再把自己的肺咳到锅里去,她做的饭谁敢吃啊?”

    丽莎对我说道:“不能这么说话,其实你为人很好,就是嘴皮子太滑,我正好有几个拿手菜,到时候去老齐家我来做饭好了。”

    老齐点头道:“早听说丽莎姑娘的手艺不俗,这回我们可有口福了。”又说烧菜的事交给丽莎,他来负责洗碗刷锅,买鱼买肉则要有劳我了。

    我心里颇没好气,这也算请我吃饭?不过提到吃饭的事,我们三个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身上又冷,只好每人啃了一包饼干充饥。

    这时眼前的雾气有所减弱,我们依稀看到几十米开外有大片房舍,俨然是个村子,村头是个小饭馆,不禁喜出望外,立时想到村中吃点饭,顺便打听一下路径。

    我看老齐还有几分迟疑,知道他又在心疼钱了,我向来是宁让钱吃亏不让人吃亏,就对他说:“老哥别犹豫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老齐一边解释说:“真不是抠门,我是担心乡下地方不干净,吃完容易拉肚子……”一边却急匆匆下了车,直奔着饭馆走去。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只得同丽莎跟了过去,见那村子屋舍齐整古朴,显得分外沉寂,也不见有人走动,深处偶尔有鸡鸣犬吠的声音传出,才透露出些许活气。

    我们知道乡下的青壮大多到外地打工赚钱,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因此显得冷冷清清,这种现象十分普遍,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这村子规模很小,据我目测可能只有几十户人家,房舍呈半弧形分布,走进村头挂着幌子的那家小饭馆,看外屋摆着几张简陋的桌子,坐着一个身穿蓝布衣服两眼无神表情木讷的村妇,不知是不是水土缘故,这个人的脸部像是枯树皮一样全是干褶,她见有客人来先是一怔,立即在脸上挤出些僵硬的笑容,起身抹桌子搬凳子,忙前忙后地请我们三人落座。

    我打量了一下店内的环境,收拾得倒是一尘不染,木门上贴着剥落大半的门神纸画,屋里除了这粗手粗脚的村妇,就没有多余的人了,角落里摆着酒瓮,后屋门口挂着绣有灶王的帘子,估计里面是厨房,此时饥肠辘辘,我顾不上打听道路,只想先填饱了肚子再作理会。

    丽莎执意不肯让我破费,她说想请我和老齐吃饭,老齐是只要不用自掏腰包,就乐得闷头不语,我寻思这种乡下小饭馆,三个人敞开了吃能花多少钱?争来争去也没意思,况且这是丽莎会做事,我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但丽莎从没在这种连菜单都没有的小馆子里吃过饭,还需要由我来点菜,我只好对那村妇说:“老板娘,这鬼天气冷得要命,先给我们烫壶老酒驱驱寒气,赶紧煮上三碗热汤面,多放胡椒面,还要只白切肥鸡,再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拣大块的切二斤端上来。”

    那村妇说话的声音,与她脸上的神情一样生硬,但态度还不错,告诉我们这里饭馆小客人少,只能煮面条,肥鸡牛肉之类的都没预备,酒也早卖没了,除了面条,还可以给加盘熟菜。

    我们亲眼所见就这条件,当然也没法再提什么要求,这么冷的天有碗热面条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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