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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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近中秋,夜来渐冷。

    年过半百的海浮山人冯惟敏披上一件皂色长衫,喊来两名侍奉小厮,一人挑灯,一人捧琴。三人望西园迤逦而来。

    冯惟敏一生仕途坎坷。他在明世宗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二十六岁的时候高中举人,但是此后却屡次应试进士不中。后来虽说也以举手身份做过几任小官,但终究因为不擅交际,加之又厌恶官场的贪腐黑暗,终于绝意仕途,致仕返乡,隐居高卧起来。

    在故乡的海浮山北麓、薰冶水畔,冯惟敏择一良地,植松种竹,修亭建院。不多时候,便兴建起一座不小的庭院。取名唤作“即江南”,取北国江南之意。

    这薰冶水本是一湾泉水,清澈见底,终年恒温,保持在18℃左右。盛夏酷暑,泉水清凉甘冽自不必说。特别是到了数九隆冬的季节,水中、岸边都是温润煦暖,雪落即化,时常形成一副云蒸雾腾、烟霞缭绕的神仙景象,妙不可言。据郦道元《水经注》里的记载,北魏时候“薰冶水已成名迹”,“泉侧有一祠,名冶官祠。”相传是铸剑鼻祖欧冶子的铸剑之地。

    据《越绝书》的记载,楚王曾令欧冶子为自己锻造宝剑。于是欧冶子遍访天下名山大川,寻觅铸剑所需的铁英、明泉和亮石。铁英用来铸剑,明泉用来淬火,亮石用于打磨。只有这三样东西都齐备了,才能铸制出绝世的利剑来。欧冶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茨山下采得铁英,于秦溪岙觅见亮石,但却迟迟不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泉水。淬火用的泉水必须纯净无比,软硬合适,清冽寒凉。后来欧冶子游历到薰冶水处,发现这里的泉水净如琉璃,冷澈入骨,实乃上等的明泉,于是他凿池储水,扩大水面,造成铸剑池。

    起初欧冶子试着铸剑。他将用铁英铸造好的剑身放入铸剑池中,不料剑身刚一沾水,立刻升腾起一阵好大的青烟。铸好的剑身倏忽间化作一只青龙,潜入水底不见了。欧冶子见状大惊失色。料想这泉水可点化凡物,必是神水,于是不敢享用,收拾行囊自往龙泉县去了。

    自此,因为这薰冶水里居住了宝剑化成的青龙,所以又被称作青龙渊,村野山夫也称它做老龙湾。

    冯惟敏的即江南院落夹老龙湾而立。在水面的狭窄处建有一座雪化桥连接南北两岸。以雪化桥为中轴线:东边水面狭小,地势平缓,正好建起大片的住宅;西面水面开阔,地狭石多,在湖边种上几片的竹林,再点缀几眼清泉、几座假山,加上清漪亭、凤鸣阁等人为修建的亭台楼阁,便形成独具匠心的花园。

    且说这西边的竹林里也建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黄泥矮墙,青篱茅屋。原本是供主人闲时读书的清静去处。

    可是自从去岁李延君去世,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李延君原本是冯惟敏花钱买的一个舞姬。原来冯惟敏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致力于诗词、散曲创作。写下《海浮山堂词稿》、《石门集》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作品。同时,这位海浮山人还抚得一手好琴。自己谱曲,自己作词,自弹自唱也好不惬意。只是府上一直缺少善舞之人,略有遗憾。一个偶然的机会,冯惟敏在乡野酒肆之中邂逅陪酒献唱的李延君。李延君二八颜色,能歌善舞。冯惟敏见后非常喜欢,不惜花重金买来府上,专为陪自己吟歌伴曲,聊以解闷。

    孰知好景不长,不到两年的工夫上,李延君却因病去世了。红颜薄命,冯惟敏扼腕叹息之余,不禁恋恋不舍。于是便把她偷偷埋葬在西园自己读书的这个小院落之中。

    之所以偷偷埋葬,原是为了躲避冯惟敏的原配夫人刘氏。原来刘氏早就觉察到冯惟敏对舞姬李延君的特殊感情,所以在李延君生时便已经处处提防。更何况冯惟敏将李延君埋在自己园中,这要是让刘氏知道了可是大大不妙。

    这几日日近中秋,冯惟敏忽又想起去年中秋节上自己抚琴延君伴舞的美好画面。于是趁着夜色,瞒了刘氏,叫上小厮挑灯、捧琴来到西园。

    在延君墓前,冯惟敏命小厮摆好香案,亲自净手、焚香,暗自祷祝一番。看看月上竹稍,风清摇影。这才在案前坐定,稍定心神。借着月光,弹拨琴弦。信口唱道:“月满西沉,尚有轻云衬。可怜人间伶仃无人论。风摇青竹,似焦尾鸣。只叹一泓清潭无影映。衰兮,苍首葬青黛,一怀怎说?悲夫,明月似坟茔,独锁嫦娥!”

    一曲未终,只见那边一簇人明火执仗,吵闹着赶来。

    冯惟敏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原来是夫人刘氏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带着人马寻找过来。冯惟敏见状躲避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刘氏见了丈夫,二话不说,先是劈头盖脸将他臭骂一顿。紧接着又指挥家人,将李延君的坟墓掘开,挖出骨骸,挫骨扬灰,一股脑儿地丢进青龙渊里。

    可怜那舞姬李延君,生时坎坷,死去也不得善终。无缘无故落了个尸骨无存。

    然而,事情到此却并未结束。

    从此之后,这西园院落里便常有鬼魂出没。不仅夜半三更能够听到隐隐的吟唱之声,就连大白天也常能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人们都传说那是李延君的冤魂所为。

    这一日,夫人刘氏请来有异能的道士在青龙渊岸边筑起法坛,做法捉鬼。

    那道士手持桃木剑,脚踩天罡星。左右转悠几圈,煞有介事地念道:“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亚指伏妖众邪惊,一切祸殃总不侵。”

    咒语念完,道士又焚起符箓,往湖面上一抛。

    这一抛不打紧,青龙渊里“嘭”地一声爆炸开来,平地涌起几丈高的水柱。更加神奇的是,水柱中晃过一道青光,直望刘氏头颈上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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