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乱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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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萧让冷兔先出去。2

    冷兔看不出他的心思,急得咂了咂嘴,忍不住道:“小侯爷,我实话实说啊——论相貌,您比宝贝小姐的那个哥哥要稍微差一点点,但那个神仙哥哥为人特别小气,还和知秋姐姐闹别扭,这会儿走得鬼影子都没一个。哪像小侯爷您,为了知秋姐姐,四处奔波,还搁下那么多公务,专门为她译书。要换成是小的,我肯定是要小侯爷您这样知冷知热、真心实意的人,才不要那个什么项宝贵!”

    梅萧“哈”一声笑,仰起紧实俊美的下颌,望着罗帐,自顾自出神。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冷兔听不懂他在吟哦什么,最后一句听明白了。也不知刚才的马屁有没有拍到对方心坎里,这小侯爷不会就此心灰意冷,放弃追求吧?

    “小侯爷,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无情?这会儿项宝贵不在,您替知秋姐姐多做些事,机会难得,她一定会感动的。”冷兔追着哄劝。

    梅萧看也不看他。小兔崽子,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行了!你当本侯不知?知秋她不会来求我帮这个忙的,你自作主张来哄我,本该将你交给知秋治一治!”

    冷兔惊得浑身一僵。

    梅萧挥手叫他退下。“念你年少不懂,放你一马。出城的事,叫曹掌柜自己来跟我说。”

    其实,这约等于是答应了。

    冷兔松了口气,喜孜孜退下,刚出了棱花交椀垂幔的门洞,梅萧又幽幽的追了句话:“以后听你知秋姐姐的话,不要再自作主张耍小聪明,否则,我再不饶你!”

    “哎——!”冷兔欢蹦乱跳的应着,早溜得飞快。

    ——

    冷知秋在书斋静坐看书。

    项宝贝托腮凝视着她,实在不懂为何这会儿她还能静下心来看那些枯燥的文字?她就一点儿情绪波澜也没有?一点儿也不着急?

    “嫂子,我答应和你回苏州,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激动?不想着快点回去吗?”

    “你愿意回去就好,不差这一两日工夫。我对照这番文研究一下,说不定自己就能将最后一页译出来,小侯爷病着,不好再去烦扰。”冷知秋的眼睛在译文和番书之间流连对照,随口解释。

    项宝贝噎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撅起嘴重重叹了口气。

    “昨晚那样的事,嫂子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萧哥哥他……他只要你一个人……他那样疯狂,好可怕……”

    这回,冷知秋停住了,目光茫然怔忡,对着书案出神。

    她也是个人,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怎么会无知无觉?和项宝贝一样,她也深受惊吓,虽然惊吓的具体内容不一样。

    天气渐热,人心烦躁。

    心烦之余,冷知秋也来了脾气。“我能有什么想法?知秋不是物品,岂能想要便赠了他?这回要出城,还要求他——原本可以早些就走,都是被你耽搁的,这出城的事,你去求小侯爷吧。”

    项宝贝见她这么多日子都好好等着,很有耐心,这会儿却发了脾气,埋怨起来,不由得也恼羞成怒。

    “你既那么想回去,就该将我绑了回去!现在我好不容易下决心回家,你又不肯去求萧哥哥,我看你就是自己个儿想留在京城!”

    冷知秋猛抬头盯着项宝贝,蛾眉扬起,眼中是两簇从所未有的冷火。

    什么叫好心当驴肝肺,这回算见识到了!

    “你说我该绑你回家?项宝贝,你不是我冷知秋的儿女,需要我如此管教么?!何况,我绑你回家,你又该如何恨我?你昨晚闯祸,你是害怕了,你可以坐在地上想哭就哭;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比你还小一岁!你当我不害怕吗?”

    冷知秋的眼眶红起来。这么多日子以来,她憋着,把所有事情都淡化,想着得过且过,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都不过是在给自己打气,细想想,又岂能没有一丁点委屈?

    项宝贝扁着嘴,又要哭了。嫂子真的生气,她顿时感到心慌无助,无地自容。

    不远处,由兴儿扶着,正在缓步走来的梅萧停住脚步。

    冷知秋生了一会儿气,看项宝贝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样子,她那绷起的双肩慢慢松了下去。

    一声叹息。“你哥哥将你托付给我,全心信任,我亦是应承下来。既答应了,原不该再埋怨,对错都有我的责任。只是,宝贝你不该如此不懂事,不仅仅是我,还有你爹娘,都在为了你的事而烦恼,你除了想你自己的事,想你的萧哥哥,心里还有没有别人?”

    项宝贝撅着嘴,苦着脸,垂眸不吭声。嫂子好凶,好严厉……比哥哥还会压人。

    “好了嘛,其实,我也不是只想着我自己和萧哥哥啊,我也很替嫂子你和我哥哥担心的,只不过担心没用,帮不上忙呀。”

    冷知秋瞪眼无语。

    姑嫂二人把话说开,怒气也发了,安静下来,互相看看,才发觉,彼此都不过是身单影弱、不识世事沧桑的小女子,竟然就这样孤零零闯进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说来真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了。

    “嫂子,我回苏州后,要好好给小姐妹们吹一吹京城里的事,羡慕死她们。”项宝贝托着腮帮子,想远了。

    “能不能离开,还不一定呢。”冷知秋想着昨晚梅萧拼命喊她名字,死死盯着她的样子,顿时不寒而栗,他不会不放她走吧?“小兔去了这许久,怎么还不回来?”

    她还等着冷兔回禀梅萧的态度呢。

    ——

    冷兔却早已离开紫衣侯府。

    他一得到梅萧的首肯,立刻先把消息递到凤仪楼曹细妹处,这才拿着曹细妹写好的银契、书信,得意洋洋往紫衣侯府赶回。

    紫衣侯府。

    梅萧在书斋外站了良久,才由兴儿扶着,又回了集星馆。

    他知道,冷知秋现在一定不想见到他。这会儿过去纠缠,只会让她更加心烦。他可以等。

    但有个罪魁祸首,他绝不放过。

    “兴儿,去把李秀之女带来的婢女、太医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她的真实病况,以及昨日用药的证据,画好押,就呈上来。”

    ……

    这一闹,紫衣侯府哭声惨叫连天。

    冷知秋和项宝贝要去看究竟,却被拦在书斋,只叫她们安心看书,依然端茶送水,伺候周到。

    另一边,李美姬吓坏了,匆匆忙忙逃出去,先去找父亲曹国公救命,却不料曹国公早朝后,就留在宫中“陪皇帝说话”,一直没回府。

    李美姬心慌意乱,又瞎撞到令国公府,请老夫人紫衣公主帮忙。

    令国公梅凉和曹国公李秀是多年老友,虽然皇帝突然对曹国公很不满,紫衣公主还是随着李美姬走了一趟紫衣侯府。

    紫衣公主原以为她的宝贝儿子就是偶感风寒,有医术高超的太医伺候照顾着,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到了集星馆一瞧,儿子原本玉人儿一般,竟落得满身伤痕累累,憔悴支离,风吹就倒的样子。

    她这一阵心疼,差点没背过气去。

    等缓过神,先扬手就打了李美姬一耳光。“贱人!你就是这么服侍你夫君的吗?!”

    李美姬捂着脸噗通跪倒,吓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敢掉下来。

    “儿媳知道错了……娘,是、是那个冷知秋害的……是她把小侯爷害成这样……”

    梅萧抱着一条小棉褥坐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看母亲和李美姬。

    听到李美姬的辩解,他才睁开眼睛,推开来喂药的婢女,好笑地问李美姬:“你不觉得这话应该在回侯府前,就先告诉我母亲吗?正所谓恶人先告状嘛。如今,我就坐在这里,你把本侯当聋子吗?”

    李美姬惧怕的直缩身子,躲开视线不敢看梅萧。

    “妾身、妾身说的也是事实……若不是因为冷知秋那个荡妇,侯爷您怎么会不爱惜自个儿身体,怎么会自己跳进寒水潭……”

    紫衣公主很吃惊。夹答列晓

    “怎么回事?!萧儿,那个姓冷的船商小妇人,怎么会在这里?你又为何自残身体?真是岂有此理,不像话!”

    梅萧沉下脸不答,却对外面侍立的侍卫喊:“来人,将李氏绑了,篦她的舌头!”

    篦舌头,就是拿篦子刮舌头,篦齿细密润滑,刮在舌头上,又痒又痛,又痛又痒,这种刑罚会折磨得人发狂,却不会留下重伤,篦个几百下也不会死,但受刑的人却宁愿去死。

    李美姬吓得尖叫起来。

    紫衣公主脸上变色,儿子这是要做什么?“萧儿!她是你妻子!她说了那小妇人几句,你就这样对她?”

    “娘,孩儿平生最恨李氏这种长舌妇,您一向疼爱儿子,怎么替孩儿娶了这样一个货色?”梅萧脸色淡然。

    侍卫们进来按住李美姬,拿眼神征询紫衣公主和梅萧的确认意见。

    梅萧挥手。

    侍卫们立刻动手拖走李美姬。

    “啊——不要!救命啊!侯爷饶了妾身吧……”

    李美姬的声音很快远去。

    紫衣公主终于忍无可忍,怒火滔滔,一拍椅子扶手,指着梅萧骂道:“美姬是你的妻子,她不来管你的家事,谁来管?这也叫长舌?还以为你在外面游历许多年,能有长进,不料你竟越发不像话!竟去招惹有夫之妇,还带回家来搅得鸡犬不宁!”

    骂着骂着,她就气急捶胸,几个女侍忙上前扶她坐下,给她捶背揉胸。

    紫衣公主却咬牙切齿命令:“来人,去,去给我把那个不要脸的贱妇人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狐媚模样!”

    梅萧一把掀了小棉褥,站起身喝止:“你们谁敢去?!”

    他原本就没有梳头,这会儿披散着发,长袍也没有系玉带,随着动作,一起飞扬乱舞,惊得众人都不自觉低头。

    没人敢动作。

    紫衣公主目瞪口呆。“萧儿你……”

    “娘,我的事,以后您少管,尤其是我和知秋的事,谁也不准插手!否则休怪我梅萧无情。”

    “你、你这逆子!难怪京城里人人说你纨绔不孝、野性难驯,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紫衣公主指着梅萧,手指直发抖,抖得太厉害,无名指上紫金雕花的护指掉了,落在地上。

    一个婢女正要去捡,紫衣公主却一脚踩在那名贵的护指上。

    掉在地上的东西,她从来不捡!顺带,就给那婢女一个耳光,下贱低等、没见过好东西,捡破烂的玩意儿,留在侯府就是掉侯府的价!

    恰在这时,门上来报:“小侯爷,凤仪楼的女掌柜求见。”

    梅萧让曹细妹在侯府最外面的门厅里等着,叫门子不要放她进园子里。他不希望冷知秋看到曹细妹,以她的聪明,必定猜到他卖人情给曹细妹,到时候难免又要心堵。

    紫衣公主还要训斥,兴儿拿了血迹斑斑的供状来,呈给梅萧。

    梅萧嫌脏,不接,叫兴儿读给紫衣公主听。

    “李氏家带的太医胡庸供认:李氏素来有些月信不规整,别无病症,这几日命他开了些发汗的方子,才把自个儿吃得体虚气喘,卧病在床。昨日,又叫他配了逍遥露……”

    念到这里,兴儿体贴的给紫衣公主解释:“公主殿下,逍遥露就是一种春药,药性比寻常的还要猛烈十倍……”

    还没说完,紫衣公主已经涨着脸甩了他一巴掌,让他闭嘴。

    她一个尊贵的公主,岂能听这些脏东西?那李美姬也真是叫她吃惊,国公嫡女,大家闺秀,竟然晓得用这样可耻下流的手段,真是世风日下!

    梅萧哼了一声,叫兴儿继续念。

    ——

    当日,继遣散众姬妾之后,紫衣侯府又遣走了好一批人,都是曹国公嫡女李美姬带来的家奴,李美姬也被送回了曹国公府。

    紫衣侯府顿时显得空旷安静。

    冷兔回来找到冷知秋和项宝贝时,梅萧正在大门前厅和曹细妹谈珠钗的事,以及送人出城的事。

    冷兔笑嘻嘻对冷知秋道:“知秋姐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冷知秋没回答,项宝贝抢先呛声:“你再不来,我们可都走了!去了老半天,我们还没发火呢,你倒好意思卖关子?”

    “又不要你听。”冷兔走过去挤开项宝贝,坐到冷知秋对面,凑过头去看她写的字,忍不住赞叹:“知秋姐姐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好看——不像有的人,字写得像毛蟹,人也跟毛蟹似的。”

    项宝贝懊恼得跳脚,脱下一只绣花鞋拍在冷兔背上。

    “混蛋,说什么呢!打死你这小兔崽子!”

    冷知秋受不了的停笔,扶住额头等他们闹。

    打闹了好一会儿,冷知秋问:“可以说了吗?好消息,坏消息?”

    冷兔躲到冷知秋身边,揪着她的衣袖,满脸认真:“还是先说坏消息吧。知秋姐姐,太子想把你扣留在京城,说是要对付那个小气的神仙哥哥。”

    “嗯?”冷知秋吃了一惊,心情顿时不太好。

    项宝贝本来还在追打冷兔,闻言也顿住,困惑不解的挠头,尊贵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认识嫂子和哥哥?好奇怪。

    冷兔接着说好消息:“好消息嘛,就是刚才我出去玩,路上碰到凤仪楼的女掌柜,她听说你就要回苏州,也不管她远亲的事了,急着要订香囊,连订金银契还有书信都立马准备好,交我带给知秋姐姐你。”

    冷知秋接过书信和银契看,果然将香囊数目、要求都写得分明,价钱由冷知秋来定,一百两订金银契上盖了凤仪楼的红印大戳,真是豪爽。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心思不在这上面,只叹了口气:“哪里就要回苏州了?回不回得去还是未知。”

    令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直到了黄昏天黑,侯府的婢女伺候了晚饭,都没见梅萧过来。

    冷知秋忍不住问:“小兔,小侯爷病得很重?”

    冷兔摇头道:“看着是挺严重,不过我看也不至于下不了床。”

    “萧哥哥……”项宝贝顿时愁苦了眉眼。

    三人吃完饭,准备离开回西直门小院休息。

    冷知秋突然觉得深深羞愧。因为受惊害怕,只顾着避开梅萧,却没想过,平白无故住了他西直门的小院,又叨扰他三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如今他被宝贝害了(其实也有自己的成分在内),病得严重,自己这姑嫂二人却连探望也没有,拍拍屁股就走,似乎说不过去。

    “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小侯爷吧,不然于心不安。”她喃喃道。

    听说是一起去看望,项宝贝顿时眼睛一亮,拍手道:“好好好,一起去看看。”

    ——

    冷知秋收拾好译文书卷,抱在怀里,三人走到集星馆外,却正碰到满脸春威怒色的紫衣公主。

    紫衣公主身边四大女侍,个个眉高眼低。

    冷知秋等三人都不认识紫衣公主,紫衣公主也不认识这三个人。但看三人奇怪的搭配组合,紫衣公主就猜到了几分,顿时更加满脸怒容。

    她抬高了眼角,扫视三人,最后,目光停在冷知秋脸上。虽然天色黑,集星馆门口的琉璃灯照得朦朦胧胧,但也不能掩盖这看上去年龄尚小的小媳妇之美,那绰约风华、惊鸿之色,饶是紫衣公主见过美人无数,也暗自心惊。

    “你姓冷?夫家是一个姓项的船商?”

    语调虽然傲慢不屑,但并不像李美姬之流,嘴上叫的响,底气并不足。这个紫衣公主的底气可是很足的。

    冷知秋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不认识的贵妇,想着从梅萧房里走出来,必然是梅萧的长辈亲戚,也许是梅萧的母亲?心里有了这种揣测,便猜这贵妇大概听到什么嚼舌根的话,左右离不开梅萧和她之间那点莫名其妙的纠缠。

    “回夫人,民妇正是。”冷知秋行了个平常的礼,坦然应答。

    “贱人!”

    “啪!”

    紫衣公主一得到确认,根本无需多话,直接就甩巴掌,一耳光扇在毫无防备的冷知秋脸上,顿时,吹弹可破的细嫩面颊上现出五个红指印,还被一只尖尖的护指给划破了一道细血痕。

    这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

    冷知秋没有去捂住脸颊,而是错愕的盯着紫衣公主。骄傲跋扈的贵妇小姐也不是没见过,却都不及这位紫衣公主十分之一,她那骄傲是在骨子里浸泡了多年,自然散发,根本无需做作。

    项宝贝惊呼一声:“嫂子!死老太婆,你敢这么打我嫂子?!”莫名其妙就动手打人,太过分了!

    喊完她就抡拳头要冲上去打紫衣公主,那四个女侍立刻围上前,准备“伺候”项宝贝。

    冷兔忙扯住项宝贝。急死个人哟,傻大妞真没眼力,看不出这贵妇身份吗?那是能随便打的吗?

    他扯起嗓子高喊:“小侯爷,小侯爷,知秋姐姐挨欺负了!”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梅萧正坐在软轿里,裹着小棉褥子咳嗽,到了南城门,给准备离京的钱多多疏通关卡。

    冷兔喊了两嗓子,没见回音,暗叫不好。

    紫衣公主这时候更来气,居然还想着喊她儿子出来,难不成想让她的好儿子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和他亲娘干仗?岂有此理!

    “来人,将这几个下作的贱民乱棍赶出去!以后谁敢再放他们进来,我就要了谁的命!”

    顿时跑出来十几个带刀侍卫,手执手臂粗的皂棍。

    他们一看是冷知秋等人,顿时愣住,不敢动手。这三个是小侯爷的上上宾,来去比曾经的李美姬还自由方便,一直对他们伺候殷勤,怎么突然要“乱棍赶出去”?

    “怎么?还不动手?”紫衣公主勃然大怒。

    冷知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脸颊上*辣的地方,摸到一丝血迹。

    “天子脚下,王法昭昭。夫人,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要仗势欺人么?”冷知秋头一回见项沈氏,觉得很气恼;但和这紫衣公主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天下就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真恨不能立刻反抽她一巴掌,将她那张从里到外都流着傲慢血液的脸打低下来。

    紫衣公主哼哼着冷笑。

    “仗势欺人?小贱蹄子居然还敢来顶嘴。哼,哼,你一个有夫之妇,勾引我儿子,别说我要赶你走,便是将你打杀了,也不为过!”

    “民妇倒是不想勾引什么侯爷,如果侯爷肯放行,我等早就离开京城,绝不再踏入这侯府半步!”冷知秋压着火,不想和这种贵妇说理,有理也说不清,平白挨了一巴掌,就当还了梅萧的招待之情,这贵妇面目可憎,不如就顺势让她继续可憎下去,让她动手,“赶”他们出京城。

    紫衣公主被她那软软的傲气刺激得脸色发青,这小妇人是在嫌弃萧儿,是反咬一口,说萧儿纠缠她?堂堂紫衣侯,当朝最有权势和前途的大好青年,需要去纠缠一个船商的妻子?说出去,还不被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

    “贱人!贱妇!气死我也!”紫衣公主又喘不过气来,揪着心口直翻白眼。

    四个女侍连忙给她捶背揉胸,急着传叫太医。

    紫衣公主冲着十几个侍卫怒道:“立刻,马上,把他们给我赶出去,赶出京城,乱棍赶出去!”

    侍卫之一不安的禀告:“老夫人,将他们赶到城门就要过辰时了,过了辰时,一律禁止通行,就是国公大人的令符也不管用。”

    “噢,气死我了……”紫衣公主差点晕过去。

    冷知秋反倒笑起来,“您也别气了,这会儿将我们先赶出府,明儿再赶我们出城不迟,您先忍忍,也就一个晚上的工夫,睡一觉就过去了。”

    “嗷——”紫衣公主气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女侍们急喊。

    另有一个女侍对侍卫们怒道:“还不快将他们乱棍赶出去?!”

    侍卫们见公主气昏过去了,也不敢再怠慢,忙挥舞着皂棍驱赶。

    为了表明真的在遵从紫衣公主的命令,这些侍卫的皂棍是真的挥打向冷知秋等人,只不过尽量挑冷兔揍,另外两个女子,就尽量避开。

    冷兔挨了两棍子,痛得嗷嗷惨叫,嫌冷知秋跑得慢,急着叫:“快点,快点,哎哟!”

    项宝贝拉着冷知秋的手臂,她跑得快,将冷知秋扯得差点摔倒,没办法,只好干脆将嫂子背了起来,这才加快了脚步,一路跳着脚,逃出了紫衣侯府。

    项宝贝放下冷知秋,呼呼喘气,冷兔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挨棍子的地方直叫疼,冷知秋鬓斜发乱,摸了摸蝴蝶簪,还在,再一看怀里,“哎呀,那册译文跑丢了!”

    “哎呀嫂子,不要那劳什子了,咱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快走快走,赶紧回你那边小院,我要喝口水,渴死了!”项宝贝叫嚷着,拉着冷知秋往西直门方向走。

    ——

    回到西直门小院,张六早就等得焦急,四处去找他们,门上用黄泥涂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在找”。

    项宝贝咕哝道:“怎么哥哥的属下会写字?”

    冷知秋抽了抽嘴角,无语的开锁进屋。找个机会一定要问问项宝贵,为何要装作目不识丁?

    三人狼狈的坐定,互相看看,都觉得又气又好笑。

    冷兔问:“知秋姐姐,你说,明天那个小侯爷的老娘会怎么赶咱们?又是‘乱棍赶出去’吗?那可真吃不消,那些人的棍子全长眼睛,尽挑小兔崽子我打。”

    “噗嗤——”冷知秋和项宝贝忍不住笑得趴在桌上。

    冷知秋抽了口气,捂着左边脸颊呲牙,因为笑,把结了薄痂的那道细小伤口扯裂开了。

    三人洗漱过了,等到张六回来,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张六怒道:“那老娘们敢打少主夫人?!小爷今晚去剃光她的眉毛!”

    三人顿时又忍不住笑,冷知秋捂着脸道:“算了,因这一个巴掌,我也不觉得欠了梅萧。咱们出京城要紧,不要再节外生枝。”

    张六还是不太甘心,捏着拳头愤愤道:“等把你们送回苏州,我一定叫那老娘们吃点教训,不然少主回来一定要不高兴了。”

    “打来打去就高兴了吗?别忘了,梅萧和你的少主是好兄弟好朋友,你去教训梅萧的母亲,我夫君未必高兴。”冷知秋说完,不想再提,打着哈欠道:“今日大家都乏了,赶紧睡吧,明日收拾好包袱,等着‘乱棍赶出京城’。”

    ……

    冷知秋回到房中,拿镜子照了照左边脸颊,有些肿了,那条细血口子横斜在脸颊正中,像一丝红花蕊。

    想不到梅萧那么随性温柔的脾气,其母居然如此骄横跋扈,公主果然是不一般啊。

    她要是知道,就那半天工夫,紫衣公主总共扇了三个人的耳光,就该更加要感慨了。

    正脱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急促的拍门声。

    张六去看了看,便闪到冷知秋房外,沉声禀报:“少主夫人,是紫衣侯,就带了两个侍卫。”

    冷知秋愣了一下,人家是这院子的正主,不管什么事,总不能关在外面。

    “让他进来吧,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着她就去拿外衫,套回身上。

    张六犹豫着去开了门,却立刻隐遁在暗影中,不想撞见梅萧,省得尴尬。

    梅萧疾步冲进院子里,不知冷知秋住在哪一间,只好喊:“知秋,知秋!”

    三个屋子的门都开了,项宝贝先喊:“萧哥哥你来了……”后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傻站在门口。

    梅萧不理会她,直接冲到冷知秋面前,脸色惶急煞白。

    “对不起,我在外面办事,不知道我娘她这么对你,知秋,知秋……”他盯着冷知秋的脸颊,心痛全写在了眼底,伸手就要抚上那微微红肿的五指印,还有那一道细伤口。

    冷知秋低头避开,自己伸手捂住。

    “不碍事。这么晚了,小侯爷您还病着,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是真病着,瞧他那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鬼样子,就像脱了半条命。

    梅萧心里一阵悲哀,母亲这一巴掌,把他的努力争取全打没了,看着她近在咫尺,知道她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他想抱一抱她,却都不敢,抬起双臂又颓然放下,怕她生气让他更加陷入不堪。

    “知秋,对不起。”似乎只有说这一句。

    冷知秋被他堵在门里,既出不去,又不好退回卧房内,夜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卷到她身上,令她十分尴尬。

    “咳,那个,小侯爷能不能去堂屋里说话?”

    她瞅着有没有什么空隙可以钻出去,又想张六这厮怎么不来护“少主夫人”了?他不是一向很紧张有男人靠近她的吗?这会儿躲哪儿去了?

    梅萧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侧身,放她出去,故意让她从身前紧擦着走过,带一缕幽香飘然在鼻息之间,这大概也就是他能争取的唯一一点微薄幸福。

    冷知秋握着小拳头放嘴前清咳,脚步飞快。

    看冷知秋和梅萧走进堂屋说话,项宝贝不由得也踅了进去,倚在门框上怔怔的瞅梅萧。

    冷兔不凑这个热闹,他身上还疼着呢,赶紧睡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好跑快点,省得又挨揍。

    堂屋里。

    冷知秋和梅萧相对而坐。

    “小侯爷,您别说什么对不起,这不关您的事,我们这几个人叨扰了许久,害您生病,我们才该说对不起。”

    她不等梅萧开口,抬手示意他听她继续说。

    “京城的事差不多都已了结,只有出城困难。您母亲声称明日要将我们赶出去,反倒是个机会,太子殿下他也会给您母亲面子,不会拦阻。只是——”

    她看着梅萧的眼睛,认真的问:“小侯爷您不会出面拦阻吧?”

    梅萧笑起来,笑得几分凄凉。

    “知秋,至今你都不了解我。我若想不择手段得到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何必等到这时候再来拦阻?别的不敢指望,只求你以后别再喊我小侯爷,叫我一声令萧,可好?”

    令萧是梅萧的字,他使用化名,就是随便找了个姓氏,搭了自己的字做名姓。

    冷知秋垂眸想了想,他当得起这情分。叫小侯爷是礼俗尊敬,毕竟她是民,他是官,但既然梅萧自己开口要求了,她也大可不必再扭捏较真。

    “好。”

    “现在就叫。”梅萧催促,星眸亮晶晶的,终于有了神采。

    “……呃,令萧。”冷知秋又卷起小拳头放嘴边清咳。

    项宝贝皱起眉道:“那我以后也不喊萧哥哥了,也叫你令萧成么?”

    “……”梅萧傻眼。

    说了不多久,冷知秋直打呵欠,又催促梅萧快回去。

    梅萧期期艾艾,无奈起身离开,送到门口,他又突然一拍额头,“知秋,明日一早先等等我,我有东西给你。”

    “嗯?”

    ——

    次日一早,冷知秋等人早就准备好行李,冷兔又去烧了一锅叫花泡饭,一人一碗吃得热乎乎,项宝贝原本还很嫌弃,吃了两口,发觉味道还不错,便也吃了个干净。

    “小兔崽子,谁教你烧的?”项宝贝扬着眉梢问。

    “这还用教?多做两次就会了。”冷兔有些得意。

    项宝贝正要抬手打他,突然想起冷知秋不会做饭烧菜,便笑话起她来:“嫂子,连他一个男孩子都烧两次就会做饭,为何你就是不会呢?你可真笨!我哥哥怎么娶了你这么不贤惠的妻子,唉!”

    冷知秋抿唇不语,心里突然一动。之前还想着送什么礼物给项宝贵,不如学着烧一桌菜给他?

    正想着,一个紫衣侯府的小厮急匆匆赶来,将冷知秋遗落在侯府里的那些译文递给她。

    纸张已经全部精心装订成册,加了封皮,封面上“干花格物”四字,是梅萧的笔迹,不同于当代文士的娟秀典雅,他的字虽然雅致,却很有锋芒,并不温婉。

    冷知秋将书收进包袱,问那小厮:“小侯爷人呢?”

    小厮答道:“小侯爷还有件东西要送给夫人,这会儿亲自去取了,生怕赶不及,就让小人先来送这本书。”

    他话音刚落,外面脚步声杂沓,果然是“赶不及”。

    紫衣公主亲自坐了马车,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手持皂棍杀到小院,也不下马车,就坐在里面冷冷的下令:“你们给我见人就打,把这院里的贱民全部乱棍赶出京城!尤其是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娼妇,使劲给我打!”

    那些侍卫可不是紫衣侯府的,他们都是紫衣公主自己豢养的近身护卫,这次下手可就没昨晚那么轻了,还没进来,先把大门给砸烂了。

    张六一把背起冷知秋,当先就跑。

    他本来可以出手把这帮侍卫打得满地找牙,但冷知秋等人要借这阵仗出城,他也只好忍着。

    冷兔拉着项宝贝的手,拔腿紧跟。

    棍棒紧跟着招呼向他们。

    张六跑得飞快,冷兔和项宝贝却都挨了两棍子,疼得呲牙咧嘴直骂娘。

    两人比着谁骂的更狠,骂到城门下,嘴都干得冒烟了。

    项宝贝甩开冷兔的手,哑着嗓子道:“你,不行,不如我骂的狠。”

    冷兔也哑了嗓子道:“你,女孩子,嘴巴好脏。”

    紫衣公主的马车随后到了,拿出令国公的兵符,喝开城门,又叫侍卫们继续追打,“将他们赶出京城十里之外!”

    “啊?!”冷兔和项宝贝脸色顿时黄了。

    还要跑十里路?那还不得活活累死?

    没有时间犹豫,棍子就在屁股后,他们只能拔腿就跑。张六背着冷知秋早就跑远了。

    城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合上。

    一匹飞骑插着太子的令旗急冲向城门,令牌官大声喊:“别放走了他们!”

    正要坐马车回令国公府的紫衣公主勃然大怒,一把掀开帘子,喝道:“本宫赶出京城的贱民,太子缘何与我这姑婆作对?!”

    紫衣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当朝太子的辈分小,是皇帝的孙子,所以,朱鄯应该叫紫衣公主姑婆,虽然梅萧其实比朱鄯还小两岁,但论起辈分,也算是朱鄯的表叔。

    那令官见到紫衣公主,吃了一惊,不敢造次,下马跪着禀报:“公主殿下,太子吩咐拦住一个叫冷知秋的女子,要将她带进宫里软禁……”

    没等令牌管说完,紫衣公主已经怒不可遏。

    “混账!那小娼妇竟然连太子也迷惑了么?你回去,告诉太子,人我已经乱棍赶出京城,他要是敢和萧儿一样糊涂,老身就去皇帝面前说理!”

    ——

    出了京城一里,张六就不走了,放下冷知秋,撮指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过了一会儿,一个脸皮像包公一样黑的少年驾了马车得得赶过来。

    张六招呼:“包十八,这是少主夫人。”

    包十八黑不隆咚的脸也看不出表情,瞅了瞅冷知秋,闷不吭声的下车,将马车交给张六,便点点头走了。

    冷知秋刚准备打招呼,包十八已经用背影对着他们,她也只好讪讪的放弃。

    这时,冷兔拉着项宝贝跑了过来,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张六松了松筋骨,伸伸胳膊踢踢腿。“现在已经出城,可以揍这帮孙子了。你们先上马车。”

    说着他就扯了条手帕,系在脸上,迎着追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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