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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歧在暴仁歧风波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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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部下簇拥着步入荡轮谷囤,马觉就觉脸颊隐隐作痛,似乎昨日那一巴掌不是拍在舆图上,而是抽在自己脸上。

    天明时大军拔营后退十里,正在扎营,守在西面的刘庆忽然传来消息,说荡轮谷囤已经请降,马觉一口闷气堵上咽喉,好半天才再有了呼吸。

    诱敌下山,三日破囤的谋算落空,这郁闷可不小,但冷静下来一想,面子虽然丢了一地,里子总算是拿到了。本以为要耗费十天半月的时间,以及上千性命才能拿下的险地就此到手,自己这一路圆满完成招讨统制司前期任务,这还是喜事。

    可这轻松却只持续了片刻,再得回报说,刘庆已领前队进了荡轮谷囤,这一功就是刘庆拿下的,马觉又觉喉头有些发甜。之前不愿刘庆这支厢军分功,只用了暂调的名义,依旧隶属转运司,结果呢?被刘庆抢了这功!功劳虽归于自己名下,却不是囫囵十足的,随军转运使孙羲叟怎可能放过这等抢功的机会?他怎可能挤开招讨司里名义上排位第四,实质稳坐次席的孙羲叟?

    虽然悔得肠子有些发青,可马觉也只能认了,好歹是一桩大功。

    汇同刘庆部后队急急进囤,荡轮谷囤的情况了解通透,马觉郁气压到脚底,怒气直冲头顶。张思正的先锋田佑恭部已在囤中,张思正……该死!

    可张思正也是按招讨统制司的方略办事,谁让他好几日都没攻下荡轮谷囤?想到自己不仅损兵折将,还平白丢了脸。甚至都无处告苦,杀心就在马觉胸膛中沸腾起来。

    马觉和他的环庆兵不善爬山。为防意外,还都个个顶盔着甲。气喘吁吁地跟着刘庆后队入了囤,远远就见大群僰人在囤口跪迎。

    田佑恭和刘庆迎了上来,找了好一阵才找到马觉,怕僰人出奇刺杀,此时马觉还与兵丁一般打扮。

    马觉一边换装,一边听着田刘两人的禀报,心中还道,这些僰人即便降了,也要把所有男丁拿出来杀了。好好出一口恶气,顺带挣回些战获。

    正算着会有多少首级,前方一阵喧哗,僰人正朝一人拜倒,用怪异的腔调高呼将军什么的,拜的当然不是他马觉。

    最先跪下去的是斗荔,她只见一队兵丁簇拥着一个高大将军现身,星目剑眉,气宇轩昂。即便甲胄脏污,罩衣破烂,也掩不住那股鹤立鸡群的清贵之气,尺长青须更添三分儒雅。扫视众人。尤其是看向自己时,目光中还带着浓浓的怜悯,与一身血污所凝的杀气混作一处。让人不由自惭形秽。

    真没想到,马觉竟是一位儒将……

    斗荔带着儿子失胄跪伏在地。叩头称罪,即便是目中无人的失蚕。此时也压下了小性子,抿着樱唇,深深埋下了脑袋。还在盘算着,若是这位将军,说话该会算数吧。

    却没料那将军吓了一跳,摆手连连,苦着脸道:“错了错了,我哪是什么将军,就是一个配军。”

    “爹……”

    一声有些虚弱的呼唤响起,那将军,不,配军一怔,旋即大喜:“二郎!”

    直到这配军抱住王冲,斗荔才醒悟过来,这就是王冲的父亲王彦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父子相亲,她心中也是一抖,眼眶酸热起来。

    远处刘庆和田佑恭见马觉脸色已由红转紫,对视一眼,既是好笑,又有警惕。

    “是效用都张立和王冲办到的?”

    再听刘庆和田佑恭说明,马觉恨不得破口大骂,见过抢功的,没见过你们这班抢起功来不要命又不要脸的!

    刘庆手下的效用都被他遣去攻打梅赖囤,前日传令兵才回报说他们打下了梅赖囤,当时他欣慰之余,还再派人传令,让效用都就在梅赖囤休养。却没想到,这帮勇敢效用,竟然自作主张跑来了荡轮谷囤,还出人意料地逼降了整囤,田佑恭都只是适逢其会,敲了通边鼓而已。

    马觉第一反应就是要治效用都违令之罪,可回过神来,却只徒唤奈何。传令兵还在路上,效用都没接到他下一步指示,自有裁量处置之权。捅出了篓子,他当然能治罪,可立下了大功,他还要治罪,那就说不过去了。况且效用都是刘庆手下,归属转运司,他也没办法当作直属部下随意处置。

    王冲……

    再想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马觉一腔郁闷、哀怨以及恼怒,一下全压在了这个名字上。又是这小子!之前不是让族侄留在长宁,要把这小子整治一番么?听族侄说,他已说通了效用都的副都头,看来是失败了。

    马觉脸色在紫红清白之间变着,见他着实难受,亲信另有理解,附耳道:“效用都总是刘庆部下,刘庆之功,便是统制之功……”

    马觉西军出身,争功套路熟入骨髓,利益计较娴熟于心,顿时恍悟。

    “刘庆,你立下这番奇功,本官绝不亏待!”

    瞬间翻出慷慨脸色,马觉将功劳全扣在了刘庆身上。王冲之事另说,荡轮谷囤之功,宁愿让转运司分沾,也不能让张思正分沾。若是靠了张思正的先锋才逼降荡轮谷囤,他马觉这一路人马,就已失职了。

    听出了他的意思,田佑恭就微微笑着,不发一言。

    入囤后,占了囤中的公厅,地上血迹斑斑,马觉开口,杀气又喷薄而出:“囤中但凡高过五尺的男子,杀!妇孺如前处置!”

    这虽不符明面上的军法,却是招讨统制司出战时立下的默认规矩。到现在出兵十来日,三路兵马已斩首五六千级,哪可能全是战获,大半都是攻下峒囤后,拣出丁壮斩下的首级。丁壮斩首。妇孺囚作奴隶,女子暂时充营。未成年男女则分发给附从熟夷。当然,除了照规矩办外。马觉也有将功劳按实在自己名下的用心。

    “不可!”

    “统制三思!”

    刘庆和田佑恭同声反对,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之所以愿降,就是许诺给他们一条活路。现在出尔反尔,又不知要搞出什么乱子,囤中可还有五六千人。

    马觉杀心炽热,压根听不进去,王冲得知此事,气得跳脚。此时他还冷静,让赵申老道出面。拉上田佑恭,说是代张思正而来,说降僰人,也有张思正之功。张思正已许诺善待降者,马觉该有顾忌。

    却没想到,马觉此刻已黑了心,管他什么张思正,先砍下了脑袋,坐实了功劳再说。

    王冲再忍不住。径直冲进公厅,当面喝道:“潘虎之鉴,统制莫非忘了?”

    “王冲……”

    两人再度相见,马觉脸肉突突跳着。咬牙切齿,一副要王冲生吞活剥之状。

    “区区敢勇,竟敢指斥统制。活得不耐烦了!?拖下去!”

    马觉心说这可是你自己伸着脖子送上门来的,我不砍你。就对不起你这番好意!

    形势危急,王冲也豁出去了。高声道:“是我代赵招讨向他们许下的承诺!使者已去见招讨,求得他允准!你要背诺杀人,马统制,我再问你一句,忘了潘虎之鉴么!?”

    听得王冲已派人越过自己,直接找赵遹,马觉更是狂怒,连声喊着砍了砍了。

    没人动弹,部下们甚至拉住马觉,小意劝解。

    是“潘虎”一名镇住了他们,乐共城兵马监押潘虎诱杀罗始党首领数十人,逼反了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罗始党人,是晏州之乱升级的重要原因。赵遹原本只将西军当作后手,靠着蜀兵还能收拾局面,经此一变,前计破产。

    诱杀蛮酋之行在本朝多不胜数,换得了好结果,自是大功,可换得局势糜烂,就是大罪。坏了赵遹的谋划,不得不急奏请调西军,更是找死。赵遹暴怒,以败坏朝廷信誉为名,将潘虎当众诛杀,无人为潘虎鸣冤。

    眼下大军三路进击,看似如摧枯拉朽,可遇上荡轮谷囤这等坚地就已无比头痛,卜漏和余众都聚于轮缚大囤,那里可比荡轮谷囤险要十倍。就算此时赵遹不追究马觉背诺,一旦战事不利,赵遹要找人背锅,马觉就是绝佳人选。

    “也罢,暂留你和僰蛮的项上人头!小子你也别得意,这是招讨自己定下的方略,你只会等来一个杀字!”

    马觉也找回一丝理智,勉力压下了杀心,他还有未尽之言。待赵遹下令,僰人定要找王冲,那时便把王冲推出去,就算僰人不杀王冲,也能以煽动僰人作乱为由杀王冲。

    “此事不与你计较,你区区小校,胆敢硬闯节堂,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推出去!杖二十!”

    马觉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寻了这个罪名,即便刘庆和田佑恭苦劝,也不为所动。

    王冲冷声拱手道:“统制不杀之恩,王冲没齿难忘!”

    他闯来时已有心理准备,这里当然不是什么白虎节堂。但马觉是一路统兵将帅,在哪里与部下商议军务,哪里便算是节堂。他王冲此番立下大功,还与僰人声气相连,马觉冷静下来,当然杀不得他,可借此事治罪却是免不了的。

    双方隙怨已深,再加上这一桩,王冲对此人已恨到极点,马觉自也如此,因此王冲那一句几乎就是挑衅的回话,只换来马觉嘿嘿冷笑。

    王冲被处军杖的消息传开,王彦中和王世义喊冤,张立等效用都敢勇激愤,斗荔更是害怕,王冲若被治罪,就意味着之前的承诺无效。

    几股压力如潮般涌来,再有田佑恭冷眼旁观,荡轮谷囤有大乱的迹象。马觉也不得不含恨让步,示意由刘庆点牢城兵行刑,二十军杖就成了形式。

    既是形式,就得作足样子。尚幸牢城兵里人才济济,找来了一个被发配的杖子(衙门里专门杖人的差役),啪啪二十脊杖打下来,皮开肉绽,却没伤到半分骨头。

    “你的许诺便是兑现不了。也不怪你,知道你是真心的。”

    斗荔来看王冲。自己是惊惶不定,却还在安慰王冲。

    “官兵要动手。我就先把你杀了,跟斗甜姐埋在一起,然后再自杀!”

    失蚕横眉怒目地道,这话意味颇深,八难自有理解,盯了失蚕好一阵,对王世义道:“真到那时,马觉肯定也要对师弟动手,便把师弟和这妮子一并带走”。他摇着头慨叹道:“师弟真是……命犯桃花啊。”

    王冲无奈苦笑,王彦中担忧地道:“赵招讨,真会允准吗?”

    压住心中的忐忑,王冲道:“招讨身边,还有我们的人。”

    十一月初一,荡轮谷囤请降的第三天,乐共城中,赵遹正将一份诏书传给招讨统制司下文武官员。

    “陛下心急,催我出兵。却不知大军已出旬日。虽情事有差,可陛下之心,诸位也当尽知。此战是为绝泸南夷事而来,不是求一事安。一时安。陛下托此重任,我等不彻底镇平泸南,定百年安宁。便是有亏职守,望诸位与我同勉!”

    赵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里满是血丝。往日雍容清雅的文人气度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就像一个被如山般的文书压住的刀笔老吏。正在奋笔疾书。入木的锋芒气质之下,是不堪重负的颓朽之迹。才五十出头,鬓角已经全白,而一个月前,鬓发还是灰的。

    众人凛然,齐声向赵遹应喏。

    “大军三路齐进,到今日还算顺利。前日荡轮谷囤已降,除去晏州和轮缚大囤,僰蛮已尽失屏障,我有意平晏州,扫尽零散峒囤后,回兵江安休整……”

    赵遹文人出身,临危受命,自觉不精兵事,以徐禧为鉴,行事如履薄冰,这也是他十来日便白了鬓发的原因。

    对他来说,这一战其实极为凶险。官兵有一桩致命缺陷,那就是粮道不畅。转运司虽然竭尽全力,但泸南路途艰险,堆积在江安的粮草军资如山,却难以尽送到前线,支撑大军长久打下去。靠人扛马驮,只能输送十来日的给养,到现在大军已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而晏州僰人则有一利,那就是散于四处,各踞险地。罪魁卜漏拥众上万,聚在轮缚大囤,更是险绝之地。

    为此他将此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扫清四周的僰夷峒囤,这个任务原本还因荡轮谷囤也是险要之地,面临极大困难。在收到荡轮谷囤降伏的消息前,他就已有退兵的打算,准备刚在第二阶段解决。现在还好,可以再打几天,把晏州拔了。

    第二阶段才是此战关键,攻下轮缚大囤,拿获卜漏一党。为了不生意外,第一阶段的扫荡就得干净彻底。

    当幕僚问到荡轮谷囤请降的罗始党人该如何处置时,本着这个思路,赵遹道:“何须多问?照前行事便好。罗始党人因潘虎之诈,对朝廷已无半分信任,再留不得他们。而后要攻轮缚大囤,怎可容数千心怀怨忿之敌留在后方?万一再出乱子,大局危矣。”

    一个中年将领有些忧虑:“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是被说降的,若是依前处置,会不会让其他熟夷生惧?”

    赵遹摆手道:“种正卿,你为那少年说项,便直接说来,怎的学起文人拐弯抹角,亏你还出自将门……”

    泸州都巡检,种家旁系出身的种友直笑道:“招讨明鉴,我种家下马治事,上马打仗,不止是将门……”

    看得出赵遹对种友直很信任,对这玩笑不以为意,但也未因种友直的话改了主意:“兵行险危,容不得些微差错。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与朝廷仇恨难解,跟其他熟夷不能归为一类,何况……”

    他脸色转为不豫:“那少年不过区区一勇敢,竟以招讨司之名与僰人立约,若是容得此事,三万兵马,岂不是人人都能任意妄行!?”

    幕僚再低声道:“王冲本是招讨之侄赵梓所荐,身负孝名,随父从军,以一己之力说降数千罗始党人,此事定会传扬甚广。招讨若仍照前例处置,怕他人借题发挥,劾招讨寡仁……”

    赵遹冷笑道:“寡仁……泸州生僰,非我族类,元丰时就曾有大乱,现今依旧不服王化。要让泸南久安,就只有灭其一族,掘尽根脉!”

    他再唏嘘道:“我赵遹虽读圣贤书,知仁义,却不是借仁义为旗招,只知劾人,不治实事的庸儒!能绝此族,便是有天大风波,我都担着!泸南百年之安,就在今朝!我怎能退却?”

    幕僚无语,种友直欲言又止,微微摇头,脸色颇为不忍。

    赵遹抬手叫人,正要将这道命令传下去,门外忽然响起呼声:“招讨不可!”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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