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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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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过几条窄巷,都没有遇见行人,偶尔在大开着的院子门前,看见两三个妇女坐在那里谈闲话。空气一点也不紧张。但是他们依旧匆忙地走着。在十字路口,一个背枪的兵迎面走来。那个年轻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是也没有什么举动。

    他们进了大街,走在平坦的马路上,他们才惊讶地注意到这条马路今天忽然显得异常拥挤了。许多人吵闹地谈论着迎面走过来,朝他们后面走去。人丛中时时出现了武装的兵。

    “我们先到报馆去一趟!”佩珠感到一个不祥的预兆,就变了脸色,低声在仁民的耳边说。

    仁民没有答话,便跟着她掉转身子往后面走,他们依旧走得很快,穿过了一大堆人。没有人注意他们。但是有两次他们几乎和对面走来的人相撞了。两次他们都听见人用本地话骂他们,他们却没有工夫去听那些话。

    走完两条街,他们看见前面的许多人站住了。那些人全停在一个建筑物的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佩珠吃了一惊。她知道报馆就在那里,是一所一楼一底的铺面。她轻轻地把仁民的肘一触,等仁民侧过头,她把一瞥恐怖的眼光投在他的脸上。仁民不开口,他的脸上突然飞来一堆黑云。他马上掉头去看前面,他一面走,一面挽住佩珠的一只膀子。

    一些人忽然从前面退下来,原先聚在报馆门前的一堆人马上散开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却依旧用力挤上前去。后面有人在推动他们,前面有人退下来。仁民把佩珠的膀子紧紧地挽住,两个人的身子靠在一起,用力向前面慢慢地移动。有几分钟的光景他们实在不能够前进了,就踮起脚伸长了颈项看前面。他们看见一个警察拿着鞭子在赶人。但是过了一会那个警察就不见了,退下来的一群人又挤上去,前面松动了许多,他们趁这个机会,挤到了报馆门前。

    报馆前面停着一辆大汽车。骑楼下站着十几个持枪的兵。门开着,两个兵在门前守卫。在报馆里面闪动着兵的影子。

    佩珠低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仁民的身上,仁民紧紧地挽住她的膀子。他们隐在人丛里,只露出了两个头。他们都仰起头去看楼上,那些关闭的窗户遮住了里面的一切。但是从那里面送出来脚步声、吵闹声和移动家具的声音。

    一个兵捧了一大束文件跑出来,另一个兵又抱了一些簿子和书。他们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汽车上面。

    “前面去,”佩珠低声在仁民的耳边说。她便往前面挤去。人群中起了骚动,众人都抢先往前面挤。

    警察们从报馆里赶了几个人出来,让他们走开了。接着几个兵押着一个人出现了。

    “雄!”佩珠悲痛地念出这个名字,她往前面一扑。仁民吃惊地看她一眼,把她的腰紧紧地搂住,害怕她要跑到前面去。

    雄穿着青色西装裤,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两只手反剪地缚在背后。一张脸阴沉着,脸上并没有害怕的表情。四个兵押着他。他安静地走着,一面把他的锋利的眼光往四处射,好像在人丛中寻找什么人一般。

    佩珠和仁民激动得差不多忘记了自己。他们伸出头把眼光向着雄的脸投过去。于是他们的眼光和雄的遇在一起了。雄微微地一笑,眼光就变得温柔了。佩珠的眼里进出了泪水,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却被仁民用一只手轻轻地把她的嘴蒙住。他们还在看雄,但是雄马上掉开脸,埋下头跟着兵走了,仿佛并不曾认出他们似的。

    佩珠用眼光把雄送上了汽车。仁民却痴呆地望着报馆的门。从那门里又押出来一个人,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穿了一身灰西装,两只手反剪地缚在背后。几个兵押着他。他昂然走着,并不掉动他的头,两只眼睛梦幻似地望着远处,方脸上带了一点光辉。他半张开大嘴哼着一首叫做《断头台上》的日本歌:

    原谅我罢,朋友们,

    我无限地热爱着你们……

    仁民看那方脸,听那声音,仿佛全身的血都凝住了。他把他的眼光死命地钉在他所热爱的这张方脸上,他恨不得把以后几十年的眼光都用在这一瞬间来看它。但是那个人却跟着兵上了汽车不见了。他在人丛中说了一声“萨约那拉”①,他的声音并不低,可惜不能够透过人群的吵闹达到那个人的耳里。“佩珠,”他悲痛地在她的耳边唤道,他觉得她的身子在他的手腕里抖得很厉害。“我们走罢,”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心开始痛起来。

    那些兵都上了汽车,于是喇叭一响,汽车开始动起来。人丛中起了大的骚动,许多人嚷着跑着,警察又拿起鞭子来驱逐看热闹的人。很快地马路上现出了一条路,让汽车得意地开走了。

    报馆的大门上了锁,人已经在门板上贴了封条。一个警察还留在门前徘徊。看热闹的人散去了。他们一路上谈论着。许多人的口里发出了不满的言论。

    在散去的人群中,仁民搂着佩珠的腰,默默地走着。两个人都不想说话,都觉得身子落进了冰窖,血液已经冷固,不再在身体内循环了。泪水使他们的眼睛模糊,在眼瞳上还印着刚才的一幅图画。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在仁民的肩头轻轻一拍,仁民松了那只搂着佩珠的手回头去看,他遇到了敏的深沉的眼光。敏沉着脸,现出愤怒的表情。敏的旁边站着碧,她就是雄的伴侣。碧的脸上好像点燃了火,小眼睛里不断地冒出火光。她的眼睛却是干燥的,她似乎没有哭过。佩珠也把头掉过来,她亲密地唤了一声“碧”,便走到碧的身边去。

    “我们走罢,”敏命令似地说,他拉着仁民往前面走了,让佩珠和碧留在后面。太阳已经下了山坡,但是霞光升上来,染红了半个天空。从这条马路望过去,尽头处是一座山,他们的眼睛看不见山,就只看见一片红光,好像半个天空都给人涂上了鲜血。

    “仁民,你看见吗?我的眼睛里全是血,全是血!”敏苦恼地说,声音低,却很沉重,好像用一把小石子投在仁民的心上似的。

    仁民默默地看敏的脸,他突然被恐怖抓住了。他的眼里充满着霞光,他看敏,仿佛敏的脸上就全是血。过了一会,悲痛的感情又在他的心里升起来,他忍耐不住,就低声问:“你听见他的歌声吗?志元刚才唱的。”

    敏摇摇头,短短地答道:“我的耳朵已经聋了。”过了半晌,他才接下去:“有人出卖了我们。”

    碧和佩珠从后面赶了上来。她们走过这两个人的面前,碧低声说一句:“到慧那里见,”就往前走了。

    “我们走快点!”敏说着,也就放大脚步追上去。

    不到一会工夫四个人陆续进了工会的大门。广场上很冷静,克一个人埋着头在那里走来走去。

    “你们这时候才来!”克看见他们走近了,惊喜地说。

    他们不答话,带着严肃的表情走到克的身边,敏低声说:“完了,两个人完了。”

    “两个人?”克的脸色马上沉下来。他痛苦地念着这三个字。

    “两个人,雄和志元,我们亲眼看见的,”碧接着说。她的火一般的眼光烧着克的脸。她的声音是严肃的,但似乎又是冷淡的。她看见自己所爱的雄的失去,好像并没有个人的悲痛。而其实那悲痛正隐隐地割痛她的心。但是另一种感情压倒了她,使她忘记了一切。她跟着佩珠往里面走去。

    “这不过是开锣戏,以后的戏还多着呢!”敏苦恼地说。

    “我们到慧那里去商量,”克坚决地说。

    “仁民,你马上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很不安全,”克走了两步,忽然掉过头对仁民说。

    “你自己也要留心,你比我更危险,”仁民关心地回答。他并不害怕,但是多少有一点痛苦。

    “这时候谁还能够顾到安全?我们是不要紧的。你却应当保重自己,”敏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温和了,他关心地看了仁民一眼。

    仁民还想答话,但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他的咽喉。热泪从他的眼里进出来,他的痛苦好像给一阵晚风吹去了。他感激地想:在这时候同朋友们一块儿死,也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

    ①萨约那拉:即“再见”(日本话)。

    第六节

    碧第一个走进妇女协会,佩珠跟在她的后面。她们进了慧的房间,慧和影正在低声谈话。

    “雄呢?碧,怎么你一个人来!”慧看见碧就问道。碧起先出去,原是去唤雄回来。

    “我只来得及看见他上汽车,现在押到旅部去了,”碧痛苦地低声说。她疲倦地往床上一倒,把两只手盖着脸,好像她先前努力支持了那么久,现在是精疲力尽了。

    “什么?这样快!”慧惊恐地站起来,追问道。影也用恐怖的眼光去看碧。

    “慧,一切都完了。我亲眼看见雄和志元上汽车,”佩珠含着眼泪说。“但是他们并不害怕,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就抱着慧低声抽泣起来。

    “完了,”慧绝望地响应道,她紧紧地抱着佩珠。影也在旁边流眼泪。

    碧一翻身从床上起来。她的眼睛是干的,从那里面继续射出来火光,她用严厉的声音责备她们:“你们哭有什么用处!他们还没有死,我们应该想办法救他们。”

    慧放开佩珠,揩干了眼泪,回答道:“我们找克来商量。”

    佩珠抬起头。她觉得心上的重压都给她这一阵哭赶走了。她连忙应道:“我去,事情紧急了,我的哭耽误了事情。”

    “斗争开始了,我们应该沉着应战――!”碧低声说,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便住了嘴。

    “一定是仁民他们来了,”佩珠解释道,她分辨出来这是仁民和敏的脚步声。果然他们两个人就走进来了。

    “今晚上开会,在你家里好吗?”敏进来就对慧说。

    “好,人到得齐吗?”慧点着头,一面问。

    “就只有我们几个!有的人来不及通知了。云今天又在城外。”

    “慧,你马上回去,你同碧一道去。我们跟着就来!”佩珠对慧说。

    “但是这里还得收拾一下,”慧答道,她把眼光往四面一扫,好像在看房里还有什么东西应该收起来。

    “你先去,这里的事我来做,”好些时候不开口的影说道。

    “那么,碧,我们走罢。”慧打开书桌的抽屉,把一束文件拿出来揣在怀里,掉过脸去看碧。

    “你一个人先走罢,我还要回家去,”碧对慧说,好像她已经下了决心似的。

    “碧,你不要回去了,”影关心地插嘴说。“你家里不安全。”

    “我一定要回家去,有好些文件放在那里,”碧固执地说,她关心那些文件,超过她关心自己的生命。

    听见她提到文件,众人就没有话说了,谁都知道文件的关系重大,他们决不能够失掉它。佩珠便说:“那么我陪你去!我帮你去收拾屋子。”她看见慧还站在那里,便催促道:“慧,你还不走!站在这里做什么?”

    “好,我现在走了!”慧短短地说了这句话,便往外面走了。但是她又回过头说:“仁民,你呢,你跟我去。”

    仁民还没有回答,佩珠便接着说:“仁民,你就跟慧去罢,你一个人在街上走,不好!”

    仁民看了佩珠一眼,就默默地跟着慧出去了。碧和佩珠也走了出去。敏走在最后,他还要去通知克,又要到学校去。影一个人留在房里忙着收拾东西。

    敏到学校时,夜已经来了。他匆忙地进了亚丹的房间,那里面还没有点灯。他听见亚丹激动地在对几个学生讲话。

    “谁?”亚丹看见敏推开门进来,就停止说话吃惊地问道。

    “是我,亚丹,”敏回答道,他看见亚丹的长脸的轮廓在灰暗的背景中显露出来。这个景象使他的心情更紧张了,他仿佛听见房里有细微的哭声,但是他看不见什么。他就问:“你们为什么不点灯?”

    “我们的光明灭了,”亚丹激动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他刚刚得到那个不幸的消息,他在对学生们谈起雄和志元的事情。他接着又问:“你有什么新的消息?”

    “走,我们到外面去!”敏命令似地说。

    “仁民他们怎样?你看见他们吗?”亚丹关心地问。

    “他们都好,时间不早了,我们马上走!”敏答道,他一面走到床前去,问:“谁在哭?”

    一个学生从床上跳起来,扑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膀子,抽泣地唤着“敏”。

    敏拍拍那个学生的头温和地说:“贤,不要哭,眼泪是愚蠢的。”别的学生都走过来向他问话。

    “他们怎样?人家会杀死他们吗?”贤抽泣地扭着敏的膀子追问道。

    “谁知道?每个人都会死的!”敏差不多粗鲁地答道。

    “你说,学校里的事情怎么办?”亚丹忽然发出这句问话。“我本来想召集一个会,但今天又是星期六。”

    “学校大概不会有问题。上次我和志元已经扫除过了,”敏很有把握地说,接着便问:“舜民呢?”舜民是学校的教务主任,一个中年的本地人。他是一个忠实的同情者,不喜欢在会场里出面,却肯埋头做事情。外面的人看起来,他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书生”,却不知道他替团体做了不少的事。

    “他刚才得到消息,就到图书馆检查去了。学生方面就由他们这几个人负责。说不定明后天会有人来搜查学校,”亚丹镇静地答道,一面指着面前这几个学生。

    “就这样办好了。别的事等一会再说。我们走罢。”敏觉得学校方面暂时没有大问题,便略略放了心催促亚丹快走。

    “贤,你跟着我们出去,”敏拉着贤走了出去。亚丹还留在房里向学生们吩咐了几句话。

    三个人走出学校,大门便掩上了。这个学校也是由一座旧庙宇改造的。外面是广场。两株大榕树立在阴暗的背景里,两大堆茂盛的绿叶在晚风里微微摇动,好像两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舞动。环境是凄凉的,甚奎是可怕的。在天的一边,大的金星明亮地闪耀着。

    大街上很明亮。商店里射出来汽灯的白光。酒馆内很热闹,从不很高的楼窗里送出来女人的娇笑和男人猜拳闹酒的声音。一个军官搂着一个艳装的孩子面孔的妓女坐在黄包车上走过去了。十字路口围聚着一群人,在一家商店门前正在唱木偶戏。木偶在台上荒唐地打起来,人们在下面开心地哄然笑了。在另一条街,就在报馆的斜对面,一家商店门前忽然砰砰地响起了鞭炮。人们笑着,玩着,开心着。这一天原是一个节日。

    报馆冷清清地立在那里,封条贴在门板上,一个警察站在骑楼下,对几个商人模样的人谈一段笑话。

    “敏,”亚丹忽然用战抖的声音在敏的耳边唤着。

    敏含糊地答应着。他正在看门板上的封条。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脚步,很快地就走过了报馆。

    “那个东西你放在什么地方?”亚丹低声问道,他一面留神看旁边的行人。

    敏侧着头看他一眼,好像奇怪他为什么问这句话似的。

    “前一次是你和志元藏的。我今天在原地方找过了,”亚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敏却用了镇静的眼光看他,并且用镇静的声音问他:“你为什么想起那个东西?”

    亚丹看见敏这样镇静地说话,他的激动反而增加了,他追逼似地说:“我知道,我就害怕你使用它!敏,现在是不行的。……一时的痛快,没有好处。……现在轮不到你。”

    敏不作声,他似乎没有听懂亚丹的话。其实他完全懂。亚丹的确说出了他所想做的事情。不只在今天,好些时候以前他就在准备做一件事情。然而一直到今天,一直到先前的一刻,他才下了决心。这个决心是不可改变的。在他,一切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不是理智在命令他,这是感情,这是经验,这是环境。它们使他明白:和平的工作是没有用的,别人不给他们长的时间,别人不给他们机会。像雄和志元那样的人也不能够长久地留在他们中间。他的轮值是不会久等的。他说过他不能够做一个吝啬的人。他也应该交出他的生命。那么,与其由别人来发动,还不如由他先下手,由他先使用暴力。

    “为什么轮不到我呢?”敏沉着地说,声音是很坚决的,好像他确实相信他的轮值已经到了。

    “不行,我们恨的是制度,不是个人,不是个人……”亚丹痛苦地说,他知道敏已经下了决心了,事情是无可挽回的。但是他相信在目前暴力并不是必需的,个人的恐怖更没有好处。他们正在困难的环境中挣扎,他们应该慢慢地发展。一时的痛快只会给他们摧毁一切。他并不害怕牺牲。但是他相信那种行动不会有好处。更难堪的是他不能够在失掉雄和志元以后再失掉一个像敏这样的朋友。

    敏痛苦地微笑了:“亚丹,不要再说这些话。你不会说服我。你神经太过敏了,我并不打算做什么事情。”这一次敏说了假话。

    亚丹果然不作声了。他并不相信敏的话。他知道敏在骗他。他也知道任何理论都不能够阻止敏。他的话也是没有用的。对于这个他不能够做任何补救的事情。他痛苦地在心里计算那未来的损失。

    他们到了慧的家。影出来开门。碧和佩珠还没有来,众人正在耽心,但是不到一刻钟的光景她们便赶来了。

    “我们很替你们耽心,害怕发生了什么事情,”仁民欣慰地对佩珠说。他又问:“你们在路上遇见什么吗?”

    “连鬼影也没有看见。我们一路上非常安全,”佩珠回答道。碧把那一大包东西放在慧的床上。

    大门给关上了,他们又把杠杆架上,还留着贤在门口看守。在慧的寝室里,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下面会议开始进行,每个人轮流地低声谈话,话很简单,但很扼要,没有谁说一句多余的话。这样仔细地谈了两个钟头,他们决定了几个办法,几个战略,几个进行的步骤……

    会议一结束,陈清就走了。克接着也走了,他留在这个地方是很危险的,旅部老早就想去掉他。所以他们派他到另一个小城去,报告这次的事变,并且要求那边朋友们的帮助。

    影把克送到大门口,带着笑容伸出手给他,关心地说:“克,我等着你。你出去要当心啊!”

    克紧紧地捏住影的瘦小的手,眼镜下面透出来感激和友爱的眼光。他含笑容道:“我知道。你也要小心啊!”他看见影喜悦地点了点头,又说一声“再见!”就转身走了。

    影又把大门关上。

    接着亚丹就回学校,影到妇女协会,他们在这里的危险性比较少,而且还有工作等他们去做。贤跟着亚丹走了。

    慧听说佩珠他们还没有吃晚饭,就拿出了一筒饼干,又烧了开水泡茶给他们喝。大家谈了许多话。敏一个人说得最少,却吃得最多,喝得最多,好像他的心里很平静。然而他那张脸却又是很阴沉的。

    “敏,”佩珠温和地唤他道,“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你疲倦吗?”她关心敏,因为她知道一件事情在苦恼他。

    “没有什么,”他连忙解释道。他微微一笑,但是这笑容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却是很凄凉的。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他却留恋地望着屋里的每个人。

    “我也回去,”仁民站起来说。

    “不行,你不能回到志元那里去!”佩珠阻止他说。

    “但是那里还有些东西,”仁民迟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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