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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铸剑庄,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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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和虽没到过这信邑虎伏铸剑庄,但有关这庄子的诸般传闻,也是知道一些的。

    虎伏铸剑庄的人,原是龙虎山天师教的旁支。他们算不得龙虎山的真传弟子,只是一些灵根驳杂、仙缘浅薄的外门道童侍者,虽得传了一些粗浅的引气锻体法门,但修命不修性,根本入不得行家法眼。

    不过在这一支弟子中,也有人福缘深厚,竟偶然拾得了上古《天工图录》的几张残页。苦苦参研十几年后,从中悟出了一套冶炼矿石,铸造雕符法器的奇术。这种另辟蹊径的铸器之法,有些类似凡俗中的打铁手艺,但其中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大玄妙。依此术施为,可以从寻常矿石中烧炼出精华,再锻打成法器器胚,最后在器胚上雕刻符阵,并镶入天地灵物作阵基。这样铸造出来的法器,尤其是刀剑斧枪之属,不但质地坚固耐用,其威能也不可小窥。

    明面上,虎伏铸剑庄就是一座铸造铜铁兵器的庄园,扬州府每年都要派遣官差,到虎伏铸剑庄采买一大批军伍器械@ ,而虎伏铸剑庄也会附送上一两件珍品宝器,让扬州府作为贡品送往京都,博得帝君一悦。

    暗地里,虎伏铸剑庄在九州道门中声望颇隆。这庄子里虽没有什么绝世高手,且其传承的《天工图录》也只是九牛一毛,打造不成什么稀世宝兵,但他们铸造出来的法器却胜在数量极多,而且件件质地不俗。无论哪家宗门,都有不少初踏仙途的低辈弟子,这虎伏铸剑庄出品的法器刀剑,真人高手虽然看不入眼,但却是最适合用来调教低辈弟子的。

    许多门庭广大的仙道宗派,每隔几年就会带着大批天地灵物到虎伏铸剑庄来,让庄子里的铸器大师为他们定制一批法器刀剑,而且要求每一件的式样和符阵都是一模一样的,好作为宗门的制式随身兵刃,赐给新入门的真传弟子。

    虎伏铸剑庄批量铸造出来的这种制式法器,常常可以让仙门弟子一直用到还丹之境,故而深受九州宗门的喜爱。

    这其中,尤其是罗霄这等修行剑道的宗门,更是对虎伏铸剑庄刻意交好。哪怕庄子中的历代当家人,最高不过是还丹初成的境界修为,可罗霄掌门真人见了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也从不端起高人架势,只以平辈论交。

    这一代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雷溪老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他并非是上代庄主的嫡系血亲,原本只是庄主幼子的伴读书童。但有一次为了救少主,他失足跌进了火炉。那冶炼铜汁的火炉何等炙热,即使上代庄主见机得快,只数息便把他捞了出来,可他浑身的皮肉也被尽数烧成了焦炭。不过这雷溪老人也是命硬,整个人被烧得面目全非,形如一截黑炭条,但他犹自有一息尚存。而上代庄主感念他舍身救主的恩义,便倾尽全力救治于他。服过了诸般灵药之后,雷溪老人终于死里逃生,还阴差阳错的结成了一道后天火灵根。

    这一场年少时的灾劫,让雷溪老人得了灵根,可以修炼虎伏铸剑庄的粗浅炼气术。他还有了一种浑身不惧凡火的异禀,能空手从火炉中拎出烧得通红的器胚。那上代庄主破例将虎伏铸剑庄的秘传铸器术同时传给了他的儿子和雷溪老人,原本是希望雷溪老人能够一辈子辅佐他的儿子,兴盛虎伏铸剑庄。

    可谁也没想到,这雷溪老人自打遭了那场劫难之后,性情也悄悄的变了。盖因那场火劫虽然给了雷溪老人灵根和异禀,但也把他的一张脸烧得形似恶鬼,雷溪老人自己对镜一看,都会觉得可怖,旁人见了更是不敢直视,低头避走。面目丑陋倒还罢了,无情烈焰还在雷溪老人的身上留下了沉疴难愈,常常令他觉得生不如死。

    首先是雷溪老人再不能与女子欢好,更不能留下子嗣香火。再则是雷溪老人周身毛孔尽毁,哪怕是三伏天站在烈日下面,他一身肌肤也是干如枯树皮,不见半点汗迹。这雷溪老人一旦觉得身子燥热,他浑身就会变得殷红如血,感到奇痒无比,如万蚁噬身,哪怕跳入冰桶也无济于事,只有抓挠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才会稍微好受一些。

    因为落下了这两个毛病,雷溪老人饱受痛苦煎熬,他的性情就慢慢变得偏执而暴躁。

    但雷溪老人却极懂得的隐忍,直到前代庄主撒手尘寰,庄中各支亲裔争权夺利之时,他才忽然撕下了木讷的面具。雷溪老人先是设下毒计,让上代庄主的独子与他年少时一样失足跌进了火炉,可雷溪老人却没有出手求人,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伺候了半辈子的庄主独子身化飞灰。紧接着,他施展雷霆手段,将庄中所有对他不满的人全部送上了黄泉路,要么扔进了火炉,要么被他一锤砸碎了头颅。

    许多铸器大师生怕遭了雷溪老人辣手,又因为雷溪老人是当时唯一学成了虎伏铸剑庄秘传铸器术的人,也就见风使陀的,低头屈从了他。

    一场血腥动荡持续了两年多,最后虎伏铸剑庄的大当家人,就成了雷溪老人。

    而俞和来到这信邑虎伏铸剑庄,求见的正是这位浴火不死,隐忍数十年,最后以血手撕开奴仆衣袍,踩着焦尸骨灰坐上当代庄主之位的雷溪老人。

    虎伏铸剑庄不愧是以冶炼铸器为名的庄子。离着数里,俞和已然望见一大片滚滚黑烟直入云霄,遮天蔽日。等到了近前按落遁光,就听见庄子里面此起彼伏的都是锻铁之声,有的金铁撞击声是如此的巨大,直如九天雷殛震鸣,俞和人在庄外,犹觉得两耳嗡嗡直响。他想象不出这庄子里的铸器师傅是用多么沉重的一柄巨锤,在锻打一件什么样的器胚,竟会动静如此之大。

    住在庄子里的人。已经对这长年累月不断的打铁声习以为常。在虎伏铸剑庄的大门口,站着两个身材壮硕,浑身筋骨纠结的黝黑汉子,他们两人对庄子里的巨响充耳不闻,双手抱着根齐眉铜棍,斜肩倚靠在门柱上,两眼微微眯起,竟已是昏昏欲睡。

    俞和走到近前,取出拜帖,朝这两个守门汉子抱拳道:“两位大哥请了,在下罗霄剑门俞和,奉师门谕令来此求见雷溪大当家,烦请通传一声?”

    庄子里面的打铁声实在太大,俞和也没有运起真力吐字,所以这两个汉子只知道有人在面前说话,却没听清俞和讲的是什么。

    两人抬眼一看,面前站的是一个面相颇为年轻的佩剑修士。不过这年轻人一身衣冠甚是华贵,那一袭法袍用的是上好的靛蓝云纹锦缎布料,腰间悬着一片羊脂玉牌,头上的翡翠发簪通体碧翠欲滴,腰间那口长剑更是镶嵌着七星七宝,剑柄末端安着一颗浑圆的祖母绿宝石,足能有龙眼般大。

    虎伏铸剑庄常与九州道门修士往来,这守门的汉子也是眼亮的紧。单看这年轻修士的一身行头,就知道这人必定是某家仙宗大派的弟子,再看这随身佩剑的奢华样式,恐怕这人还不是什么寻常的道门弟子,他必定是一位身份超卓的真传弟子。

    于是两个守门大汉不敢唐突,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双手拢着齐眉铜棍,当胸抱拳一礼,恭恭敬敬的高声唱道:“这位仙长请了!”

    两人没听清楚俞和方才自报山门,但这时也不好失礼再问,看这年轻修士手执拜帖,那想必是前来拜会庄中当家人。于是其中一位大汉躬身上前,小心翼翼的从俞和手中接过拜帖,但他落眼一看,这汉子脸上的神色却登时变了。

    他眉头一皱,那副谦卑恭顺的神情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变脸戏般的,换上了一副厌烦的神色,把背脊一直,沉声道:“罗霄剑门?”

    俞和看这守门汉子神色骤变,心中不知究竟,笑着应道:“正是,罗霄俞和奉命前来求见雷溪大当家。”

    后面那汉子也听清了俞和的话,他一听俞和报出“罗霄”两字,顿时也换上了一副倨傲的神情,两个汉子撇了撇嘴,当先那人好似捏着一张草纸般,两指拈着俞和的拜帖,头也不回的朝庄中走去。后面那汉子横了俞和一眼道:“你在这儿等着吧!”

    说罢两人推开侧门,走进了庄子,那扇木门在俞和面前重重的合拢。只留下门边左右那一对身高丈五的乌沉铁狮子,朝俞和怒目而视。

    俞和苦笑了几声,叹了口气。他心中忖道:连这虎伏铸剑庄的守门人,都对罗霄剑门甚不待见,由此可知那大当家的雷溪老人,只怕更不会给自己有什么好脸色看。敢情这一趟差事,果然是大师兄有意让自己出来吃吃苦头。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俞和也不多想,在门边一站,静等那守门大汉通报回来。

    可他这一站,便足足过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又听得侧门一响,却不是那两个守门汉子,而是位一手挽竹篮一手执木杖的老妪,颤巍巍的跨出门来。这老太太惊觉门口有人,抬头一望,见俞和正含笑看着她,便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站在这里?”

    “晚生是来拜见雷溪大当家的,方才有两位大哥替我进去通传,可却久未返回,故而我只得在此等候。”

    这老妪一皱眉,转头朝门里看了看,她忽然扯着嗓子,用俞和听不懂的俚语喊了几声。俞和听门里有人大步奔来,方才那两位守门大汉的其中一人探出半边身子,看了看俞和,皱眉道:“你怎的还没走?”

    俞和有些诧异,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哥,雷溪大当家可有闲暇?”

    “没有,没有!”那大汉好像轰乞丐一般的,对俞和连连甩手道:“我家庄主正忙,这几日不会见你!”

    说罢这大汉将老妪搀回了庄院中,转身就要合拢木门,可俞和急踏上一步,追问道:“在下奉师门之命,实有要事与雷溪大当家当面禀报,还请大哥帮我通传一下,可好?”

    “你这人忒地难缠!说了庄主正忙,不会见你。”那大汉一脸厌恶的表情,看也不愿看俞和。

    俞和依旧不死心的道:“那敢问贵庄庄主何时能有闲暇,在下可在此等候。”

    大汉冷冷一笑道:“短则两月,长则百天,你要等就等,与我无关!”

    说罢这汉子居然提起手边的齐眉铜棍,朝俞和胸口捅来,似要把俞和从门边逐走。

    俞和幼年时流落尘世,见惯了这等恶奴嘴脸,但他自打做了左真观的道童之后,哪里再受过如此冷遇?俞和脸色一沉,目中寒光暴闪,就要怒气发作,可他手还未抬起,又猛想起大师兄夏侯沧的那番嘱托。俞和心知,这时若不忍气吞声,要是逞一时之快教训了这恶奴,等见到雷溪老人时,再想要讨回法剑,只怕会是难上加难。

    于是俞和一咬牙,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强按下了心头火气,侧身退步,避过了那分心捣来的铜棍。可这守门大汉啐了一口,趁机撤回了棍子,将大门重重的砸拢,落下门闩,只听得门后有人斥骂道:“又是罗霄剑门的人,三番五次跑到我铸剑庄门口来纠缠不休,我倒看你能等得了几日!”

    三天之后,信邑下起了瓢泼大雨,在离虎伏铸剑庄大门十来丈外的一颗大松树下,俞和撑着一把油纸雨伞,静静的坐着。看着那一颗颗混合着煤烟灰的浑浊雨水,顺着伞骨梢连串儿落下,俞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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